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庶女后宅升职记 > 120-140
    第121章


    范离出得宫门, 长长出一口气。


    旁边的荆保川听了,不由得笑:“你小子哪来那么多闲气?每天风风火火地办差,事情做得又漂亮,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荆保川等人与范离是一同在刀尖上滚过来的, 自然与常人不同,范离叹口气:“皇上叫我往范家去……瞧瞧。”


    他不称那地方为“家”, 显见得是极其厌恶, 荆保川是知道范家之事的, 闻言也不劝,只点点头:


    “嗯,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再显得离群索居的也不好, 作个家宅和睦的样子,名声上好听些,皇上也是为了你着想。”


    范离回范家, 并不是为着什么家宅和睦和名声, 仅仅是因为范家的老宅在鲁州,在鲁国公的封地上。


    皇帝接到密报, 说鲁国公私藏铁甲和弓箭,疑有谋反之意, 皇帝对这位从前的太子和二哥,是有些情意的,不愿轻易冤枉了他, 便叫范离去查探实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离也不与荆保川提起, 只道:“与我去吃锅贴去,再吃一笼鸭肉包子, 这天热起来了,越发该出出汗才舒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范家好歹也有两房人在京,堂的远的更是不少,算是大族了,还能少你一碗吃的?”荆保川打趣一句,又问,“吃哪家?”


    范离冲荆保川瞪一眼:“那家的茶水我都不想喝,还吃饭?别下毒把我毒死了!”他略想一想,“去老何家吧。”


    二人并肩而行,荆保川应了一声,开句玩笑,“真把你毒死,那他们便能称心如意了,你们三房的钱财也都归他们了。”


    范离冷笑一声:“十年前便不曾如他们的意,如今还能叫他们得逞了?莫说是钱财,便是三房的一根草,他们也别想动!”


    荆保川看一看范离脸色,轻声道:“从前,你曾说过钱财家产你不在乎的,你只是想争口气,不想让人看轻你父亲和三房,怎么如今改了心意?”


    范离好似不曾听见这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似要把荆保川远远甩在后头。


    荆保川也加快脚步,使劲捶一拳范离:“臭小子,与我还闹起别扭了!”


    范离转头看一眼,荆保川脸上并没什么嘲讽的神色,他知道好友并无恶意,便又放慢脚步。


    两人沉默地慢慢走着,不一时便到了一个铺子跟前,范离扬声道:“老何,还有没有鸭杂了?来两碗鸭杂粉丝汤,再来两笼鸭肉包、两盘子锅贴!”


    “好嘞!范大人稍候!”屋里人显然与范离相熟,应得痛痛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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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保川“哎”一声:“咱们俩吃这些,是不少了点?”


    范离又瞪他一眼:“自己点自己的,还得我伺候你么?”


    荆保川无奈地摇摇头,也照自己的口味点了一份。


    两人对坐在四方木桌前,范离才瓮声瓮气开口了:“从前人家都说成家立业,如今我也算是立了业了,下头该成家了。若是无有钱财,哪个姑娘肯嫁?我去你们家东一顿西一顿地蹭饭,难道还能带着老婆上门去?”


    荆保川“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说出这话是有缘故的!”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是不是秦家的那位行五的小娘子?”


    范离猛地坐直身子,怪叫一声:“你怎么知道?”


    “得啦,当初在大街上偶然一面,那秦四姑娘大大方方,五姑娘却羞答答的,你对四姑娘板板正正,一瞧见五姑娘呢,嘴都咧到耳朵下了,若要旁人不知道,那得旁人都是傻子。再说了,其他几位秦姑娘都已说了人家的,不是五姑娘,又是谁?”


    范离无话可答,挠了挠鼻子,回头对着后厨喊一声:“老何,锅贴好了没?”


    荆保川何时见过范离这副样子,更想逗他一逗:“前一阵子办那姜家的事,你自己想不出好点子,便天天上门逼着贺传菊给你想法子,说要给秦四姑娘和姜启文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准留一丁点话柄,原来根子在这里呢,你是要讨好心上人呀。”


    “我是领了圣旨的,你有话,自去问皇上去!”


    “得了吧,还问皇上?皇上听见什么天作姻缘,险些把茶给喷了出来,若不是进良劝着,你便要进去挨一顿好骂了,少拿鸡毛当令箭!”荆保川此时乐得笑意不止,“哎,那秦五姑娘生得文文静静的,能入得了范家的门吗?你别害了人家姑娘!”


    “你懂个屁!秦姑娘好得很!”范离用力瞪一眼,“你给我闭嘴!秦姑娘也是你能议论的?”


    荆保川怪叫一声:“哎呦!秦家那许多姑娘,你说的是哪一个?哈!你小子露出狗尾巴了吧!”


    两人时常打打闹闹的,老何早已习惯了,这时端着两笼包子,小心地闪过范离挥过的胳膊:“范大人,荆大人,请慢用。”


    二人见有人来,便收敛了神色,荆保川也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范离的心上人,只拣了闲话说起。


    饱饱吃了一顿,范离仿佛浑身都有了力气,一抹头上的汗水:“走!出门干活去!”


    荆保川便是佩服范离这一点,不管这小子有多少心事,只要吃一顿可口饭菜,便能重新振作、鼓足精神,他自己生性多思多虑,便做不到范离这样爽快。


    因办下了姜家的事,皇帝随手又给了范离一拨赏赐,里头有新衣新鞋,都是昭贵妃打理的,范离今日拣了身新衣,此时一抖擞精神,愈发显得英姿勃勃、气度非凡。


    荆保川笑一笑:“你如今回去,范家可再不敢轻忽的了。”


    的确不敢轻忽了,范家门房上瞧见范离到来,如同看见恶鬼似的,老远就蹿出两个人来,一个上来拦住范离,一个进去通报。


    “七少爷,你有日子没回来啦,我们老爷天天在家念叨呢,说想你了。”


    范离乜斜着眼睛看一看那眯缝小眼的胖子:“我仿佛记得,前一次我回府来接我母亲的时候,大伯父还说我是不肖子孙,要赶我出府的,怎么会想我?”


    那胖子不曾接话,脸色不变,将腰弯得更低一些:“七少爷说笑啦,您再怎么着也是范家子孙,怎么能三句话不离出府呢。长辈说两句气话,七少爷怎么能一直抓着不放呢?”


    若是早几年,范离准要被这话气得跳起脚来,如今他已稳重许多,再不会轻易动怒,只说一句:“既我是范家子孙,便是主子,你怎么还不迎我进府?难道我还得等着通报?大伯父是个知礼的人,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不遵规矩?”


    那胖子愣一愣神,竟不知说什么,一个恍惚,范离已绕了过去,直直进府去了。


    他还要再拦,却见方才进府的那同伴已迎了出来:“七少爷!”他知道里头主子定是发话了,用不着自己虚应了,便无声退在一边。


    范离又见了一张虚情假意的笑脸,竟也忍住了不曾反胃,他一边在心里赞自己有修养,一边瞪那干瘦的奴仆一眼:“大老爷定是不愿见我这不肖子孙,所以才迟迟不叫你出来迎我,是不是?”


    “哪里,哪里,大老爷说了,七少爷您是咱们府上的荣光,扫榻相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见?”


    范离如今在京里办差,学了不少弯弯绕绕,此次办了科举的案子,更与文人打了许多交道,头脑和口齿都伶俐许多,这时轻轻斜过一眼:“我回自己家,用得着谁来扫榻相迎?”


    那瘦子再不曾想到,从前一根直肠子的七少爷如今说起话来这样噎人,嘿嘿讪笑几声,不敢再说话,将范离好生送进了范大老爷的书房。


    范离今天穿了身官绿色圆领长衣,胸前绣了一只玄色猛禽,瞧着俊美非凡、气派逼人,那瘦子看着范离进屋,不由得一个恍惚,七少爷都这般大了,已是能独挑大梁、呼风唤雨的人了,这范家的天,只怕又要变了。


    范离进了书房,却不曾见到伯父,他四下一顾,屋里的家具还是幼时记忆中的那些,陈设却全不一样了。


    这书房是外院最宽敞精致的一所房屋,曾是他父亲所有。


    那时大伯父一家攀附父亲过活,作个卑微的模样,苦苦推让大屋,还言道三房官位居高,该住这屋,倘若三房不住,大房便往外头流民所住着。


    父亲性子耿直,见不惯亲兄弟间如此乔张作致,不得便已住了。


    后头父亲倒下,大房未等他咽气,便毫不留情占了屋子。


    如今,书房已经易主,就连里头的模样,也早改了。


    范敏隐身在书架后头,手里随手拿一册书,作个看书的模样,目光却越过书册投在范离身上。


    这侄子幼年丧父,三弟妹王氏秉性柔弱,孤儿寡母两个守不得家业,他便做个好人,替他们打理家业,谁知人家却不领情。


    他想着七侄子年幼,还担不得门庭,便想扶持那五侄子起来,到底两个也是亲兄弟么,谁知小五还算听话,小七和那弟妹却怎么也不领情。


    好人难作,范敏怎么做都觉得自己委屈,也是无奈得很。


    他却不想着,他以代管之名将王氏铺子渐渐蚕食,吞入自己名下,又挑得三房嫡庶不合,分崩离析,这本就非君子所为。


    范离目光锐利,早瞧见范敏躲在书架后头偷窥,心下只觉得可笑,才要出言嘲讽两句,忽地又起个顽皮的心。


    转眼一瞧,见书桌上摆着一方好墨,范离便拿起来端详,把玩两下作个失手的样子,往地上一丢。


    “哎呀!当心!”


    范敏再顾不得装模作样了,三步并做两步抢了上来:“我的墨!”


    范离身手敏捷,脚尖一勾就将那墨条踢了上来,攥在手里回头一笑:“伯父原来并不是躲着不敢见我。”


    范敏一张老脸,连颜色也没变:“小七还是这么顽皮,与长辈说话也没个上下,好歹伯父也辛苦抚养你长大,你怎么一点也不讲规矩,连个礼也不知道行。”


    如今范离的心思早不像当年浅得叫人望见,然而见了范敏这厚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用力攥进手上的墨条,好半天才松开:“伯父原来只是要我行礼啊,这有何难。”


    他将那墨条搁在书桌上,深深地揖了下去:“小侄给大伯父请安了。”


    范敏知道范离如今是个有出息的,然而越是这些有出息的人,便越要顾忌颜面,这时见范离果然服软,便得意地捋一捋胡子:“罢了吧。”


    范离站起身,好似意犹未尽,又唱两个大喏,前后加起来,便是三个礼了。


    死人受拜,才是三下。


    范敏变色:“混账!你这是何意!”


    范离耸耸肩膀:“我是最没规矩的,礼节上差了一些,还请大伯父勿要往心里去。”


    第122章


    范敏原是最八面不动的, 旁人打骂他,他还要算算账,瞧忍了打骂是否能换些好处,这时被范离气了一气, 不过是稍一失态, 立刻又恢复原样:“你既不懂事,少不得伯父多操操心, 替你父亲好好管一管你。”


    范离见大伯父竟还好意思提起自己父亲, 不由得佩服他脸皮厚得赛城墙, 想与他斗嘴的心思也歇了下去。


    与这样的小人纠缠争斗,只会自降身份, 自己越是在乎,他们越是起劲, 只有自己不在乎,他们才会顾虑害怕。


    “提起父亲,小侄倒确实有正事和大伯父说。”范离绕过范敏的话头, 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 慢条斯理地掸一掸衣角。


    范敏这才留意,一向灰头土脸的侄子, 这时竟穿了身鲜亮的衣裳,当真有了鲜衣怒马的模样, 不知怎么他心里竟猛地抖了一抖。


    “我如今也算小有所成,父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也欢喜,我想着, 回去给父亲祭拜祭拜。”


    范敏知道这话也是正理, 然而他当初大捞油水,给三弟的丧事料理得草率, 此时也不禁慌了一慌,顾不上瞧侄子的衣裳鲜亮与否了。


    不过是一瞬间,范敏就想好了借口:“小七要回去祭拜,我先派人回去吩咐一声,你年纪轻轻,许多事还是伯父替你料理。”


    当初怎么草率也都罢了,如今好歹先把那坟头给添添土,再把那牌位前的香烛果子也安排妥当,总不能叫这侄子回了鲁州瞧见坟头乱草纷纷,牌位前蛛网百结。


    范离见了范敏脸上的神色,哪里不知道这伯父在慌什么,然而鲁州他必得回去的,这时也懒得再多口,只说一句:“既如此,还请大伯父代为打点一番。”


    从前的范离是个刺猬,浑身是刺、莽莽撞撞,如今的范离是只灵狐,机敏多变、凶狠凌厉,范敏还当这七侄儿又要借机发难,谁知此时轻轻一句就放过了,他竟无语一瞬,点头道:“好,我命人好生打点。”


    范离又道一句:“既回去了,自当替父亲作场法事,二房和四房那里的叔伯我都不熟识,也要请大伯父代为打点。”


    范敏似有所悟:“这个也容易,当年你父亲走,我代你母亲管着庄子,这些年经营得虽然艰难,却也有几两碎银捏在手里,回去的一干事务你都不必操心,由伯父打点就是。”


    不提这话还好,提了这话,范离又忍不住要出言讥诮,这大伯父吞了自家三个商铺、两个田庄,只一句经营艰难,掏个几百两银子便想打发人了?真想打烂他的狗头!


    然而想一想差事,范离还是按下性子来:“小侄还得料理完京里的差事,八月上才能赶到鲁州,请大伯父送信回去,嘱托老家的叔伯们仔细料理,这事轻忽不得。”


    范敏原还怕来不及遮掩,这时听见还有一月余的功夫,不由得大大松口气:“这是自然,你放心,你放心。”


    原来这小子长大了,火气也退了,既如此,他也无甚好怕的了。


    叔侄两个,十来年说的话,顶数这几句最没火药味。


    范离说了正事,懒得多话,转身便要离开。


    转身时,瞧见范敏面上颇有得意之色,范离气得又多说几句:


    “如今小侄长大了,成家立业就在眼前,我已求皇上赐了我一门好亲,伯父手上有我们三房的产业,也好收拾收拾,等我夫人过门了,便交回来吧。”


    说了这句,范离大步走了出去,那官绿色的衣角,好似烈日下新发的绿叶,耀目得叫范敏心惊。


    终于来了,他最怕的这一日,终于来了。


    他不过是稍一愣神,就唤过小厮:“快去请五少爷回来,快,快!”


    幸好五侄子已先娶了亲,这些年五侄子虽对他也有提防之心,然而到底还是合作的时候多,也算是一颗听话的棋子。


    既已知道那范离要娶亲,少不得叫五侄媳妇给那七少奶奶摆个阵,是迷魂阵还是夺命阵,便瞧那位七少奶奶是如何人物了。


    范离出了范家大宅,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他如今还长个子,肚子好似个无底洞,方才吃的那些全不够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想一想左右无事,干脆去探过母亲早日启程,便往自己宅子里骑了马,赶到庄上去吃午饭去了。


    这时正是六月初,夏天的日头已烈了起来,时近正午,路上行人稀少,范离纵马长驱,不一会就到了郊外。


    “这金陵城与晋州不过相隔百里,怎么夏天竟这样热?”秦珮嫌锦儿扇的风太小,一把夺过团扇,对着自己使劲摇了起来。


    锦儿见自己姑娘扇得鬓发微乱,连忙又抢过团扇:“我的好姑娘,你可轻着些,等会把发髻都梳乱了!”


    秦珮想起待会还要见外人,才安生一些,不情愿地把扇子递给了锦儿。


    秦淑成亲也就几日的光景了,秦府里头虽然大事不多,小事却有一摊,杨氏也不如何着紧,全撂给了几个管事妈妈和碧玺,自己带着三个女儿,往外看庄子来了。


    前头杨氏说要寻摸两个温泉庄子,秦芬还当她是随口说说,谁知这样快,才入盛夏,竟已相看起来了。


    秦珮如今性子安静些了,见秦芬好生坐着,也乖乖将两手搭在膝上,作个娴静的模样,只一对眼睛时不时就偷看一眼秦芬,仿佛有话要说。


    秦芬见秦珮好似个偷酒喝的猴儿,不由得忍俊:“珮丫头,你有话就说吧,憋坏了自己可不合算。”


    秦珮“嘿嘿”一笑,凑到秦芬身边:“五姐,我听说,太太是带咱们看庄子来了。”


    秦芬见小丫头如今还会说一半藏一半了,更觉好笑,故意正色起来:“嗯,我瞧见了,咱们已经出城了,自然是看庄子。”


    秦珮见秦芬似是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急:“五姐,你说,今儿……有没有咱们的份?”


    秦芬笑着刮一刮秦芬的脸颊:“太太今儿特地带了我们出来,难道是让我们白晒一场?”


    秦珮不过是一愣怔,立刻明白了过来:“呀,太太真好!”


    嫁妆又丰厚一些,秦珮自然是高兴的,又叽叽咕咕说起闲话来:“三姐马上出嫁了,这好事却没她的份,还被太太给撂在了家里,我倒白得了这个便宜,回去了三姐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秦芬也不接口,只微微一笑,掀起帘子向外看去。


    山路上草木繁盛,遮住了烈日炎炎,浓绿树荫下,光影明暗不定,随着微风渐渐幻化成碎金。


    林深寂静,只秦家的两架马车辚辚而行,发出单调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单调。


    秦珮正在马车里闷得绕手绢,忽地听见这阵马蹄声,也凑到窗户边来看,秦芬便退了回来,让秦珮看热闹。


    “呀,那匹黄马真威风,马鼻子上还有个白星呢!骑马的那公子可真有气派,那身绿衣裳穿在旁人身上只怕像个绿毛龟,只他这样身材高大的人穿了才……咦,是五姐夫?”


    秦珮说了这句,已知道说错话了,捂着嘴回头一看,秦芬已瞪起眼睛。


    “五姐我错了,别揍我!你若是个母老虎,五姐夫可就惨了!”


    秦珮嘴上讨饶,说的话却还是促狭,秦芬气得很了,将秦珮一把扯过,使劲在腰间咯吱两下。


    秦珮不像秦芬怕痒,随意躲避两下,侧耳一听:“好了,马蹄声没有了,想必是走了。”她掀起帘子又看一看,回头道:“五姐夫往另一头去了。”


    秦芬脸皮再厚,也架不住这连番的打趣,下车时红着个脸,还引得秦贞娘多看两眼:


    “五丫头怎么了?脸怎么通红的?这大热天的,可别中了暑气,兰儿,把咱们带的薄荷丸子给五姑娘吃一颗。”


    秦芬默不作声地接了那薄荷丸子,见秦珮龇牙咧嘴地要说话,干脆往她嘴里一塞,辣得秦珮直跳脚。


    锦儿见了,又来对着秦珮絮叨:“好姑娘,你可放娴静些吧,若是在外头丢了脸面,回去一个月都不好出门的。”


    杨氏一寻便寻了三处庄子,那中人知道这主家是昭贵妃的姑母,拣了三个上好的庄子,这时正点头哈腰地介绍:“秦夫人,这三个庄子互相之间离着不过三五里地,照管起来便利,地方也好。”


    “好,瞧这庄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挺干净,挺不错。可是有温泉的?”


    中人脸上闪过一丝自得:“知道夫人要,特地寻了带温泉的庄子,只是没那般巧,只两个带温泉的,下剩的那个,景致幽静,实在不错,因此斗胆也请夫人去看一看。”


    杨氏听见有个不带温泉的,便不大想要了,她今日带着三个女儿出门,原打算一人给一个庄子,如今只两个庄子,可又怎么分派?


    中人见杨氏面色淡淡,连忙又使劲鼓噪:“那庄子前头种着花生,后头种了南瓜、丝瓜,院子里老大一颗梨树,结得许多脆梨子,田土又好,景致也妙,秦夫人看了保管喜欢!”


    杨氏听她说得热闹,也不禁意动,想着既已兴师动众地出了门,便也不急着回去了,于是一点头:“那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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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庄子,果然见庄子前后绿油油一大片,端得是叫人赏心悦目。


    秦珮不识得庄稼,指着地上的南瓜叫:“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大?”


    众人都笑了,那中人愈发起劲地拍马:“姑娘金尊玉贵的,哪里识得这些东西,这是南瓜,还能再长大许多呢。这里的土肥,产的东西比别处都多一两成。”


    杨氏听了这句,倒当真对这庄子上了心,她有意压价,便不在脸上露出来,只领着女孩们又走近院里。


    此时太阳愈发高了,杨氏等人遮着伞,还是浑身冒汗,见院子里那棵梨树下好大一块阴凉,赶紧走到下头。


    一到树荫下,人立刻凉爽下来。


    秦芬抬头看一看这梨树,枝条上挂着累累垂垂的小梨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秦珮顺着秦芬的目光一看,不由得笑了:“五姐,这若是春天,满树的梨花,该有多清雅。”


    提起梨花,不知怎么,秦芬忽地想起在另一个院子里,范离站在满树梨花下的模样。


    那日天气晴朗,枝头落英纷纷,在范离肩上堆了薄薄一层,他回头一顾,那对向来锐利的眼睛,竟含着浓浓的笑意。


    杨氏也喜这庄子整齐,故意作个不满的模样,对那中人说得三四条不满,那中人知道不挑不拣不成买卖,听了杨氏的话,反而更殷勤了:“秦夫人一看就是个爽快人,三个庄子,一千八百两!”


    杨氏不曾说话,秦贞娘在旁微微一笑:“这庄子不曾带温泉,到底不是我们想要的,罢了,便只要那两个庄子,你算一千二百两给我们。”


    中人也知道自己事情办得不圆满,这时也不敢十分倔强,又低了些口气:“好姑娘哟,你说个价,小妇人依了你就是。”


    “一千六百两,买你三个庄子,再加上庄子上这些佃户人家,一应人口地契,你去办好了送来府上。”


    “我的好姑娘呀,你可真是……”那中人故意作个痛心的模样拍着大腿,“你别是那龙女下凡了哟,这般的聪明能干!好,就是你说的这个价!”


    秦珮与秦芬站在后头扮鹌鹑,这时一扯秦芬的袖子:“得了,四姐还价还少啦。”


    秦芬用力捏一捏秦珮的手,使个噤声的眼神,若是在外人面前一个不慎丢了脸面,杨氏可是要罚的。


    杨氏打断了那中人的喋喋不休:“行了,咱们去吃饭吧。”


    中人做成生意,高兴得很:“是,是,饭就在这庄上,请夫人和姑娘们随我来。”


    饭才吃了一半,门口便有人喊:“张婶可在?范夫人差我来借针线使!”


    听见个范字,秦珮先抬起头来,对着秦芬微微挑一挑眉。


    杨氏听了,不由得奇:“这庄子附近,还有位夫人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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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族的夫人奶奶们,再不济也是往家庙清修,住在庄子上的,可是闻所未闻。


    中人笑了一笑:“是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的母亲,她身子不好,常年在昭贵妃娘娘的庄子上养病。这是皇上对范大人的体恤呢。”


    这话说完,杨氏与秦贞娘对秦芬齐齐看来,秦芬的头已没处再低了,只好抬了起来,见母女两个脸上都是笑眯眯的,杨氏还说一声:“这可不是缘分,该叫那位妈妈来见一见的。”


    第123章


    杨氏说缘分两个字, 那中人也并未多想,她知道秦家这位夫人是昭贵妃娘娘的姑母,只当她也是识得范夫人的,便笑着道:“既夫人想见, 叫外头的人进来见一见就是。”


    说要见一见, 不过是打趣秦芬,哪里就真能上赶着见一个下人, 杨氏摇一摇头:“罢了, 用完饭赶紧回去吧。”


    外头差来借针线的正是邱妈妈的孙女莲花, 她见这庄上多了不少生人,自然多问一句, 听得是昭贵妃的娘家姑母来看田庄,她还啧一声, 回去便鹦鹉学舌一般说给了邱妈妈听:


    “奶奶,那边小梨树庄上,来了许多人, 我一问呐, 是宫里昭贵妃的娘家姑母来买庄子,啧啧, 听说一口气买了三个庄子呢,好大的手笔!还听说她家的姑娘们也都跟来了, 哎哟哟,我却不曾瞧见几位秦姑娘的模样。姑娘们身边服侍的婢女倒是瞧见几个,都好俊俏的模样, 那几位姑娘, 还不知是如何天仙般的长相呢。”


    邱妈妈对孙女一向喜爱,除开不准她肖想范离, 其他都是愿意宠着的,这时还笑呵呵地多问一句:“是不是那位办了徽州贪墨案子的秦老爷的家眷?”


    范离坐在桌边上,正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粗瓷大碗吃面,听见莲花说闲事,起先也不曾往耳朵里去,待听见个“秦”字,忽地抬起头来:“是那位新晋的右佥都御史秦大人?”


    莲花对着范离,脸蛋便有些发热:“听说那家的老爷才升了官,是什么官我却不曾听清楚。”


    范离心中一盘算便知道是秦芬一家,他不知怎么,竟有些坐不住了,大口喝光了面汤,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嘴,又慢条斯理叠好了放回去:“母亲,我这便回去了,皇上交代了紧要差事,我有些日子不能来给你请安了,你勿要惦记。”


    平时范离并没这样娇贵的做派,当着莲花,便知道端起架子来了。


    范离知道莲花这小丫头对自己有些绮思,可他一颗心只在秦芬身上,旁的女子避之不及,瞧在邱妈妈面上,又不好太过冷淡,只能使些心思,叫莲花知难而退。


    王氏哪里猜不出儿子的意思,笑一笑,应一句,“好,你自办好你的差事就行,别总来瞧我。我和邱妈妈、莲花作伴,并不寂寞,你别老是挂念娘这里。”


    这位范夫人四十来岁的模样,鬓边已生了些许银丝,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用一根金簪别住,别无发饰。


    如今天气热,邱妈妈和莲花已穿了短袖衫子,王氏却还穿着月白长衫,外罩深蓝色绉纱比甲,领口别了一枚宝相花形状的白玉领扣,略显出些尊贵。


    她捂得这样严实,脸上也没渗出一滴汗水,面色比寻常人都苍白,瞧着便不大强健。


    范离看一看母亲的面色:“前些日子进良又打点了东西送来,里头有些补品的,娘可都吃了?我瞧娘的气色比从前好多了。”


    王氏面上的血色极淡,笑容也极淡:“娘这副身子,熬得一天是一天,补不补的,也都是一样。”


    不知怎么,范离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娘好好补养身子,等儿子娶亲,娘就等着含饴弄孙吧。”


    这话一出,王氏脸上果然涌起一阵喜悦:“你这是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给娘听听。”


    范离原是打算有些功劳了再去求娶秦芬的,这时漏一句,也不过是想给母亲提一提精神,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见自己母亲兴致勃勃,范离生怕她闲来无事差人去打听秦芬,到时候闹得秦芬面上无光,便赶紧又止住话头:“娘,我要赶着回去办差,不多呆了,你好生歇着吧。”


    他说罢撩起袍角,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从前范离走,莲花总要殷勤地送一送,今日却呆立着不曾动。


    她那小女儿的心思,自打看见范离重伤昏迷时就起了,随着范离身子康复,又外出办差,她愈发为这英俊骁勇的少年而着迷,虽然奶奶总说她是胡想,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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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喜欢这少年,谁知此时听见他有了心上人,那情愫便莫名其妙消退了。


    此时的莲花,心里转着个奇异的想法,范公子听见了秦家便要走,难道他的心上人竟是秦家的姑娘?


    然而这话太过离奇,莲花不过在心里想一想也便放下了。


    范离出得院门,牵了自己的黄马,慢慢地走着。


    小梨庄不过在一里地外,他一时想去与秦芬道个别,一时又觉得唐突,几番举棋不定,越走越快,扯得那黄马不满地直打响鼻。


    听见马嘶,范离忽地回过神来,他去鲁州乃是密令,是绝不能告诉旁人的,方才连皇上乳母和自己亲娘都瞒了,怎么一到秦芬,他就全忘了保密这事?


    范离自嘲一笑,翻身上马,勒住缰绳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小梨庄。


    吃过午饭,杨氏便带着女儿们出庄回府,秦珮吃了许多未曾听闻的东西,一路说说笑笑,秦贞娘兴致也高,不住地附和:“今日那炒南瓜藤,果然是又清爽又好吃,等咱们回府了,叫庄子上多送些。”


    秦芬落在后头,笑着听姐妹两个闲谈,到了登车时,她不经意一瞥,却瞧见远处一棵大树下有一人一骑。


    那人穿着绿色长衫,面目瞧不清楚,跨着一匹高大的黄马,正往这边眺望。


    官绿衣裳,黄色骏马,不是范离又是谁?


    秦芬心里不由得一跳,原想赶紧躲进马车的,不知怎么,又放慢了动作,对着范离的方向,凝视一眼。


    谁知范离好像看见了她这深深一眼,竟抬起手来,轻轻一挥。


    秦芬脸上顿时烫了起来,她不欲旁人瞧出,便仍旧稳着自己,慢慢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一坐定,秦珮便疑惑地看一眼:“五姐的脸有些红,别真中暑了,锦儿,再问兰儿要一颗薄荷丸子来。”


    范离目力极佳,早看见人群中的秦芬,他不曾想到临行前还能看一眼心上人,不由得大喜。


    其实二人之间相隔甚远,面目不大瞧得清楚,然而他就是知道,那那穿浅碧色纱衣的就是秦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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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秦芬似要上马车了,他赶紧抬手挥一挥,又怕给秦家人看见了,凭空给秦芬添些麻烦,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这一番微风细雨般的你来我往,并无一个人瞧见,就连秦珮这小丫头,絮叨的也只是秦芬中了暑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唠叨几句,秦珮又无师自通地说起大人话来:“五姐双颊绯红,难道是因为今日咱们瞧见了五姐夫?”


    秦芬不意秦珮这小丫头如此爱乱想,赶紧转个话题:“六丫头,这三个庄子,你可有中意的?”


    秦珮一下子把旁的事抛到脑后:“最大的那个,定是给四姐的,这也不必说了。下剩的两个庄子,一个有温泉,小是小一些,寻常也没那般巧的能遇上,实在难得;一个产出多,景致好些,还当真是难选。”


    这话秦芬听懂了,秦珮中意的,是那个带温泉的。


    “六丫头,你选那个带温泉的,我想要那种着梨树的。”


    秦珮自然知道那温泉的好些,依着太太看重和姐妹次序,也该是秦芬得,这时听见秦芬相让,她连忙摆手:“不,不,五姐选那个,我选那个带梨树的。”


    秦芬笑着截住话头:“好啦,小丫头还和我口是心非起来,你听五姐的,就这样定了。”


    秦珮嗫嚅两下,还想再说,却被秦芬打断了:“那庄子上有梨子,瓜果也多,正好给徐姨娘腌些蜜饯果干,那温泉的庄子,我要了却是无用的。”


    这话听着倒很是像回事,秦珮看一看秦芬的眼神,见五姐是真心的,便也不再推让,小声应下:“好。”


    见秦珮犹疑,秦芬又补几句:“五姐到时候想泡温泉了,又或是想吃些新鲜瓜果了,便向你开口,想必你这丫头还不至于小气得不给。”


    秦珮忙不迭地表态:“这是自然!”


    回了秦府,杨氏便问起姐妹三人的想法,秦芬知道不好叫秦珮先出声,便抢先要了那种梨树的,杨氏听了也不多说,只点点头:“好,五丫头这上头吃亏了,我别处再补你些。”


    秦珮连连点头:“我占了五姐便宜,今晚上我做东请五姐吃鸡丝凉面。”


    秦芬选那庄子,一半是为了姐妹和睦,一半是为了那棵梨树,这时见嫡母和妹妹都如此厚道,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一家人,谈什么吃亏便宜的。”


    这话说得杨氏心里熨帖,这些日子因着秦淑出门的事,她与丈夫总说不到一处,已憋了一肚子火,出门买田庄也不曾减轻,见女儿们和睦,她的烦恼倒退了许多。


    于是杨氏挥手命三个女孩子下去:“夏日不可过分贪凉,再叫厨房送一份热热的酸汤鱼去,你们自在吃喝,明日好生收拾,后日便要打足精神办正事了。”


    这说的是秦淑的婚事,姐妹三人知道轻重,齐齐应下,退了出去。


    因秦珮说要做东请客,便也不回自己院里,只往秦芬的小院来。


    如今天气炎热,屋里不如外头凉快,姐妹三个叫丫鬟抬了桌子和藤凳摆在院中,又要了两碟瓜果,自在吃喝。


    秦芬随手拿块井水湃过的西瓜,用力咬了一口:“真凉快!”这里没有空调冷气,夏天不似冬天,只多裹衣裳就成,天气再热,衣裳总得穿齐整,屋里再怎么摆冰盆,也还是热。


    秦珮看一眼两个姐姐,忽地抿嘴一笑:“五姐夫方才冲五姐挥手道别,五姐心里热乎到现在才凉快。”


    秦贞娘捏了颗葡萄,正吮着葡萄汁,听见这话,呛得咳嗽起来,她用力拍两下胸口,目光炯炯地盯着秦芬:“好呀,芬丫头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珮丫头,你五姐夫的事,给我细细说来!”


    “珮丫头,不准说!你敢说,我就揍你!”


    秦芬从前一向是副厚脸皮的样子,何时这样怕羞过。


    秦贞娘起先不过是随口一问,这时倒当真来了兴致,笑嘻嘻地把秦珮往身边一揽:“珮丫头尽管说!”


    秦珮冲着秦芬扮个鬼脸:“对不住了五姐!”


    她说得一大篇话,也不过就是去时路上远远瞧见范离骑马,回府前又见范离在树下眺望,秦贞娘听了,不由得有些无趣:“原来不过是这样,偶遇而已,无甚奇的。”


    秦珮歪着头努力想一想:“哦,不光是偶遇呢,五姐夫还冲五姐挥手了呢!呀,隔着那老远,他也能瞧清楚五姐是谁,真不愧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哟!”


    秦贞娘也罕见地顽皮起来:“这样瞧着,范大人可当真是中意咱们五丫头!”


    姐妹几个说笑尽兴,闹到老晚还未散去,上房听见,少不得叫腊梅传话下来:“姑娘们,后日就有大喜事了,还请早日歇息,养足精神才是。”


    第124章


    六月二十一, 诸事皆宜。


    这日一早,全福夫人就到了秦府,杨氏虽不喜秦淑,场面上功夫却还做得好, 早早请了金陵城里有名的全福夫人。


    这位全福夫人门第也并不十分高, 难得的是子女双全、家宅和睦,一向是做惯生意的, 这日下了驴车, 似模似样与紫晶行个礼, 抬起头就啧啧赞叹:“好整齐的宅院,好精致的陈设!”


    秦府到处都挂了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 碧玺尽心,想着太过简薄了老爷不高兴, 太过奢华了太太又不喜欢,便令人拿彩纸扎了各色花朵,一串一串地悬在游廊下头, 添得许多喜气。


    这还是与秦芬闲谈时听见的主意, 当年在英王府,昭贵妃娘娘的院子里便扎着绢花以添春色, 这时照样搬来,果然好看。


    金陵风俗, 女孩子出嫁,得有姐妹或是姑嫂陪着,那关系好的, 便是并头睡一夜, 到了秦淑这里,杨氏只叫几个女儿早上起来陪着梳妆。


    秦珮一路上看着彩花, 颇有兴致:“这彩纸扎的花真好看,等我那日,我也要照样弄上一些。”


    秦贞娘和秦芬齐齐回头看她一眼,秦芬笑着打趣:“我们六丫头真是长大了,连自己的婚事都操起心来了。”


    话音未落,姐妹三个就齐齐进了秦淑的小院。


    秦淑一向与姐妹们不大相和,众人甚少踏足她的住所,依稀记得她喜好雅静的陈设,旁的便不大清楚了。


    这时进得院来,湘妃竹上挂着彩纸,矮松上顶着绢花,秦珮先笑了:“三姐这院子里,连松竹都被打扮一番,三姐本人,当然更不能幸免了。”


    秦淑出门是大事,玉缳虽已许了人,却也还帮着忙里忙外,她知道自己是不必跟去柯家了,干脆送佛送到西,忙完最后这一遭也算是圆满,比从前当差反而更尽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丫头们略有些手忙脚乱的,玉缳一分派,都齐整起来,那全福夫人见了,少不得说句好话:“早就听说秦夫人是个能干的人,这时瞧府上做事,才知道什么是大家子气派。”


    玉缳虚应一声:“请夫人替我们三姑娘梳妆吧。”


    这全福夫人虽是做惯这事的,然而出身不高,总忙着献殷勤而忘了做正事,秦淑脸上,已有些不满了。


    玉缳只作不见,听见外头小丫头通传,赶紧殷勤地迎了出来:“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来了,快请进!”


    姐妹们平日多有龃龉,这时却也不会摆在脸上,秦淑心里打了一夜的鼓,这时忽地看见三个妹妹,倒好似找到了倚靠:“妹妹们来了,请坐。”


    秦贞娘原是不打算久留的,这时见秦淑眼里罕见地有些期盼,便点头坐了下来:“我们来陪陪三姐。”


    场面上的事,又是仅此一次,秦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坐下后还对秦淑点点头:“三姐敷了这许多天的珍珠粉,面色果然光洁白净。”


    秦珮起了个大早,原想着去上房多吃些好的,这时也不好多说什么,随着两个姐姐一同坐了下来,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秦淑正由那全福夫人绞面,听见秦珮肚子饿,便唤人来:“玉缳,给三位姑娘拿些点心来吃。”


    全福夫人听了,拍起马屁来:“哎哟哟,向来听说秦府的少爷姑娘们都是金玉一样的人物,这会见了,果然如此,这姐妹间的和睦,岂是寻常人家能比的!真真罕见!”


    这话却是拍在了马腿上,这里姐妹三个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不由得转过脸去。谁知铜镜里却正瞧见秦淑脸上也是哭笑不得,姐妹四个目光一对上,倒尴尬地低下头去。


    玉缳亲手端了几盘糕点到屋里,秦珮一见便摇头:“这些花生糕、杏仁饼,又油腻又干巴,不好吃。”


    全福夫人的嘴,又唠叨起来:“姑娘有所不知,三姑娘今日出嫁,礼数繁琐,为着避免要如厕,做的都是这些又好入口又填肚子的东西。”


    秦珮“嘿呀”一声:“成亲这日,竟这么辛苦的,我还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轿子一坐就成了。”


    听了这话,秦淑倒开了话匣子:“可不是辛苦,我寅时三刻就起身了,六丫头爱睡懒觉,成亲那日可不能再赖床了。”


    这句笑话一说,姐妹几个倒没那么生分,又说了一阵家常,秦贞娘才带着两个妹妹告辞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也早已门户大开,秦览和杨氏都穿着绛红色新衣,颇显得喜庆。


    回京以来,秦览又四处交际,脸上早已养回些福相,然而在徽州熬坏了身子,胃口不似从前好,到如今也没胖回去,三分精气神加上两分威严,到也很有些士族高官的模样了。


    杨氏于庶女的婚事,原就只有七分着紧,那秦淑前些日子一时要珍珠粉敷面,一时要燕窝粥补身,闹得是风风雨雨,杨氏心里不痛快,那七分着紧又减去一些,只四五分了。


    她自家坐月子时也没这样大的排场,自然不许秦淑铺张,然而秦览是初次嫁女,总觉得秦淑这辈子只这一次,便是奢靡些也无甚的。


    两人因此拌了好几次嘴,后头还是几个女孩请安时提起昭贵妃的节俭,秦览才不多口了。


    三个女儿来时,夫妇两个正板板正正对坐在上头。


    因着两家都无亲眷在京,秦家又不好叫同僚们一大早赶到秦府来送嫁,两家一合计,干脆将所识之人都一并请了,直接去柯家喝喜酒,因此这日早上,只秦家自己在府里送嫁。


    秦贞娘见屋里静悄悄的,心里一叹,也不想着吃饭了,行过礼后便领着妹妹们坐在下头,问一句:“恒哥儿和那两个小的呢?”


    紫晶上前答了:“三少爷早来了,谁知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闹脾气不起床,三少爷又去叫了。”


    秦览听了,轻轻哼一声:“没规没矩!”


    这话虽是怪两个儿子,然而他们总是杨氏养着的,仿佛又是在怪杨氏。


    秦芬感受到秦贞娘在身边绷直脊背,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声,这两个中年人前几年是相敬如宾的,如今经历风雨,倒又闹起别扭,若不是互相看不顺眼,便是求全责备,她是个局外人,不如何着紧,然而秦贞娘这亲女儿,总是日日悬心。


    幸好,不多时秦恒就领着两个气鼓鼓的男孩进屋,兄弟三个穿着一样的褚色衣裳,平哥儿一进屋就气得抱怨:“我还瞌睡!我不想起床!”


    安哥儿一眼就看见秦贞娘,赶紧扯一扯哥哥的衣裳:“六哥,四姐在的。”


    两个孩子这副老鼠怕猫的样子,逗得众人笑了起来。


    姐妹三个有意叫气氛欢快些,拣了许多话来说,秦珮更是妙语连珠,拉着两个弟弟不断说笑,终于哄得杨氏微微而笑。


    秦芬见杨氏仍是不大痛快的样子,干脆使把劲:“六丫头还这么顽皮,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啦。”


    秦珮做个害羞的模样嘟嘟囔囔:“太太,五姐笑我,我不依。”


    杨氏点一点秦珮:“你五姐说的也没错,下一个可不是轮到你了,你放心,到时候保管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秦览不知怎么,又哼一声:“哪有人家先嫁小的再嫁大的!”


    秦珮比秦贞娘早嫁,秦览虽不至于疑心杨氏苛待庶女,然而外头议论起来,总是说些嫡庶有别的话,还有人说杨氏看不得庶女在家,要早早打发出去的,他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秦芬不由得在心里叹气,这中年人闹起别扭来,可比年轻人还矫情,见杨氏脸上又不悦起来,秦芬赶紧出言调和:


    “父亲是舍不得六妹出嫁么?哎呀呀,父亲舍不得,便把六妹留在家里,太太和三哥纵不说什么,方家只怕也要上门来要人了了。”


    这话既缓和了气氛,又点出秦珮的婚期是方家所求,秦览脸上果然好看一些,顺着台阶下来:“哪就六丫头一个我舍不得,你们哪个,我都舍不得!”


    秦芬又笑一笑:“父亲,你这话出来,别说方家要上门要人了,那位姜少爷只怕要住在三哥屋里不走了,非要求到了四姐才肯离去呢。”


    如今姜家和秦家的亲事已是民间的美谈,杨氏隐约知道,这还是五丫头求着范离办的,且还办得那样圆满,一丁点话柄也没留,想一想丈夫不靠谱算什么,孩子们争气就成了,于是开颜一笑:“五丫头这张嘴呀,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说完这句,杨氏又望一望天色:“横竖还早,你们几个往屋里用些早饭再说。”


    秦珮正巴不得这一声,看姐姐们都起身,连忙拉了两个弟弟,急急地进了屋。


    饭桌上并不像平日一般粥点齐全,不过是两盘点了红点的包子,另有一大碗热粥,几个孩子都知道今日不是挑拣的时候,也不说什么,各自伸手拿一个包子便咬。


    匆匆填了肚子,秦贞娘又领着弟妹们出来,便是此时,秦淑已经进了屋。


    只见她头上插金戴银,遍身绫罗,手上抱着个宝瓶,身边跟着个捧盖头的小丫鬟,轻轻搭着全福夫人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迎亲的人早就到了府门口,正由下人们拦着们要喜钱,内院一报新娘子准备出阁,外头柯家的人立时摆开架势,三推两推,冲进府来。


    听得外头热闹已近,那全福夫人便笑盈盈地道:“新娘子该拜别父母了!”


    秦淑的手微微一颤,对着秦览和杨氏拜了下去:“女儿拜别爹爹和母亲。”


    秦览对着头生女儿,到底是有些慈父情怀的,后头这些年不论,这孩子小时候总是玉雪可爱的,这时见她就要出门,不由得眼眶发酸:“好,好,我儿长大了,都要出嫁了,过门了好生过日子。”


    杨氏对着秦淑,便没那许多好脸色,她虽宽厚,却也还记得这门亲事是金姨娘自家抢去的,这时挂上淡淡的笑容,嘱咐一句:“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和弟妹姑嫂友爱。”


    秦贞娘领着三哥弟弟、两个妹妹,一人说一句大俗话贺喜,便是这么着,就算送了秦淑出门。


    秦淑此时才知道,自己以后再不是秦家姑娘了。


    全福夫人催着她行了礼,又替她蒙上盖头,扯着嗓子喊一声:“新娘子出门咯!”


    秦恒上前来,扶着秦淑往外走去,一路上不住地提醒秦淑当心脚下。


    到了垂花门前,便见柯源头戴金冠,身穿满绣仙鹤的大红吉服,喜气洋洋地等着秦淑。


    到了此时,秦恒终于忍不住提点一句:“三姐,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求来的,到了柯家可和在家不一样,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秦淑眼前蒙着红布,瞧不清方向,见弟弟松开自己的胳膊,又有一只陌生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搀住了自己。


    她从前是见过柯源的,依稀记得是个白净模样,这时低头看看那只手,骨节分明、粗粗大大,与她印象中的少年模样全不一样,她心里顿时提了起来。


    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她从今往后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家,而是柯家的长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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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源还算体贴,一路上也记得提醒秦淑当心脚下,秦淑走到轿前,心里倒松了许多。


    坐上花轿,听着锣鼓喧闹,晃悠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柯家。


    秦淑瞧不见路,柯家又不似秦府那般熟悉,不由得有些晕头转向,由全福夫人陪着磕头拜天地,糊糊涂涂进了洞房。


    洞房里的繁文缛节,并没秦淑想的那样多,柯源挑了盖头,观礼的客人说些贺喜的话,便算是全了礼。


    外头宴席自要交际,柯源喝过交杯酒就匆匆赶了出去,客人们也退了出去,只留秦淑一个人坐在床边。


    跟着过门的小丫头叫玉锁,是秦家新拨过来的,这时比秦淑还不知所措,呆呆立片刻,说一句:“姑娘,天热得人难受,我给你倒杯水喝。”


    秦淑应了一声,四下一顾,屋里冷冷清清,只门口站着个不甚机灵的丫鬟,探头探脑地往屋里偷窥。


    她不由得叹口气,在家时,姐妹们虽不和睦,到底陪了她一阵子,到了柯家,却连个陪同的人都无,柯家好几位姑娘,一个来新房照应的也没有。


    她知道,依着如今秦府的声势,柯家自然不敢有意怠慢于她,然而这份失礼,却好似提醒她,门第有差,为人处事也是不同的。


    不期然地,她想到了出门前弟弟的话,竟有一瞬间的灰心。


    玉锁捧着水杯送到跟前,秦淑看一看那粉彩细瓷的茶盏,竟又振作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如何,柯家总是资产丰厚的,柯家人待她还算看重,柯源待她,也是体贴的,她这样聪明伶俐,定能过好日子。


    第125章


    等得许久, 秦淑只觉得饥肠辘辘,望一望天色,已经时过正午,外头宴席大约也快散了, 柯源也快回房了。


    她略提一提精神, 唤了玉锁来:“方才外头有个丫头,想来是柯少爷院里服侍的, 你去叫了她来。”


    玉锁应了, 又提醒一句:“如今姑娘可不能再叫柯少爷了, 得叫大少爷。”她说完,自己也掩口:“我也不能叫姑娘了, 得叫大少奶奶。”


    秦淑听了,心里倒起些奇异的感觉, 秦家临出门前给自己分派的这小丫头,都有几分伶俐,相比之下, 柯家的丫头可太愚笨了。


    那柯家的丫头进得屋来, 态度倒还恭敬:“奴婢巧儿给大少奶奶请安。”


    秦淑点点头:“巧儿,你去厨房要一份吃的来。”


    巧儿偏着个头, 一对眼睛愣愣地眨巴:“今日府上忙着办酒席,只怕没什么吃的给大少奶奶。”


    玉锁听了, 轻轻斥一声:“你这丫头好不晓事!今日办酒席,怎么会没有吃的?大少奶奶又没点什么八珍汤、熊掌宴,你去厨房要一碗鸡汤面, 难道也没有?”


    巧儿不做声, 喏喏退了下去,脚步不先往厨房, 却先走到席上,与柯太太说了这事。


    柯太太听了两个字抬手拦住巧儿的话头,对着周围人道个恼,领着巧儿走到了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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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秦家的这门婚事,前几年看着还是顶好的,那时金姨娘替秦家管得产业,手里过得许多油水,对柯家行得许多方便,若不是如此,也不能换过亲事,将嫡女改成庶女。


    在柯太太看来,那时的秦淑与自己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秦家门第越发高了,秦淑的出身却越发不显。


    柯太太曾听说金姨娘身子羸弱,往庄上养病了,这么一算,秦淑在内宅便不怎么受宠了。


    她依稀记得柯姨娘是个精神模样,怎么就病得要去静养了,这里头定有古怪。


    柯太太怎么也打听不出来里头的内情,却对秦淑这儿媳妇起了不喜。


    一不是嫡出,二又无得力的亲娘,虽有个中进士的弟弟,却听说姐弟二人一向不亲近,柯太太怎么看,都觉得这儿媳妇不称心。


    今日成亲,柯源的院子里冷冷清清,便是柯太太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杀一杀秦淑这位高门贵女的傲气。


    这时听见秦淑打发巧儿去厨房要鸡汤面,柯太太冷笑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挺拿自己当回事,过门第一天,就敢使人去厨房要东西了。巧儿,你往厨房空走一趟,回去对大少奶奶说,厨房忙,没空做,她肚子饿,且先忍着吧。”


    巧儿不过是柯家进京后买来的丫头,主子怎么吩咐她便怎么做,依言向厨房去走了一遭。


    厨房里有那收了还没动过的盘子,厨娘看巧儿年纪小,从里头随手拣一块糖醋排骨给她:“今日当差的都累,来一块排骨垫一垫。”


    回到小院前,巧儿还记得把嘴角的酱汁擦一擦,进屋后依着柯太太所教的,蚊子哼哼一般对着秦淑道:“回大少奶奶,厨房说忙,没空做鸡汤面。”


    秦淑到底是个聪明的,听见厨房连一碗鸡汤面也做不上来,已知道是有人使坏,左右想想,后宅是女人的战场,作弄她的,不是婆婆便是小姑了。


    这时她与柯源连话也没说上,无人撑腰,在柯家是两眼一抹黑,多少手段也使不出来,于是只好忍下气去:


    “既是厨房忙,鸡汤面便也罢了,有什么果子点心,先拿来给我垫一垫。”


    巧儿听了,仍是摇头:“那些果子都是喜庆东西,哪能乱动的?”


    秦淑在娘家时,所见的都是体面人,说话做事讲究个委婉迂回,何时见过这样直得不拐弯的手段。


    这时上下看一眼那丫头,见她愣头愣脑,秦淑知道与她说不着,便挥手打发了出去。


    巧儿笨手笨脚行个礼,大大松口气,秦淑眼尖,瞧见巧儿衣襟上滴了个酱色的点子,瞧着像是偷嘴吃了东西。


    秦淑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丫头,主子饿着,她倒先填饱肚子了,这样的奴大欺主,迟早要赶出府去。


    待巧儿一出去,玉锁便皱起眉头:“在家吃的花生糕什么的,倒还带着一匣子,既姑娘饿,我这就去取了来,只那些干硬的东西吃了肚里犯酸,姑娘得多喝几口水。”


    秦淑想起秦恒临出门前叮嘱的话,不由得自嘲一笑,她当时不解,此时却全明白了。


    柯家祖上是经商的,到柯老太爷那一辈捐了个孝廉的名头,坐在家中当富家翁,只叫儿子读书考举。


    如今掌家的柯老爷不是读书的料子,不曾读出名堂,便也闲在家中过富足的日子,把寒窗苦读的差事,又交给了儿子。


    这一家子,明面上看起来是士绅之家,其实离清贵之流还远着呢。


    秦淑从前想的,是低嫁了日子好过,如今见进门头一日便在一碗面上做起文章来,便知道这家人自见识到涵养,无一样拿得出手的。


    她也怪不着人,这门亲事,原是金姨娘使尽手段抢来的。


    此时秦淑脑子里却转着一件事,若当初不曾换过亲事,仍是秦贞娘嫁来这家,又是何种光景?她有嫡出身份和那样一个舅家,这柯家可敢作弄她?


    这些事情多想也是无用,秦淑不过稍一思索就抛到脑后,旁的不论,那柯源当初瞧中的可不是秦家,而是她。


    吃了两块花生糕,秦淑被腻得直泛酸水,她猛灌几口茶下去,坐也坐不住了,在新房里绕着圈地走路消食。


    又等得许久,日头偏西,柯源由两个婆子扶着,身后还跟着个眼神殷切的大丫头,醉醺醺地进了屋。


    秦淑眼见柯源醉得门槛都迈不过了,知道这也不是自己扮温柔的时候,对着那大丫头问明白名字,一连串递下吩咐:


    “雪影先去要热水来给大少爷洗漱,再找家常衣裳来替大少爷更衣,再取些热茶来备着少爷要喝。”


    那雪影听说少爷娶的少奶奶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风一吹就要倒的,还当这院里得还得听自己的,这时见秦淑穿着身织金错银的大红嫁衣,人是娇怯怯的,说话却全不是软和劲,她才知道,自己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太太那里的人出来透过话,说大少奶奶才过门,得给她上上规矩,雪影原还想助着太太的,此时却缩了回去。


    把这位大少奶奶惹急了,太太那里自有个长辈的身份拦着,她这丫鬟又有什么?


    秦家如今是正四品的官,秦夫人又连着宫里的贵人娘娘,柯家哪来的底气和本事,敢给秦家的姑娘上规矩?


    转了几个主意,雪影已放软了声气:“哎,大少奶奶的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柯源人已醉迷糊了,正伏在桌上打瞌睡,听见贴身丫鬟说了这一声,他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来。


    看一看屋里铺天盖地的红,柯源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今日成亲,回头看看秦淑,高兴地搂住她,舌头打结,磕磕绊绊道一声:“多谢大少奶奶!”


    雪影心里长长松口气,恭敬地退了下去。幸好她认清形势,不曾得罪了大少奶奶,瞧大少爷的模样,对这位新婚妻子可喜爱得很呢。


    秦淑前头吃了一场亏,这时见大丫鬟还是伶俐的,又见柯源待她亲热,心里觉得补回了不少,轻轻挣开柯源的胳膊,含羞带臊地说一句:“你这人,当着旁人呢,不许拉拉扯扯。”


    当年在清潭寺,柯源对秦淑一见倾心,就是喜欢她这副弱不胜风的模样。


    此时又见秦淑撒娇,柯源的醉意倒退了一些,猛地站起身来,拉着秦淑往床边走,带得秦淑踉跄两步,跌坐在他身边。


    柯源将秦淑仔仔细细打量几遍,用力香了一口:“我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玉锁见姑爷和姑娘卿卿我我,惊得连眼珠子也瞪了出来。


    她不过十三四岁,虽离家前听冯妈妈教得许多道理,到底不曾亲眼见过听过,这时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冯妈妈教她要替姑娘守好门户,不要丢了秦家脸面,可是这大白天的,她总不能去锁门关窗吧!


    幸好秦淑心里还有分寸,又挣一挣:“青天白日的,做什么!”


    柯源怎么也看不够秦淑,笑呵呵地应声:“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雪影还算得力,不多时就将秦淑吩咐的东西领了来,手里还捧着个托盘,上头搁了一大碗香喷喷的雪菜肉丝面。


    待送热水的婆子下去,雪影恭敬地对秦淑行个礼:“大少奶奶,方才奴婢见您好似没吃过东西,自作主张去厨房叫她们做了一碗面,您随便用几口,晚上再吃正经的。”


    秦淑心里又舒坦一些,进府后头一次说了“赏”字。


    玉锁知道雪影是大少爷的贴身丫鬟,自己以后八成还得排在她后头的,这时不敢轻忽,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拣出一枚银鎏金的戒指给了雪影。


    雪影知道好歹,谢了秦淑的赏,也不去理睬自家少爷是否更衣洗漱,对玉锁使个眼色,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玉锁出门前,还回头看一眼,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声:“这屋子的大门,可要带上?”


    雪影见玉锁年纪小,知道自己往后也不必与这丫头争长短,对她倒还算和气,轻笑一声:“少爷醒醒酒,少奶奶也顺便歇歇赏,不必带门了,咱们守在这廊下就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源都醉得打跌了,自然不能与秦淑做什么事,只是躺在床上,一味地看着秦淑傻笑。


    秦淑看一看脸盆架子上的铜盆,热水布巾都已备好,少不得亲自动手拧一块布巾,替柯源擦脸。


    柯源一把握住秦淑的手:“好夫人,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在姐妹间失了颜面,我,我一定……”


    话未说完,他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许多时候秦淑心里都是惴惴不安,一时觉得秦家视她如弃子,一时又觉得旁人都胜过她,一颗心怎么也不安宁,到此时听了柯源的一句话,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挣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胜过那嫡出的四妹,她生得比四妹强,为人也比四妹精明,只差了出身一样,怎么就不如人了?


    前些年,她还有些自得,谁知后头四妹说上了姜家的婚事,她心里许多不甘,待到姜启文对四妹苦追不舍,她心里更是酸出一缸醋来。


    到此时听见柯源醉里还在对她作承诺,且又知道她最看重的是什么,秦淑只觉得,自己再没什么不满的了。


    柯源到底年轻,酣睡一个下午,天擦黑时便醒了过来,除开脸色有些憔悴,竟已和没事人一样。


    他走到正在梳妆的秦淑身后,轻轻一揽她的肩膀:“晚上家宴,我怎么能叫你一个人去。”


    秦淑自铜镜中对柯源笑一笑,谁知丈夫又低下头在耳边说一句,“洞房花烛夜,又怎么能叫娘子独自度过?”


    这话颇有些调笑的意味,秦淑脸上飞红,气得回头锤一下柯源,柯源笑着躲过,牵着秦淑一道往主院去了。


    当着柯源,无论是柯太太还是几位柯姑娘,对秦淑都是一副亲热的模样,简直比杨氏和秦贞娘还和蔼些。


    秦淑自来爱在姐妹间作个和气的模样,此时见了,倒如鱼得水,将亲手作的公婆礼送上,又给三位妹妹和两位小弟送上自己做的荷包,便算是全了礼。


    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安生。


    柯源吃了饭便拉着秦淑告退,柯老爷倒无甚可说的,点头便放了儿子儿媳出去,柯太太却多说一句:“大少奶奶,今儿也忙得不轻,这么晚了,回去早点歇了吧。”


    这个日子,专点出这一句来,自然是有特殊的意思。


    秦淑也不曾想到,她的伶俐和聪明,到了柯太太面前竟有一大半是用不上的。


    给儿媳下马威,便命厨房不给吃食,叫儿媳面上难堪,便点出洞房花烛来,这柯太太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秦淑居然有些看不懂了。


    难道这时候羞辱了秦淑这儿媳妇,儿子的面上又好看了?


    果然,柯源的脸色微微一变,干咳一声:“无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


    年轻夫妇,明媒正娶,洞房花烛夜自然是干柴烈火,只可惜有了柯太太那一句,秦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通红的帐子里,只响着柯源一个人的喘息声。


    秦淑这时才明白了柯太太的恶毒之处,这人不似嫡母那样讲究个圆融体面,她只要能叫别人不高兴,便无所谓自己有没有颜面了。


    在秦家这十七年,秦淑只当自己已是玩手段的好手,谁知如今秀才遇见兵,她才知道原来嫡母和妹妹们,不过是厚道罢了。


    第126章


    次日晨起, 柯源好似餍足的食客,满脸都是高兴,秦淑却面色泛白,挂着两个黑眼圈儿。


    玉锁一见, 大吃一惊:“姑娘, 你昨日不曾睡好吗?这个脸色,等会去祠堂, 可怎么去得!”她是个半大孩子, 还不懂那许多。


    这日早上便该开祠堂告祖先, 将秦淑的名字记入族谱,这对秦淑是大事, 玉锁紧张,也是人之常情。


    雪影听了玉锁的话, 轻轻咳一声:“玉锁,快给少奶奶梳妆,勿要多话。”


    她如今已知道, 自己以后还是院里的第一大丫鬟, 倒对玉锁越发和善了。想了一想,又补一句:“给少奶奶多上些妆粉, 遮一遮黑眼圈,胭脂却不必重了。”


    秦淑虽是处子, 到底聪慧,昨晚便已觉出了柯源是有经验的,此时听了雪影的话, 仿佛也颇通人事, 不由得抬头打量一眼。


    眼前的丫头样貌平平,身材瘦削, 显然还是个姑娘模样,她懂得那些,大约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自己明白。


    知道这不是柯家放在柯源身边暖房的,不必自己费心提防打压,秦淑便又低下头去打瞌睡,心中更高兴一些。


    柯家的行事再怎么不规矩,到底不曾放个开过脸的丫鬟在房里,六妹说的那方家,瞧着是个做官的人家,却也一团污糟。


    再瞧四妹说的那姜家,如今可还算是个白身呢!


    秦淑想到这里,简直高兴得要笑出声来。她心里畅快,再看柯源又更顺眼许多。


    她忽地想起出门前被秦贞娘压着学做羹汤,如今既与柯源相谐,倒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于是唤过玉锁,细细吩咐:“你去厨房灶上吩咐一声,给我备一碗鸡汤、一碟子火腿丝,我等会要亲手做羹汤给公婆和夫君用的。”


    柯源听了这两句,不由得大喜。


    他原先看上秦淑,只是瞧她出身优容、样貌秀丽,并不曾指望她如何辛勤劳作,他知道大家族的姑娘总是娇生惯养,自然与平民百姓不同。


    如今见秦淑竟真要亲自下厨,柯源笑着将她的胳膊轻轻挽住:“我娘子可真是贤惠。”


    入祠堂的事,倒还算顺利,这样的大事,哪怕是瞧着秦府的面子,柯老爷和柯太太也不会使什么绊子。


    从祠堂出来,秦淑便对柯老爷和柯太太行个礼:“儿媳特地学了些厨艺,想亲手给父亲、母亲做羹汤,还请二老准许。”


    柯老爷也不曾想着,这金尊玉贵的秦家三姑娘,竟愿意洗手做羹汤。


    毕竟,如今秦览贵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秦夫人又是昭贵妃的姑母,柯老爷还以为自己家娶了个儿媳,得高高供起来呢。


    “好,好,源儿媳妇可真是有心了!我和你母亲这就等着吃你做的饭!”


    柯太太一听,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她嫁入柯家门内二十来年,也不曾听见自己丈夫如此夸赞,这时见父子两个看秦淑的眼神好似看七仙女,不由得恨从心起。


    说是洗手做羹汤,也不能真指望秦淑这出身高门的新妇做上四碟八碗,秦淑只是煮了一大锅鸡汤面,又用那火腿丝拌了一盘子烫干丝,便算是敬意了。


    柯老爷且吃且赞,夸秦淑贤良淑德,柯源脸上颇有自得,柯家下头几个姑娘少爷见父兄如此,自然也都有好话说。


    秦淑一一谦逊过来,心下却不知是何滋味。


    她也不曾想到,娘家人压着自己学的规矩,在家时还恨得牙痒痒的,此时却已替自己挣得了贤惠的名头。


    柯太太不言不语地吃了几根面条,忽地把筷子一搁:“源儿,你媳妇如此贤惠,你也该给她争面子。”


    秦淑知道这婆婆不喜自己,已在肚子里盘算了百般手段要和她作对,这时忽然听见一句顺耳的,不由得愣住,看一眼柯太太。


    柯太太见儿媳眼神似有疑虑,笑了一笑:“源儿吃了早饭就赶紧读书去吧,不要白白消磨时间,你不考个出身,又怎么给媳妇争面子?”


    这话说得柯老爷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今年不曾考上进士,幸而已录了贡生,可往国子监去读书了,依我说,该早日进学去,不要在家闲着消磨。”


    柯家自前几代起,便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柯老太爷连童生也没考上,柯老爷使了十几年的劲,也不过只考个童生。


    到了柯源这里,一口气考上了秀才、举人,原也可捐官了,可是柯家都想着正经的进士到底尊贵,一家人互相撺掇着进京赶考,这千斤的担子,便都压在了柯源肩上。


    此时听见父母皆来催促,柯源便有些不乐,然而又想起自己依稀对娘子许了愿,说要为了她出人头地的,这时也不好反口,只好不情不愿地对父亲应了一声。


    这里一家人说得热闹,秦淑却恨不得用碗里的面条勒死自己的婆婆。


    这个老婆子,好事一件没干,成日想着挑唆儿子媳妇,新婚第二天,就叫儿子出去读书去!


    倘若真是块读书的料子,前头十来年早该读出来了,又何必忙这一两日?这老婆子分明就是看不惯儿子和媳妇亲近,故意拆散!


    秦淑如今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原先在家时给旁人受的气,此时换成自己一一受过。


    她在娘家,不似旁人顾忌什么家宅和睦,因此旁人拿她没法子;如今过门了,婆婆压根不在乎什么贤德名声,倒是她要在意丈夫脸色,于是乎,她便成了处处被辖制的那一个。


    当着婆家这一大桌人,秦淑总不好说,别叫丈夫读书去了,自己和丈夫新婚情热,还要在屋里多黏糊黏糊,敢说出一个字来,别人怕不是要把她骂到地底下去!


    此时除开装个娴静的鹌鹑样,她也实在是没什么应对的法子。


    这顿早饭吃完,柯家个个都是高兴的,秦淑却笑不出来。


    柯源送她回了小院,陪她坐了一坐,也不过只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道:“我这就出去读书了,娘子或是理嫁妆,或是往母亲和妹妹那里去,别闷着自己了。”


    这话说得体贴,然而秦淑却高兴不起来。


    从前在娘家,她一人住的小院还比这大些,里头还栽得一丛竹子、两株矮松,嫁了人了,名义上做了长媳,怎么排场还不如以前了。


    再看看丈夫,生得不如范离英俊,读书不如姜启文灵光,甚至出身也不如那方三少爷,人家至少是个官宦子弟。她在姐妹间怎么也是第一等的人物,何以配了个丈夫如此无用。


    秦淑看一看窄小的院子,再看一看往书桌上翻找东西的柯源,几乎气得要掉眼泪。


    柯源寻到了自己要找的两本书,回头对着秦淑扬一扬:“娘子等着,我这就去读书,给你挣份功名利禄!”


    秦淑终究忍不得委屈,她从前是见惯了金姨娘对秦览撒痴撒娇的,哪知道什么相敬如宾和忍让克制,这时一噘嘴:“你去,你去,去了就再别回来!”


    听了这话,柯源愣怔片刻,竟看不懂新婚妻子到底是在玩笑还是认真。


    他盯着秦淑的脸孔打量片刻,见妻子好似当真生气了,便搁下书本,温声来劝:“娘子,怎么不高兴了?”


    虽然柯源并非官宦子弟,然而家中对他期望甚高,父母哄着,弟妹捧着,十八九岁了,还未有一日低声下气过,这时肯俯就秦淑,已是极大的退让了。


    秦淑见自己撒娇果然有用,越发得意了:“才成亲第二天,你就放着我独守空房,既你不在意我这妻子,费劲娶我回来做什么?”


    柯源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只是去外书房念书,晚上还得回来的,怎么妻子就说到独守空房上头了?


    他心里已有了火气,然而想着妻子初嫁过来,还是好声好气劝一句:“好了,别闹了,我读书不也是为了给你挣面子吗?”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秦淑更来气,愈发泪眼婆娑:


    “你老说读书读书,前头十几年,难道你不曾读?恒哥儿考中了,姜启文也考中了,偏是你不曾考中,说起来是给我挣面子,这又挣了什么面子了?”


    高中进士,本就是许多读书人一辈子不可及的梦想,像柯源这样十八九岁考上贡士的,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秦家四个女婿,且还有个方家的什么功名也没考上呢。


    如今柯源这人中龙凤,却被秦淑贬损得一文不值,他也没那许多耐性了,冷冷地道:“不可理喻!我读书去了,你自己好生呆着吧!”


    这下子秦淑是真的面子里子一起丢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主子拌嘴,雪影和玉锁两个哪里敢往上凑,早跑去外头躲得远远的了。


    柯源经过时,两人慌手慌脚地行礼,柯源只作不见,雪影便知道,自家少爷是生了大气了。


    她不欲掺和这里头的事,用胳膊拱一拱玉锁:“少奶奶的脾性我还摸不清,你去里头瞧瞧。”


    玉锁无法,硬着头皮进屋,见秦淑哭得妆都花了,一行哭,一行说,嘴里直念叨着回娘家。


    听了这话,玉锁不由得叹口气,自己是哪来的好运,服侍了这么一位头脑不清楚的主子!这位少奶奶在娘家时,与哪个处得好了?回娘家去,又指望哪个替她撑腰?


    新婚第二日便大吵大闹,这说出去两家面上都无光,玉锁在心里哀叹得几遍,耐着性子劝了又劝,好容易才劝住了秦淑。


    有了这么一次争吵,三朝回门时,秦淑便不大提得起精神,早上选衣裳,也不去拣那俗气的大红衣裳迎合旁人,只依着自己喜好,拣了身牙白色遍绣大红竹叶的衣裳。


    柯源携着秦淑往上房拜别父母,柯太太一见秦淑的衣裳,又不高兴了,冷笑一声:


    “新媳妇得穿一个月的红,什么茜红、绛红、水红、银红,世上的红颜色没有一百样也有几十样,怎么源儿媳妇偏选了身白衣裳?这……不大喜庆吧?”


    此话虽然有训斥的意思,到底也还婉转,依着秦淑的伶俐,她若是肯服个软,说一句衣裳的绣样是红色,便也能敷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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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她如今气性大,竟是毫不低头:“太太的话我不明白,有什么喜庆事,还值得天天穿红着绿?”


    柯源听了,气性也上来了,将秦淑瞪一眼:“你胡说什么?”


    他除开成亲那一晚,竟再没挨到秦淑的身子,本就是一肚子火气,这时听见秦淑忤逆母亲,自然不高兴。


    柯老爷见婆媳和小夫妻间要说僵,连忙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儿媳妇要赶着回门呢,勿要在此争吵了,误了时辰,秦大人和秦夫人可是要盼的。”


    提起个“秦”字,柯源脑子清醒一些,不再言语,任由秦淑带着玉锁出门去了,自己将拳头攥紧又松开,不情不愿赶了上去。


    秦淑虽不受杨氏喜爱,如今出门了,杨氏心里清净,乐得借她作个贤惠样子,竟是早早就预备下了家宴,候着新姑爷上门。


    秦览这日正巧休沐,便早早起身,到上房一转,见桌上摆着几样北方的点心,知道是为柯源准备的,还赞一句杨氏:“夫人如今越发周全了。”


    说话间,姐妹几个已齐齐进了上房,连平、安两个孩儿也早早被茶花拎了起来,打扮一新,兄弟两个手牵手,带着自己的大丫鬟到了上房。


    大人们说家常,两个孩子便进了里屋,伸着头看桌上的吃食。


    忽地看见几样新鲜点心,两个孩子不由得好奇,也不去问父母,只一边一个抱着秦贞娘的腿,求着她要先吃两块。


    秦贞娘如今是大姑娘了,心思周密许多,见小哥儿两个求得恳切,便推给秦览:“这事我说了不算,爹是一家之主,你们得问他去。”


    两个孩子又哼哼唧唧地扑到秦览身上去求,秦览笑哈哈地将两人鼻子各刮一下,道:“既是想吃,那就先尝一尝,叫碧玺给你们一人拿一块,不许自己动手!”


    小哥儿两个高兴得什么似的,笑笑闹闹地跟着碧玺进屋去吃点心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见了,不由得一笑,这个家里恐怕没几个人喜欢秦淑,自然不愿意为着她委屈了两个孩子,然而若是旁人来破这规矩,秦览难免不高兴,他自己出声,便怪不着旁人了。自家这四姐,如今也会耍滑头了。


    正这么想着,外头传来腊梅的声音:“三姑爷和三姑奶奶回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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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妹几个齐齐站了起来,迎接姐姐和姐夫。


    柯源与秦淑隔着一人的距离,一前一后进了门,各自对父母行了礼,又与妹妹们见礼,两人板板正正,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屋里众人都不是傻子,都瞧出来,这对新婚夫妇,只怕处得不大和谐。


    杨氏懒得管那许多,只作不见,笑着招呼一声:“姑爷和三姑奶奶回来了,请去用些早点心吧。”


    秦珮走在最后,觑着无人注意,轻轻一扯秦芬:“五姐,三姐过得不好呢。”


    第127章


    秦芬听见秦珮又说起闲话, 连忙对她使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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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淑的事,杨氏这嫡母一个闹不好,都要在丈夫面前落个不是,秦珮这妹妹说姐姐的闲话, 还能被秦览轻饶了去?


    秦珮如今也不是孩子心性的莽撞了, 不过与秦芬私下嘀咕一句,见秦芬使眼色, 立时点头噤声, 跟着姐姐们落座。


    柯源对着秦家, 是有些天然的畏惧的,他虽与秦淑闹了不快, 此刻在饭桌上却一点也没露出来,不光对着秦览杨氏颇为尊敬, 就连下头几个弟妹也一并照顾到,秦览对这女婿满意,连连点头称赞。


    杨氏和秦贞娘自来不爱与旁人比较, 这时见秦览赞柯源, 也不如何放在心里,横竖她们自己也有个好女婿的, 何必妒忌旁人。


    一顿早点心吃完,最高兴的却是平哥儿和安哥儿, 他们两个吃那北方点心吃得津津有味,不敢求秦贞娘,却来求秦芬:“五姐, 那个白的点心是什么?好吃着呢, 还有那个黄的也好吃,我们再买点家来吃吧。”


    北方的点心家里吃得少, 秦芬也不认得,柯源见五姨摇头道不知,便笑着接一句:“白的是奶制的点心,叫做奶豆沙卷子,黄的是豌豆糕,城东有家桂福斋,北方点心做得最正宗。”


    他说了这两句,秦芬便点头微笑致意,随口谢了一声,谁知便只这两句来回,已招得秦淑不快地睇了一眼。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柯源觉得面上无光,已沉下脸来,秦芬也有些不痛快了。


    柯源又不是什么香饽饽,秦淑对他敝帚自珍便罢了,她秦芬这做五妹的,难道还想着去抢不成?


    杨氏扫过一眼,将话头接了过去:“三姑爷说的这铺子,碧玺可记下了?用完早饭便叫人去买些点心回来,老爷和三姑爷往外书房去吧,我们娘儿几个在这里说说话。”


    柯源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作个揖,陪着秦览往外头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投个颇有深意的眼神给秦淑。


    秦淑原是安静坐着的,见了丈夫的眼神,心里反倒又涌出一股气来,左右一顾,抛出一句话:“怎么不见恒哥儿?”


    杨氏涵养再好,也气得要发笑,这个三姑娘,在家时还知道迂回和委婉的,如今出了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变得跟个疯婆娘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发作。


    瞧母亲和姐姐们不曾答话,平哥儿只当她们不知,他自己却是知道三哥哪里去了的,心里得意极了,大声道:“我知道!三哥有正事,往衙门点卯去了!”


    安哥儿见哥哥抢了头功,不甘落后,也赶紧追上一句:“我懂事,我没缠着三哥!”


    后头这句话说得极妙,仿佛是在讽刺秦淑不懂事,秦珮听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杨氏轻轻横她一眼,却轻轻放过:“六丫头都要出门的人了,还跟两个小的一般顽皮。”


    竟是没一个来理睬秦淑的。


    秦淑回娘家来,没看见一个好脸色,气得眼圈都红了。


    杨氏与这糊涂庶女说不着,她自己回来便放炮仗一样没有好声气,又指望谁来拍她哄她?


    横竖这丫头已出了门,应付半日也就成了,杨氏此时连话也不愿多说,吩咐一句:“去叫玉缳进来,陪着她家主子在娘家走一走散心。”


    这里将秦淑安顿好了,杨氏也催其他三个女儿走:“你们自在玩乐去,我这里还要看账呢,到了中午,别忘了过来一起吃饭。”


    今日是秦淑三朝回门的大日子,杨氏有多少账本非要今日看的,哪怕是秦珮出嫁的大事,也不必急在今日,杨氏说了这话,分明是不把秦淑放在眼里。


    秦淑气得手都发抖了,却也无可奈何,还得安生坐着,等玉缳来领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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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贞娘起身对杨氏行个礼,看也不看秦淑,领着两个妹妹走了出去。


    一出得门来,秦珮就对着两个姐姐小声抱怨:“三姐这是怎么了,才嫁了人几天,回家来一个好脸色也不露,活像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秦芬见秦贞娘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知道她也不高兴,便答了秦珮的话:“还能怎么,你三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呗,凡事只爱盯着别人,自己的好坏全瞧不见。”


    秦珮听了,点点头,沉默片刻道:“三姐这人,也实在不知足,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她自己心里没数么?既是千方百计求了来,那去了柯家好好便该好好过日子。她只瞧旁人,却不想着自己至少占个长媳的身份,那三姐夫当年也是中意她的,柯家又是家财万贯,纵有不足,这几样也可补齐了。”


    秦珮听这丫头粗粗忽忽的,生怕这几句话惹了秦贞娘不痛快,连忙转过话头:“可不是,这世上不如意事常□□,便是贵妃娘娘,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三姐若是凡事都求个圆满,只怕是难。”


    秦贞娘与姜启文算是患难之交了,二人都将这份情意珍而重之,自然不会再去想旁的,故而这时她也不曾将秦珮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今日你们两个不论心里如何,脸上却别露出来,敷衍过这半天,便也是了。”


    “知道啦四姐,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秦珮点点头,忽地说一句,“方才安哥儿说那一句,我是故意笑出来的,我就是瞧不惯三姐那副模样,大家子女眷,哪来那么多丧气劲!”


    杨氏教养严格,不准家中儿女和下人作出沮丧悲戚的神色,自秦贞娘起,哪个都是平和端方的,只有秦淑自来爱学金姨娘那副娇滴滴的做派,确实叫人瞧不上。


    这时秦珮又说一句秦淑的不是,秦贞娘却也没揪着不放,只道:“你出门的日子就在眼前,嫁人了便没这么松快,如今想玩什么便去吧,两个小的今日也不会安生读书,你领着他们玩去,我和你五姐帮着看看席面上的事。”


    秦珮知道这是四姐的好意,笑嘻嘻应了一声,自去寻两个弟弟不提。


    秦芬听了,便知道秦贞娘是在替杨氏周全,她是怕杨氏当真撒手不管了,下人偷懒,到时候秦家在柯家面前丢了面子。


    这时想一想,秦芬便叹口气:“唉,也不知姜家的香是朝着哪边烧的,四姐替我问问,我也要烧烧香。”


    秦贞娘顺口应了,问一句:“你要烧什么香?我替你问一声去。”


    秦芬故意拉长声调:“问问四姐夫,朝哪边烧香能得这么一个好媳妇,什么事都想着替人周全呀!”


    秦贞娘气得在秦芬身上用力锤一下:“你这丫头,开起我的玩笑来了!赶明儿叫你的范大人好生管管你!”


    秦芬左右闪避:“四姐,你快住手!你再欺负我,我叫范大人使劲管四姐夫去!”


    秦贞娘一向知道秦芬这丫头脸皮厚的,见她竟堂而皇之地拿范离开起玩笑,也是哭笑不得,停手恨恨说一声:“懒得理你!我的天,幸亏给你配了范大人这么个女婿,若是换个人,可怎么制得住你!”


    秦芬嘻嘻一笑,挽住秦贞娘的手,赶紧换个话题:“四姐,方才太太说给两个小的买点心,咱们可别忘了问一声。”


    秦贞娘瞪她一眼:“知道了!你爱吃奶点心的,等会给你也送一份去!”


    姐妹俩也不必往厨房亲自检视,只叫了厨房管事的婆子来叮嘱几声,那婆子见四姑娘亲自出面问话,抖擞精神,先将秦贞娘的马屁好一通拍:


    “我们四姑娘这份周到,这份……那个那个……孝悌,真真是难得!”


    秦芬听得好笑,见秦贞娘面上一丝异样也无,不由得佩服,旁的不论,只这养气的功夫,秦贞娘可比她强多了。


    秦贞娘听了那婆子一顿吹捧,安然受了,细细吩咐几句:“今日记得多做几样北方菜式,若有不懂的,差人去徐姨娘那里寻梨花问一声,徐姨娘是北方人,知道得多些。”


    婆子听了,躬身应下,心里却寻思,这五姑娘母女两个也不知投了上房什么缘法,太太和四姑娘如此看重。


    秦贞娘却没瞧见婆子的眼神,侧着头想一想,又道:“还有,给六七两个少爷买的点心,可买回来了?若是买回来了,拣两样早上没上桌的,再摆两个碟子。”


    婆子这次却没应,只道:“奴婢们差人去买了,却没买到,听说城东闹贼了,那家铺子正巧在戒严的地方。”她说完,又问一句,“那……早上的点心,再拣两样摆上桌?”


    秦贞娘摇头否了:“罢了,没有新鲜的,不如不摆,你们用心做几样北方口味的好菜就是。”


    待婆子下去,秦芬便问:“四姐,寻常闹贼,会戒严吗?我记得衙门行事,并不会这样啊。”


    秦贞娘摇一摇头:“谁知道呢,有时候衙门里没油水了,便寻个由头敲那些商家的竹杠,这次大约也是如此。”


    她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范大人做了指挥使以来,京里官员可再没敢做过这样的事了,听说范大人回老家祭拜父亲去了,八月里才回呢,想必就是因为他许久不在京里,这些人才肆无忌惮。”


    她是嫡女,又有那么杨总督那么个二品大员的舅舅,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这些事,秦芬却是不曾听说过的。


    秦芬想起那日在田庄外瞧见范离的那一挥手,心里微微一动,原来他竟出远门去了,他要去的是鲁州,那地方可挺远的,等他回来,便是秋天了。


    徐姨娘说过,范家待范离可算得上薄情寡恩,也不知他回鲁州的这一趟,走得顺不顺的?


    姐妹两个又坐着叙些家常,秦贞娘见秦芬心不在焉,便打趣两句:“五丫头大了,也有心事了,如今只你的婚事还没说定,等范大人回来,说不得就要求皇上赐婚啦。”


    秦芬难得地说不出话来,只轻轻嗔一句:“四姐,你真是。”


    不多时上房便有人来请,说是该吃午饭了,又说一句:“三少爷从衙门回来了呢。”


    秦恒初入公门,只有比旁人更勤奋的,哪里会早退,他突然回来,必是有事了。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一丝不安。


    城东戒严了,秦恒又忽然早退归家,这些事,都不寻常。


    秦贞娘起身,长长吁一口气:“走吧,有什么事,见了恒哥儿就知道了。”


    上房里已有了说笑的声音,秦芬随着秦贞娘进屋,见秦恒已和柯源站在一处说着什么,两人边说边点头,秦览坐在边上,面上又是自得又是纠结。


    见几个女儿进来,秦览打住他们的话头:“你们妹妹到了,恒哥儿去请你母亲来入席吧。”


    秦恒应了一声便去了,柯源四下一顾,眉头微微皱起,唤过一个丫头:“你们三姑奶奶怎么还没来?”


    那小丫头生怕主子怪罪,说话又快又急:“回三姑爷的话,奴婢是先去请的三姑娘,不曾乱了次序!三姑娘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奴婢再去请!”


    柯源哪敢在岳丈府上挑丫头的毛病,这时听了丫头的话,辩解不得,尴尬地摆摆手,越发嫌秦淑多事。


    那小丫头走到门口就撞见了秦淑,大大松一口气,道:“三姑娘,快请进吧,三姑爷正等着你呢。”


    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便好似柯源是因为惦记秦淑才相问,秦览还笑着打趣一句:“淑儿还不快来,源儿等你好半天啦。”


    柯源赶忙附和着笑笑,心里却对秦淑起些不悦。


    岳丈家里从主子到丫鬟都是圆融聪慧,怎么自家娘子竟没学到一分?听说她是跟着姨娘长大的,原先也不觉得嫡庶有何区别,如今看着,到底教养上差了一些。


    秦淑还不知自己已被丈夫记上一笔,这时听见丈夫苦候自己,心境好些,走到柯源身边温声道:“有劳相公久候了。”


    柯源见了妻子温温柔柔的样子,心里又受用起来,笑眯眯携着秦淑入席了。


    待众人一坐定,秦览便清清嗓子:“接你当着众人,我宣布一个好消息,咱们恒哥儿被派了简州的同知,以后咱们便得称他秦同知啦。”


    这的确是喜讯,进士出身者,往翰林院任七品编修,如今秦恒被派了从六品的同知一职,算是这一科最有出息的学子之一了,如今状元也不过才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对秦恒笑语相贺,众人不论心里如何想,瞧秦恒脸上喜气洋洋的样子,都知道他是高兴的。


    本主都为这事高兴,旁人这时自然不会扫兴,只有秦淑,好似被焦雷劈了一般,将弟弟和其他人看了又看。


    她原指望秦恒从翰林院飞黄腾达,替自己在柯家挣得颜面,如今一下子放了外任,她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只有秦芬,心里又想起一件事来,范离去的是鲁州,秦恒任职的简州,便是鲁州往金陵路上的扼要关口,如今皇帝身边的亲信都与鲁州扯上关系,鲁州那里,是不是有事?


    再想一想,范离此去竟不曾用公务的由头,定是去办密差了。


    鲁州,可是鲁国公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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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想着,忽地打个冷战,鲁国公从前可是做过太子的,他若是生事,定是谋反篡逆的大事,范离此去,可不知要冒多大的险。


    第128章


    自那日对范离起了挂念, 秦芬便没心思陪着秦珮玩了,只推一句要帮秦贞娘理事,便日日守在了花厅。


    秦珮不疑有他,还当五姐是有意叫自己和两个弟弟亲近, 每天先陪着两个姐姐去花厅坐坐, 然后才往两个弟弟的屋子去。


    这日天热,秦珮怕日头大了不好走路, 在花厅沾了沾椅子便走了。


    秦芬见秦珮一溜烟跑远, 赶紧对锦儿多叮嘱几句:“两个哥儿中午准要吃冰酥酪, 六姑娘这几日身子不爽,你瞧着不准她吃冰的。”


    秦贞娘捧着账本坐在边上, 看着锦儿着急忙慌地应了跑出去,忽地冒出一句:“听说商姨娘入夏以来身子就不好, 一直病在床上,她若是知道六丫头有人这么操心着,也应当能放心了。”


    秦芬留在花厅, 本是想着能听见一些外头的事情, 谁知竟听见这几句。


    她愣怔许久,才想起商姨娘这个人来。


    自打那年商姨娘冬天产下死胎, 便彻底失了宠,秦览是根本不愿再记起这个人, 杨氏为着制衡,把她留了下来。


    杨氏留她下来,也并不曾虐待折辱, 只把她当成一只曾经光彩的秃毛鹦鹉一般养在内宅, 圈禁着不准出院门,三茶六饭地供着, 四季衣裳也给几身,再多的,便没了。


    起先还偶尔听见小丫头嚼舌头,说商姨娘在院里疯言疯语,后头长年累月这么疯着,也没人再问了。


    秦芬是个外人,自然不会去关心一个疯婆子,早忘记这人了,这时秦贞娘一提起,她才想起从前秦家内宅还有个风流灵巧的商姨娘。


    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秦珮可还记得商姨娘了?


    这话不过在秦芬心里稍稍一停就淌过去了,商姨娘这人并非良善之辈,还曾下手害过徐姨娘的,她才懒得理会一个毒妇,只不过替秦珮想一想罢了。


    可是,秦珮这孩子,前些年过得如履薄冰,后来全凭乖巧听话才讨了杨氏的欢心,又拿什么去记挂商姨娘?


    沉默片刻,秦贞娘又说一句:“听说简州那地方,如今可不大太平,恒哥儿去了,也不知行不行的。”


    秦芬收回心神,问一句:“这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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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贞娘将声音放低一些:“舅母来信了,说简州闹了山贼,竟搅扰到鲁国公头上去了,舅舅如今是南直隶总督,自然得管这事,如今忙得一旬一旬地不回家,舅母在家连孙子也不及带了,天天烧香拜佛,求事情赶紧太平下来。”


    秦芬心里一动,把先前在脑子里想的事拿出来问:“四姐,你说,鲁州地界上……是不是有古怪?”


    秦贞娘抬头看一眼秦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赞许地点点头,答非所问:“范大人去鲁州祭拜了,想必也是老天爷有眼。”


    是老天爷有眼,还是天子料事如神,这也不必细说了。


    秦芬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却更忧虑了,自己姐妹两个坐在内宅都能猜到范离此行的目的,更何况那些官场的老油条?皇帝派给范离的差事,明面上看着是博取功名的美差,实际上,却都险得很。


    再想一想,也不知秦恒此次的差事,能不能办好。


    “也不知范离此行,到底如何了?”


    昭贵妃捧着个大肚子,在殿里来回地转着圈消食,边走边问皇帝。


    如今昭贵妃产期已近,皇帝除了政务,一心都放在昭贵妃的肚子上,下了朝便往华阳宫赶,六宫粉黛都顾不上了。


    若不是祖宗有定例,皇帝初一十五必须留宿长宁宫,只怕皇后这几个月都见不到丈夫。


    皇帝拈一块冰镇西瓜,咬一口:“范离此去,也并非坦途啊,只怕是如履薄冰。”


    昭贵妃知道自家丈夫是个心思极深的人,说出这一句,只怕是事情不大顺利,她停住脚步,艰难地扶着紫衣坐下:“皇上,那鲁国公难道察觉到了范离去鲁州的真实意图,已起了警惕?”


    皇帝三两下吃光了那块西瓜,用力长吁一口气:“范离传信来,说一出京就被人盯上了。”


    昭贵妃皱起眉头:“鲁国公早就派人盯着京里了?可是,京里办事的人这么多,他们怎么知道该盯谁?”


    “这还不简单,谁往鲁州方向去,便盯谁呗。”皇帝摇了摇头,抚一抚腕上拢着的那串白玉珠,“终究是朕对鲁国公心软了,念着二十几年的兄弟情义,以为他会在鲁州安守本分,谁料……”


    更有甚者,说不定鲁国公是故意放出消息,调虎离山。听说城东闹贼,如今天下大治,皇城根下哪来的贼?


    当真是贼,倒没什么,怕只怕鲁国公两地放火,借机生乱。


    范离自传了那道信来,便音讯全无了。


    皇帝自然不担心范离的忠诚,却也为这多年来出生入死的臣子感到担忧。


    他此时不禁后悔,鲁国公当真造反,派兵去镇压就是了,何必顾忌什么兄弟情意,反而将范离折了进去?他顾念了兄弟情意,那鲁国公可顾念了没有?


    然而这些话皇帝只在心里想一想,却不曾说给昭贵妃听,如今天大地大,在他心里也没昭贵妃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昭贵妃看一看丈夫脸色,知道他话未说尽,然而她知道丈夫的性子,不想说的话再怎么追问也不会吐口,于是也不来问,只提起个新话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我生了孩儿,便没心思照顾顼儿了,干脆送他去文华殿读书,到时候我想叫姑母家的两个孩子进来伴读。”


    皇帝一口应下:“这都是小事,到时候叫那两个孩子进来就是。另外,英老国公家的小孙子和保宁候的幼子都是好的,朕相好了,到时候也叫这两个孩子进来。”


    寻常的皇子,哪用得着这许多伴读,昭贵妃心里有数,虽然受了丈夫多年宠爱,这时却仍然心中大动,想了一想,慢慢说出一句:“皇上,还求您少宠爱顼儿一些吧,臣妾怕他受不起。”


    皇帝轻轻握一握昭贵妃的手:“咱们的孩子,福气大着呢,这些宠爱怎么会受不起?”


    他说了这句,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不悦,道:“是不是太后又和你说什么了?还是皇后?”


    昭贵妃只是摇头,脸上还是平时那平和的模样,紫衣在边上原是个木偶泥胎,这时却突然跪倒在地:“皇上,娘娘她委屈啊!”


    “你给我好好地说,谁给昭贵妃委屈受了?”


    “是……是几位嫔主子,她们说娘娘如今不能服侍皇上,还成日地……那个……皇上,霸着皇上在华阳宫不放……还说娘娘如今风华已逝,后头总有新人要入宫……”


    紫衣还算聪明,并没带上皇后和许淑妃等高位的妃嫔,皇帝起先不过是静静听着,待听见最后一句,忽地沉下脸来:“放肆!”


    昭贵妃连忙扶着肚子跪下:“臣妾约束婢女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放缓了神色,亲手搀了昭贵妃起来:“好了,朕又不是怪你,你急着请罪做什么?你消食也消好了,这便好好午睡,勿要动气伤了身子,可知道?”


    昭贵妃艰难地起身,柔顺地应下,目送皇帝出去了。


    待皇帝的仪仗走远,昭贵妃转头,轻声称赞紫衣:“方才你做得很好,话说得齐全,意思委婉却又透彻。”


    话不必说尽,后头的详情,皇帝自然会去问进良,进良对皇帝最是忠心,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昭贵妃自己,何必上赶着做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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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低头应了,好半晌后才问一声:“娘娘,皇上为什么前头没生气,后头却生了大气?”


    昭贵妃面上不辨喜怒,轻声道:“妻妾争风,不过都是小处,宫墙内外勾连,这才是大忌。下头官员选了美人要献上来的事,还是姑太太偶尔说起闲话我才知道,皇后的娘家远在几百里外,她又从哪里知道这些事?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好了,扶我午睡去吧。”


    紫衣见自家主子细细地解释给自己听,知道主子待自己毫无保留,愈发抱着个肝脑涂地的心:“是,奴婢明白了,娘娘那日在太后殿中硬生生受了皇后的气,便是为了在要紧时候发作。”


    昭贵妃点点头:“皇上先已为范大人起了忧虑,心思便乱了,再听见皇后这发妻也不全向着他,自然要发怒。国丧三年,说快也快,到那时候新人必得进宫,咱们这一遭也算是先下手为强了。”


    她说得这些,又嘱咐一句:“你去叫了碧水来服侍,这些日子你且先别在皇上面前露脸了,在下头歇着吧。”


    紫衣服侍昭贵妃躺下,细心地替她理好纱被,放下纱帐,这才走了出去。


    碧水正在殿后一株大树下守着给昭贵妃熬药膳的炉子,见紫衣来了,对她摆摆手:“今日你当值,便好生伺候娘娘,顺便沾一沾殿里的凉气,来这里做什么,我瞧着炉子呢,你还不放心。”


    紫衣微微一笑:“我说话不小心,得罪了皇上,娘娘叫我这些日子先别在御前露脸了。”


    碧水心里明镜似的,紫衣这丫头自来就替主子担着个心直口快的罪过,在人前的脸面,反而不如自己。


    这时碧水也不戳破,只点点头:“既娘娘这么说了,你便在下头歇着。你替娘娘办好别的事也是一样,殿里的事有我呢。”


    紫衣应一声,接过蒲扇,催促碧水进殿去。


    碧水掸一掸身上的浮尘,在殿门口站了片刻,等身上热气散尽才走进里间。


    昭贵妃闭目侧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随口问道:“是碧水么?”


    碧水加快脚步上前去:“娘娘,是我。”


    昭贵妃阖着眼睛,隔了半晌才道:“算算日子,秦六姑娘成亲时,我正在月中,便没心思管了,给秦六姑娘的礼物,你要好生在意。”


    “是,娘娘,紫衣心细,这事便交给她办如何?”


    昭贵妃忽地睁开眼,笑着点一点碧水:“你们两个丫头呀……你是怕她闲下来被别人轻视了,替她讨差事?”


    碧水知道主子聪慧,也不否认,只抿嘴点点头。


    昭贵妃轻轻叹口气:“幸好咱们主仆三个,还是和从前一样,有你们这一对左膀右臂,我在宫里的日子才不至于如履薄冰。”


    第129章


    宫中暗流涌动, 外头除了城东闹贼,表面是一派平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跟着秦贞娘理家事,却听见许多令人心惊的消息。


    城东闹贼,起先是两条巷子戒严, 再过些日子, 整个灯市街以东竟然全戒严了。


    东城有许多小商铺子,这么一戒严, 遍金陵城连大料八角都买不到好的, 秦珮还抱怨, 厨房炖的猪肉也没以前香了。


    京城戒严,这本身就已是一件严重的大事, 更不用说,远在几百里外还有个居心叵测的鲁国公, 由不得秦芬不多想。


    她按捺多时,这日听见外头鸡蛋又贵了四成,终于忍耐不得, 开口向秦贞娘打听鲁州的事情:“四姐, 外头究竟如何了?”


    秦贞娘知道秦芬想听什么,屏退下人, 低声道:“听说范大人一出京就失去了踪迹,舅舅听见人是在江苏地界丢的, 惊得非同小可,一直派人寻找,始终未得其下落, 如今舅舅已愁得生出白头发了。”


    她此次倒没与秦芬开玩笑, 可是秦芬却宁愿听见几句玩笑话。


    秦芬也不曾想到,自己随口一问, 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她手里一松,上好的绢帕好似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秦贞娘自己在婚事上是吃过苦头的,这时见秦芬失魂落魄,心下怜悯,亲自蹲身捡起手帕递给秦芬:“你放心,范大人他失去踪迹,九成九是计划好的事。他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怎么会毫无防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秦芬还是担心。


    这份担心里头,有几分是为着范离,有几分是为着她自己,她也说不清楚。


    范离若是不曾隐去踪迹,那么便有全天下人无数双眼睛盯着,是生是死,总有个定论;如今他失去行踪,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背个污名在身上,毕竟,他可是去老家祭祖的途中失踪的。


    退一万步说,范离倘若已经摸到了鲁州去,鲁国公早有预谋,岂能坐以待毙?


    范离不曾领得圣旨,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国公府面前,连提鞋也不够格的,鲁国公随便找个不敬皇族的罪名,便能置范离于死地。


    思来想去,秦芬仍旧是愁肠百结,好半晌后才发现,她竟一点也没想到自己。


    若是范离英年早逝,她只怕是再难嫁出去了。


    昭贵妃那里,与她这名分上的表妹不过是客气,不会出面力保她的终身幸福;到了皇帝跟前,她这小官庶女是心腹重臣瞧中的人,怎么也不会另许他人,叫她守个望门寡还算轻的,不叫她去殉葬已是好的了。


    再退一步说,范离有幸办成了差事回来,想必身上也要多添几道伤口,到那时,这年轻人的身子还不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内里是个成年人,不像年轻的姑娘总想着有情饮水饱,她知道若是一个人从生龙活虎变得病歪歪的,心里难免会激愤偏执,那样的人实在不是良配。


    秦芬将两头都想一遍,知道范离平安归来才是最好的结局,她如今除了替范离求佛拜菩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心思既乱,也理不成家事了,秦芬怕旁人看出来,干脆对秦贞娘道头疼,说要回去歇着,她想一想当下人是信佛的多,干脆又再开口要了一本心经,显得更像样子。


    秦贞娘一口应下,还体贴地道:“你自回去歇着,娘那里我替你去说,别的地方你也不必理会,只是,徐姨娘那里,可要我差人去说一声?她听见你告病,还不急坏了。”


    依着身份算,秦贞娘这嫡女能顾念一个姨娘,已是对秦芬极大的善意,秦芬知道好歹,摇一摇头:“只叫桃香去说一声我身上不爽,姨娘以为我到了每月的日子,也不会多问的。”


    秦贞娘点点头,无声地叹口气,待秦芬走远了,扬声唤了管事的婆子进来吩咐正事:


    “城东遭贼了,咱们虽在城西,却也要千万小心,这些日子叫下头守好门户。再有,给柯家和方家各送一盒苹果酥去,把这话也带了去。”


    秦贞娘管熟了家事的,这时越过杨氏拿了主意,婆子习以为常,连眉毛也没掀一下,恭顺地行个福礼,退着走了出去。


    到了方家,送点心的婆子进府拜上方夫人,将平平安安的话委婉提一提,方夫人立刻点头称是,还封了厚厚的打赏下来。


    方夫人想着,秦家传出来的信,或许就是昭贵妃的意思,昭贵妃必然是体察上意后说出来的话,小心在意这四个字,可算是金玉良言了。


    她思来想去,大儿子在惠州的书院苦读不提,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必得拘在家中,还得把三儿子从书院传回府,除开丈夫日日上衙,只派一个奴仆出门买菜,一家子干脆闭门不出才是正理。


    到了柯府,事情却又是大不一样。


    婆子拎着红漆食盒,满以为到了柯府会受一番招待,谁知连柯太太的面也没见着。


    领路的丫鬟打扮还算富丽,话说得也精巧:“妈妈来得不巧,太太前儿受了暑热,正在病中,不便见你,咱们大少奶奶倒是在院子里,前些日子嫁妆不曾得空理,这几日在院里忙着收拾呢。”


    送东西的婆子听得出这话不大对味,讪笑两声,拣些闲话敷衍,那丫头也没紧追不放,一路将她送到了秦淑的院子。


    秦淑确实是在理嫁妆,然而成亲都快一个月了,不早不晚的,理什么嫁妆?


    望一望天上的老阳,马上就到中午了,这会子叫丫头们搬搬晒晒的,不是折腾人,又是什么?


    婆子知道这位三姑娘是个古怪人,这时也不多话,将那平平安安的话说了一遍,递上了苹果酥。


    秦淑坐在廊下阴凉处,连看也没看这婆子,懒洋洋地一挥手:“巧儿接了食盒过来。”


    巧儿这些日子被使唤得狠,常受秦淑的闲气,她只觉得成亲那日厨房的事情神不知鬼不晓,哪里想到自己早已经招了主子的眼。


    这时听见主子吩咐,巧儿满脸不高兴,放下手里的书本,不情不愿地上来接了食盒。


    “少奶奶,给。”巧儿的态度说不上叛逆,但也绝说不上恭敬。


    若是平常,秦淑冷嘲热讽几句,再发狠使唤这丫头就是了,然而今日是娘家来人,她自觉挂了面子,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主子便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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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巴掌打出来,除开秦家来的那婆子,其余人都惊呆了。


    在柯府人眼中,大少奶奶对着老爷巧舌如簧,对着太太针锋相对,对着大少爷撒痴撒娇,不论如何,都是一副聪慧有手段的模样,瞧着就是大家子出来的,谁能想到她竟会动手打人?


    然而巧儿惊的却不是自己挨打,她听了秦淑的话,便知自己的来历早被少奶奶看破了。


    她虽不算伶俐,却也知道两头反叛的人下场不好,这时干脆来个装傻充愣,将食盒往地上一扔,跪成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少奶奶,我的主子就是您呀,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秦淑原只想出口恶气,谁知这丫头竟然把她架了起来,简直是不把她这正头主子放在眼里,不打发也不成了。


    看一看下头那奸猾的丫头,秦淑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好,好,你这丫头,我是管不了了,叫人去请大少爷回来!”


    她起先想着巧儿不安生,等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再打发,谁知这丫头如此油滑,只怕哪日要骑到主子头上来,这时不赶也得赶了。


    秦淑到底有几分聪明,片刻之间已经把赶人的由头想好了,只说巧儿失手砸了秦家送来的苹果酥,是成心不想秦家和柯家平安,料那好婆婆也不敢和秦家顶着干。


    婆子见院子里闹了起来,赶紧告辞:“三姑奶奶,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这就告辞了!”


    秦淑也不来理睬,只恨恨又对巧儿踹一脚:“贱婢!”


    婆子见状,脚底抹油,溜得更快了。


    回了秦府复命,那婆子还是没忍住将柯家的事提了一嘴:“三姑娘在柯家……脾气不小,气派也大呢。”


    秦贞娘正在秦芬屋里陪着她用饭,原不欲多问的,忽地想到五妹如今心思重,若是有旁的事分分神只怕还好些,便叫住婆子:“你把柯家的事细细说一遍。”


    那婆子见四姑娘想听,连忙打叠精神,将柯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她知道秦贞娘不喜下头人嚼舌,一个字也没敢添减。


    秦贞娘见婆子还知道分寸,颔首说了一句:“这一趟辛苦妈妈了,春柳拿几块蜜瓜,妈妈带回去给孙子孙女吃。”


    那婆子喜笑颜开地接了赏赐,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是故意分自己心神,她虽替范离担心,却也没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就连那心经也是要来唬人的,这时听了秦淑的事,她还有心情替旁人操心:


    “三姐这人,脚跟还没站稳就想着逞威风,这招只怕是臭棋。”


    秦贞娘见秦芬心情尚可,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附和:“可不是呢,她如今的当务之急,一是在长辈面前站稳脚跟,二是在平辈和下人中间赢得人心,再有就是尽早接手家务,这几样才是顶要紧的,她只顾着和一个丫鬟置气,有什么用?”


    秦芬默默点头不语,忽地开一句玩笑:“四姐什么事都是胸有成竹,四姐夫可真是有福,得了这么个贤内助!”


    见秦芬还有心思说笑,秦贞娘便知道这五妹大约不会钻牛角尖了,她暗中松了口气,再说几句家常才起身告辞。


    临出门了,她又转身嘱咐一句:“你这几日放宽心歇着,有什么要的,只管叫丫头去找我。”


    秦芬爽快地应了,在屋里转着消了会食,便躺下午睡。


    今日当值的是桃香,她见自家姑娘还有心思睡午觉,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看秦芬在床上翻来翻去,她忍不住问一句:“姑娘可是在为范大人担心?”


    其实秦芬是热得睡不着,然而人人都觉得她该为范离担心,她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无忧无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转向里头卧着。


    桃香见主子好像满怀心事,顿时懊恼,方才四姑娘逗了主子半天才将主子逗好,自己为何要多事问什么范大人!


    秦芬躺了片刻,又忽地坐了起来:“桃香,你下午去找四姑娘要几本药膳食谱来。”


    第130章


    听见秦芬要一些药膳食谱, 秦贞娘还不可置信地追问一声,待听见桃香又说一遍,她沉吟片刻应了:“药膳也好,食谱也罢, 她愿意想旁的事就最好。春柳, 去取几本来。”


    春柳依言取了七八本来,叠整齐了交在桃香手里, 还嘱咐一句:“我们姑娘还有许多呢, 不够再来借。”


    秦贞娘笑着摇摇头:“这个五丫头, 也不知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桃香谢过秦贞娘,转身回去了。她跟了秦芬许多年, 隐约猜到自家姑娘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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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大约是想为范大人做些事情。


    至于缘故么……只怕姑娘这份体贴细致,还是从徐姨娘身上学来的。


    自家姑娘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庶出, 从小却是被徐姨娘宠着长大的,哪怕桃香只是个半路进府的丫头,也明白徐姨娘宠孩子, 和旁的两位姨娘是不一样的。


    金姨娘宠爱孩子, 只挑唆孩子拔尖争锋,商姨娘待孩子, 高兴了捧着拍着,不高兴了非打即骂, 都算不得好。


    徐姨娘待女儿,那是真正的好。


    女儿想吃好的了,徐姨娘节衣缩食也要给女儿点上菜, 见女儿衣裳鞋袜旧了, 徐姨娘马上拈起针线埋头苦做,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丝毫没输给旁人。


    若只如此,不过是个溺爱的慈母罢了,徐姨娘在家时也识得字读过书,还知道些道理,当年也对着女儿念过些三字经千字文,教得几句道理。


    这么着捧着哄着,养着教着,才教出五姑娘一副周到宽厚的性子来。


    子女最肖其母,桃香觉得,五姑娘在这样的慈母怀中长大,自然也格外会替他人着想,从前对太太和四姑娘如此,如今待范大人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桃香不由得在心里念佛,她是姑娘贴身服侍的,自然知道姑娘些许的心事,她此时只盼范大人平安归来,如若不然,自家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可要落到何等悲惨的命运。


    桃香猜得倒不错,秦芬的确是想为范离做些事情。


    她想着范离常因执行密令受伤,元气必然有所损伤,她在内宅,一不能行走官场,二不能窥探国家大事,干脆整理些好食谱给范离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抱着七八本厚厚的书放下,取出帕子擦擦汗:“姑娘,四姑娘说了,她那里还有许多这样的书呢,你要的话,尽管去跟她借。”


    秦芬正在翻书的手停住了,侧头想了想什么,忽然一笑:


    “四姑娘最喜欢琢磨吃食的,她说还有许多这样的书,那必然是当真有,人家的大家闺秀,不是琴棋书画就是歌舞词曲,咱们四姑娘偏与旁人不一样,真真是个妙人。桃香,那姜家姐夫认准了咱们四姑娘,可真是慧眼识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不由得好笑,自己姑娘都烦恼缠身了,还有心思去说旁人,于是忍不住嗔一句:“姑娘还说人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古怪性子,换个人遇见这事,只怕觉都睡不好了,你还想着抄食谱。”


    秦芬顽皮地皱一皱鼻子:“那难不成真的抄心经?抄着抄着遁入空门了,那样才好?”


    桃香赶紧呸一口,望空四下摆一摆:“各位神仙菩萨,我们姑娘童言无忌,可千万别当真呐。”


    秦芬得意洋洋地摇一摇脑袋:“你瞧,你的意思,也是叫我抄食谱嘛。”


    桃香嗯了一声,静静立在旁边,捏着帕子的手却没一刻安静的,恨不得把那帕子绞成馓子。


    秦芬余光瞧见桃香不住动作,心里安生不下来,干脆问桃香:“你有什么心事,一并说出来罢了,别在这里纠结了,怪烦人的。”


    桃香终究没忍住:“姑娘,我常听说,有的人遇见大事了,面上装得没事,实际上心里已经……那个……你若是有事,可千万别憋着,要说出来。我没本事扛着,还有蒲草,实在不行,还有四姑娘,你可万万不能只顾忌颜面啊!”


    秦芬听了桃香的话,不由得动容,她与桃香也相伴七八年了,算得上亲如姐妹,这时也不开玩笑了,微微正色:“我也不是强装无事,外头的事若要愁,多少事不够愁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在屋里发愁生闷气也改变不了,倒不如别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桃香想想自家姑娘自来就是个少烦恼的性子,这时信服地点点头:“姑娘心宽,这是福气。”


    秦芬才安生抄了两三天的食谱,就被秦珮知道了。


    秦珮听见了,还不可置信地抓住绫儿问一声:“你没听错?五姐在屋里抄食谱?”


    绫儿肯定地点点头:“我是听见厨房送饭的婆子说的,一个说,五姑娘闷头钻研食谱,可别像平哥儿安哥儿那样,往厨房要什么醋粥、酱油饭,闹得她们头疼,另一个说,五姑娘自来省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秦珮啧一声:“我的天,我听说范大人失踪了,还想着五姐怎么也要关门痛哭的,谁知道她抄起食谱来了,真是心宽。”


    她说了这句,端起茶抿一口,忽地又想起什么,把茶碗猛地往几子上一搁:“哎呀,你说五姐是不是也伤心得失神了?!不行,我得去陪着她!”


    绫儿听了这句话,却一时没敢接话。


    姑娘说个“也”字,是什么意思?这宅子里伤心得失神发疯的,不是还有一个商姨娘?


    绫儿乐得主子不曾明白说出,赶紧扯句旁的:“姑娘要出门了,该和六七两位少爷好好地相处,四姑娘不也是这个意思?五姑娘那里,让她清净些也好。”她是贴身服侍秦珮的,自然是替她着想。


    秦珮却摇头:“不成,五姐和旁人不一样,这家里,若说还有一个厚道人,那便是五姐了,我得去陪着她!”


    于是这日起,秦珮只推说天气热了,怕两个弟弟在外头中了暑气,叫他们安生在屋里读书,又说自己闲不住,天天往秦芬屋里来。


    听了这些事,杨氏还赞一句秦珮懂事,赏了一堆东西给秦珮。


    秦芬也不眼红秦珮,她知道这是秦珮对自己的好意,于是日日泡了茶,摆上干果蜜饯,好好地招待秦珮。


    如今这时代,女子该有些娇弱和柔美,便如秦贞娘那样端方的性子,遇见婚事波折,也有柔弱的一面,秦芬虽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却也该装一装样逢迎世人。


    闷在屋里两日,秦芬已经闲得长蘑菇,秦珮到来,她巴不得呢。


    秦珮是姐妹里最小的,向来是姐姐们管她教她,她却不曾安慰过人,如今陪着秦芬,说话便笨嘴拙舌的:“五姐,你,你可还好?”


    这话一出,桃香犹可,绫儿却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主子的嘴,安慰人应该旁敲侧击,这么直愣愣的那便是有意戳人心窝子了!


    秦芬听了这句,倒噗嗤一笑,她也不要秦珮故作老成地说话,只叫秦珮把外头的新鲜事拣了来说,秦珮最爱嘀咕这些的,于是姐妹两个对坐着,每日里茶都喝掉好几壶。


    国家大事,秦珮知道得不多,家事却说出一箩筐来。


    头一件大事就是昭贵妃产期已近,如今宫里各处严阵以待,产婆就备了三四个,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更是连着半个月不曾出宫,日日守着听华阳宫的传召。


    昭贵妃便是喘气声大了些,皇帝都要叫御医去诊脉开药,御医知道昭贵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哪敢多说一个字,仔仔细细诊了脉,回去还得挠着脑袋开一副好药膳上来。


    药膳再补养,也总有股怪味,昭贵妃一则是吃不惯,二则是体谅下头人,对皇帝说是腹中孩子闹得自己不安生,不必总叫人来看,皇帝反复问了无事,这才肯放过御医。


    昭贵妃见皇帝还是不放心,只道心里憋闷,想要姑母来陪着,皇帝一声令下,进良亲自带着车马侯在秦府门口,好生接了杨氏进宫去。


    到秦珮说这事时,杨氏已在华阳宫住了两日了。


    说到这里,秦珮又是钦佩又是惊奇地道:“四姐也当真是个闺阁里的英雄了,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今家里外头的担子,全是她一个人担着,我虽有心帮两把,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四姐这一向确实累着了。”


    秦珮马上出阁,的确不好再伸手管娘家的事,帮着带两个小的孩子,还可说是姐弟情意,再管家事,旁人还当秦府没人了呢,要一个将嫁的女儿理事。


    秦芬点点头:“你的话确实有道理,四姐是个明白人,她理会得,不会多想什么的。”


    秦珮喝一口茶,又说柯家,这一次,语气却多了些幸灾乐祸。


    自从那日秦家送了苹果酥,秦淑便闹了起来,从外书房把柯源叫了回去,说要打发巧儿出府。


    那巧儿是柯源成婚前,柯太太特意拨过去的,秦淑不曾进门时,巧儿当差也还算尽心,柯源听见秦淑要赶她走,自然不同意。


    说到这里,秦珮拈起一枚甘草桃条,放进嘴里品咂两下,只觉得又是辛又是甜又是咸,点头赞一句好味,又说起柯家的事情来:


    “三姐夫不肯打发巧儿,一半是为着道理,也有一小半是为了三姐。如今三姐嫁过去不满一个月,就要把婆婆给的丫鬟赶出去,且这丫头又没犯什么大罪,这话说出去,三姐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呐。如今好了,三姐夫坚决要留人,三姐犟着性子要赶人,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秦芬见秦珮见事明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三姐那人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只揪着鸡毛蒜皮的事有什么用,若是有你一半的懂事,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秦珮微微点头,咬着那桃条,慢慢咀嚼半天,忽地说起自己来:“我还没过方家门,便有那么一个丫头等着我,方三少爷对我,又不似三姐夫对三姐钟情,我不懂事也不行呐。”


    两个丫头听见姑娘们说起体己话,早已退了出去,这时周遭无人,秦芬说话也不避忌那许多:“你和三姐那人再不一样的,三姐这人做事不存着好心,什么日子给她都过不好,你却不会。”


    秦珮用力点一点头:“这是自然!过了方家门,我先要孝顺方太太,再要和大嫂处好关系,再往下,婆子丫鬟们也不能忘了收拢,方三少爷呀,且得排在后头呢。”


    这样的话,秦贞娘也说过,秦芬一边点头赞同秦珮,一边想,这时代的婚姻是否都是如此,结一门亲事不像是嫁个郎君,倒像是往衙门去当差。


    秦贞娘、秦珮这些古代闺秀,自然是习以为常,她这现代人,入了范家门,若是也遇见如此境地,可过得来这样的日子?


    第131章


    杨氏在宫里一住好几日, 哪怕是昭贵妃再想留,也留不住了,秦珮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杨氏这主母不在家可不成样子。


    于是这日留了午饭, 让小太监们搬了满满一车的赏赐, 好生送了杨氏回秦家。


    杨氏到家时,已近傍晚, 众人听见主母归家, 一阵忙乱。


    秦芬在屋里听见外头丫头婆子们奔走, 叫了桃香问一声,桃香道太太回家了, 婆子们来给四姑娘回话呢,秦芬理理衣裳:“走吧, 去给太太问安,再差个人去六姑娘那里提点一声。”


    到了上房,却见徐姨娘和青萍也在门口, 那青萍自来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 这时见了秦芬,却热情地打个招呼。


    秦芬扫过一眼便知道, 青萍大约是今日受了徐姨娘提点,才知道出门请安, 这时对着她便热情起来了。


    她知道青萍也是个可怜人,被杨氏硬推到了男人跟前,又夹在主母和主君中间许久, 如今在内宅不受主君宠爱, 主母也不想看见她,除了重大节日, 都只缩着不出门。


    这时秦芬也无意对青萍摆脸色,冲她微笑着颔首,领着桃香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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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屋后杨氏却不在外间,小丫头见秦芬进屋,对里屋指一指,口型说了个“累了”,秦芬脚步不停,往内室去了。


    杨氏靠在床上,秦贞娘已坐在床边,秦芬上去请个安,借机打量一眼。


    前几年家中事多,杨氏也比秦芬才来此地时显得操劳,然而却都比不上进宫这几日老得厉害。


    从前的杨氏,还可说一句雍容动人,此时却只勉强称得上风韵犹存了。


    见秦芬来了,杨氏对她微微点一点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秦珮便好似一只聒噪的小鸟飞进屋来:“太太回来了!给太太请安!”


    杨氏也是一样地点头应了,秦珮认认真真地将杨氏看了几眼,一板一眼地道:“太太看着可累坏了。”


    这话传出去,准要叫人拿住话柄,杨氏这做姑母的进宫看侄女,且这侄女还是荣宠万千的贵妃娘娘,有什么可累的?


    可是越是如此,越能显出秦珮一心为了杨氏,哪怕是有些讨巧的嫌疑,旁人也不会和她较这个真,秦贞娘只含笑嗔她一句:“你这张嘴呀,话也忒多。”


    不一时平哥儿安哥儿两个就冲了进来,两个人齐齐扑到床边,一个赛一个地声高:“娘!我可想你了!”“娘!我比哥哥想你多!”


    杨氏原先憔悴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又有了往日的容光:“好孩子,娘在宫里也想你们呢。”


    平哥儿在杨氏手边,她便顺手抚了抚平哥儿的脑袋,安哥儿见了顿时不满:“娘!我也要!”


    杨氏脸上笑容更盛,将安哥儿的脑袋也摩挲两下:“好,我们安哥儿也有!娘怎么会落下你!”


    平哥儿见了,也叫嚷起来:“娘,怎么他有两下,我只有一下?”


    杨氏哭笑不得,给平哥儿头上也多一下:“好好好,两人都是两下,谁都不少,这可行了吧?”


    小哥儿两个这才满意,又追着杨氏问晚上吃什么。


    杨氏被吵得头都大了,连忙摇手:“娘才回家来,哪知道晚上吃什么?你们问四姐!”


    皇宫里处处安静守礼,可是却远比不上这两个孩子叫杨氏舒心,这时孩子们一吵,杨氏脸上故意显出烦恼的样子,眼神中却闪着熠熠的光彩。


    秦芬站在边上,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去问秦贞娘,两个孩子都知道,四姐是比娘说话还厉害的,对着四姐,要规矩些。


    秦贞娘看一眼娘亲,再看看两个弟弟,故意沉思片刻:“今天娘回家了,是大喜事,叫厨房再做个酥油泡螺来吃,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道菜还是在柯家婚宴上吃过,虽不算奢靡,却很费功夫,秦家一向是不做的,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两个孩子又蹦又跳,拍着巴掌夸秦贞娘好。


    秦珮见两个弟弟一副拍马屁的样子,冲着他们刮刮脸:“羞羞羞!”


    这里笑笑闹闹,外头守门的小丫头拔高声音说一声“老爷回来了”,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如今这秦览和杨氏两个,家常就要拌几句嘴的,秦贞娘起先还担心家中不宁,谁知父母两个,今日讲话高声大气了,明日便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商议事情,她提心吊胆许久,也懒得管了,她这亲生女儿都是如此,旁人自然不必说了。


    秦览听见杨氏回府,连官服也来不及换下,急急赶到了上房。


    这时儿女们整整齐齐行了礼,秦览只随意挥挥手,一屁股坐在杨氏边上,将妻子端详两眼:“洪太监如今管了内府供奉局,才给了我一些好燕窝,明儿就叫厨房炖上燕窝来,给你好生补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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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微微一笑:“好,借老爷的光,我也享享福。”


    听了这一句,秦览倒奇了,他是知道自家夫人的,向来端方要强,哪怕是从前自己纳妾,她也不曾折了腰下来讨自己欢心,何以今日说话这样顺着自己。


    他想一想宫中的贵妃娘娘,又想一想舅兄,再想一想自身只一个四品官职,知道这些年终究是自己亏欠杨氏的多,对杨氏又深深看一眼,慢慢地道:“夫人这些年,也当真辛苦啦。”


    秦贞娘听了这话,便招手叫弟妹们出去。


    杨氏没嗔秦览矫情,反倒又顺嘴应了一句:“老爷这些年也不容易,一家子人相互搀扶着过,谁又比谁多享福了?”


    这话绝不像杨氏会说的话,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其他女孩都察觉出来了。


    秦贞娘都走到明间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内室,然而两层珠帘摇曳,她除了父母对坐的身影,竟是什么都看不见。


    杨氏今日既温柔又体贴,秦览简直都要不认识她了,原先准备了一肚子话问的,这时也不好意思急着问了,只轻轻咳嗽一声:“夫人累了,叫人把饭送进房来吃吧,徐姨娘她们在外头,叫她们来服侍你。”


    杨氏今日头一次摇了头:“只叫徐姨娘进来就是了。”


    入宫去,见陪着昭贵妃和皇帝用了几顿饭,杨氏才知道自家侄女为何那样讨皇帝的欢心。


    皇帝赞她,她不卑不亢,还能顺着捧一把皇帝,叫皇帝通体舒泰;皇帝有正事同她讲,她既不过分急迫也不过分冷淡,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就是自己这姑母看了,也觉得动容。


    杨氏在宫里闲了便想着家里,想着想着,也会偶尔想一想自己与丈夫这些年的恩恩怨怨。


    她知道这辈子是与这男人捆在一起了,从前瞧这男人负心薄情的的,现下与侄女比着一看,自己也并非毫无错处。


    然而,杨氏改了性子,却不代表她愿意自揭短处,青萍到底是夫妇俩的一块伤疤,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这时听见,自然就绕过去了。


    秦览早不宠爱青萍了,这时也没有替青萍叫屈的意思,出门叫了小丫头传徐姨娘进去服侍太太,自家往西边陪着孩子们用饭了。


    这顿饭,倒是数年来一家子吃得最和气的一顿饭。


    秦贞娘原已懒得管父母的闲事了,今日又操心起来,匆匆吃完晚饭便催着弟妹们离开。


    她已是急的了,秦览比她还急,这时听见秦贞娘说个“饱”字,他先扔下筷子,去杨氏屋里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还不曾吃饱,然而四姐今日特地许他们吃了酥油泡螺,便也乖顺许多,出门时平哥儿还与秦贞娘讨价还价:“四姐,我还没吃饱,能不能再叫点心的?”


    秦贞娘收回心神瞪了弟弟一眼,想一想两个孩子确实不曾来得及吃饱,便许了一人一碗面,又去叮嘱茶花:“瞧着两个哥儿,一人只许吃一小碗,多了没有,若是积食了,一旬不准吃零嘴!”


    小哥儿俩一边一个,抱得秦贞娘迈不开腿,都讨好地拍着胸脯作保证,便是这时,徐姨娘出来了,安哥儿顿一顿,唤一声“姨娘”,平哥儿抬起头,也脆生生唤了句“徐姨娘”。


    安哥儿原是有些愣怔的,听见哥哥也叫人,顿时又笑了,与哥哥一起松开了四姐。


    如今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便瞧出生得全然不一样,杨氏也并没刻意把安哥儿养得不认生母,于是安哥儿也隐约知道了,自己是姨娘生的,和哥哥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安哥儿曾问过茶花,自己是姨娘生的,和哥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茶花却说,都是一样的,穿的衣裳,吃的饭食,念的书本,就连三哥给的小人书,也是一人一份的。


    原先安哥儿将信将疑的,这时见了,却再不疑心了。


    徐姨娘对着几位少主子微微蹲一蹲身,向着秦贞娘说话:“四姑娘,太太用完饭,已歇着了。”太太实是没用完饭的,然而主君都进去了,徐姨娘哪里会没眼色地赖着不走。


    秦贞娘微微颔首,唤过紫晶吩咐:“在上房给徐姨娘摆个小桌,吃完饭再回去。”徐姨娘知道这是了不起的大恩德,连声谢过。


    做少主子的没有候着姨娘用饭的道理,秦贞娘吩咐了这么一句,便领着弟妹们出去了。


    秦芬想着自己多日不曾出门,只怕徐姨娘担心得很,于是走近徐姨娘说了句“我一切都好,姨娘不用担心”,又握一握徐姨娘的手,这才走出门去。


    出得门来,两个小的牵着手蹦蹦跳跳走了,三个姐妹安安静静一路走着,走了片刻,秦珮忽地冒出一句:“太太这次进宫,可真是辛苦了,原来皇宫里那样累人呢。”


    秦芬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方才四姐说你话多,你怎么不往心里去?这样的话,哪能拿出来说?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应当是最舒心最好过的,怎么会累人?”


    秦珮连忙伸手掩口:“是我说错了。”


    秦贞娘见秦珮还肯受教,便多说一句:“皇宫里,累心不累人,其实到哪儿都一样,只看各人怎么过了。”


    秦珮点点头,看着似懂非懂的,又走几步,道:“五姐,天还是这么热,你那里的甘草桃肉和盐渍青梅好吃,我想讨一些去。”


    这种小事秦芬自然应下,携着秦珮进了自己屋子,吩咐桃香:“除开六姑娘说的这两样,其他的也拣爽口的装一些。”


    秦珮笑嘻嘻地拉着秦芬的手摇一摇:“五姐,你真好。”说着便对绫儿努嘴:“还不快去帮着桃香,当真要人家包好了送在你手里不成?”


    等着桃香包蜜饯,姐妹两个便对坐着说些家常,蒲草周到,早端上茶水和点心来,见姑娘们有私房话,又知趣地退了下去。


    秦珮啜了一口花茶便放下,垂首半天,忽地说个不相干的人:“我今日在上房看见青姨娘了。”


    秦芬也瞧见青萍了,这时不以为怪,点头附和一句:“她如今出门少,只逢年过节去给太太请个安。”


    秦珮将衣带绕在手指上又解下,好似下了大决心一样,轻声道:“五姐,你说我出门那日,能不能叫商姨娘也出来看一看的?”


    秦芬正喝茶呢,听见这一句,呛得咳嗽起来。


    秦珮赶紧上来替她拍背,飞快地道:“我不是说叫她坐在堂上观礼!她那么个样子,也不能见人的,我只是想叫她远远看一眼就成!”


    不待秦芬回答,秦珮又轻声说一句:“我知道商姨娘……只怕没多少日子了,我只想叫她临走前,看看我。”


    说到这里,秦珮停住了替秦芬拍背的手,走到边上对着蜡烛出神:“商姨娘待我有生恩,可是太太待我有养恩,这事我不好去求四姐,只能来求五姐,还望五姐成全。”


    第132章


    蒲草在外头听见姑娘咳嗽, 早冲到门口要进来,听见六姑娘已经替姑娘拍背了,便不曾进屋,谁知竟听见六姑娘说这样的话!


    她再想进去, 却显得小人心思了, 连带着姑娘也不光彩起来,于是只能按下不提。


    秦芬听了秦珮的话, 也不曾一口答应, 她知道这事确实是为难的, 她虽然性子宽厚,却也不是傻子。


    商姨娘在内院一向是跟猫儿狗儿没分别的, 上房不问,下头也无人提起, 可是前些日子连秦贞娘都知道商姨娘病重了,想来所剩的日子确实不多,奴婢们实在不好瞒着了。


    哪怕是个倒夜香的婆子, 秦芬也好去上房张一张嘴、卖一卖脸面, 偏生是个商姨娘。


    商姨娘并非善类,当年谋害徐姨娘和主母的事, 府里如今虽然没人提起了,可是老人们却都还记得, 就连新来的奴婢们心里也隐约明白,能叫太太这般对待的人,肯定不是好的。


    旁人都知道的道理, 秦芬不可能不知道, 依着个理字,她本不该答应、也不必答应秦珮的请求。


    可是秦珮乖顺多年, 从没拿商姨娘的事情来求她,头一遭对她这五姐张口,也不过是想在出嫁那日给亲姨娘看一眼,这实在不算过分。


    秦芬思来想去,实在说不出个“不”字,只好含糊地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得好好想想。”


    这话便像应下了,秦珮大喜过望,回身半蹲在秦芬脚边,用力握住秦芬的手 :“多谢五姐!五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秦芬见秦珮感激得好像要掉眼泪,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她原本想使个缓兵之计,好生盘算一番,谁知这丫头一下子倒把她架了起来。


    这下子,她可真要拼命地想法子了。


    秦珮再说几句家常,绫儿便捧着几个油纸包进了屋子,主仆两个欢欢喜喜地向秦芬告辞,走到门口,却遇见面色淡淡的蒲草。


    蒲草见六姑娘满心欢喜,心下直替自己姑娘叫屈,这个六姑娘,自己把难题往别人身上一甩,自己倒轻松了。


    秦珮向来爱说爱笑,对着丫头们都要说两句家常的,这时却好似怕了蒲草一样,飞快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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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草见了六姑娘这副样子,心里恨是恨不起来了,然而却还是不痛快。


    她飞快地走进屋里,见自己主子正满脸苦恼,便直直道:“姑娘,六姑娘说的事,你可千万别应!”


    秦芬原本正在出神,听了这话骤然一惊,回头看向蒲草。


    蒲草知道自己无礼了,连忙低下头去:“我不是有意偷听姑娘们的话……我方才听见姑娘咳嗽,想进来服侍,谁知听见六姑娘说那样的事,我再想进来,倒好像在窥探六姑娘似的,干脆留在了外头。”


    她说完,又抬头急急辩解一句:“姑娘,我当真不是有心听见那些话的!”


    秦芬自然知道蒲草不是有意偷听,若是偷听了这些话,该装作听不见,何必费力不讨好地来提点自己,然而“不答应”这几个字,又岂是那样好对着秦珮出口的。


    她叹口气,轻声道:“六丫头也实在可怜,我瞧她的样子,不忍心拒绝。”


    蒲草轻轻哼一声,道:“不是我做奴婢的说姑娘坏话,姑娘你为人宽厚,六姑娘可未必有你这般坦荡,这事,本该去求太太或四姑娘,她偏偏不去,却来求姑娘你,也未免太精明了些。”


    秦芬心里也隐约有这样的想法,这时对蒲草的话无可辩驳,只好端起茶来喝。


    蒲草却没有放过秦珮的意思,又道:“好,就算太太和四姑娘那里,六姑娘她不敢去求,下头还有好几个管事妈妈呢,她怎么也不去?照她的意思,只想叫商姨娘远远看一眼,无论哪个妈妈吩咐下头人给个方便,这都是能办的,六姑娘偏不去,只来寻姑娘,姑娘就没想过为什么?”


    秦芬不是想不到,她是不愿把秦珮想那么坏。


    蒲草到底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只冷笑一声:“六姑娘要做孝顺女儿,要留好名声,不愿落人话柄,便把事情推到了姑娘头上,若是事发了太太有什么责怪,全变成姑娘你担着不是了。”


    道理都对,可是秦芬想一想商姨娘的命运,总狠不下心来拒绝秦珮。


    秦芬见蒲草满脸的愤愤不平,心里的不舒坦反而散了许多,她推一推蒲草,道:“算了,六姑娘这些年也没对我开过什么口,如今当真有件为难事求来,我怎么能不应?”


    蒲草不好意思叫主子哄,勉强笑一笑,又撅起嘴来:“姑娘就是太宽厚了。”


    秦芬苦笑着摇摇头:“没法子,若要做宽厚人,难免要吃亏,若是只想要好名声却不做事,那还算什么好人?行啦,六姑娘也只成一回亲,这事也只会来求我一次,咱们做这仅此一次的善事,也没什么损失的。”


    蒲草听了,这才稍稍高兴一些,道:“既如此,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当真去和四姑娘说这事吧?”


    秦芬摇摇头:“我妆台上的匣子里,有昭贵妃赏的荷包,你拣出一个好的来,拿去给碧玺,请她帮忙想想办法。”


    蒲草应了一声就去,秦芬又嘱咐一声:“你把荷包揣在怀里,手里拿个绣样去,作个讨教的样子,这事且别露了痕迹。”


    “知道了,姑娘。”蒲草应下,在妆台上挑选半天,拿不定主意,擎着两个荷包来问,“姑娘,这喜上眉梢和秋菊图的,该选哪个?”


    秦芬不假思索,便挑了那秋菊图,她想想蒲草如今也大了,好教些旁的东西了,便道:“碧玺虽然性子平和,却也是个有骨气的,如若不然,青姨娘的位子该是她坐了。”


    蒲草进府时还是个毛丫头,这事自然无人说给她听,此时听见自己姑娘提起,她恍然大悟, “难怪碧玺姐姐都二十三了还没定下,紫晶姐姐才二十一,冯妈妈开始都给她相人家了呢。”


    说了这句,蒲草又轻轻嘀咕句闲话,“听说相了好几个,不是太太相不中,就是紫晶姐姐自己不满意。”


    秦芬笑着打趣她一句:“我们蒲草长大了,也该说人家了。”


    蒲草难得地红了脸:“还是姑娘呢,怎么也取笑人家!”


    秦芬微微正色:“这可不是取笑,我若是不替你操心些,你姨妈和表姐岂不要怨我?”


    蒲草知道姑娘是好意,她不好意思不答话,只红着脸行个礼,“姑娘,我去碧玺姐姐那里了,我叫桃香进来。”


    不多时,桃香就抹着汗进来了:“天可真热,也不知今天晚上有没有碗井水湃过的凉粥吃。”


    秦芬看一看桃香,从前瘦瘦小小的丫头,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眼睛圆溜溜的,一头黑黝黝的好头发,在脑后结了个大辫子,用红头绳整整齐齐束着。


    她想起方才蒲草的话,心中一动,道:“桃香,太太那里的碧玺正说人家呢,我叫冯妈妈替你也留心些。”


    桃香是和秦芬一起长大的,主子的厚脸皮,自然也学得一些,这时她面颊微红,却还镇定:“横竖前头有个蒲草呢,她比我大,姑娘要操心,也该先操心她。”


    秦芬先点点头,又摇头道:“蒲草的姨妈和表姐不会放心她跟我去别家,她必是留在秦家的,只怕她姨妈已替她看好了人也说不定。可你却不一样,你是外头来的,又没个家人在府里,我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


    桃香心里感动,蹲在秦芬身边:“姑娘待我的恩情,我真是报也报不完。”她说着,终究还是害羞了:“再说,我才十五呢,离……还早呢。”


    “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想想紫晶如今说亲,都不能顺顺利利,更何况旁人。你若是想留在秦家,我自然要叫张妈妈替你留意着,若你想跟我出去,那这话也不必提起了。”


    桃香脸上越发好似醉酒般红了起来:“我……我但凭姑娘的吩咐,姑娘是什么意思,我都听姑娘的。”


    秦芬点点头:“好,这话我记在心里了。”她在心里仔细盘算一番,对桃香道:


    “咱们两个说句掏心窝的话,四姑娘身边的兰儿、六姑娘身边的绫儿或许要跟着出门的,这两个且不算,这后院里和你差不多的,上房有茶花,另有两个哥儿身边的佛手、香橼,只怕到时候也未必有十全十美的说给你……”


    桃香知道主子这是一门心思地替自己打算,再是害羞,也不禁动容,轻轻握住秦芬的手,坚定地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等得。”


    这便是要跟着秦芬出门的意思了,主仆两个心意相通,便不必说透,秦芬点点头,望着外头:“也不知蒲草去找碧玺的事,结局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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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香不曾听见秦珮所求的事,这时不明所以,顺口问一句:“什么?”


    秦芬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说,桃香立刻急了:“这个六姑娘……”


    她到底与秦芬一起长大,比蒲草更像秦芬,这时不过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这事难办,可是六姑娘自来不曾求过姑娘,这头一遭求来,姑娘也难张嘴拒绝。唉,六姑娘瞧着咋咋呼呼的,实际上可比姑娘心思细多啦。”


    这话说得像个大人,秦芬听了,微微一笑,对着桃香两手一摊:“没法子,老实人么,总是要吃点亏的。”


    夜色渐渐沉了,夜宵都送来了,蒲草还没回来。


    桃香替秦芬摆好碗箸汤匙,冲外头张一张:“蒲草去,可别是遇到麻烦了。碧玺她从根子上,可算是真真正正的上房人。”


    秦芬捧起粉彩小碗,对着碗里的杏仁茶轻轻吹两下,道:“不必担心,碧玺是个厚道人,哪怕事情办不成,她也不会把我们给漏出去,顶多就是你姑娘我失个好荷包么,这有什么。”


    桃香忍不住一笑:“姑娘可真是心宽,这样大的事,只惦记那荷包。”主子不急,她也慢慢放缓了心神,又有心思说外头的杂事了:“听说,老爷今日在上房陪着太太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杨氏自宫里出来,必定带了许多消息,说不得就有一两句外头听不见的,秦览留在上房,也无甚奇怪的。


    秦芬不曾多说,只道:“明日请安,不可迟了。”


    “我明白的,姑娘。”桃香应了,又劝道,“蒲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姑娘且先睡吧,别误了明天早起。”


    秦芬一气儿喝完了那盏杏仁茶,正要起身去洗漱,见蒲草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来:“姑娘,碧玺姐姐说她得想想法子,哦,那荷包她收下了。”


    既然碧玺肯应,那这事有七八成能办好,秦芬心下长长松口气:“走,洗漱睡觉!”


    下头儿女们都是心无牵挂,上房里的烛火,却一直燃到了老晚。


    秦览今日说要留下,杨氏却不曾推,只点点头:“正巧我从宫里听见一些事情,要说给老爷听呢。”


    红菱熟练地替两位主子脱衣、倒水,好似个聋子一般,对于老爷留宿上房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意外。


    杨氏心下对这丫头满意,待洗漱毕,便道:“我和老爷有话说,今日不必在里屋守着了,外间有个人听着使唤就行。”


    红菱轻轻柔柔应了一声,将洗脸水递给外头候着的小丫头,回身向妆台上取了篦子替杨氏通头发。


    秦览自家擦了手,将那巾子随手递给红菱:“行了,你出去,我来替太太梳头。”


    听了这一句,红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杨氏,却见主母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老爷,她来不及多想,深深埋头应了个“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位主子。


    杨氏再如何改了性子,也没想在最后那件事上立刻低头,这时听了丈夫的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她愣怔片刻,便转过身去对着镜子,只给丈夫留个背影,背后好似有只蚂蚁,爬得人痒痒。


    第133章


    秦览说要替杨氏通头发, 杨氏还当是求欢的借口,谁知秦览举着个篦子,竟然真的一本正经替杨氏篦起头发来。


    杨氏感受到丈夫在自己头上左耙右耙,笨手笨脚地好似耕田一般, 全没暧昧的意思, 心里那阵紧张不由得没了,向后伸手道:“罢了罢了, 老爷别给我扯秃了, 我自己来吧。”


    秦览在镜子里对着杨氏嘿嘿一笑, 自己回身往床上一躺:“夫人的头发还是乌油油的,我却生了许多白发。”


    如今两口子虽也对坐着商议家事, 却是许久不曾亲近过的,杨氏连秦览是否生皱纹了都懒得留心, 更不必说头发。


    这时听了秦览的话,杨氏不由得暗自心惊,丈夫还不满四十, 怎么就生了白发。


    再有纠葛, 两人新婚时也曾浓情蜜意过,杨氏没法子无动于衷, 搁下篦子,转身走到床边, 轻轻推一推秦览:“起来,我给你看看。”


    秦览往常总想着与杨氏亲昵一番的,今日不知怎么, 心里却没那个意思, 只是听杨氏的话坐起身来,将头凑近一些。


    他还未凑到眼前, 杨氏已瞧见了丈夫两鬓生得许多白发,不必细看,都能瞧出霜意,杨氏不由得眼眶发热,喃喃道:“你老了,我也老了。”


    这两句,杨氏不曾说些“老爷妾身”的客气话,秦览听了反而比从前受用,他轻轻揽住杨氏的肩膀:“谁不老呢,不老的可不是妖精,咱们都老了。”


    杨氏在宫中好似悬在蛛丝上过日子,连喘气都得分好几下细细地呼出,生怕气大吹到了昭贵妃,到家终于把心搁在了肚子里,这时用力呼一口气:“老就老,怕什么,若是怕老,那这世上的老人都不要活了?”


    这话听着生机勃勃,不像个妇人,倒像未出阁的姑娘。


    秦览好似又瞧见了当年头上簪着淡粉珠花的俏丽姑娘,不由得心里又酸又甜,喉咙都有些发堵。他在心里暗下决心,过些日子,得给妻子寻几颗上好的粉珍珠来做簪子。


    杨氏不曾留心丈夫的神色,起身去吹了灯,只留一盏蜡烛亮着,用手护着烛火,慢慢端到了窗下的高几上。


    秦览见妻子吹灯,自己便赶蚊子,伸手一摸,蒲扇还是像当年成亲时一样,搁在床尾的纱被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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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手掀着蚊帐,一手拿蒲扇使劲在纱帐里摇着,口中道:“你快进来,等你进来了我再放帐子,省得蚊子赶不干净。”


    这副场景,二人成婚时日日都过的,自打秦览扎进衙门里,便渐渐少了,如今隔得多年又再见,杨氏心里百感交集,快走了两步,一闪身上了床。


    两人虽然今日还算情意相谐,然而到底不是急吼吼的年轻人,安静躺了片刻,还是说起正事。


    杨氏进宫,自然不只是昭贵妃撒娇想娘家人那样简单,一则是昭贵妃不通外头消息,要杨氏进去给她说一说,再有,昭贵妃也有意关照关照娘家人。


    “恒哥儿那孩子,听说在简州干得不错,知州对他多有褒奖,老爷如今可放心了。”


    秦览手里的蒲扇轻轻摇着:“知州晓得他是昭贵妃的娘家侄子,哪有不说好话的。”


    杨氏却不满地“哎”一声:“你怎么就不肯夸自己家孩子好?咱们恒哥儿去,是特地求了上头,不必带出他出身来历的,这孩子的功绩,全是自己踏实干出来的!”


    秦恒争气,一家子都有面子,杨氏自然不会与他生分了。


    秦览自己这几年,是实实在在受了许多姻亲的好处,他还当儿子此去也是受到华阳宫的好处,谁知这孩子竟如争气,他年轻时到底也有些治国的理想,这时连声赞了几个“好”字,除了嘿嘿傻笑,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杨氏见丈夫受教,满意地横他一眼,又躺了回去:“还有一桩事,姜家那孩子,如今领着差事,说是编纂成武大帝通史,听说办得很不错。”


    姜启文是自家的四女婿,他争气,秦览也高兴:“咱们贞娘的女婿,能差得了么?”他说着,忽地疑惑起来:“这本史书可算得上是先帝的生平纪要,怎么进士榜上那么多人不曾选,偏生选了这孩子?”


    杨氏顿了一顿,道出真相:“这事,听说是祁王力保的,皇帝也恩准了,朝堂上的人都知道亏心两个字,只没人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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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亏心,若不是祁王助着睿王他们生事,如今姜家老爷还好端端地做官呢,祁王对着姜家,是该亏心的。


    秦览手里的蒲扇不停,人却沉默许久,好半天才道:“这差事,办好了无甚可说的,办得不好……嗐,横竖是那祁王欠他们姜家的,办得不好,一家子去祁王府门口讨生活去!”


    这话说得赖皮,逗得杨氏轻轻一笑,露出一句要紧的:“祁王和睿王他们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当今皇帝威重,待这些兄弟们可不像先帝那样圆融。”


    秦览立刻想到了旁的事:“那……鲁国公……”


    杨氏“嗯”了一声,推一推秦览:“你去把灯熄了,我们安静躺着说话。”


    人在暗中,听觉更灵敏,若是外头有人偷听,也不至于毫无察觉。


    秦览依言去吹了灯,借着月光钻进纱帐,轻声道:“说吧。”


    杨氏压低声音:“范离查出了鲁国公私藏盔甲两千副、强弓五千张,弩箭五百副,证据确凿。”


    大热天的,秦览身上竟起了一身冷汗,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道:“范大人此次回京,只怕官位又好升一升了。”他说了这句,忽地又道,“咱们五丫头可真是府里的福星。”


    杨氏自来喜欢秦芬周全厚道,听了这话也附和:“五丫头确实是个好的,这几年若不是有她调停着,其他几个丫头也不能那般安生和气。”她说完,轻轻叹口气,“只不过,听昭贵妃的意思,范大人这次受伤极重,我想着……五丫头能不能婚姻相谐,也难说得很。”


    秦览先才高兴的,这时又好似兜头一盆冷水,他虽不如疼爱头两个女儿那样宠爱秦芬,却也喜欢这孩子省心懂事,这时也叹口气,沉默半晌才道,“你把话说给徐姨娘,叫她透给五丫头。”


    杨氏应了一声,许久不曾说话。


    要紧事说完,旁的便没有什么急着说的了,秦览起头,杨氏附和,两个人有一嘴没一嘴,慢慢说得睡着了。


    次日起床请安,几个孩子都是面色如常,两个大人却是提不起精神。


    秦芬无意窥探上房的隐私,请过安便老老实实坐在下头等吃饭,秦贞娘向上看了一眼,心里却不自觉地猜,父母精神不济,到底是吵架了,还是旁的?


    秦珮的婚事近在眼前,一家子忙忙乱乱,碧玺找到秦芬时,秦芬都忘了自己因何事去求的碧玺。


    碧玺手里拿着副绣样,随口对蒲草说得几句,到了秦芬面前,压低声音:“姑娘,那件事,我已办妥了,等六姑娘出阁那一日,梳妆好了要往上房请安,到时候叫六姑娘走池塘边上那条路,会有人领着商姨娘在假山后头看一眼。”


    这法子甚妥,既不用秦芬去商姨娘屋里,也不会把商姨娘带到人前,秦芬知道碧玺是担了大干系的,这时不由得紧紧握住她的手:“多谢碧玺姐姐。”


    碧玺摆了摆手,又叙几句闲话,才告辞出去。


    这里才送走碧玺,梨花又急匆匆来请:“姑娘,姨娘说给你新做了一双鞋子,让你去试试呢。”


    不久前徐姨娘才做了两双鞋子来的,如今又做,哪怕是知道徐姨娘闲不住,秦芬也忍不住笑着抱怨:“姨娘也太勤快了,我那两双鞋子还没穿上脚呢。”


    然而梨花却没接话,只讪笑着站在边上,秦芬见了,笑容微微收敛,对桃香招一招手:“走吧,我们去姨娘屋子里。”


    到得徐姨娘屋里,她却不曾闲着,门口站了个小丫头,秦芬不识得,对梨花投个疑问的眼神,梨花连忙笑道:“那是青姨娘的丫头,叫小麦。”


    秦芬的身份,自然不会等着青萍,梨花抢先进去禀报一声,青萍立刻知趣地出来了,还便走边对徐姨娘摆手:“不知道五姑娘要来,我贸然来拜访,是我太唐突了,姐姐请先忙,我等姐姐空了再来。”


    徐姨娘也不留她,虚送两步,随即挽住秦芬的手:“芬儿,快进来,姨娘有话和你说。”


    自打来了金陵,徐姨娘一向与秦芬保持距离,她知道女儿离上房越近,离自己越远,前程就越好,她这做亲姨娘的,分得清轻重。


    后头说了范家的亲事,她愁是愁的,可是也为那三品的诰命暗喜,三品呐!自家老爷苦苦挣得十余年,还连着宫里的昭贵妃,也不过才坐上四品的位子,自家女儿一出嫁,便有三品诰命等着!两下权衡,这门婚事竟可算是好坏一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如今,徐姨娘却连权衡也没心思权衡了。


    “芬儿,太太说,范大人在鲁州身受重伤……”说了一半,徐姨娘忽然打结了,太太后头说的是,“只怕婚姻难以相谐”,这话怎么跟女儿说?


    秦芬听见这话,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又镇定下来,如今有确实的消息说范离受了重伤,她反而放心了,传来的不是英年早逝的噩耗,这就好。


    那年轻人的命格好像硬得很,她又寻了那许多药膳给他,只要他回来,她总能慢慢把他养好的。


    秦芬见徐姨娘满脸忧色,反倒来安慰徐姨娘,说了许久,徐姨娘被灌了一肚子关于女婿的好话,什么“精明强干”,什么“机敏过人”,待秦芬走了,她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叫女儿来,本身要安慰女儿的,怎么反而好像被糊弄过去了?


    还有,芬儿这丫头,哪里对那位范大人这么多好话?他们二人有这样相熟吗?


    第134章


    明日就是秦珮成亲, 秦览特地说一声女儿成亲,今日要早些回家,都察院里老的念他为人宽厚乐和,年轻的念他平日多有照应, 无人来挑他规矩。


    才走到角门, 一个小太监跑到门口,尖声尖气问一句“秦大人呢”, 屋里一个老御史捻着胡子替秦览遮掩, “出门查案去了, 公公请下次再来。”


    秦览早瞧见那小太监了,他闪身躲在柱子后头, 生怕给人拿住话柄,谁知那小太监不过进屋一会就出来, 秦览伸头去看,却是洪锦身边的何鱼儿。


    “哎,何公公!”


    何鱼儿听见有人唤, 四下一顾, 见秦览在后角门边叫自己,不由得笑了, 赶上来道:“秦大人别开奴婢的玩笑了,奴婢哪敢当您叫一声公公呢。”


    秦览笑着打趣一句:“你干爹年纪大了, 以后总有你出头的日子,我这句话,不过提前几年叫。”


    何鱼儿也没再客套, 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来, 对着秦览打开。


    盒子里垫着大红绒布,里头放着一把珍珠, 都有黄豆大,上头另搁了一个小小的绒布袋子,秦览打开一看,里头是两颗莲子米那样的大珠,晶亮莹润,更难得的是,都是淡淡的粉色。


    这样齐整圆润的珍珠,白色的都已很稀罕了,此刻竟有一匣子粉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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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鱼儿见了秦览的神情,知道他很是满意,合上匣子,恭敬地交在秦览手中:“秦大人爱女之心,叫人敬服,令嫒收到这盒珍珠作嫁妆,一定高兴。”


    这匣子珍珠却不是给秦珮的,这是秦览托了洪锦,特地给杨氏寻来的。


    秦览也不对何鱼儿解释,袖了匣子,对他拱拱手:“劳你跑这一趟,改日咱们一起去吃老何家的烤鸭包。”


    何鱼儿平日受了秦览多少好处的,这时听见秦览要与他去吃小摊铺,一点也不恼:“好,到时候和秦公一起去。”


    秦览急匆匆往家赶,才行到一半,秋风乍起,刮得天地色变,紧接着就是一阵秋雨,他不曾带得雨具,连忙打马快跑,紧赶慢赶终于在淋透之前到了家。


    小丫头们正着急忙慌地收东西,明日就是秦珮出门的日子,秦府上下已用红绸、彩绢装饰一新,这时忽然落雨,自然要把露天的那些装饰收回来,不然便没法看了。


    瞧见秦览湿哒哒地进了府,小丫头们赶紧一叠声地报了进去,杨氏正坐在屋里看着明日的菜谱,乍一听见秦览回家,惊得站起身来,秦览已到了跟前,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瞧瞧。”


    杨氏接了盒子却不曾忙着看,连声唤红菱来服侍秦览进屋擦身换衣裳。


    红菱进屋片刻又出来了:“老爷说,他自己换衣裳就成了。”


    杨氏看一眼红菱,心下默默叹口气,这丫头生得一副伶俐面孔,实际上却有些傻愣愣的,主子说不要服侍,她就当真老老实实出门来了,也不想着在旁边递个东西什么的。


    方家那个秋蕴,听说已在方三少爷身边站稳脚跟,只等三少奶奶一进门就敬主母茶了,杨氏原想着把红菱给秦珮带出门去做个助力,此刻看着却不成。


    前几日与徐姨娘说起这事,想叫她去给青萍透个口风,谁知徐姨娘说红菱少些伶俐,她起先还觉得徐姨娘看人不准,如今看来徐姨娘说得不错,红菱这丫头,终究只适合安分做个丫头罢了。


    杨氏前几日都举棋不定的,这时却忽然拿定了主意,挥手叫红菱出去,自己拿起秦览带回的匣子看。


    一打开匣子,一阵淡淡的珠光就映入眼帘,杨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从内室出来的秦览:“这些……都给珮丫头?”她虽待庶女们宽厚,这也太过了些。


    秦览笑着摇摇头:“这些都是给你的。”


    杨氏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待想问些什么,又止住了,只道:“老爷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我正要打发人给你送雨具呢。”


    秦览不曾答这话,只道:“今天下雨,别叫孩子们来了,各人在屋里自己吃了早些歇着吧。”


    杨氏应了一声,并未抬头,只愣怔地盯着那盒珠子看,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上房传了话下来,各人也并无意外,秦贞娘还命兰儿往秦芬屋里走了一趟:“五姑娘,我们姑娘说,你今儿该往六姑娘那里去陪夜的,天黑了路不好走,不如去那里吃晚饭便宜。”


    秦芬也正是这个意思,对兰儿随口道一声谢,又去秦贞娘门口说一声出门,带着桃香往秦珮的小院去了。


    依着规矩,秦珮该由姐妹姑嫂陪着在娘家过这最后一夜,杨氏前几日便问了秦珮的意思,秦珮自己挑了秦芬。


    秦芬到秦珮屋里时,她已沐浴完毕,屋里还留着淡淡的潮湿香气。


    因着要出嫁,屋里的瓶罐字画早搬空了,只留着些家常使的东西,整个屋子看起来有些空旷。


    今日是在娘家的最后一晚,秦珮仍穿着半新的家常衣裳,正由着锦儿擦头发,看见秦芬来,展颜一笑:“五姐来了,请坐。”她的声音在阔大的屋里显得有些缥缈。


    商姨娘的事,秦芬已使人偷偷告诉了秦珮,秦珮只说自己要离家,有礼物分送各人,叫锦儿出去送礼,给碧玺的那方手帕里头,包了根金头银脚的簪子。


    这时姐妹两个再见,秦珮对秦芬是亲近的,秦芬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六妹是家中最小的女孩,上头的几个姐姐,有时管她,有时宠她,也有时嫌她烦,无论如何,总是拿她当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然而这丫头前几日忽然使起心眼,秦芬才发现这丫头其实根本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时秦珮用大布巾包着头发,穿着她素日爱穿的那身淡红色纱面的衣裳,款款走来,坐在秦芬对面:“五姐来得早,必是要在我这里吃晚饭,锦儿去厨房说一声,把五姑娘的饭送到我这里来。”


    这话原来必是秦芬来吩咐的,此时秦珮却抢先说了,秦芬便知道,这丫头前些年一直在藏拙罢了。


    想来也是,秦览算是个聪明人,商姨娘品性不论,人总是千伶百俐的,这二人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是莽莽撞撞的冒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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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珮扮了这许多年的天真,终于不必再扮了。


    “五姐,商姨娘的事,你虽然替我办了,可是这几日都躲着我,是不是厌恶了我?”


    这话说得甚重,秦芬如今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对秦珮毫不设防,却也不至于讨厌,于是勉强端起个与平时一样的笑容:“六妹说哪里话来。”


    秦珮似是觉得有些冷,自己动手去架子上取了条薄纱披着,对秦芬道:“五姐自己琢磨琢磨,你并没否认我的话,是不是?”


    秦芬先还不明白秦珮的意思,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说不讨厌秦珮,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怨怼。


    她不由得为秦珮的伶俐感到惊讶,沉默片刻,对桃香微微颔首:“你去帮着绫儿她们归置东西,我陪六姑娘坐着说说话。”


    桃香一个字也没问,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秦珮也不在意桃香还没出屋,接着又说一句:“五姐,你这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了,听说范家那一府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你这样宽厚老实,又不会藏心事,去了可要吃亏的。”


    这几句话倒是纯然替秦芬着想,她再对秦珮有芥蒂,也识得好歹,轻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从前姐妹两个,秦芬说教的多,秦珮听得少,今日却好似掉了个个儿。


    秦珮好像没意识到自己今天话多了,还在不停地说着:


    “五姐,咱们自七八岁上,一起被带到了绛草轩,后头一起回了晋州老家,再到了金陵城,到如今,总有六七年了。


    “算一算,我长到这么大,和商姨娘一起过了一半,和三位姐姐一起过了一半。


    “我才去绛草轩的时候,羡慕四姐的嫡出身份,妒忌五姐你比我得太太的心,有时呢,也讨厌三姐拿我作筏子,那时候天天就想着耍心眼,最好叫你们三个人斗起来,我自己独善其身才好。


    “自然了,四姐有太太撑腰,五姐你外柔内刚,三姐更是一肚子算计,我那点想头,是落空了。


    “再后来,读书、学女红、学管家,我也慢慢懂得了道理,人活在世上,不能像我姨娘一样只图个自己痛快,还得受规矩的束缚,她没什么德行,最终作茧自缚,我若不想落得她那个下场,便该修身养德。


    “可是,做个大家闺秀可真难啊,论管家手段和端方有礼,我比不上四姐,论待人真诚和乐天厚道,我比不上五姐,甚至我都不如三姐那样善于装腔作势,我真是……”秦珮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我是学谁都没学好,最终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秦芬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到这时,见秦珮好似甚为自伤,便叹气说一句:“你也很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正要再说些什么,锦儿和桃香进屋来,说是晚饭好了,姐妹两个便打住话头,安安静静吃了晚饭。


    秦芬饭毕洗漱,换了寝衣,和秦珮头并头地躺在床上。


    丫头们知道两位姑娘要说私房话,屋里便没留人服侍,只在外间留了个人听使唤。


    秦珮先前谈兴高的,这时躺在帐子里,却只沉默安静,秦芬终究不忍她出嫁前还带着一肚子心事,主动开口了:“六丫头,明日就要出门了,你害怕吗?”


    人在黑暗中,好似更容易吐露心事,秦珮以前一准要否认的,今日却一口承认了:“怕,怎么不怕,方家虽比柯家门第高些,做事却也是一样的糊涂,听说那个秋蕴等着我进门就要敬茶,可见一家子都是糊涂懦弱的人,我如何不怕。”


    秦芬才想要安慰几句,秦珮又自己开口了:“糊涂懦弱的人,也自有好处,旁人能制住他们,我也自然能辖制他们,那个秋蕴想来也没有三头六臂,我还能输给她不成?”


    这话说得颇有气性,倒又叫秦芬想起从前秦珮骄纵蛮横的性子来,她知道秦珮在暗中看不见,但还是笑了:“好,六丫头有这份心气,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秦珮听出秦芬语带笑意,知道她这一句是发自肺腑,不由得心下微动。


    她临出门前算计了这五姐一遭,原本还以为姐妹两个以后只能客气以待了,谁知这五姐还是那样宽厚。


    “五姐,商姨娘的事,终究是我算计了你,我自己要保个好名声,却把你推了出去,是我对不起你。”


    秦芬知道,秦珮这句原本不必说的。


    她马上就要嫁去方家作三少奶奶了,依着这个时代的礼法,她以后算是方家人,而秦芬以后却是范家人,以后两个人,是没什么交集的,秦珮实在不必此时对秦芬低头剖白。


    无论如何,这丫头终究还是与自私狠毒的商姨娘不同,她做了错事,是知道心虚的。


    秦芬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化作一句“姐妹间不必说这些”,摸索着紧紧握住了秦珮的手。


    第135章


    在清晨的微光中, 秦珮坐在铜镜前,身穿红色嫁衣,一头乌发好似黑瀑,尽情倾倒下来。


    秦淑出嫁时要了珍珠粉敷面, 杨氏也照样给秦珮送来一大包, 养得她肤色白皙,这时从镜子里看去, 愈发显得她眼如秋水、面如冠玉。


    全福夫人是杨氏一早就请好的, 这却不是外头惯做生意的妇人, 是都察院的一位老御史夫人,她看了看秦珮, 笑着赞一声:“秦六姑娘当真是一副好样貌。”


    秦珮垂首谦逊一声,好像又戴回了那个大家闺秀的面具, 昨晚短暂的真情流露,仿佛只是秦芬的幻觉,然而她搭在膝上的双手却微微颤抖, 仿佛对未来的命运既期待又害怕, 秦芬见了,便知道这丫头终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姐妹两个此别, 便算是两家人了,秦珮离家再近, 也不能随意跨过秦府的大门了。


    秦芬无声一叹,想着姐妹两个反正也难再见面,干脆好事做到底, 与秦珮闲聊时, 插进一句要紧的:“这些日子你忙着备嫁,不曾听说, 三哥在简州的差事办得好,知州都赞呢。”


    这话一说,全福夫人的手脚都更轻了些,秦珮的眼神也更亮了些。


    屋内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充满了喜庆的气氛,锦儿和绫儿身穿紫红上衣,一人手里抱着宝瓶,一人手里捧着盖头,静静看着自家姑娘。


    铜镜中映出秦珮的面容,那是一张既美丽又陌生的脸。


    她的一张小脸,平日是白生生的,这时浓浓擦了胭脂,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加上大红口脂点得樱桃口,还未曾喝上交杯酒酒,整个人便好似醉了。


    因着方家催得急,秦珮的嫁衣是外头铺子做的,腰带却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时在腰间盈盈一系,腰带上繁复的凤羽花纹熠熠生辉,每一根丝线仿佛都是这姑娘对婚姻的期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最后的累丝金冠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秦珮的发髻上,铜镜中的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从镜子里对着秦珮一笑,起身走来,眉眼间竟有了一丝杨氏的模样:“五姐,劳你陪我去向太太拜别。”


    全福夫人也在旁陪着,她这时话倒多了起来,拣了些醉打金枝的趣闻来说,既喜庆又不显得失礼,到了池塘边上,还记得提醒一句:“秦六姑娘可慢着些,昨儿才下了雨,这池塘边的路还滑着呢。”


    听见“池塘”两个字,秦珮心里已揣上了事,抬起头来向假山一望,果然见到阴影中隐着三个人,中间那个穿着还不算粗陋,甚合身份,身材娇小,被两边的粗壮婆子牢牢架住,动弹不得。


    商姨娘似乎浑身都没力气,人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望见这么老大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新娘子经过,竟是毫无反应。


    秦珮是想停下来唤一声的,可是她哪有这个胆,便是有这个胆,秦家也丢不起这个人,脚步略顿一顿,头上的金冠微微一晃,便只能接着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金冠反射的日光晃了商姨娘的眼睛,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接着便挣扎起来。


    秦珮才盼着商姨娘瞧见自己出嫁能有些反应的,这时却又恨不得她仍旧是那样痴傻着,正要加快脚步离开花园,全福夫人忽地轻轻“呀”一声:“那是……”


    秦芬知道商姨娘会在假山候着,早留心上了,这时听见全福夫人发问,连忙按住桃香,对锦儿使个眼色。


    事,她能帮着做,然而烂摊子她却不能跟着收拾,更何况,由她这头出面解释商姨娘的身份,怎么说都是个错。


    锦儿不过一支吾就想好了说辞:“那是我家一个奴婢,年轻时也是立了些功劳的,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便好好地养在后院,今日只怕是又疯跑出来了,叫夫人见笑了。”


    秦珮好似受不得这几句话,头冠微微一晃,加快脚步走向前去。


    蒲草长长松了口气,对自家姑娘投个钦佩的眼神,这话幸亏不是自己来说,不然可不是得罪了六姑娘。


    秦芬却没瞧见蒲草的神情,只在心里暗道,锦儿这丫头还真有些急智,对商姨娘的评价倒恰如其分,养育了秦珮,这时她的功劳,后头下手害人,勉强也算是脑子糊涂了。


    只是不知道,商姨娘到如今,可有过后悔?也不知她如今的糊涂,究竟是出于内疚,还是对自己图谋不成的失望?


    到了上房,秦珮便见父母都端端正正坐在上头,两个弟弟却哭得泪汪汪的,一见她来,一边一个抱着她叫“六姐不准走”。


    秦珮原先心里还惦记商姨娘的,这时却被两个孩子弄得心酸。


    姐弟三个,这些时日来从早到晚一处玩耍,情意自然非比寻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一手揽住一个弟弟,将他们的头顶轻轻摩挲两下,眼眶一热,泪意立刻涌了上来。


    杨氏看得分明,连忙唤过两个儿子:“平哥儿安哥儿过来,都别再哭了,你们是大人了,马上要送六姐出门的,哭成这样,便算是小孩子,如何能送六姐?”


    两个孩子还记得这些天茶花的念叨,这时立刻拼命忍住眼泪:“三哥不在家,我们就是家里的男孩子,我们要好好的。”


    全福夫人见了,微微一笑:“秦夫人真是会教孩子,府上的少爷姑娘们当真是如金如玉。”


    杨氏微微一笑,起身挽住全福夫人的手:“周嫂子谬赞了,还请与我们一起去方家喝杯喜酒。”


    “这是自然!文曲星家的喜酒,我怎么能不喝?”周夫人应了这一句,侧耳一听,笑着道:“外头新郎官带人来迎新娘子啦。”


    锦儿一听,赶紧将宝瓶递给自家姑娘,又自绫儿手中接过喜帕,替秦珮盖在了头上。


    方绥穿了件喜庆的大红锦袍,手里拎着把弓箭,笑盈盈地由兄弟们簇拥着进屋。


    进得门来,他先对上头恭恭敬敬唱两个大喏:“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秦芬见了,微微垂首叹息,这位六妹夫,对新娘子的在意,恐怕还比不上她头上的那个秦字,秦珮此时,也不知作何感想。


    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已有些懂事,他们为着多吃一口点心,肯乖乖写满一张纸的大字,他们知道,对待喜爱的东西,是一点也不能轻忽的,这时见六姐夫不曾急着看自家花朵一样的六姐,心里早已不乐起来。


    安哥儿性子周到些,偏着头想一想,自以为聪明地说句替方绥解围的话:“六姐蒙着盖头,六姐夫会不会认不出?”


    方绥再如何忙着攀秦家的高枝,也忍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笑两下,竟说不出话来。


    杨氏只作无事,周夫人连忙喊一声“新娘子出门”,外头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刻哄笑着热闹起来,主子下人,一等二等,这时候却是不分身份的,齐齐挤进屋来,簇拥着一对新人走出门去。


    这一日的热闹,比秦淑成亲时又有不同,杨氏对秦淑不过是面子情,连嫁妆银都只给了八百两,更不必说旁的,到了秦珮,嫁妆银子两千八百两,温泉庄子一座,米铺和布料铺子各一座,另有三十六抬满满当当的嫁妆,一路敲敲打打送到了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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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这一日,不知受了多少夫人热情的询问,杨氏起先还笑着解释秦芬命格不宜早嫁,后头说烦了,干脆抛出一句,“昭贵妃一向与这孩子投缘,只怕这孩子有福,能得昭贵妃亲自赐婚呢。”


    这话一出,伶俐的夫人便回过神来,秦家其他几位姑娘都是先帝一朝定的亲,如今昭贵妃手里只捏着这么一位表妹了,自然不会轻易放了出来,那些瞧着秦芬千好万好的,一下子都不吱声了。


    这姑娘再好,寻常人家也盼不来,何必去做这没想头的美梦。


    秦贞娘见夫人们忽冷忽热,便把这事拿来打趣秦芬,谁知秦芬的厚脸皮还是和从前一样:“四姐少说我,你是菩萨赐的姻缘,我可比不上。”


    秦贞娘对秦芬笑着刮一刮脸蛋,便把这一节抛到脑后去了,谁知过了片刻,竟真有人提起姜家的事来,对什么天赐良缘大谈特谈,把秦贞娘从头发丝夸到指甲盖,肉麻非凡。


    这下子换秦芬对秦贞娘使眼色,轻轻嘟囔一句:“四姐的现报这就来了。”


    秦贞娘恨得牙痒痒,在席上不便发作,一出方府的门,便捉住秦芬:“走,跟我坐一辆马车去!”


    姐妹两个笑闹一路,到了上房还兴致颇高,谁知杨氏面色淡淡,打发了两个儿子下去:“平哥儿和安哥儿回去午睡。”


    今日吃席,小哥儿两个必然吃得饱,照着常理,该哄逗他们多玩一会才是。


    秦芬偷偷看一眼杨氏的脸色,却见杨氏正直直盯着自己,慢慢地说一句:“商姨娘今日在周夫人面前露出马脚了,这事,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


    秦贞娘将母亲和妹妹来回看一遍,才要开口,便被秦芬抢了先:“太太,这事是我的主意。”


    杨氏的面色不辨喜怒:“你倒是个好心的,也是个胆大的。”


    秦芬摸不透杨氏的意思,她知道这事确实办得不好,于是诚恳认错:“这事我办岔了,但凭太太责罚。”


    谁知杨氏没说话,秦贞娘却急了,脱口叫声“娘”,又被秦芬打断了:“四姐想帮我,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无论是替我说话还是帮我担事,都不必开口。你若是帮商姨娘,便会损了太太的体面,所以你绝没有立场去做这件事,这事与你毫无关系,你不必揽责任。”


    杨氏盯着秦芬看了许久,长长叹口气:“你既知道错了,那就在屋里好好禁足思过吧。”


    第136章


    杨氏说的禁足思过, 可不光是往屋里一坐这样简单,既是她明说了要思过,那便该有个思过的样子,禁止出门是不必说了, 就连每日三茶六饭的份例也要减等, 这么一来,府里上下人等便都知道哪位主子姑娘禁足了。


    被禁足的那人, 除开不准出门, 最好还得在屋里痛思悔过, 将女德、女训等抄个几十上百遍,才显得有诚意、有态度。


    这样丢了闺阁女儿面子的事, 杨氏一向少做,秦芬依稀记得桃香聊家常时说过一句, 三姑娘当年抢了四姑娘婚事,足足禁了一月,那是姑娘们长大了最后一次禁足, 再往后六姑娘那般顽皮, 也不曾禁足过。


    秦芬这时不由得有些疑惑,她一向以自己的热心肠和同情心为骄傲, 此时却开始思索,自己那一腔义愤, 到底值不值得。


    她帮秦珮,不过是想着拿母女两个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旁的也懒得去计较多少得失, 她原以为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谁知出了岔子,商姨娘竟在人前露了脸, 这不是拂了杨氏的逆鳞。


    秦贞娘冲秦芬直使眼神,想叫秦芬跪下认错,可是秦芬知道,今日的事,绝非是低头认个错就可以过去的。


    “太太,我这就回去思过。”秦芬行了一礼,教养还不曾丢,转身时裙角都没飞起来,领着蒲草就回屋了。


    蒲草急得非同小可,一路上不停地唠叨:“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六姑娘八岁后都没禁足过,偏姑娘你如今禁足了,这叫姨娘如何放心得下?”


    秦芬原先还觉得无所谓的,这时听见徐姨娘的名字,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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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忘了,这朝代还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愣头愣脑地出头做好事,可想过徐姨娘的日子怎么过?她这里禁足了,徐姨娘会不会受影响?


    蒲草见秦芬似有动摇,赶紧趁热打铁,把这许多时攒在心里的一腔话说了出来:


    “姑娘,你自来是个宽厚热心的性子,这是全府上下都夸你的,今日我说话不中听,可是也得说,你这热心肠,也得看对着谁呀,四姑娘是个端方人,太太是咱们家的主子,你对她们热心肠是好的,可是六姑娘……”


    她看一看秦芬的脸色,见主子听得入神,干脆把心一横,什么话都说了:“六姑娘她这些年处处讨巧,其实姑娘你也看得明白,她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你对她那样好心,可有什么好结果?”


    秦芬知道蒲草说的是实话,这时动一动嘴唇,无力地辩白两句:“我不过是想着,她所求之事一辈子也就一次,帮也就帮了,母女情分哪里是能轻易割断的。”


    蒲草又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却强自忍住了,摇头苦笑:“徐姨娘的性子也不像姑娘这般宽厚过头,也不知姑娘都是和谁学来的。”


    说话间已到了院门口,如今已有了入秋的迹象,到了下午,热气便散了,小丫头们都聚在院里玩,见了秦芬,都蹲身问好。


    秦芬今日却没心思搭理丫头们,浮皮潦草地笑一笑,便在心里琢磨蒲草说的话。


    自己那副性子和谁学来的?还不是前世里做老好人做惯了,把这积习给带了来。


    前世里,秦芬家庭关系寻常,职场上勾心斗角,整个人好似飘萍,一腔感情无依无靠,到此地头先几年还知道谨言慎行的,后头当真和姐妹们相处久了,却依恋那份温暖的情谊,连警惕都没了。


    就譬如这一遭,秦芬是抱着吃亏的心思去帮秦珮,她想着母女情分几个字,再想想秦珮以后也再难相见,这口委屈咽也就咽了,可是谁知后头出了岔子。


    秦芬枯坐在椅子上,想到这里,还是只有苦笑:“要不是商姨娘闹起来,想必事情还不会捅出去,倘若事情不曾露到外人面前,只怕太太还不会那般恼火。”


    提起太太,蒲草倒又有话好说:“姑娘,你只瞧六姑娘可怜,瞧商姨娘可怜,可曾想过太太?太太她待你难道不好?你如今对得起六姑娘了,那太太那头可又怎么论?”


    这话不啻于一个焦雷,打在秦芬的头上,打得她愣怔好半天。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吃亏把好人给做到底,怎么竟不曾考虑杨氏和商姨娘的恩怨?她帮了秦珮,是对得起自己良心了,可是杨氏那头的公道呢?她对得起吗?


    更不必说她事情办砸,还叫商姨娘闹到人前,那位周夫人瞧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并不是傻子,瞧了商姨娘的衣着,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了。


    杨氏今日回家突然问起,说不得就是周夫人拿此事去她面前说了,再想得糟糕一些,万一周夫人是个刻薄的,将这事大事宣扬,秦府的脸岂不是丢到了官眷中去,这些又岂是秦芬的满怀热肠所能抵过的?


    秦芬这些年来一向对自己的热心周到引以为豪,此刻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好心肠,实在该好好分一分是非对错。


    这头秦芬痛定思痛,上房里秦贞娘却急得好似只热锅上的蚂蚁。


    她几番提起话头,都被母亲岔开,到后头母亲干脆往屋里一躲,说是要卸了钗环休息,叫她自便去。


    秦贞娘先是往外走了几步,接着又迈进屋里:“娘,我今天要和你一起吃饭!”


    杨氏这次倒没赶人,一边卸下头上的大钗,一边点头应了:“紫晶去厨房吩咐一声,四姑娘的饭菜送到这里来,再知会厨房一声,五姑娘禁足了。”


    秦贞娘听见“知会厨房”四个字,知道母亲这次是不会高抬轻放了,她在心里揣摩一番,这次不敢急着开口劝说了,生怕一说话又被赶走,低着头细细一想,捡起家常来说:“娘,恒哥儿在简州,也不知过不过得惯的,听说简州比咱们这里冷,却不知如今有多冷了。”


    杨氏见女儿终于沉静下来,心里甚慰,她从前觉得女儿和五丫头热心热肠的甚好,如今瞧着,这两个孩子终究还是太莽撞了。


    这般的莽撞,说好听了是敢作敢为,若是那挑毛病的人便要说一声缺心眼,在家时还好,若出了门去,又有谁替她们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杨氏不由得想到今日的事。


    在婚宴上,周夫人拿了杯子来敬酒,觑着没人便问她,怎么叫一个犯罪的姨娘闹了出来,杨氏将事情揽了下来,只说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好驳了,周夫人便也没再细问,然而杨氏却知道,家里的两个丫头该上上规矩了。


    回家把话一说,见五丫头果然是个受教的,自家女儿却也不逊。


    这时杨氏的心绪倒略好了一些,顺着女儿的话说了下去:“恒哥儿是个能吃苦的,不比两个小的娇贵。至于冷,简州再怎么也还是南直隶辖内,不至于冷得和辽州那样,你们姐妹几个不是给恒哥儿做了衣裳的,他不会受冻的。”


    秦贞娘又说几句家常便把话题往秦芬身上绕,谁知除开秦芬的事,自家母亲旁的什么话都接,秦贞娘倒起了性子,誓要把母亲给劝服了。


    杨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意思,无奈地叹口气:“今天晚上吃了饭,便在娘这里睡吧,我们娘儿俩有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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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合了秦贞娘的心意,她一口应下,勉强提了精神,好容易敷衍了母亲说的一大篇家常,熬到了吃晚饭。


    晚饭摆了八碟四碗,秦贞娘一看,便知道父亲要往上房来吃饭,这许多年头一次嫌父亲碍事,对着杨氏看一眼,蚊子哼哼般问一句:“爹吃过饭是不是要去忙公务的?”


    这话本不该她问,然而她生怕母亲又借机打发了自己,还是问了。


    杨氏笑一笑:“你爹昨天约了要和伍先生下棋的。”


    不多时秦览便进屋来,瞧见秦贞娘,他反倒愣一愣,用眼神去问妻子,杨氏连忙道:“你说今儿约了伍先生下棋,我便叫贞娘过来陪着我。”


    秦览昨儿给了那一匣子珠子,得以牵着妻子的手过了一夜,心里那股暖意,犹胜过当年新婚,原想近日趁热打铁多陪陪妻子,此时听了这话,总不能和女儿抢人,讪讪一笑,点头道:“对,对,我吃了饭就去。”


    秦贞娘无心来问父母的官司,埋头吃饭,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理了好几遍。


    夜色渐沉,丫头们四处检视纱帘子,防止蚊虫看见屋里的烛火钻进来咬人,杨氏见女儿心事重重,心下好笑,挥手打发了丫头们:“行了,你们别忙了,四姑娘困了,要早些睡。”


    红菱应了一声,见主母伸手,连忙将赶蚊子的蒲扇递在主母手中,自己又检视一遍床角挂着的驱蚊香包,将四周的蜡烛吹灭了,端起剩下的那盏放在主母窗下,然后才退了出去。


    秦贞娘见母亲还是疼自己的,嘻嘻一笑,讨好地接过蒲扇:“娘,我替你赶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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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副装模作样卖乖的样子,许多年不做了,为着那五丫头竟又做了,那五丫头当真这样好?”


    此时母亲主动提起,秦贞娘自然是顺着话题说:“娘,这满府里最良善纯真的,除开两个不懂事的小的,便是五丫头,她于我有大恩,我自然愿意为她卖卖乖。”


    她说完还不忘拍母亲马屁,举着蒲扇使劲对杨氏扇两下:“再说了,我对着娘卖乖,娘还不高兴?”


    杨氏“嗯”一声,接过蒲扇:“你这样为着她,见娘罚了她,心里大约是不高兴的吧?”


    秦贞娘摇了摇头:“那倒还不至于,我就是觉得娘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这是批起娘的不是来了?”杨氏开玩笑似的佯怒一句,又放缓声气,“那五丫头,也该上上规矩了,今日敢叫人给商姨娘行方便,明日只怕敢站起来把天戳个窟窿!”


    秦贞娘又急了:“娘,你别怪五丫头,这事,我也有份!”


    昏暗的烛火下,杨氏的面色似笑非笑:“你们两个,倒当真是……”她留下女儿就是为了说心里话,这时也不遮掩:“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秦贞娘知道五妹求了碧玺,她想着六丫头所求之事也不过仅此一次,就点头答应了,自己装作不知的样子,省得母亲面上不好看,谁知母亲却什么都知道了。


    杨氏见女儿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好像两个儿子被捉住偷吃零嘴一般无措,她不由得好笑:


    “你也不想想,碧玺是要跟着你出门的,若不是你点头,她敢擅自行动?她若是敢不听你的话,我也不会放她在你身边了。五丫头这人大处聪明,小处却缺了些精细,看不透这一点,你以为娘也和五丫头似的猜不到?你能装不知道给五丫头行方便,难道不曾想到娘也给你们行了方便?你以为只凭你们两个能办成这事?”


    秦贞娘讪笑一声:“娘什么都知道了,那做什么还要罚五丫头。”


    “我罚她,不是因为她做的事不对,是她做事的方法不对,你们以为天底下就你们两个是好人,不忍看六丫头母女见不到最后一面,若是问到我这里,有理有据的事,我会不应?”


    秦贞娘无话可说,她自然知道自家娘亲不是个小心眼的,若当真小心眼,也不会容那商姨娘好端端活了这么久。自然了,照着娘的手段,这事还可拿到爹那里去作个情面,这也不必多说。


    杨氏不知女儿心里在转着什么主意,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长长叹口气:


    “那六丫头也是个精怪的,她自己觉得这事理亏,可是呢,又想事情办成,不去求妈妈们,不去求你,不来问我,却找了个最不好意思开口说不的五丫头,也真是把人心算得一分不差,娘这些年看她处处讨巧,只以为她小心翼翼,却忘了这孩子终究是商姨娘的孩子,怎么会是个拙的。”


    六丫头临出门前摆了五丫头一道,秦贞娘也有些不满,这时听了母亲的话,稍稍沉默片刻,“去了方家,一家子不好相与的,可再没另一个五丫头这样老实的人伴着她了,她会谋划,也不算埋没了那些心思。”


    杨氏附和一声,“可不是,五丫头忠厚,六丫头却不知道惜福。”


    秦贞娘辨一辨母亲的话音似是没怪五丫头,便试探地问一声:“娘,那你这次,是不是真恼了五丫头?若没恼她,不如意思意思,就放了她出来吧。”


    杨氏却又摇头了:“我罚五丫头,也不光是因为她这次办的事不圆融,也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在宫中听见多少阵风,五丫头以后是什么身份,她可是皇帝心腹的家眷,若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秦贞娘知道母亲这话并无一丝作伪,甚至还全是为了五丫头好,于是也不再相求,只挨着杨氏撒个娇:“我还当娘是个小心眼呢。”


    杨氏拿着蒲扇轻轻在女儿身上拍一下:“你这丫头,越发得意了,竟敢说娘的不是!”她轻轻推一推女儿:“离我远些,这大热天的,别挨着娘。”


    秦贞娘今日心绪好,越发显小,学着两个弟弟的样子对杨氏拱一拱:“我就不,我就要挨着娘。”


    杨氏微微一笑,将蒲扇对着女儿用力扇几下:“你这丫头,看五丫头没事了,就这般高兴。”她说着,又叹口气:“这许多年下来,我也算看明白了,三姑娘是爱掐尖要强,六丫头是处处存心讨巧,五丫头乃至徐姨娘,却都是只想埋头过日子的人。”


    秦贞娘也赞同:“是,五丫头的老实厚道是装不出来的,三姐她也爱装好人,可是遇见吃亏的事她就露尾巴,五丫头平日吃了多少亏,挑衣裳布料乃至陪嫁的田庄,都是她让着六丫头,这些她从来不说的,这却是装不出来的。”


    杨氏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五丫头这人呢,虽是个热心肠,可是许多事上失了些锋芒,说得那个些吧,就是没什么上进的心思,这性子作大家宗妇不合适,可是配了范大人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她一味傻老实,这却得改改。”


    秦贞娘这才明白了母亲的一番苦心,心里再没什么疙瘩了,抱着母亲的胳膊摇一摇:“娘真是个十全好人。”


    杨氏轻轻拍一拍女儿的手:“今晚上娘把你留下来,也不光说六丫头的事,还有些宫里听来的事情,不便由徐姨娘的口说出,你寻个机会,细细说给五丫头听。”


    第137章


    灶上听了上房传话说五姑娘禁足, 互相看一眼,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这家里除开四姑娘,便数五姑娘最得太太心了,如今三、六两个都已出门, 太太只有更疼五姑娘的, 怎么反倒把她禁足了呢。


    屋里沉寂片刻,不知哪个心里明白的说一声, “这事, 得向徐姨娘知会一声。”


    众人纷纷应是, 选了个口齿伶俐的婆子,往徐姨娘屋里送饭菜去了。


    如今徐姨娘在内院只埋头做人, 却比从前更有脸面了,一头是上房常常叫了她去说话, 另一头她自家有门手艺,渍得好蜜饯和酱菜,虽然下头人不能得她亲手做了送来, 可是梨花却常常受了主子吩咐, 做些小菜分送各处,徐姨娘自家又不是个多事的, 哪有人会厌恶她。


    婆子到了徐姨娘屋里,见青姨娘也在, 笑嘻嘻地蹲一蹲身:“两位姨娘安好,这时今日给徐姨娘送来的饭菜,秋风起了, 人燥, 今天有一碗牛乳炖银耳是我们灶上的一点子心意,还请徐姨娘不要嫌弃。”


    青姨娘自家是不爱吃银耳的, 再说银耳虽然稀罕,在秦家却也不算什么,婆子们借一道羹讨个巧也不逾矩,于是也不来眼馋,见徐姨娘的饭来了,便起身告辞:“姐姐请先用饭,我改日再好好谢过姐姐。”


    婆子听了,心下又更敬服一些,这位徐姨娘算是个异类,从不仗着主子们看重就作威作福的,反而很肯帮着下头,这时青姨娘千恩万谢的,还不知又得了徐姨娘什么好处。


    她不是个多事的,也不相问,借着上菜的时候,又说一句:“这牛乳炖银耳,要热着才好喝呢。”说着掀开盖子,盅里盛着的却是一盏建莲红枣汤。


    徐姨娘疑惑地抬头看一眼,她知道婆子有话说,望一望四周,道:“我这里可以放心说话,妈妈有事请说吧。”


    婆子听她说话客气,更把腰弯低了些,凑在徐姨娘耳边轻声道:“五姑娘叫太太禁足了,四姑娘的饭菜今晚上送到上房了,姨娘看,是不是借这个机会找老爷帮您拿个主意。”


    徐姨娘猛地一惊,用力攥住手里的帕子,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多谢妈妈走这一趟,这银耳羹我很喜欢,请回去代我谢过。”


    梨花站在边上听得分明,待婆子一走,立刻问:“姨娘,是不是去请老爷?”


    徐姨娘不曾立刻答话,心里反复盘得好几遍,缓缓地摇头:“不必去请老爷,你明儿一大早就去向五姑娘请安,若是有机会,寻四姑娘身边的春柳探探口风。”


    梨花知道,自家姨娘现在是一门心思扑在太太身上,老爷于她,比陌生人也不差什么,这时听了主子的话,也不多问,一口应了下来。


    隔得半晌,梨花见主子食不知味地扒着白饭,连菜也不知道吃,终究没忍住,轻轻嘀咕一句:“姨娘把全副身家都押在太太身上,如今手里一样法宝也没捏着,可不是受制于人。”


    听了这话,徐姨娘倒有心思笑一笑:“你这丫头,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押宝,可别是跟着老妈妈们赴赌局了,这几个月家里连番嫁了两个女儿,太太没心力管这些小事,等安稳下来,总要收拾的。”


    梨花连忙摇头:“我可不敢,我不过是听她们说这话,一时拿来打个比方。”她顿一顿,又问,“姨娘,老爷那里,你当真不想法子?”


    徐姨娘与梨花自然无甚哑谜要打,她断然摇头:“如今老爷太太又重新好了起来,这府里有眼睛的都知道,我若是此时去想老爷的法子,才真是自绝生路呢。”


    这话说得也不假,梨花信服地点点头,想了一想,还是记挂姑娘:“可是,咱们姑娘受了委屈,可怎么好?”


    徐姨娘搁下筷子,似是在劝梨花,又像在劝自己:“太太是怎么个性子,多少年了咱们还不知道?她若是有意刻薄芬儿,也该挑一挑日子,此时忽然发作,必然是芬儿哪里做得不妥,咱们何必急着跳脚,先问明白了再说。”


    梨花也知道主子说的话是正理,应了下来,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内院的垂花门便被急急拍开,守门的婆子听见扯着嗓子叫的是信儿,赶紧开了门。


    如今信儿已发身长大,开始变成一副公鸭嗓子,若非是急事,老爷是不会差他来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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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开了,信儿却不急着往里进,只是高高举起一个精巧的提花篮:“宫中贵妃娘娘诞下三公主,皇上大喜,特地派得力宫人送了这篮子喜饼来,大喜!大喜!”


    婆子一听,用力一拍大腿:“嗐,果真是大喜!”她平日再懒怠的,今日也不偷懒了,接了篮子就往上房跑,到了上房的院门口才停步,小心翼翼地拍开门,把篮子连同信儿的话原样递了上去。


    屋里杨氏母女两个已起身梳妆,早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秦贞娘一边对镜抿头发一边问一声,“谁在吵嚷,那两个小的也没起得这般早的。”


    话音未落,腊梅已捧着个篮子进来,喜气洋洋地举过头顶:“太太大喜!贵妃娘娘诞下公主,皇上龙颜大悦,特地赏了喜饼下来呢。”


    杨氏手上的发簪轻轻一顿,点点头:“公主好,公主好啊,如今贵妃娘娘子女双全,这是宫中头一份的福气。”


    秦贞娘示意红菱接过喜饼,就着篮子看一眼,不解地问:“娘,不是都要生儿子吗,怎么娘反而说公主好?自然了,表姐生的公主是千好万好,可是到底比不上儿子靠得住,她和寻常人可不一样,儿子越多越好嘛。”


    杨氏见女儿终究还是少些历练,少不得耐心解释:“你表姐如今已经是荣宠万千,连皇后也不能稍稍掖其锋芒,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若是生个儿子,皇上说不得立刻就要把纪王封作太子,到那时,皇后只怕要愁得睡不着觉,又岂会给你表姐好日子过。”


    秦贞娘这才明白过来,忽地又傻乎乎问一句:“皇上不是很宠爱表姐吗?皇后若是敢和表姐作对,不怕皇上降罪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笑着点一点女儿的额角:“你这个傻丫头,正室要为难妾室,哪用得着喊打喊杀的,罚站规矩,罚做针线,哪样手段使不得的?皇后又不曾犯大错,便是皇帝发怒,也不能将她如何呀,总不能废了皇后改立你表姐吧?”她想想女儿如今也大了,干脆再说透一些:“国丧期满,定要再选秀女进宫,皇后到那时,又有好手段要使了,你表姐如今生个公主,只怕日子还安生些。”


    秦贞娘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便无奈地摇摇头:“我终于知道娘进宫一趟为什么累成那样了,再一想表姐日日都是这样过的,也当真是累得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递给秦贞娘:“这盒粉珍珠你拿去,和五丫头一道,不拘做个什么斗篷、包被,针脚细密些,做得精致些,送给小公主用。”


    秦贞娘见那匣子眼生,一下猜到这是父亲带回家的,打开一看,盒子里的珍珠硕大圆润,都是上品,这时不由得急了,又不好直说,只道:“这么一盒珠子来得不易,娘留着自己使多好。”


    杨氏不由得失笑:“娘都多大的人了,还能戴这个颜色?我原想着留给你或五丫头,如今却正是用得着的时候。”


    秦贞娘无法,只好把匣子交给了兰儿收着,心里却不住寻思着,母亲拿出这盒珠子来,到底是用不上,还是不愿意留?父母究竟和好了没有?


    正郁郁不乐,忽地又听见母亲说一句,“贵妃娘娘的喜饼,你带两块去给五丫头。”


    秦贞娘知道这话要紧,说不得五丫头没两天就好解了禁足的,这时一下子忘了替父母发愁,早饭也不在上房吃了,飞快地起身走了出去,远远留下一句,“娘,我回去吃饭!”


    秦芬昨晚还思绪万千的,今儿晨起,和平时一样洗漱上妆,便好似个没事人一般。


    主子都禁足了,蒲草和桃香也不能在外头过分招摇,两个人都往屋里来服侍,主仆三个在镜子里互相一看,被罚的那个面色如常,另外两个倒顶了四只黑眼圈儿。


    桃香与秦芬性子仿佛,这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昨晚上在榻上翻了一夜的身,想来蒲草也是这般,偏姑娘睡得香喷喷的,还打了好几次细鼾。”


    秦芬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听了桃香的话还点点头:“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有过就该罚,你们在外头,脸上可不许露出什么来,太太已是很宽厚的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闺门里的姑娘们面子娇贵,哪里能这么罚。


    蒲草勉强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婆子们送了早饭来,她连忙上前查看,见果然是少了一个碟子,脸上的笑,就更勉强了。


    婆子们也不似平日那样没话找话地拍马,规规矩矩上了菜,又恭恭敬敬行了礼下去。


    桃香帮着摆碗箸,又掀开碗碟上的盖子,看了倒又笑一声:“平日我们老埋怨姑娘对下头太宽厚的,今日倒看出好处来了。”


    蒲草往桌上看一眼,立刻明白了桃香的意思。


    灶上确实是给姑娘这里减了个碟子,可是那包子烧麦拣成的拼盘,却也可抵过两样了,若不是素日里姑娘和徐姨娘待下头人好,她们此时也不能这样关照。


    这么想一想,蒲草心里才高兴些,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四姑娘带着兰儿风风火火地进屋了,她连忙行礼退在一边。


    秦芬回头,还未来得及起身问好,便被秦贞娘喜气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五丫头,贵妃娘娘产下公主,赏了喜饼出宫,娘叫我带两块来给你呢。”


    这话出来,一屋子人都是又惊又喜,昭贵妃平安生产,如今是宫中唯一育有两位皇嗣的妃子,身份的贵重,可想而知。


    哪怕秦芬心里有事,也忍不住喜气洋洋地说几句吉祥的大俗话。


    她此时方知,这些大俗话竟是备着这时候用的。


    桃香和蒲草两个丫头先是替昭贵妃高兴,接着又互相看一眼,悄悄替主子高兴起来。


    三姑娘当初禁足,可是一个月不曾拿满份例,太太昨儿才吩咐姑娘禁足,今儿又赏了东西,且还是宫中赏出来的喜饼,这里头的意思,便是个傻的也猜出来了。


    太太念着姑娘平日的懂事,还是打算轻轻放过了。


    秦芬知道秦贞娘定是使了力的,这时也不虚客套,动手替秦贞娘盛了碗粥:“四姐来得急,一定还没吃饭,请先在我这里将就两口,等你的早饭来了再吃就是。”


    秦贞娘看一看桌上那碟拼盘,笑着摇摇头:“这帮婆子还真是会做人,不过也忒小气了,一样才拣了一个。”


    秦芬知道秦贞娘爱吃烧麦,便夹起那包子咬一口,却是玫瑰细沙的,这咬过的东西,却是不能再换给秦贞娘了。


    秦贞娘知道秦芬不爱吃甜的,笑着道:“我说的可不错吧?一样一个,怎么够吃?”说完便回头吩咐:“等会我的饭送来五姑娘这里,我们一道吃。”


    蒲草和桃香互相看一眼,心里均是欣喜,姑娘受罚是不得已的事,太太和四姑娘这样关照,也算是好坏相抵了。


    不一时秦贞娘的早饭送了来,姐妹俩吃完,秦贞娘一挥手:“你们出去,我和五姑娘坐着说说话。”


    秦芬轻轻啜一口茶,龇牙咧嘴,原来今日看秦贞娘来访,两个丫头给茶里搁了足足的玫瑰酱,甜得人牙都倒了。


    秦贞娘却没被秦芬这副怪样子逗笑,眉头拧在一处,捧着茶好半晌也没喝,良久才道:“五丫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无缘无故的,说什么故事,秦芬与秦贞娘到底也是多年姐妹了,这时立刻想到秦贞娘是有事要说与自己听,她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究竟是什么事,还得假托故事的名头才能说?


    第138章


    蒲草和桃香出得门来, 满脸都是喜气,她们两个一夜不曾睡好,只担心姑娘失了宠,如今太太赏了昭贵妃的喜饼下来, 便是雨过天晴了, 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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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望一望太阳,都道恐怕是个热天, 正商议着去耳房给秦芬煮一壶薄荷饮子, 却见梨花急急忙忙赶来, 二人连忙拦了,指一指屋里:“四姑娘在呢, 梨花姐姐请稍候。”


    梨花赶得火急火燎,听见秦贞娘在, 头脑倒冷静一些了,她知道五姑娘如今受罚,凡事都不能招摇, 也不急着开口询问, 慢条斯理取出帕子擦擦汗,说句不相干的:“这大热天的, 我们进屋说话。”


    进了耳房,梨花才低声问一句:“姑娘怎么叫太太禁足了?姨娘昨晚就听灶上婆子说了, 只不能露出急相来,操心了一夜,一大早就催着我来请安了。”


    桃香笑着摆摆手:“罢了, 里头的事情, 姐姐也不必多问了,姐姐请回去告诉姨娘, 贵妃娘娘诞下公主,太太把宫里的喜饼赏了姑娘两块呢,四姑娘又来陪着姑娘,姨娘可千万别操心,都没事了。”


    从前在梨花面前,桃香且得低头做人,如今秦芬身份高了,梨花对桃香也得避让三分。


    譬如这时候,梨花听见桃香说话露一半藏一半,也不来多问,只点头应了,又说一句家常:“方才听见你们要煮薄荷饮子,里头搁些紫苏叶,更出味呢。”


    说了这句,梨花也不提来做什么的,急匆匆地又往回赶。


    徐姨娘连早饭也吃不下,扶着门框不住眺望,看见梨花回来,赶忙出来问一声,梨花摆摆手:“四姑娘去看姑娘了,给姑娘带了两块贵妃娘娘的喜饼,应当是无事了。”


    “阿弥陀佛。”徐姨娘长长松口气,忽地又问,“什么喜饼?”


    梨花把昭贵妃产女的事情说一遍,又问徐姨娘,“太太和四姑娘对我们一向都是好的,咱们要不要做个什么,给贵妃娘娘送去?”


    徐姨娘摇摇头,巴结昭贵妃,那是主君和主母的事,她只要巴结好家中的主子就行了。


    “想来四姑娘的婚期也不远了,咱们给四姑娘做个大斗篷。”


    外头还是一派家常,屋里姐妹俩却打起机锋。


    秦贞娘诗书皆通,讲起故事自然引人入胜。


    不知道哪年哪月,坊间有一乡绅,家资颇丰,坐拥良田千亩,家里生了七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大儿子力气最大,和邻居争起田来最敢出头;二儿子是大老婆生的,自幼得父母厚望;三儿子是个残废,虽然能干,却不能继承家业;四儿子最稳重,办起事来钉是钉铆是铆。


    后头还有几个儿子,都各有本事,不必多说。


    老爷子原本是要把家产都交给二儿子的,谁知这个二儿子拿着家里的钱财挥霍赌博,老爷子自然不能自毁家业,便给了大儿子二十亩田,叫他自立门户去了。


    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大老婆生的,也不讲究什么出身了,老爷子挑了个最会办事的四儿子,把家业传给了他。


    四儿子办事着实是一把好手,可是为人呢,却有些疑心病,他知道二哥对自己始终是个隐患,还听说这二哥时常对自己破口大骂,便想了个法子,要除去二哥。


    他编了个谎话,说二哥家里藏着强盗的凶器,往县老爷那里去告状,县老爷使人一查,果然在二哥家里搜到了刀子、匕首等利器,于是便下令将二哥捉拿归案,以待秋后问斩。


    故事并不算晦涩难懂,甚至算是引人入胜,可是秦芬听完,在大热天里,身上却起了一层冷汗。


    听见三儿子残废,她已猜到了秦贞娘讲的是什么故事,及至后头听见四儿子诬陷二哥欲除之而后快,她不由得紧紧扶住了椅子的扶手,仿佛不这样她就要摔倒地上去了。


    秦贞娘话里的意思,她听得分明,此次鲁国公造反,分明就是皇帝一手策划的圈套!


    秦芬心里,一下子涌上许多问题,她想向秦贞娘问个明白,可是却又怕惹了祸患,只好借口茶冷了,走到圆桌边上去倒茶。


    暑天还没全过去,茶哪里那样容易冷,秦芬分明是害怕了。


    秦贞娘自然明白,不待五妹发问,又说了起来:“这些话呢,都是娘在宫中听到的一些零碎消息,自己推测出来的,也未必就是真的,你别太担心了。”


    秦芬用力点点头,拎起茶壶却忘记倒茶,又原样搁了回去,捧着个不满的茶杯又回来了,浅浅喝了两口蜜茶,忽然觉得这温暖甜蜜的茶水这样叫人安心。


    她沉默半晌,提了一个与朝政不算相干的问题:“四姐,你说,范离此去,究竟知不知道这些事?”


    这话一出来,秦贞娘也捧起茶来喝,隔得许久,才道:“范离为人精明,武功又高,便是从前办再大的案子,也没听说受这样重的伤,这次听说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没醒来,我觉得……事情仿佛有些蹊跷。”


    秦芬心里不期然地冒出“兔死狗烹”四个字来,大暑天的,她竟然浑身发冷,当着秦贞娘,再没了平日的稳重:“四姐,你说……他会不会死?”


    秦贞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天生不会说谎,也不像秦芬一样善于安慰人,这时只能说老实话。


    秦芬心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对那少年起了惦记,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她好像被抽干了灵魂,怔怔坐着,连动也不会动了。


    范离出身大族,然而过得颇为不易,好容易挣得体面功名,却也落了一身的伤病,秦芬最先对他是敬而远之,后头知道他外冷内热,又渐渐起了敬重,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竟发现,那少年生得颀长英俊,是个顶好的样貌。


    秦贞娘见秦芬失魂落魄,终究不忍,说出一句明白的:“范离他不曾变,变的是老天爷罢了。”


    这话若给有心人听见,一个非议朝政的罪名是免不了了,秦芬一时顾不上伤心,赶紧对秦贞娘摆摆手:“四姐慎言!”


    瞧见秦芬这样小心,秦贞娘反倒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一向知道这五妹胆小,必不至于走漏风声,这时想了一想,干脆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一气儿倒了出来。


    原来,鲁国公虽然不曾谋反,却在鲁州日日痛骂皇帝,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虽然鲁国公无诏不得踏出封地,可是旁人却是能出来的,他说的话,便不知怎么传到了京里,又传到了睿王、秦王等人的府上。


    今年的春闱,睿王便操纵了一起舞弊事件,已在皇帝面前挂上号了,如今还敢和罪人勾连,皇帝更是一并恨上了睿王秦王,一头派了范离出京去办事,一头派了副指挥使荆保川盯着京里动静。


    秦芬听了这些,倒顾不上只想着一个范离了,压低声音问:“那,京里也会有大变了?太太可把这话告诉了老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摇摇头:“这些话都是娘自己猜出来的,哪里好随意和人讲,娘说因为你以后身份不同,所以才嘱咐我告诉你一声,爹那里,只说昭贵妃有话叫他谨言慎行,爹那副性子,叶子落了都怕砸破头,听了是表姐说的话,肯定小心做人。”


    都这时候了,秦贞娘还不忘拿父亲开句玩笑,要么是跟秦芬一起呆久了,学得心宽了,要么就是故意哄秦芬高兴,无论哪一样,都值得秦芬笑一笑。


    于是秦芬给面子地展颜一笑:“四姐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


    秦贞娘见五妹终于肯笑,点了点头,面上一副赞许的神色:“娘还怕说给你听了惹得你惊惧害怕,我就说你不是那样的性子,纵使担心,也不会天天把事情顶在头上过日子。”


    秦芬平日确实是个心宽的,这时笑了一笑,还是没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四姐,你说,范离此次回来,究竟会是个什么下场?若是他知情,便算是背叛了良心二字,若是他不知情,皇帝又能不能放过他?”


    这话秦贞娘也拿不准,她想了又想,道:“我猜,范离是不知情的,甚至他受伤还是皇帝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坐实鲁国公谋逆的罪名。”


    秦芬知道,自己与范离定下婚事,日子不会过得轻省,她原以为是女眷之间的应酬多些,她小心应对也就是了,谁料到赐婚的圣旨还没下来,她竟已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她一头想着造化弄人,一头也为杨氏母女的胆识和厚道而感动。


    平日里秦芬也自诩是个敢作敢为的好人,可是遇见这样的大事,她却未必敢预先说了出来警醒旁人。


    这可是封建时代,杨氏母女两个说破的可是皇权里的勾心斗角。


    此次禁足,秦芬心里原还有一丝不痛快的,此时却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她知道,杨氏此次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提醒,提醒她以后要面对的风雨,提醒她以后再也不能随便施舍善良。


    姐妹两个说完大事,日头已渐渐高了,秦贞娘看一看外头天色,便告辞回去,秦芬知道她事多,也不虚留,送到门口便回来了。


    蒲草进来收拾茶具,见秦芬面色古怪,便试探地问一句,谁知秦芬半晌不曾说话,许久才说一句不相干的:“紫晶的婚事说定了没有,我们该给她添妆了。”


    “姑娘这主意打得不错,太太此次明着罚了,暗地里却又赏了,还是顾及姑娘的面子,咱们是该好好奉承上房。”蒲草说完,侧着头稍稍想一想,“仿佛说的是跟着老爷出门的一个,叫什么张怀德的,这名字倒起得大,君子怀德么。”


    “哼,可别是缺什么才叫什么。”秦芬不知怎么,想到了皇帝的年号“建德”,讽刺地说了这么一句。


    蒲草不曾理会这里头的意思,追问一句,秦芬却不曾答话,只道,“我记得去年太太赏过我一件烧瓷的小炕屏,你拿红布包了,选个日子和旁人一起送给碧玺。”


    蒲草应了,叫了桃香进屋服侍,自己转身去往库房寻东西。


    秦芬看桃香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也不由得羡慕,只觉得人活得简单未必就不是福气,正这么想着,忽地又冒出一个念头来:皇帝做的这些事,杨氏都猜到了,昭贵妃不会猜不到,那么她对于皇帝的行事,究竟又是怎么个想法?


    不过是一瞬,秦芬便为自己感到羞愧,昭贵妃到底还算是个宽厚人,她不该用完人的标准来要求昭贵妃,毕竟她只是皇帝的妃子,连劝诫皇帝都没有份,那是皇后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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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做事,昭贵妃除了顺从和沉默,又有什么法子?


    再想一想,如同杨氏和秦览这般吵闹着过日子的,竟已算是很好的了。


    秦芬从前不会设想什么假如的,这时却忍不住想了一想,自己倘若嫁给范离,会是个什么模样,那人看起来,可骄傲得很。


    第139章


    秦珮三朝回门, 秦芬尚在禁足,自是不能出去。


    小丫头从外头听见六姑奶奶家来,当成件新鲜事来秦芬门口嚼舌,秦芬不曾应声, 连头也不抬, 只埋头抄食谱。


    蒲草心中有数,自家姑娘是再不愿做那没性子的老好人了, 她是乐于见到姑娘这样的, 于是便出去支应, 她知道小丫头不懂事,也说不着那许多, 只道五姑娘在静心练字,命那小丫头勿要吵嚷。


    小丫头原是想着五姑娘这里的姐妹们都和气, 随口拿了新鲜事来说,听见蒲草出声,才想起五姑娘还在禁足, 不由得讪讪起来。


    五姑娘是出不去的, 外头有多少新鲜事,也听不见看不见, 她特地拿了外头事来说,有心人还当是和五姑娘过不去呢。


    见蒲草不来责怪, 小丫头已是千恩万谢,再不敢多说一个字,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秦珮携着方绥进了上房, 见父母都在, 心下不由得高兴。


    她知道,照日子算, 父亲今日该去都察院点卯的,然而这时却坐在堂上,显见得是对自己和方家甚为看重了。


    杨氏起头,问些新婚可还习惯的场面话,秦珮一一答了,面上既没羞涩也没局促,旁人还可,秦贞娘却不乐起来。


    原先在家,秦珮总是一副冒冒失失的模样,常由秦芬和秦贞娘提点再三才记得收敛性子,此时看着,她哪用旁人提点,原来心里早有成算的。


    秦珮说了几句,朝着秦贞娘身边望一望,轻轻蹙起眉毛:“五姐呢?”


    见她还记得问,秦贞娘心下倒好受一些,正要不阴不阳答一句,却听见母亲开口了:“那天五丫头陪你一夜,第二天又受些暑热,正身子不舒服呢,我便叫她歇着了。”


    秦珮听了,双手轻轻合在一处,轻轻摇摇头:“这可是我的罪过了。”


    她这么一说一动,旁人才看见,她一向染成大红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竟洗去颜色,身上也只穿了件妃色绣大红遍地锦的衣裳,浑不似从前红孩儿一般的打扮了。


    方绥看一眼妻子,道:“母亲那里有今年新收的荷叶,倒可送些给五姐和家里,既解暑又是尝个新鲜。”


    他这话自然是替秦珮做面子,荷叶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得的是方夫人手里拿出来的,秦珮进门短短三日,便得婆婆和夫君如此看中,也算是颇有手段了。


    杨氏不会与秦珮一个小辈置气,这时听了方绥的话,很给面子地微微一笑,秦贞娘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不曾哼出声来,她前几年把性子磨平,如今日子舒坦,她的气性倒又出来了一两分。


    秦珮看一看嫡母和嫡姐的脸色,羞赧道:“你这可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五姐她自己就是个渍果子制茶的大行家,哪用得着旁人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谦让便没诚意了,方绥适时地补一句:“五姐有,那是五姐自己的,咱们送,是咱们对家里的心意。”


    秦览见小女儿和女婿说话识趣,不由得对二人高看一眼。


    这几个女儿里,秦览宠爱最少的便是秦珮,这孩子不如三丫头讨人欢喜,不如四丫头端庄大方,也不如五丫头忠厚老实,只依稀记得是个吵闹聒噪的性子,婚事也是不得已才匆匆定个方家。


    原想着,六丫头过门后能勉强赶上三丫头便是烧高香了,毕竟那六女婿早有个红袖在旁的,谁知短短三日,六丫头竟很有副少奶奶的模样了。


    三丫头那里,还在和女婿吵嚷着赶一个奴婢出府呢,六丫头却已在方家已立了起来,这么一看,到底还是夫人亲自教养的孩子好。


    秦览想到这里,不由得老怀甚慰,自己如今除开讨好上峰,便是讨好老婆,偶尔还觉得自己是不是犯了惧内病,这时候一瞧,这老婆确是值得讨好的。


    方绥见秦览入定一般坐着不动,也不敢太过高声大气,拣些家常说了,便随着岳母进屋去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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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淑回家时都有好几样北方点心的,今日桌上却只摆着一样豌豆黄,秦珮看了一眼,便有些不痛快。


    杨氏对秦珮,到底还是比对秦淑要好些的,这时少不描补一句:“北方不太平,奶点心买不来,六姑爷将就吃些。”


    秦珮想起夫君这两日依稀说过朝堂不太平的话,知道自己这时小人之心了,面上不由得一红,讪笑一声。


    她今日怎么了,只想着和三姐攀比回门的排场,这可不是变成了小心眼了。


    出门三日,夫君虽然起先对她不算热心,可是也还尊重,婆婆是个好说话的软和性子,没甚可挑拣的,大嫂知道她是昭贵妃的远房表妹,自然不敢招惹,那个秋蕴虽然得宠,可是声气却不敢高,她出嫁的这些日子,样样都是过得去的,该知足才是。


    秦珮用力捏住帕子,长长的指甲直刺入手心,这才清醒一些,莞尔一笑:“这几样都是我们晋州老家的点心,是太太特地吩咐了准备的,夫君你快尝尝。”


    杨氏见秦珮还是受教的,便如从前一般相待,见秦贞娘面色不好,轻轻咳一声,投个警告的眼神过来。


    秦贞娘知道大家闺秀不该把喜怒摆在脸上,连忙对着秦珮招呼一声:“出门了家里的点心未必吃得到,你既喜欢,包了带回去就是。”


    话一说出,杨氏的眼神立刻转了开去。她也不逼着女儿和六丫头相亲相近的,只要面上过得去就好了,到底是多少年的姐妹,以后在外头总有相互扶持的时候,何必为一些小事闹僵。


    秦贞娘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可她面上服软,心里却还是气不过,倘若是秦淑如此算计,她只怕还不会气成这样,偏生是秦珮这个平日百般讨巧的。


    倘若姐妹情真,许多事情直说就是,倘若心存利用,便不该打着姐妹的旗号。


    再有,她也是默许了碧玺替五丫头办事的,如今五丫头被关着,她却好端端坐在外头,秦贞娘心里,终究是有些内疚的。


    这番小女儿心事,在大人眼里自是不算什么,杨氏对秦珮还是那样亲切,用了点心多留她坐着说会家常,才派人陪着回从前的小院闲逛,


    待秦珮一走,杨氏立刻对着秦贞娘唠叨起来:“你这个孩子,瞧着长大了,怎么做事又和从前一样毛躁起来,今天对着六丫头,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哪里招惹你了?”


    秦贞娘嘟囔两声,却不曾说出什么来。


    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拉过女儿轻轻拍一下:“不就是五丫头的事,我心里清楚,六丫头的算计便没害到五丫头,那还有什么可气的?”


    秦贞娘没躲这一下,只道:“我就是气六丫头。”


    杨氏叹口气:“你这副小心眼的样子,我可怎么敢带你去三公主的百日宴,我看到时候只带一个五丫头罢了。”


    “哎!娘!”秦贞娘嗔一句,“我改了就是!”


    这一日秦贞娘果然还是和从前一般对待秦珮,秦珮知情识趣,变着花样地说些外头趣事,秦贞娘也都给面子地听了。


    吃过午饭,姐妹两个往园子里散步,秦珮终于寻着机会问一句:“四姐是不是恼了我了?”


    秦贞娘也不知秦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含糊道,“姐妹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六丫头的话,我听不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轻轻叹口气:“商姨娘的事,是我对不住五姐,四姐为她打抱不平,也是该的。”


    倘若秦珮闪烁其词,秦贞娘大约还要敷衍几句,见这六妹坦诚起来,秦贞娘倒不好意思再给她脸色看了,只微微点头:“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厚道,我也没甚好恼的,你有话该对五丫头说去。”


    秦珮苦笑一笑:“我那日算计了五姐,出门三天日日都在烦恼这件事,愁得我脑门都冒小疙瘩了,四姐不信瞧我脸上。”


    她说着,掀起鬓发,果然见额头冒了几个小疙瘩,这却是作不得假的,待秦贞娘看过,秦珮又放下头发,道:“方才我经过五姐的小院,她还在禁足,我便不曾进去,做错事情,也不是摆摆样子就能弥补的,四姐五姐只瞧我以后如何做吧。”


    秦贞娘见这六妹还算有良心,便也不穷追不舍了,沉默片刻,说两句好的:“你出门这几天,两个小的天天闹着要找你呢。”


    两个弟弟又纯真又可爱,是家中的宝贝疙瘩,秦珮听了,脸上先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倏然隐去,微微露出一个牙疼般的表情:“孩子虽然可爱,却也吵嚷得人头疼,这烦恼,只怕我很快又有了。”


    秦贞娘不由得大惊,握住秦珮的手,不可置信地问一句:“那个秋蕴……”


    “是,昨儿给我站规矩时呕了一声,我叫人传大夫来瞧了,确是喜脉。”


    “方家人原先可知道?”


    秦珮摇了摇头:“昨儿是头一遭请大夫,故而老爷太太和大嫂他们原先都是不知道的,只不过方绥是否知道,我却不晓得了,唉,这日子……”


    方家的家事,秦贞娘也不好说什么,只用力握住秦珮的手。


    秦珮不曾挣扎,任由秦贞娘握着,好半晌才道:“家里人待我都是好的,尤其是五姐这个难得的厚道人,我却以为自己百样聪明,算计了五姐还得意洋洋,出门经了事才明白,家人和外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先对秦贞娘悔过,后头才说自己的事,显然是不要旁人因着她可怜而原谅她,秦贞娘这便知道六妹到底还是和那三姐不同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六妹连穿着打扮都改了,想来是讨好婆家不易,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于是也不认真计较旁的,只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叫人送信家来。”


    秦珮罕见地对秦贞娘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好似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四姐这话可真是姑娘才会说的,哪个婆家喜欢看着媳妇老使人问娘家的?算了,少不得我自己慢慢熬吧。”


    秦贞娘心下不忍,又说一句:“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一定能把日子越过越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珮回得家来,好似鱼儿回了水里,整个人都活了,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用力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子,不给我们秦家女儿丢脸!”


    第140章


    秋风渐起, 吹得天地间暑气尽散。


    紫晶出嫁,也算是秦府的一桩喜事,这样的日子,秦芬自然不能关在屋里。


    这日一早, 她便打扮整齐, 和杨氏母女一道在上房给紫晶送嫁。


    紫晶在秦府的内宅,一向只得个“忠”字, 办事不如碧玺周到和气, 生得更是寻常, 如若不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 早有人来求的了。


    今日她穿了身红缎子的衣裳,头发高高盘了起来, 发髻顶上还簪了朵鲜艳的大红月季花,脸上擦了浓浓的脂粉,倒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了。


    她对着杨氏, 哭得情真意切:“太太, 我出去了……您要保重身子!”


    杨氏对着几个屋里的丫鬟,只怕比对着丈夫儿女的时间还多, 这时也不禁心酸,轻轻拭了拭眼角:“你以后要好生过日子, 那个张怀德敢欺负你,便来告诉我。”


    秦芬抬头一看,见杨氏眼圈泛红, 已要哭了出来, 才想说几句俏皮话,又忍住了。


    她可是才解了禁足的人, 若是还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旁人还当她不长记性呢。


    秦贞娘对着亲娘和多年的丫鬟,便没那许多顾忌的,笑一笑道:


    “娘可真是偏心眼,紫晶还没嫁过去呢,便拉起偏架来了,到时候张怀德也去求父亲,你们可怎么管人家两口子的家事呢。”


    屋里的凄风惨雨,被秦贞娘一句话冲散了。


    紫晶破涕而笑:“四姑娘真是一句话就说得人哭笑不得。”她也知道该走了,说罢便向主母拜别,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主母身后的红菱。


    从前那位子,站着的是她,以后却是这个美貌佳人了。


    紫晶想一想老爷的性子,不由得摇摇头,这红菱能不能呆得住,可还另说呢。


    婆子们欢欢喜喜送了紫晶出去,上房里便寥落了下来。


    杨氏到底与紫晶多年主仆,自然放心不下,这时不忙着取账本看,反而叹口气捂着额头:“这丫头一出去了,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她的性子可有些倔,不过日子好不好的,原也和性子无关。”


    她这话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替紫晶担心,秦芬见屋里无人应声,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太太不必担心,紫晶姐姐是个明白人,一定能过好日子。”


    杨氏微微颔首,良久不曾说话。


    秦贞娘见状,悄悄带着秦芬告辞,出得门来,才嘀嘀咕咕地告诉秦芬,柯家闹得厉害。


    秦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杨氏说什么日子好坏与性格无关,原来是有感而发来着。


    如今再说起秦淑,便多一份复杂的情感,秦贞娘与秦淑算是有深仇大恨的,从前最懒得说替起秦淑,这时也不禁多说两句:


    “从前看着她顶伶俐的一个人,如今怎么犯起蠢来,光计较一个丫鬟有什么用,像六丫头那样,赶紧想法子拢住婆婆和大嫂才是正理。”


    秦芬禁足,对秦珮是有那么一些不满的,这时听见秦贞娘的话,好似六丫头活得也并不轻松,又忘记生气了:“怎么,六丫头如今可是低嫁,还得去讨好那方家不成?”


    如今秦贞娘身量已经不大长了,和秦芬站在一处,倒更似同龄人,说起话来也是更亲密无间:“你不知道,那个秋蕴有了身孕,六丫头不讨好公婆、丈夫和兄嫂,难不成还像三姐那样耍性子?她如今讨巧,只怕更多的是不得已了。”


    秦芬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曾想到,在家爱说爱笑孩子气的秦珮,如今竟过得像个活了半辈子的夫人,一进方家门便有个通房丫头等着敬茶,新婚一个月没过,又已有个庶子在等着叫母亲了。


    她原先恼了秦珮的,这时却替她可怜起来,侧头想了一想,轻轻道一句,“要不……叫太太给六丫头送些什么撑撑腰?”


    秦贞娘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你这个丫头,叫你思过,你当真净在屋里抄食谱了,早上给娘献宝似的送了一叠食谱,闹得娘都没脾气了。你呀,是一点记性也不长,才吃个大亏,又替别人忧心起来。”


    她说着,轻轻刮一刮秦芬的鼻尖:“贵妃娘娘赏的那喜饼,娘早打发人给六丫头送了几块,方家不会亏待她的,你放心好了。”


    秦芬讨好地嘿嘿一笑,陪着秦贞娘信步而走。


    今日紫晶成亲,府里不当值的,都往她那里凑热闹去,内院空荡荡的,显得冷清无比。


    空气中浮动着桂子的甜香,天气既不太晒也不太阴,本该是最适合赏景的,然而姐妹两个对着空落落的园子,却没什么赏景的心绪。


    “三姐和六丫头出门,这两个院子也不会一直给她们留着,以后院门挂一把大锁,看起来可有多冷清。”


    “四姐这可说错了,以后平哥儿安哥儿总要娶媳妇,到时候再生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只怕屋子还不够住呢,怎么会冷清?”


    秦贞娘不过是一时有感,听了秦芬的话,又笑了:“你这五姐也太急了,两个小的才开蒙呢,你就已盼着他们娶妻生子了。”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兴致更高些:“明年春天,只怕两个小的就要进宫去给纪王伴读了。”


    秦芬知道这事的份量,不禁也感到高兴,既为自己,也为徐姨娘和安哥儿。


    说厚道,这位秦家二夫人才是真正的厚道人,养了庶子,便把他当成亲生,与嫡子并没分出什么彼此来,譬如伴读的事,只要杨氏对昭贵妃说一句庶子性子不稳,昭贵妃难道还不明白的,杨氏却没做这手脚,可见是个真正的贤良人。


    秦芬忍不住又想,自己往后,是否也要面对这样的情景。作为受益者,她感激杨氏的宽厚,可是若要她来做这贤淑大妇,她只怕做不来,人么,总是有一些私心的。


    秦贞娘竟好似听见秦芬的心声,忽地又冒出一句:“听说,范离就要回京了。”


    秦芬的心神果然被拉了回来,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范离,只偏过头看身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花,隔了半天问一句:“我才多久没出来,四姐怎么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新鲜事来。”


    秦贞娘笑嘻嘻地,正要打趣秦芬,忽地又忍住了,她所听来的消息,那位范大人此次受的伤可着实不轻,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于是只岔过话头:“今儿中午娘必要去紫晶的婚宴喝一杯喜酒的,我怕吵闹,便说不去,你呢,去不去?”


    秦芬侧着头想一想:“我许久不见姨娘了,我想中午去看看姨娘。”


    “是,你姨娘也该想你了,你去看看也成。”


    徐姨娘可不是有日子没见秦芬了,她虽听梨花说了无事两个字,可是总不见上房放了女儿出来,心里着实七上八下,她生怕自己上蹿下跳给女儿惹了是非,这一向也守在屋里不出门,连儿子也少问了。


    秦芬见了她,倒吃了一惊:“姨娘怎么瘦了一大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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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姨娘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的担忧全没了,这时摸着自己的脸笑一笑:“秋老虎闹得人没胃口,这才少吃了些,等天气凉了贴秋膘,马上又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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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芬倒不怕杨氏亏待徐姨娘,她是隐约知道妻妾两个联手打发了那几个通房的,哪怕是冲着这份功劳,杨氏也不会苛待徐姨娘,然而徐姨娘活得谨慎,她怕徐姨娘以自苦来讨好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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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得屋来四处一顾,窗下搁着个大大的绣架,瓶瓶罐罐摆的还是素日那些,香炉里的气味也还是又香又甜的上等货色。


    闻见了香味,旁的倒不必看了,既然还有心思燃好香,说明徐姨娘也并没太自苦,秦芬这时也不提别的,只道是来散心。


    徐姨娘便也作无事:“今日紫晶嫁人,灶上只怕也赶不出什么好东西,你不一定吃得饱,姨娘这里有酱黄瓜,再往厨房要碗鸡汤,叫梨花给你下碗面吃吧。”


    秦芬应了,见徐姨娘去忙碌,便去看那绣架上的东西,一看便愣住了。


    那绣架上竟是老大一副兰草图,配色雅致、针脚细密,边上的笸箩里,光绿色丝线就有七八种,看样子,不是衣衫,倒像是屏风。


    这个家里,爱梅兰竹菊的,只有杨氏母女。


    家常里,送杨氏一副大屏风做什么,这绣件必是给秦贞娘的。


    徐姨娘回身,见秦芬站在绣架前发愣,连忙笑着开口:“四姑娘好事将近,我想着她和你是最好的,很该送个什么表表心意的。”


    秦芬禁足时,还担心徐姨娘贸然替自己求情惹得上房不快,后来听说徐姨娘安静呆着,便放下心来,此时看见这么一副绣样,不由得百感交集,这位姨娘为子女,算是尽了最大的力了。


    徐姨娘是庶母,又与秦贞娘素无交情,哪里用得着表什么心意。还不是为着女儿。


    徐姨娘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有些过分讨好了,生怕女儿面上挂不住,连忙岔开话题:“四姑娘与姜公子,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那姜公子说不混出个样子不来见四姑娘,四姑娘竟也真等得,好在姜公子已经崭露头角了。”


    秦芬眼圈儿有些发热,不欲徐姨娘看出来,便清清嗓子问一句:“这话怎么说?”


    “听说,成武大帝通史第一卷 已经编纂好了,皇帝看了很满意呢,赏了姜公子黄金百两,珍珠一斛。那黄金百两,如今在姜家的祠堂供着,珍珠一斛,却已在咱们秦府啦。那日姜夫人和官媒人一起上门,我正巧在上房。”


    秦芬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个四姐,今日说得许多事,偏是这一件瞒了我。”


    徐姨娘连忙叮嘱一句:“四姑娘是个端方性子,她不说,你可别拿这事问她,闺女家的颜面金贵着呢。”


    说话间梨花已经端了一碗鸡汤面上来,边上搁了酱黄瓜,又搁了一碟子虾仁炒蛋,面上喜气洋洋的:“咱们姑娘的面子就是大,我原只要碗鸡汤的,灶上的嫂子听说是五姑娘要吃面,顺手给炒了个虾仁炒蛋。”


    徐姨娘又转身去嘱咐梨花:“以后这话不可放在嘴上说,实惠落在身上也就行了。”


    秦芬哭笑不得,这次禁足,她也就头两天痛定思痛,出来了仍旧被秦贞娘嘲笑不长记性,倒是徐姨娘,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梨花却深以为然:“是,是,这话我得记着。”


    午饭也已送了来,梨花往厨房走了一趟,秦芬的饭便送到了徐姨娘这里,摆上桌子一看,菜倒还算是好的,八宝鸭、粉蒸肉、炒蹄筋、烩三鲜,然而却如徐姨娘说的那般,都是搁在炉子上温久的菜,倒还不如那一道虾仁炒蛋了。


    秦芬自来是不挑食的,然而对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也实在没什么胃口,从那八宝鸭的肚子里挑了两筷子糯米吃,又拣了三鲜里的一只鹌鹑蛋,然后便去吃面了。


    徐姨娘看秦芬吃得香,自己倒不在意吃什么了,使劲扒了两口白饭,忽地听见外头一个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声音:“徐姨娘,救救我们姨娘吧!”


    秦芬一惊,先以为是商姨娘快不行了,后头又想起商姨娘如今看管得愈发严了,都是膀大腰圆的婆子服侍,哪有小丫头的,再一细想便知道是青萍身边的人。


    青萍如今好端端在内院呆着,份例也并不曾少了,还不必往主君和主母中间扎,日子再舒服没有的了,想必是小丫头大惊小怪。


    秦芬又挑了一筷子面条在嘴里,却又听那小丫头哭喊一句,“我们姨娘闹着要出家!”


    听了这话,秦芬一下子呛得咳了起来,青萍闹着出家,本已是一件麻烦事了,如今徐姨娘沾上,还不知要如何甩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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