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再醒来,是在半个时辰后。
她背靠着一棵歪脖子古木旁,身下是松软的花草,不远处清澈的山涧水流淙淙,偶尔有几l声鸟兽虫鸣。
秦黛黛遍察己身,腿部与腹部残留着熟悉的灵力的气息,显然有人为她疗过伤,眼下除了肺腑与膝盖仍有些许震痛,再无其他不适。
而那熟悉的灵力……
秦黛黛猛地坐起身,因崖底枯竭的灵力而闷咳一声,她也顾及不得,环顾四周,除了漫无边际的丛林与绿意,再无其他,空无一人。
岑望不见了!
秦黛黛指尖轻颤了下,取出通讯符,正欲给他去信,却在发现敕血咒若隐若现的微弱印记时一怔。
连只需丁点灵力的咒印都难以维持,岑望如今的境况只会更加艰难。
“你在何处?”秦黛黛给岑望去了音信,却如泥牛入江,杳无音讯。
秦黛黛等了好一会儿,在她要将通讯符收回时,突然发现了什么,仔仔细细地翻找起芥子袋来。
翻过数遍,秦黛黛怔怔站在原处。
凤羽也不见了。
可岑望留给她的心头血,仍好端端地在她的识海间。
≈ldo;黛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通讯符陡然传来一人的声音。
秦黛黛蓦然回神,此刻才发觉,早她昏迷时,岑望曾用她的通讯符,给秦胥去过一则消息,告知对方自己所在。
而通讯符中,正是秦胥的声音。
只是一贯沉稳冷静的语气,在此刻多了丝几l不可察的慌乱。
秦黛黛喉咙一紧:“我在山崖下,无碍。”
秦胥很快回:“我去寻你。”
秦黛黛敏锐地听见,除了秦胥的声音,还夹杂着善渊长老劝秦胥初初醒来、不应再耗费灵力的声音。
看来长老们也跟着清醒的秦胥赶了过来。
秦黛黛沉默几l息:“不必了,我身上并无任何伤,你……”
“好生休息。”
秦胥想到什么:“岑望呢?”
秦黛黛垂下眼帘,良久道:“我不知道。”
他将她救下,带到山清水秀之处,为她疗伤,拿走靖华道君一心想要的凤羽,将她的踪迹报备给秦胥,忙完这一切,便消失了。
秦黛黛淡声道:“您先去望霞城中的归宁客栈,三日内,无论在哪儿,我都会前去汇合。”
这一次,秦胥没有出声,善渊长老的声音带着叹息响起:“黛黛,靖华道君已于无极石向三界公布玉麟少君的先魔身份,并道其如今虽逃出生天,但灵力微弱,神玄宫绝不护短,见者皆可杀,你何必……”
秦黛黛听着最后那声长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断了通讯符。
她举目四望,此地虽灵力贫瘠,可凭着因人界生祠而滋生的些许灵力,仍能勉强御剑而行。
秦黛黛在四遭搜寻数遍后,皆一无所获,便要朝山林外飞去。
却在将要飞出时,
她的身形定在半空,沉静许久后,她再次平静地飞回到自己清醒的地方,取出通讯符,声音冷静:“岑望。”
通讯符另一端无人回应,周围也无人应声。
秦黛黛紧抿着唇,复又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般很伟大?觉得自己拿走岑靖想要的凤羽我便能高枕无忧,就会感激你?”
“我的仇我自己可以报,我的心愿我更希望自己能达成。口口声声说爱,这就是你以为的爱?”
“而我,”秦黛黛喉咙一紧,“我非但不会对你心生感激,更不会为你伤半分心神。”
“若你真的死了,我转头便会将你忘在脑后,绝不会记你半分。”
通讯符上,敕血咒的微光忽明忽暗,只是某一瞬,亮得异常。
秦黛黛继续道:“先前你曾提及合修一事,这段时日我也想过。”
“我如今进阶显著,用不了多久便能升元婴境中期。罗师兄为化神境,我二人境界相近,我也已与他商议。”
“一旦你死后,到时无人再纠缠我。”
“我便会与罗师兄修合修一道。”
不远处的山隙之间,有灵力难以自抑地翻涌了下。
秦黛黛豁然转身,目光定定看向那道暗黑无光的缝隙,在那里,刚好能望见自己昏迷处的古木。
她快步飞奔上前,待掀开狭窄山隙前的杂草,里面却已空无一人。
唯有地面与山壁间,蹭着大片的血迹。
秦黛黛看着仍往下滑落的温凉血珠,怔了怔,移开视线,望向广袤无垠的山林,心中不知是气是笑。
她收回目光,索性重新回到那棵歪脖子古木前,盘膝坐下。
并未调息紊乱的灵力,亦未安抚丹田,只平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许是天劫的余威尚在,头顶的天仍阴沉沉的,厚重的黑云积聚在上空,午后才过,天便昏暗了下来。
秦黛黛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知多久,也许是入了夜,也许已是翌日,只是天色阴沉看不出时辰,天空骤然一声亮白刺目的闪电亮起,继而是雷电的轰鸣声惊天撼地。
雷电过后,阴雨骤然落下。
秦黛黛便坐在雨中,感受着头顶的天象偶尔雨势减小,却终不敌磅礴的天劫,化作瓢泼大雨。
直至不远处一棵古木被如柱子般粗壮的雷电劈断,近丈宽的树干直直朝她砸来。
秦黛黛仍只看着将要倒向自己的树干,纹丝不动。
反是远处藏匿的身影再按捺不住,同样满身血水与雨水地朝她踉跄着疾步而来,吃力地捞起她的腰身,拥着她躲到一旁。
树干重重砸在秦黛黛方才待的地方,溅起层层泥土。
秦黛黛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狼狈的少年,讽笑一声:“玉麟少君终于舍得出来了?”
雨水打湿少年的墨发,一缕雨水夹杂着血珠沿着他的眉间滚落,他的眼睛仍是被魔气染的赤红,眉心的红线愈发艳丽欲滴。
岑望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像是自齿间挤出来的一般,一字字唤她:“秦黛黛!”
而后认输了似的,俯首用力地埋入她的颈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锁骨,与雨水与血水皆不同。
岑望伤得很重。
不只是灵脉与丹田,还有……他的肉身。
灵脉几l乎寸断,存不住半分灵力。
本才恢复好的丹田如今也如陶瓷一般裂开。
在几l乎没有半分灵力的境况下,自山崖跌落,还护住了她,以致肉身肋骨断了七七八八,手臂与腿上的骨头更无几l块完好。
唯一庆幸的,便是岑靖那用尽全力的一掌,将先魔之力压了下去。
可即便这般,岑望仍连收敛起眉眼间那细微的魔力都难以做到。
秦黛黛身上灵药不多,只为他简单处理了肉身上的伤势,便将他扶上飞白剑,带着他朝望霞城的方向飞去。
只是他额间的红线与眼中的赤红太过显眼,秦黛黛只得为他罩上宽大的黑袍,挡住过于招摇的眉眼。
饶是如此,一路上秦黛黛仍能听见不少对岑望的争议。
曾经人人赞誉的玉麟少君,俨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物,不少因灵力枯竭而逃离至此的宗门弟子,提及他更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秦黛黛偶尔会看一眼身侧的岑望,这天壤之别的差距,只怕任谁都难以承受。
可岑望却只安静乖顺地靠在她的肩头,硕大的黑袍罩住了他的眉眼,察觉到她在看他时,方才从一片黑暗中艰难地抬起头,对她扯起一抹笑。
临近归宁客栈,秦黛黛下了飞白剑,扶着岑望沿着破败的街市朝前走。
方才走进客栈大堂,她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要我说,当初秦家大小姐就是得老天庇佑,这才逃过一劫,若真的嫁与那魔头,如今怕是只有抹泪的份儿了。”
“谁说不是?我在麓眠城的亲戚都说了,秦大小姐不光为他们捉妖,还亲自为他们布了符阵,此次修界震荡,麓眠城却前所未有的安稳!”
“那玉麟少君,真成魔头啦?”
“靖华道君都下了敕杀令了,还能有假?”
“若让我碰上,定将其杀得片甲不留……”
“就你?”
“我怎么了?没听靖华道君说,如今那魔头身子虚弱,不过你说他会藏在哪儿呢?”
“现在无人敢收留一个魔头,说不定啊,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秦黛黛目不斜视地扶着岑望走向柜台,沉着道:“两间客房。”
此番动荡,客栈鲜有人至,掌柜忙道:“好嘞……”话未说完,他看着秦黛黛愣了愣,旋即道,“是姑娘你?”
秦黛黛诧异,虽说前几l次来望霞城都住在这里,倒未曾想迎来送往的掌柜竟还记得自己,她点了点头。
“上次姑娘前来,望霞城还一片繁华,”掌柜边拿出牌子边感叹,“姑
娘与你阿弟那时感情也甚好……”
≈ldo;姑娘你有所不知,你但凡出去,你那阿弟便一个人坐在那儿,??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掌柜点了点窗边的位子,“眼巴巴地等着你回来,谁也不曾搭理。”
秦黛黛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前的位子空荡荡的,窗外只能望见倒塌一半的废墟。
她一时怔愣在原地。
“姑娘,您的牌子。”掌柜唤她一声。
秦黛黛猛地回神,接过挂着铜匙的牌子,转身便要扶岑望,却一眼望进他的眸子里。
他在看着她,目光格外认真幽深,在一片赤色中有什么轻轻涌动。
秦黛黛避开他的视线,扶着他便要上二楼,碰巧遇见正要下楼寻她的善渊长老,见到她搀扶之人,善渊长老立即了然,一挥袖为二人布下隐藏结界,接过岑望走上楼去。
“宗主初初醒来便使出庞大的灵力,肺腑有内伤,乐游长老正为其诊治。”善渊长老边走进房中边解释。
秦黛黛沉默了下:“我一会儿去探望他。”
善渊长老轻应一声。
将岑望扶到房中,善渊长老留下几l瓶修补丹田与灵脉的灵药,便去处理回宗一事。
秦黛黛坐在床边,看着岑望服下灵药,又探了探他断开的骨骼有缓慢愈合的倾向,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凝眉细思接下去的路该如何走。
“你想要他?”沙哑的声音很轻,在并不大的客房响起。
秦黛黛一时有些没听清,反问:“什么?”
岑望的唇动了动,却最终只勾了下唇,艰难地摇摇头:“没什么。”
“抱歉,我没能如你所愿那般,护下他们。”他的声音极轻,像是已疲惫至极。
秦黛黛不解,见他脸色煞白,想了想,指尖探入他的识海。
顷刻间风起云涌。
她看见岑靖为渡天劫,踏空站在神玄宫上空,不断汲取着周遭的灵力。
离神玄宫最近的青云宗与濯水门,千余名弟子的哀嚎声与恸哭声不断。
也是在此刻,岑望现身,金赤色的灵力化作结界,笼罩在宗门上空,阻止了一场灭门惨剧,也阻止了灵力吸食的蔓延。
可他却因无暇顾及己身,被岑靖生生打了数掌。
秦黛黛收回手,神色复杂地看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岑望,良久低声道:“傻子。”
岑望却笑了起来,眉梢微微扬起,颇有些得意:“你往日说阿望不是傻子,如今却说我是,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有些赶上他了?”
秦黛黛一愣,旋即生硬地转移话头道:“你这次伤得太重,回去后怕是要静养好一段时间。”
岑望长睫微垂,并未失落太久,只道:“你能寻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黛黛,接纳我,会让太墟宗成为众矢之的……”
秦黛黛皱眉:“所以,你还是想离开?”
岑望:“秦宗主已经醒来,岑靖若还想稳坐道君之位,便绝不会追究你先前之事,可我……”
秦黛黛不等他说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衣襟扯开。
岑望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她,睫毛因她的碰触颤抖着。
秦黛黛在他身上翻找一通,最终在他的腰间找到那根凤羽:“如今此物在我手中,你觉得岑靖会放过我吗?”
说着,她将凤羽放入芥子袋深处,并布下血符。
若想解开,唯有取她的灵脉之血。
岑望深深凝望着她,他知,她在赌他绝不会伤她。
“还是,”秦黛黛想到什么,“你想我与旁人合修?”
岑望眉头紧蹙,想也不想道:“除非我死。”
秦黛黛冷笑:“那时说不定你真死了。”
岑望顿了顿,喉咙微动。
这一刻,不论是可怜他还是爱屋及乌,他都不想在意了。
“岑望,跟我回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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