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薄情 > 6、第 6 章
    第6章


    姜馥莹头也不抬,穿针走线,专心于自己的事,直到——


    她认真抬起头,看向燃起熊熊八卦欲望的桐花,“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吧,站着累不累?”


    桐花摇头,扬着笑脸:“好久没这么隔着窗子说话了,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说话就是我偷溜进你家,那时候我还没窗户高呢……”


    “我的意思是,”姜馥莹眯了眯有些酸痛的双眼,“你挡着光了。”


    桐花火速绕了进来,坐在她身旁,“当时你们刚搬来,我就偷偷瞧你……”


    她像是不会累一般,语速飞快:“……前日傍晚从你家出来,准备回屋的时候,就看那邱二鬼鬼祟祟不知作甚,我就上去质问他。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又说那些难听的话,我气不过……就说那张郎君才没什么好的呢,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还没我们馥莹随便捡来的郎君英俊潇洒。”


    桐花腆着脸凑上来:“馥莹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说的,就是气头上胡言乱语。”


    姜馥莹被缠得实在紧了,才放下针线,叹道:“好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真生你的气。”


    “那张家的事,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差不多吧,”姜馥莹凝神想了会儿,“有法子的。”


    桐花终于放了心,注意力终于挪了回来,“所以你在做什么?男人的衣服,给谁?”


    “还能有谁,”姜馥莹让她自己倒水喝,“人家帮了我,总得答谢一下人家吧。”


    桐花震惊:“亲手做衣裳,还是这么好的料子,馥莹姐,你这是要干嘛?”


    姜馥莹放下针线,认真瞧了瞧桐花。


    她平日里同人交往不多,论活泼健谈、同人相处,半点比不上她,抱了个讨教的心思:“你说,像你哥那般大小的男儿,比较喜欢什么?”


    “我哥?”


    桐花想了想她哥,“只要不杀猪,我哥啥都喜欢。”


    姜馥莹摇头,“不是这个,是……做些什么能让你哥这样的男子开心?”


    “我哥开心那还不简单,你往跟前一站,什么也不用干就开心了。”


    “别瞎说,”姜馥莹拍她一把,正色道:“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馥莹姐。你生得这么好看,别说我哥了,就是我瞧见也会开心啊……不过问我哥做什么,我哥这会儿在学里回不来呢。”


    桐花单纯,注意力也容易被带着跑,瞧见桌上的糕点,偷偷摸摸碰了下,“馥莹姐……”


    “你吃。”


    姜馥莹不吝啬于同小姐妹分享这些,她还想着自己的事。


    “生得如何倒其次,他也瞧不见……”


    头一回让人觉得眼盲是这样头痛的一件事。姜馥莹自小便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对旁人的赞扬也是司空见惯,可她生得如何,对常渊这样眼盲的人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垂首做衣裳。


    桐花瞧她模样竟是当真在思量着什么,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惊道:“你昨晚没睡?”


    “嗯,”姜馥莹换了针,高抬起手中的线,对准了光线找到针眼,果断穿了进去,“比较急。”


    “急什么,”桐花不解,“不就是个衣裳,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不同?”


    姜馥莹拧眉思索,斟酌着用词:“急着……提亲。”


    糕点“啪嗒”掉在地上,桐花扬了声音。


    “——什么?!”


    -


    山中入了夜便凉快了许多,任白日里如何燥热,晚间总有凉风吹拂,灌进衣衫之中。


    常渊关上窗,阻挡着凉风的侵入,双手抵在木窗之上,净白的肌肤下隐隐狰狞出几条青色脉络,随着剧痛的来袭愈发明显,攥紧了拳。


    呼吸一寸寸加重,又急促。头部急剧的痛意耗尽了全身的精力,发胀的头颅无力垂落,靠在窗沿之上。


    脑海中偶有闪过些许画面,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也无力找寻——无非是那些打杀的、血腥的、带着浓稠恨意的一次次搏杀。


    还有一些,依稀能看见是在雕梁画栋的屋中,他独自一人,看着一次次天黑又天明。


    他咬牙抵御着这一次比往日都凶猛的痛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身上冷汗涔涔,打湿了内里的衣衫。


    常渊想回到榻上,他需要休息。


    窗外隐有风声。


    愈是疼痛,周身的感知便愈是明显,窸窣声响传入耳中,明明看不见,却又能在脑海中模糊地形成些毫无来由的画面。


    ——少女脚步轻悄,从自己的屋中出来,阖上了门。


    常渊没有动弹,停留在木窗之前。


    直到那脚步声毫无犹疑地由远及近,踩在院中铺着碎石的泥地上。


    还未来得及思索,门便被叩响。


    轻轻几声,如她的人一般轻盈,声音也轻飘飘的,尾音好听清脆。


    “常渊,”她敲敲门,“你睡了吗?”


    咬牙忍过了方才最难捱的时候,此时便好了许多。他借着力站直身子,擦掉了额角的细汗,应声:“没有。”


    说不清是何种疼痛,在听到她声音的同时,像是燥热翻滚的血液终于得到了安抚一般,燃烧的炭火被冬雪浇灭,浑身忽地一松,发白的指尖微微扣紧了木窗。


    “有什么事么?”


    “给你送些东西来。”


    姜馥莹靠在门边,听着他气息虚弱的声音,“你还好吗?”


    常渊定了定呼吸,前去开门。


    门外不知夜色如何,只知在打开门的瞬间,微凉夜风同那丝丝缕缕的茉莉香气缠绕在一处,将他完全包裹。


    本应让他痛苦的凉风此刻却带上了暖意,从鼻腔到头脑之中的每一个缝隙钻入了宁和的茉莉气息,让他忽地静了下来。


    指尖上,昨日的触碰,前日的轻揽变得分外明晰。


    他扶着门,掌心默不作声按了按门框,压制住那股痒意。


    “还好,”他道:“多谢姜娘子。”


    姜馥莹只当他在谢她送东西来,展颜笑开,“你还不知道我送来什么呢,现在说谢也太早了。”


    她从他的身侧经过,微披的发丝经过他的臂膀,茉莉气息随之而散。像是本能般,脚步便跟了上去,追随着那股能令人安心的气息……亦或是人。


    太黑暗了,他的世界。


    ……


    姜馥莹带了灯油来,给常渊一贯黑沉的屋中带来些光亮,照亮了彼此白净的脸颊。


    她将东西整齐放在了桌上,常渊坐在桌边,不曾触碰唐突。


    “给你的,”姜馥莹将灯放在桌边,坐在他的对面,“你瞧……哦,你摸摸看。”


    常渊并未轻易动弹,听她语气总觉得她有话要说。


    玉面染上了灯光的微黄,呼吸清浅,男人瞧着面色有些淡,声音也浅,“这是什么?”


    姜馥莹也坐下,身子微微前倾,“给你做了件衣裳,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这便帮你改了。”


    “衣裳?”


    常渊并非太注重外在之人,加之眼盲,也瞧不见这些时日自己究竟如何装扮。只知身上俱是姜家先父的旧衣,有些老旧,还有些小,不大合身,只作蔽体之用。


    做都做了,姜馥莹没给他再思索的机会,将他拉起,衣裳展开,对着他的肩膀比了比。


    衣衫从他手边滑过,能感受到布匹同自己身上的这些并不相同,带着些微凉的触感,很适合夏日。


    还未来得及思索,便感受到了女子忽然靠近的躯体。


    刚平静下来的气息忽地一乱。


    她专注着手中的事物,常渊比她高了不少,需得踮着脚凑近他的肩膀,双肩展开,低低道:“还是窄了二指宽……”


    她凑近,垂首,像是标记了什么。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她的手就这样按在他的肩头,口中轻喃,气息浅浅。


    无可抵挡的茉莉香毫无阻隔地包裹着二人,常渊下意识轻退半步,却被姜馥莹按住了腰侧。


    她语气认真,“别动,看看腰身。”


    常渊只好站住了,被她摆弄着抬手、侧身,轻盈的手与不听话的发丝在周身游走。看不到她的动作,所以她每一次的触碰,都落在了未知的地点,叫人不自主地揣测着下一次触碰的到来。


    “……姜娘子。”


    他开了口,声音有剧痛后的疲弱。还有些别的什么,被他潜藏在看不见的眸中,颤了又颤。


    常渊有些晃神:他也是第一次被人拯救、触碰,在虚弱无比的时候,以那样温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姿态,强势地进入他的每个角落。


    “好了吗?”


    姜馥莹未曾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或许是心中揣着事却总想着如何开口,稍有慌乱紧张,她掩饰着自己略有些乱的心跳,故作镇定,“腰身还宽了一指,不过夏日衣衫不必那样分毫不差,凉快些。”


    “是有什么事吗,”常渊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她今晚面对着他的异样,“很难开口?”


    他微微退开半步,离开那让他短暂失神的茉莉清香,不过稍有了片刻清明,便又一次迎来了熟悉的痛楚。


    常渊一怔。


    姜馥莹恍然未觉眼前之人隐有的变化,凝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将桌上剩下的东西都郑重放到了常渊身前。


    她开口:“这些是我姜家所有的田产、宅院的契书。”


    “你我相识已久,今夜前来便是想与你说——”姜馥莹心一横:“我倾慕于你,想同你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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