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钊铭找到卫宵时, 他依旧被怨气牢牢缚在地上,钊铭以为他中了毒,便想把他扶起来, 奈何不管使多大的力气, 卫宵都紧紧贴在地上。
“这么邪门吗?卫宵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跟着姑娘吗?”
“我也不知道……”卫宵也在努力挣脱,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不知道姑娘做了什么, 她指了指我, 我就不能动了!”
“这么说姑娘自己走了?”钊铭一惊。
卫宵跟丢了人本就气得肝疼,钊铭这一问更是险些让他吐血。
祁慎盯着卫宵的手腕,神色有些古怪, 他忽然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握住卫宵的手腕, 祁慎的血碰到手腕的一瞬间,一直禁锢着卫宵的力量消失了!
卫宵跪在祁慎面前,“卫宵跟丢了姑娘,自愿领罚。”
“不怨你,是她……长能耐了。”——
十日之后,郑承彦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平康,他们是夜里进的城,几十辆马车悄无声息入了宫。
季悯行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郑承彦和唐满城得了皇上口谕,先回家了, 季悯行却得留下回禀。
殿内,昭明帝心情看着极好, 笑道:“这一趟你辛苦了, 这件差事你办得极好, 回家去休息几日,等圣旨封赏吧。”
季悯行这几年为了寻找江家宝藏,一直没到户部报道,如今这事了结,昭明帝自然要给他挑个位置上任。
但此时季悯行却兴致缺缺,他恭恭敬敬跪下,朗声道:“东西虽然找到了,但臣有罪,忠顺侯在平磐镇趁乱脱身走了,还请陛下降罪!”
季悯行的密信昭明帝早已收到,自然知道平磐镇的事,再说不管是留着祁慎,还是寻找江家女儿,说到底都是为了寻找江家的宝藏,如今宝藏找到了,别的事并不十分重要。
昭明帝起身走到季悯行面前,拉住他的手臂让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平磐镇的事我早已知道,并不是你能预料的,更不能不顾那些东西去追他,此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会再派人去寻的。”
季悯行垂着的眼中神色微变,那日客栈行刺的有十二人,均被祁慎所杀,事后他检查过那些尸身,从其中一人的身上找到了皇城司的秘印,那秘印一般人不识得,不过他早年曾与一个皇城司的人交往颇深,是故知晓。
皇城司只听命于皇上,那些人应该就是昭明帝派出去的,江家的宝藏既已找到,留着祁慎也没什么用了,若让他平安回到平康城,反而不好下手,不如在路上解决掉。
而听昭明帝话中的意思,似乎又派了人去刺杀祁慎……
季悯行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却并无特别神色,只是恭敬谢恩。
“你们离开屏城之后,便传来孙太长的死讯,说是死的极惨。”
季悯行点点头,道:“回来的路上我也听闻了这个消息,据说可能是寻仇,如今尚未抓到凶手。”
昭明帝点点头:“这一路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情太多了,祁慎没瘸,武功还极高,当年杀江家满门的是孙太长……
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这些事情都不能让昭明帝知道,否则郑承彦和永寿王府恐怕无法保全,他自己知道了这样的隐秘,只怕也离灭口不远,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悯行双手抱拳躬身:“确有一事,只是牵扯到了太子。”
“说吧。”昭明帝倒似并不惊讶。
季悯行于是把阮阮被仇灵掳走一事说了一遍,末了他到:“微臣暗中找到了仇灵身后的指使之人,并派人暗中跟踪,发现他在昨日夜里回到了平康城,进了冯府。”
“冯桐?冯家?”
“正是,因太子妃出自冯家,所以可能牵扯到太子,微臣不敢隐瞒。”冯桐是太子妃的父亲,现今任吏部尚书。
昭明帝眼神微冷:“都去了宗庙,还是不让人省心。”
从皇宫出来,季悯行只觉得乏累,回到季府时,已经子时,季修远书房的灯还亮着。
季悯行在书房门口整理了下衣衫,敲了敲门。
“是悯行吗?”
季悯行推开门,见自己老爹正坐在灯下,手中还拿着一叠卷宗,只是因年纪大了,眼睛受不得累,所以眼珠有些红。
“爹我回来了。”
季修远自是高兴,刚想起身季悯行便扶住了他。
“坐下喝口茶,云梦州的事办妥了?”
“嗯,江家的东西都送进宫中了。”
这几年,季悯行为了查江家宝藏,几乎是四海为家,如今终于完满办成此事,季修远自然老怀安慰,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往后再不用东奔西走了,我和你娘也就安心了。”
“这些年让爹娘担忧,是儿子不孝。”
知子莫若父,季修远很快察觉出季悯行今日的不对劲:“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季悯行确实遇到了为难的事,只是这事是藏在心里的,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爹,到底……什么是忠君?”
季修远愣了愣,虽不知自己儿子为何这样问,却还是道:“竭忠诚以事君便是忠君。”
季悯行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眸未垂,声音克制:“若臣竭尽忠诚,而君不贤,又当如何?”
这明显意有所指,季修远看着面前消沉的儿子,沉吟良久,却无法违心说出标准的回答,他叹了口气,道:“《滕文公上》中说到,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意思是劝人向善,就是对天道的忠诚,为天下谋福祉,就是仁,‘君’并不只是指……君王,亦是指天道,所以你说‘君不贤’,天道又有何不贤?”
季悯行愣了愣,抬眼看向季修远,似是有些讶异:“那请问父亲,何为天道?”
“天下太平,长治久安。”
季悯行静默了。他不知道如今的熙陵算不算海晏河清,可是他知道了昭明帝做过的事,一切就已回不去了。
“悯儿,到底怎么了?”
“爹,江家灭门应该是皇上做的。”
说出这埋藏在皇权之下十一年的腐烂真相,这足以覆灭季家的真相,季悯行的声音却十分平静。
季修远微怔,却并无太多惊讶之色。
季悯行的脸色微变:“爹你早就知道?”
季修远不否认:“悯儿你自小心思机敏,当初皇上让你去寻找江家宝藏,我就知你迟早会知道真相,当年我也曾暗中派人探访过,虽然手中没有实质的证据,但也能猜出一二。”
“爹,你主管刑狱,怎么能……”
“悯儿,朝中局势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皇上登基之后先是雷霆手段肃清异党,又成立了皇城司暗中收集消息,这十年里你知道有多少官员百姓死在了皇城司里,我不能拿季家冒险,再则,即便我说出了江家灭门的真相,又有何用?”
这道理季悯行自然知道,只是自己相信的君王,自己依靠的父亲,一个亲手制造了惨案,一个知道真相而装做不知,让他心中莫名烦躁起来。
季修远安静看着自己的儿子,给他足够的时间。
良久,面色颓然的青年再次开口:“那当年祁家谋反的真相又是什么?”
“悯儿,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多,越让你深陷其中。”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季修远叹了口气:“皇上登基的第三年,得到皇城司密报,说广襄王在凉州密谋造反一事,之后皇上连发五道急诏,让广襄王回京,但当时与凉州紧邻的安弥进犯国境,广襄王抗旨未回。”
“皇上可能本来还想听广襄王的陈情,但他拒不回京之后,皇上就已下定了杀心。”
“可我记得自皇上登基以来,并未出兵讨伐过凉州。”
“安弥被击退之后,广襄王只身一人,一身布衣素服进京请罪,皇上并未召见,直接将广襄王投进了皇城司的大牢,皇上再发明诏,召广襄王长子、世子祁敏回京。”
季悯行皱了皱眉:“即便祁家没有反心,皇上这样逼迫,只怕也要拼死一搏了。”
季修远叹了口气,似是在回忆当年的情形,良久才淡淡开口:
“并没有,祁敏接旨之后,简单安排了凉州的事,只带了几个随从,进京之时亦是浑身素衣,双手高举陈情书,然而依旧未能见到皇上,祁敏也被投入了皇城司的监牢里。”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但是季修远却记得很清楚,他声音平静:“我当年还是刑部侍郎,曾也问过当年的刑部尚书沈大人,这案子诡异之处颇多,皇上为什么没有丝毫怀疑。”
“沈大人……怎么说?”
“沈大人当时头也没抬,他说‘小季,多揣摩揣摩上意,可能皇上也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我当时也被惊得一身冷汗。”季修远的眉目已满是岁月的痕迹,却依旧能从眉眼中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叹了口气,“后来我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皇上的出身不高,做皇子时更是从未显露出什么过人的才干,当年争储时,广襄王明里暗里都给了极大的助益。”
“广襄王助皇上登基,本应有功,这又如何成了皇上忌惮的原因?”
“皇上登基改号熹平,一直到熹平三年,君臣和乐,并无嫌隙,但熙陵数十年间,东征西讨,国库早已空虚,于是出了江家被灭门的事。”
“当年皇上是为了筹集军饷?”
“其实现在想想,江榕既然在祁慎手里,那么当年应该也是广襄王救下了这个孤女。”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划破了迷雾,季悯行声音有些激动:“皇上以为广襄王也想要江家的宝藏,同时他手中又有兵,所以才惹了皇上的忌惮?”
“这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上登基之后与做皇子时完全不同,做事手段狠辣,又有皇城司刺探监察,时常有冤案错案,但皇上依旧宁可错杀不肯错放,广襄王曾几次给涉案官员求情,最终君臣离心离德。”
这几年,皇城司虽然活动渐渐转到暗处,但季悯行一直暗中留意,皇城司抓的人依旧不少,只不过行动太过秘密,他也只能查探一二。
他顿了顿,道:“君臣离心,所以皇上越发忌惮广襄王,害怕他拥兵自重,或有一日会兵发京城?”
“或许是吧。”
“可若广襄王救下江家孤女是为了宝藏,又何必在击退安弥之后孤身上京?”季悯行皱着眉。
季修远长叹了一口气,他低头去挑了挑烛芯儿,道:“所以当年广襄王救下江榕,并不是为了什么宝藏,只是出于仁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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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阮阮甩开卫宵之后,先是从平磐镇南面的路口离开,行了两个时辰后,她却调转了方向,绕过平磐镇,取道临镇北上,直奔屏城去了。
她手中有季悯行的令牌,一路遇到关卡便能顺利通过。虽然用这令牌就会留下痕迹,但等祁慎查到这里时,她应该已经离开了熙陵的地界,到时候坐上船,不管是去阳蜀还是去寿渊,都不在祁慎势力范围内。
阮阮白天休息,只在夜间赶路,这一路都很顺利,只是那马颠得她浑身疼,威猛大人也时常抱怨,加上她是在逃跑,所以精神格外紧张。
离开平磐镇的第三日清晨,一人一猫一马到了屏城,进城之后阮阮去买了两套换洗的衣衫和耐存放的干粮,便直奔威猛大人之前打探到的衡远渡。
到那时,恰好有一艘运货的商船正准备出发,是去阳蜀的,阮阮一顿央求,又出了些银子,船主看她可怜,才同意让她上了船。
商船顺风而行,下午便到了阳蜀,阮阮的脚踏上阳蜀土地的时候,两世为人的她终于感受到了自由。
阳蜀是一个小国,却不是弱国,如今掌权的是闻氏,据说皇帝自幼修习术法,能呼风唤雨,隔空取物。
若是以前,阮阮肯定不信,但如今她信,毕竟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她不禁想起花朝节那日,浮玉山下的那位国师,不知阳蜀的皇帝和国师谁厉害一些。
阳蜀尚武崇道,国民半数都痴迷武道,痴迷术法,可阮阮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可以吸纳怨气,只想做个平凡的小百姓,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身上有银子,于是赁下一个安静的小院子,准备开始新生活。
虽然此时熙陵已经暖和起来,阳蜀却还有些冷,阮阮第一夜被冻得睡不着,抱着威猛大人挨了一宿。
第二日她便去买了一床干爽厚实的被褥,又采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吃食,她力气小拿不了太多,便只能多走几趟,天黑之时才终于把东西备得七七八八。
反锁了院门,阮阮扶着腰,娇气道:【小猛儿你会不会做饭呀,我好饿……】
【老子不会!你饿了就自己做去!】
阮阮有些委屈,但转念想到这些事以后都要自己做,便不再自怨自艾,转身去了厨房,她想做饭有什么难的,不怕的。
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威猛大人去厨房一看,好家伙,火还没点着呢!
它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把细枝放在下面,上面放粗的柴!】威猛大人忍无可忍。
【唔。】阮阮答应一声,纤细嫩白的手指上也沾了些灰,看起来娇娇弱弱很是可怜。
过了好半晌,那一点火苗才渐渐燃烧起来,屋子里也暖和了一些,阮阮把今日刚买的粳米清洗干净,倒进锅里,又加了一些水,就坐在灶前看着柴火。
过了一会儿却闻到糊味,她急忙去掀锅盖,却被热气烫到了手,疼得眼泪汪汪。
这锅饭糊了却没熟,但阮阮折腾了一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只能用粗瓷碗盛了饭,端着一碗白饭回了院子里。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半空,又小又简陋的院子被映成了银色,她忽然来了兴致,捧着那碗半生还焦糊的粳米饭赏月亮。
她坐在了房檐下的小木凳上,小小的一团,手里米饭虽然糊了,却散发着热量,眼前的小院里,她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这让她既安心又满足。
虽然米饭难以入口,但饿极了的阮阮也不再挑剔,皱着眉吃得干干净净,转头看见威猛大人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心中纠结良久,才开口:【你想吃鱼,就换条鱼吃吧,现在已经离开熙陵了,再说我也能吸收天地之间的怨气,不用怕的。】
上次为了救威猛大人,阮阮几乎用尽了所有怨气,之后威猛大人便再没要过鱼吃,阮阮心里知道它内疚,可如今到了阳蜀,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老子不吃了。】
阮阮也不勉强。
去过江家老宅之后,阮阮能感应天地之间的怨气,吸纳天地之间的怨气,倒是不担心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她觉得吸纳怨气不像是一件好事。
她抱着腿坐在小凳上,粉面含愁:【小猛儿,你说我这样吸纳天地间的怨气,不是正道修行吧?到了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威猛大人的尾巴动了一下,随即闷声道:【能有什么事,你吸纳的怨气越多,你的力量就越强,没事的。】
【唔。】阮阮应了一声,虽然心中还有隐忧,但逃出囚笼实在让她开心,把碗放回厨房,她便抱着威猛大人回了屋,又反锁了门窗,铺上柔软暖和的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她才起身,却听见有人在敲院门。
“谁呀?”她怯怯地问了一声。
“小姑娘,我住在你隔壁,来给你送些东西。”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妇人。
阮阮把门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便看见一个白色面皮,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妇人头上还包着围巾,笑眯眯的。
“大娘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住你隔壁,前两天看你赁下了这个小院,看你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便来告诉你一声,有事可以来找我。”妇人说话十分爽快,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的烙饼从门缝塞给阮阮,“你叫我李婶就行,昨天夜里闻到你院里传出的糊味,想你应该是不会做饭,今早正好烙了饼,给你送几张。”
油纸包裹的烙饼还很烫,阮阮却有些不好意思,她没见过李婶,不知这烙饼该不该要,正犹豫间,李婶已经挥挥手转身走了:“小姑娘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啊!”
阮阮愣愣抱着那几张滚烫的烙饼:“谢……谢谢李婶。”
“谢什么,有好吃的我再给你送。”
关上门,阮阮抱着烙饼站了好久,心中生出好多感动来。
之后几日,李婶倒是也时常送东西给她,不过是让她儿子李俊才来送。
李俊才二十出头,眉眼生得端正,每次来送东西都只在门口等着,一来二去,阮阮便和李俊才熟了一些,叫他李大哥。
这日李俊才又来给阮阮送糯米糕,送了东西却没马上走,他略有些局促紧张:“明日我要去集市采买些东西,你、你要不要一起去?”
阮阮微怔了一下,她才来阳蜀十几天,去人多的地方也怕暴露行踪,所以软声拒绝了,李俊才有些失落,却还是体贴道:“那你缺什么,我明日一起给你买回来。”
送了李俊才离开,阮阮也察觉出不对劲来,见她发愣,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威猛大人懒洋洋道:【我估计李俊才是看上你了,要讨你做媳妇儿。】
【不会……吧。】
阮阮心中顿时也不确定了,但她没有嫁人的打算。
一来她才来阳蜀,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在这,二来她以前的事,只怕别人知道了不会接受,三来,她现在实在没有这些旖旎的心思。
打定了主意,李俊才再来送东西,阮阮便找各种借口推脱了,这样几次之后,李婶自己来了。
阮阮邀李婶进了屋子,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些日子多谢李婶照拂了。”
李婶上下打量着阮阮,见她面容娇美,眉眼含春带怯,双手白嫩,双足小巧,体态更是轻盈绰约,不禁越看越欢喜。
“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我自小父母双亡,家中只剩我一个。”
听她这样说,李婶心中不禁生出怜悯之情,握住阮阮的小手,温声道:“可怜的孩子啊,你孤身一人怎么是好,真真是让人心疼。”
阮阮没说话,李婶便又拉着她说了些体贴的话,末了神色真诚恳切:“我那儿子如今二十有一,你也见过几面了,不知你……对他印象如何?”
阮阮低头想了想,软声道:“李大哥很好……”
“既然你觉得他好,那不如……”
“但是我不好。”阮阮没让李婶把那话说完,她把手从李婶温暖的手里抽了出来,看着她笑道,“李婶,我自小父母双亡,被卖进了青楼,在青楼呆了好几年,后来攒够了钱赎了身,现在只想过些安稳日子,没有其他的想法。”
李婶本以为阮阮是来此寻亲的,万万没想到阮阮会是从青楼出来的,毕竟看她娇弱单纯,丝毫不染风尘气,如今阮阮一说,李婶心中除了失望之外更是震惊。
她在青楼里呆了许多年,身子只怕早不干净了,怎么能许给自己的儿子。
见李婶脸色有些尴尬难看,阮阮道:“这些日子谢谢李婶的照顾了,也帮我多谢李大哥了。”
李婶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倒没了方才的难堪,只觉得阮阮能把自己的身世坦诚相告,也是个坦荡的人,心中不免又多了些敬佩怜爱,再次抓住阮阮的手,爽朗笑道:“以前的事全不提了,你以后就把我当个婶子,有什么难事尽管和我说。”
阮阮一愣,随即心中也是感动。她逃出来之后,才发现天下之大,她却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李婶的出现确实让她得到了些许慰藉。
送走李婶,阮阮不禁思考起以后的日子,她手中还有几十两银子和一些首饰,短时间生活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得有营生。
刚来时她上街才买,见街上也有不少妇人抛头露面,等再躲避两个月,她也得寻个买卖来做,只是做什么她自己却没有主意。
想来想去,才发现自己一不会做饭,二不会女红,三没有力气,只会跳舞,可是跳舞又不能当饭吃,实在是愁人了些。
但船到桥头自然直,阮阮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夜里,阮阮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看见床边有一个黑影,吓得险些叫出来。
“阮儿。”
第52章
“阮儿。”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阮阮瞬间清醒过来。
是祁慎的声音。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 阮阮看清了祁慎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隐秘在黑暗中,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眼中深若寒潭, 就站在她的床边。
这不是梦,阮阮做梦也想不到祁慎来得这样快!
她明明已经逃离了熙陵,逃到了阳蜀, 他怎么还能找到!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祁慎了!
阮阮又惊又惧, 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向威猛大人之前趴着的地方,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心中又是一慌。
【我在外面, 你想办法出来。】
听见威猛大人的声音, 阮阮稍稍安心,但此时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她的脑袋里,她颤颤开口,“侯……侯爷。”
黑暗中,祁慎向阮阮伸出了手,冰冷的手指碰了碰阮阮因惊惧而微微泛红的小脸,声音有些沙哑,“嗯, 我来找小阮儿了。”
就在此时,阮阮心念一动, 只有她能看见的红色怨气将祁慎紧紧包裹其中,然后猛然收紧, 趁着这个空档, 阮阮跳下床快速跑到了门外。
【这里!门外有人守住了!】
阮阮跟着威猛大人跑向了院子东面的矮墙, 威猛大人身子灵活,一跃就上了墙,阮阮也是被逼急了,手脚并用也爬上了墙,但却不敢往下跳。
【快跳啊!你发什么愣!】
【太……太高了!】
【下去吧你!】威猛大人根本不和阮阮废话,趁她不注意,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愣是把人踢了下去。
好在下面的泥土松软,并未受伤。
【跟我来,往后山跑!】
阮阮头也不敢回,跟着威猛大人跑向了后山。
屋内,那些红色的怨气却并不敢触碰祁慎的身体,仿佛是在害怕一般。
“侯爷,往后山跑了。”
“让她跑。”
后山都是密林,阮阮和威猛大人摸进了一片林子里,阮阮对周围的环境不熟悉,准备先藏过今夜,等天亮再寻出路。
但她只休息了一会儿,就觉得后面像是有人在看自己,她扶着一棵树,小心翼翼转过头,见看见黑暗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接着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狼。】威猛大人率先反应过来。
阮阮的腿都软了,小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她之前听人说过这山里有狼,平日人们上山打柴都要三五个人同行,眼下她可怎么办啊……
【别动,你一跑,它们肯定就追上来了。】
见对面的十几头狼站在原地没动,阮阮硬是稳了稳心神,她虽然可以控制怨气,但是面对这么多狼,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她的手缓缓抬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红色的怨气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从泥土之下钻了出来,这些怨气皆来自她的身体,红色的怨气缓缓缠绕住两头狼的四足,再缠住四头狼的足……阮阮不停对自己说你可以的,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将十几头狼都控制住。
那狼群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它们拼命挣脱起来,但四足却被死死固定在地上,只能发出愤怒的嚎叫。
虽然不能永久控制住这些狼,但一炷香的时间足够阮阮逃命了,要快点离开这里!
她抬头想看看方向,却看见十米之外,站着一个人。
是阴魂不散的祁慎。
阮阮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男人一身黑色,头戴玉冠,风华如月,只是眼底乖戾之色浓重,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看着,像是来索命的妖魔。
阮阮的喉咙动了动,话说得艰难,“你怎么……追来了?”
祁慎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虽然冷漠,嘴角却带笑,“惊喜吗?”
阮阮还想再次故技重施,但又怕离得太远不能得手,只能等候时机。
“阮儿是何时长了能耐,我竟不知。”
阮阮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盯着祁慎。
男人抬步缓缓走向阮阮,停在她的面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就在此时,阮阮再次动手,红色的怨气再次缠绕住祁慎的身体,可是下一刻,怨气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瞬间又消散了下去。
祁慎微冷的手放在阮阮的脖颈上,感受着掌下少女的战栗,他低头在阮阮耳边道:“小阮儿,这些东西害怕我。”
阮阮无助极了,她不知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却忽然感觉眉心一热,是祁慎的手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阮阮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殷红的血点,这血点衬托得少女眉目越发娇媚勾魂,但就在祁慎指尖血碰到阮阮的一瞬间,之前禁锢住狼群的怨气尽数消散了。
“阮儿不是想逃吗,今天就逃个够吧。”祁慎放开阮阮,退到了一边。
身后那些狼却瞬间红了眼,一步一步走向阮阮,绿莹莹的眼睛格外渗人。
其中一头狼看了看阮阮,又看了看祁慎,猛然跃起扑向了祁慎,却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那头狼便软塌塌地摔在了地上。
其他的狼被吓得后退数步,再不敢贸然进攻,祁慎却再次后退几步,拉开了与阮阮的距离。
五月,山上能吃的东西不多,这个狼群已经好几日没吃过饱饭,眼前忽然有送上门来的肉,根本不可能放过,见男人不好惹,便把目光都放在了少女的身上。
看着渐渐聚拢过来的狼群,阮阮想要故技重施,却发现体内的怨气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根本无法使用,狼群还在逼近。
【快跑吧!不跑就喂狼了!】威猛大人一面喊,一面拔足狂奔。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阮阮,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再顾不上祁慎,拔腿便跑。
狼群见她逃走,绕过祁慎便追了上去。
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星光,阮阮看不清前面的路,脚下磕磕绊绊,她跑了很久,回头却依然能看见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她想,祁慎可能是想让狼把她吃掉。
可是被狼咬会很疼吧……她好怕啊!
阮阮好想哭,可是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不知何时掉了一只鞋子,她细嫩的小脚踩在粗枝腐叶上,划得很疼。
可是她不能停。
前面渐渐有了些许光亮,再有十几米就能离开树林,可前面的路上却忽然冒出几双绿莹莹的眼睛。
狼是极聪明的动物,它们在追赶阮阮的同时,有几头狼绕到了阮阮前面,此时已经将她包围在狩猎圈中。
【怎么办啊!】阮阮浑身颤抖,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上树!往树上爬!】
威猛大人率先爬到了树干上,低头对阮阮喊:【上来!快点!】
但阮阮哪里会爬树,即便手脚并用,也只能勉强挂在树干上,根本爬不上去。
【你怎么这么笨啊!】
阮阮终于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和狼群打商量,颤声道:“你们别咬我,别吃我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好吃,我、我出去给你们买烧鸡吃不好不好……”
显然狼群听不懂阮阮说的话,只是一步一步向她围拢过来。
阮阮一把鼻涕一把泪,马上就要崩溃了,却听上方传来了祁慎的声音,“害怕吗?”
这声音透着淡淡的嘲讽,还有浓浓的幸灾乐祸。
阮阮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树梢上的祁慎。
他脚下是一截细细的树枝,那树枝随着夜风的吹拂而上下晃动,他便也随着上下晃动,他身后是漫天星辰,眼中是点点猩红的光。
狼群离阮阮已经只有几步的距离,此时求生的欲望盖过了一切,她抱着树干,声音哽咽,“害……害怕!”
祁慎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心情极好的样子,“阮儿乖,让它们第一口咬在脖子上,之后就不会疼了。”
阮阮的小脸发白,他骗人!咬在脖子上怎么会不疼!一定会很疼很疼的!
看着惨白的少女,祁慎依旧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他像是在看戏,反而安抚阮阮,“等它们把你吃干净了,我便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埋了,将来一定能投个好人家。”
她才不要来世投生个好人家!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呢啊……
一头狼试探着靠近阮阮,呲出了锋利的牙齿,猛地咬住了阮阮垂在下面的衣服,拼命撕扯。
祁慎的眼睛微眯,浑身散发出迫人的寒意,却依旧没有出手,他看着发出惊恐叫声的阮阮,脸色越发阴沉,“求我。”
阮阮三魂吓没了七魄,根本没听清祁慎的话,那片衣襟被撕裂,另外一头狼也围了上来。
“求我救你。”
这次阮阮听清了,她只犹豫了一瞬,便颤声开口:“救……救我!”
一股劲风从阮阮面前拂过,接着是漫天银光和狼群的哀鸣,方才撕扯阮阮衣服的那头狼首当其冲,脑袋被削掉了半个,身子抽动几下便死了。
狼群在祁慎的面前不堪一击,转瞬之间,方才还是狩猎者的一方变成了猎物,腥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在这小小的树林里。
阮阮抱着树干,浑身僵硬。
虽然她看过好多次祁慎杀人,可是每一次,她都无比惧怕这个满眼杀戮血腥的男人。
他提着染血的长剑缓缓走向阮阮,在阮阮面前停住,他眼角微红,脸上既有嗜血的兴奋,又有杀戮过后的餍足。
第53章
“说你错了。”他的声音微哑, 极力压抑着想拧人脑袋的冲动。
阮阮余光看到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不禁咽了咽口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阮阮错了。”
“说你再也不逃了。”
阮阮十分识时务, 乖乖道:“阮阮再也不逃了。”
祁慎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更加沙哑,“说你爱我。”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眉目若画, 额间一点殷红让她看起来脆弱又无助,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祁慎想听的话。
“嘭!”
祁慎一掌拍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愣是将树干拍出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威猛大人也差点给震了下来。
“说你爱我!”祁慎的微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阮阮, 声音里都是疯狂和愤怒。
因方才哭得厉害,阮阮的气息还有些急促,又被祁慎一吓,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爱你。”
这句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让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男人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冰冷的手放在少女柔软纤细的脖子上, 微微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他将额头抵在阮阮的肩膀上,紧绷的肌肉贴着阮阮的身体, “再说一遍。”
“我爱你。”
“说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我……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男人轻轻舒了一口气, 灼热的呼吸喷在阮阮的脖子上, 又烫又痒。
他直起身子,低头看着笼罩在他阴影下的少女,眼中微微迷离,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惑人又炽热,“抱我。”
祁慎刚才还放任狼群追她,情绪也阴晴不定,阮阮很怕,她的手像是灌了铅,沉得举不起来。
“抱我。”
阮阮虽已经止住了哭,却还是忍不住哽咽着,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哽咽,阮阮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她的手缓缓环抱住祁慎的腰身,委屈道:“抱住了。”
祁慎闭了闭眼,一只手狠狠按住阮阮的背心,将她死死按进自己的怀里。
阮阮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被挤得鼻子痛,忍不住挣扎一下,便惹来祁慎更加用力的勒紧。
此时树林里依旧还有很浓重的腥臭味,远处树梢上夜枭展翅飞走,夜风吹拂,阮阮柔软的头发拂过祁慎的手。
许久,祁慎才松开阮阮,只是他眼中的郁色依旧很重,眼角也依旧很红,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着年轻人挺拔的身姿,但却有其他年轻人没有的阴暗,他的皮肤也很白,面如冠玉,双唇有着病态的红,像是刚吃过人的妖怪。
他的手臂环住阮阮玲珑的腰身,声音压抑,“吻我。”
阮阮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慎,心中不由慌乱,如今被他抓住,以后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心中越发瑟缩。
但她心中清楚,此时若不听祁慎的话,自己应该会很惨,于是怯怯的踮起脚尖,闭着眼吻了祁慎。
这个吻虽然有些敷衍,却因少女颤抖的柔软唇瓣,而带着莫名的魅惑吸引。祁慎的眼神暗了暗,猛地按住阮阮的后脑,便欺压上来。
他带着翻天的怒意,强迫她接受自己的一切。
直到阮阮的身体渐渐无力,他才稍稍松手。
少女靠在身后的树上,鬓发微乱,几缕发丝还调皮地贴着她汗湿的脸颊,她外衣也没来得及穿,洁白的中衣已经被汗湿了,她瑟瑟发抖,娇弱又可怜。
他将剑插进泥土之中,缓缓蹲身抓住了阮阮没穿鞋的那只脚,因为她匆忙逃跑,自然也没穿罗袜,方才在树林里跑,白嫩的脚心也割了几道口子。
祁慎微凉的手拂去脚心的尘土,给阮阮穿上了之前甩掉的绣鞋。
他再次起身,眼中的情绪尽数敛去,看着阮阮,声音低沉,“求我。”
阮阮的呼吸才平顺些,听祁慎这样说,一时反应不过来,讷讷问:“求什么?”
“求我原谅你。”
思考片刻,阮阮反应过来,这次求是为了她逃跑这件事,让自己求他的原谅。
虽然阮阮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跑得很对,而且以后有机会还要跑,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姑娘也不吃眼前亏,她眨了眨,努力让眼中满是真诚,还十分讨好地扯了扯祁慎的衣角,声音软软的,“侯爷原谅我好不好。”
祁慎仔细打量她的神色,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下一刻阮阮便觉天旋地转——她被祁慎扛了起来。
“不好,不原谅。”
阮阮被晃得难受,心中又气又怕,却不敢再狡辩什么,老老实实让祁慎扛着,心中却想:不原谅,我你让我求你干什么……真散德行。
一路把人扛回了院子,祁慎把阮阮重重扔在床上。
“唔……”阮阮被摔得浑身疼,却怕再惹祁慎生气,只可怜巴巴缩在床里揉着小腿。
“过来。”祁慎站在床前,手中拿着伤药。
这一路阮阮的脚都很疼,但是却不敢出声,如今停下来,脚底的疼痛就越发难忍。
祁慎用沾湿了的帕子擦净了伤口,又给上了药,他蹲在阮阮身前,面色冷峻,下手却很轻,阮阮心中忐忑,不知此时祁慎是消了气,还是憋着气。
白嫩的脚底都是细密的划伤,虽上了药,却依旧很疼,阮阮不禁小声嘟囔:“轻点……好疼的。”
一直低头上药的男人微微抬头,眉眼微含狠厉,阮阮肩膀缩了缩,却见祁慎唇角微勾,眼底生出些许讥讽的笑意,浑身散发着红色的怨气,下一刻,阮阮脚心传来剧烈的疼痛。
“疼!呜呜呜!”
祁慎刚刚狠狠按了阮阮脚底的伤口,她疼得倒在了厚厚的被褥上,呼吸都急促了。
“小阮儿乖,疼也忍耐些。”祁慎固定住阮阮的脚踝,下手反而比之前更用力些,分明是故意的!
此时阮阮哪里还敢再说话,咬着被角强忍着痛,发出“呜呜”的可怜哀鸣。
祁慎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阮阮圆润的小趾头,眼神暗了暗,下手终于轻缓了许多。
给阮阮上完了伤药,他再次站在床边,把手放在了阮阮的腰上。
掌下的娇躯微微颤抖,汗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像是溺水的鹭鸟。
将阮阮拉起来,祁慎伸手去解她的衣带:“把衣服换了,干净的衣服在哪?”
阮阮白细的手指指向窗边的小木柜,哽了哽,“在柜子里。”
祁慎打开柜子,见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两套棉布衣服,他随便拿了一套。
阮阮的手放在衣带上,怯怯看着祁慎,那意思是让他转过身去,但祁慎偏不转身,反而站到了床前,准备仔细欣赏美人更衣。
“又不是没见过,换吧。”
阮阮委屈得不行,却也没有其他办法,磨磨蹭蹭换好了干爽的衣服。
这衣服是她自己买的,布料粗糙,也无华丽装饰,但这样素布的衣服穿在阮阮身上,却更显得她姿容出尘。
“我以前怎么不知阮儿这样聪明,还学会兵法了,从平磐镇南面的路离开,再绕一圈回到屏城,想来阮儿想逃是蓄谋已久了。”祁慎依旧站着,对阮阮形成了巨大的压迫,他身材虽不粗壮,却很高,像是一面阮阮无法逾越的墙。
阮阮如今落在他手里,再怎么辩解都是徒劳,她想了想,垂眸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回平康城。”
祁慎眉头皱了皱,伸手抬起阮阮的下颌,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想回平康城,还是,想离开我?”
“只是不想回平……”
“想好了再说。”
阮阮的话蓦地被打断,她想把脸扭开,却只是徒劳的挣扎。
“说话。”
阮阮本以为以后就彻底脱离了祁慎,能过山安生的日子,谁知睡了一觉,便又成了他手中的玩物,笼中的金丝雀,心中自然不甘愤恨皆有,于是咬着唇委屈道:“阮阮已经没什么可以被利用的了,侯爷便放了我吧,我不想……当侯爷的玩物。”
祁慎一愣,随即散发出更加浓重的怨气来,这些怨气像是有了生命,迅速被阮阮的身体所吸纳。
“你不是玩物。”祁慎眼神也冷了下来。
“阮阮不是玩物?可阮阮一直被侯爷圈养着,没有自由,侯爷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供侯爷取乐,这难道还不叫玩物?”阮阮皱眉,轻声反问。
“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必然会引来风波,所以才……”
阮阮打断祁慎的话,“那阮阮就是棋子?”
祁慎再是一愣,这次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放开阮阮,眸中再无特别的情愫,“不管你是玩物还是棋子,我不让你离开,你就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这分明已经不讲道理了,简直无耻。阮阮的小拳头攥紧,若不是知道自己拼不过,肯定要挠祁慎的。
“说吧,你为何能控制怨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控制怨气?”男人眼中黑沉沉的,冷静自持,已经完全剥离了所有情绪。
祁慎有时候很阴沉,有时候又仿佛很痴情,但只有他冷情冷性的时候,才像真的他。
第54章
“说吧, 你为何能控制怨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本还委屈难过的阮阮,瞬间觉得浑身发凉。
祁慎知道她能控制怨气?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后会不会认为她是歪门邪道,把她活活烧死?
看着一脸震惊的阮阮, 祁慎也不催促, 只是淡淡道:“你不必隐瞒,也无法隐瞒,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以控制怨气, 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阮阮努力把谎言编造得让人信服些, “只是在江家老宅那夜,不知什么原因,就忽然可以了, 侯爷又是怎么知道我能控制怨气的?”
祁慎一时没有说话, 在江家老宅那夜, 他确实感觉到了异样,只是若真如阮阮所说,其中的原因又是什么?
他看向眼泪汪汪的阮阮,伸手摸上了她的头发,却感觉阮阮瑟缩得越发厉害,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这时天已经大亮,街上的人声从窗户传进屋里。
“叩叩叩!”
有人在敲院门。
“白姑娘在不在?”是李婶的声音。
阮阮有些心慌,怕因自己的事牵连到李婶一家, 小声解释道:“是隔壁的李婶,我若是不出去, 害怕她不肯走。”
若是李婶以为阮阮有危险,说不定还会去报官, 到时反而麻烦。
“去吧。”
阮阮忙用湿帕子擦了脸, 又拢了拢头发, 快步走到了院门,“来了李婶。”
打开门,果然看见李婶手中拿着个油纸包,只不过身后还站着李俊才。
自从上次阮阮说明自己的身世后,李俊才便再没出现过了,今日怎么又来了。
李俊才见到阮阮,眼底却有掩盖不住的喜色。
“上次做糯米糕,你说好吃,今早我又做了,特意来给你送一些。”
阮阮只想快些把李婶母子送走,忙接过油纸包裹的糯米糕,道谢说:“谢谢婶子,我今晨不太舒服,就不请婶子进来坐了。”
一听阮阮说不舒服,李俊才忙道:“妹妹不舒服得找大夫来看看才好,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自从他知道了阮阮以前的经历,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冷静几日,却又觉得放不下阮阮,于是便想着再过来探探口风,若是她同意做妾,李俊才倒觉得这也是极好的缘分。
阮阮哪里能让他去找大夫来,正要寻借口,腰却被一条手臂环住,祁慎站在她的身后,姿态亲昵,“我自会带阮儿去看大夫,不必劳烦你。”
李家母子惊诧不已,不知怎么阮阮的小院子里还藏了个男人,倒是李婶先镇静下来,转头看向阮阮,“这位公子是?”
“我兄长。”
“她夫君。”
李婶的脸色很难看,李俊才的眼神就更加难看,母子对视一眼,再看向阮阮的眼神里就多了几丝轻蔑,想来是觉得阮阮水性杨花,于是再没和她说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两人一走,阮阮却松了一口气。
“我是你兄长?”祁慎脸色微冷,声音低沉。
阮阮偏头躲开祁慎的逼近,小声嘟囔:“但侯爷也不是阮阮的夫君呀,怎么能乱说。”
“那男人又是什么回事?”祁慎的眼睛不瞎,能看出李俊才对阮阮别有图谋。
“没、没什么,是李婶总照拂着我,别的什么事也没有。”阮阮小心解释,不想牵连李家母子。
祁慎眼神阴鸷,声音很轻,“阮儿真是会勾引人啊。”
“我……我没有!”阮阮有些急了。
“主子,马车来了。”钊铭敲了敲院门。
这是准备离开阳蜀了?阮阮有些慌乱,想要拖延,却看见祁慎神色冷漠,便也不敢说什么,只小声请求:“我想收拾收拾东西再走。”
“不必了,都是些没有的东西。”祁慎拎着阮阮的脖子,径直出了门。
已经在墙头趴了半宿的威猛大人,也懒洋洋地起身,抱怨道:【这才从熙陵来了阳蜀,没呆几天,又要从阳蜀回到熙陵去,真是折腾人。】
阮阮也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我哪知道这么快就被抓住,他为什么能封住我身体里的怨气。】
【他的血有问题。】
阮阮分心和威猛大人说话,一个不注意额头便撞到了祁慎的后背,疼得“哎呦”一声连退了几步。
祁慎去没管她,径直上了马车,阮阮便也乖乖跟上,谁知才爬上马车,却有一股力把自己推下了车。
阮阮险些跌倒,还好钊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自己走。”
得了主子的令,赶车的卫宵斜眼看了阮阮一眼,立刻扬鞭抽马,显然对平磐镇的事,依旧心有怨气,阮阮也确实看见了他身上有丝丝缕缕的怨气逸散出来。
真是小心眼。
钊铭低声道:“主子正生气,过一会儿你再去说点软话,就消气了。”
阮阮点了点头,乖乖跟在马车后面走,只是她的脚还没好,每走一步都很疼。
随着走的时间越来越长,阮阮的脚越来越疼,最后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钊铭看她这样也不是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对马车里道:“主子,姑娘的脚伤好像有些严重。”
祁慎没说话,钊铭也不敢再开口,只能跟在阮阮身后,小心看护着。
阮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脚下一绊,跪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马车停住,车里传出祁慎微冷的声音,“让她上车。”
钊铭不禁有些无奈,主子明明心疼姑娘得紧,却偏偏不给人家好脸色,要折腾人,折腾折腾却还是硬不起心肠来,真是何苦呢。
阮阮站不起来,钊铭只能扶了一把,把人扶上马车的一瞬间,却觉得手背一疼,缩手一看,手背上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印字。
好嘛,你舍不得打她,就拿我来出气。
卫宵瞥了他一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钊铭揉着手背坐在了马车上,满心忧愁,之前主子有气不敢和姑娘撒,就半夜找他和卫宵练剑,把他俩练得浑身伤,境界都升了不少,如今只怕主子心里更气,这气自然也舍不得往姑娘身上撒,恐怕他和卫宵又要被迫提升武艺了……
只是卫宵好像还没意识到这事儿,反而很是幸灾乐祸,像是在等主子收拾姑娘,他还是太年轻啊!
车里,阮阮小可怜抱着腿缩在角落,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祁慎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一把将人拉拉过来将鞋袜脱掉,见伤口并未出血,他又掀开阮阮的裙摆,见膝盖有一点点青。
“勾搭人那么厉害,这点疼就忍不了?”
阮阮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倔强,“没……没勾搭人。”
“我说你勾搭了,你就是勾搭了!”
“唔。”阮阮满心委屈,她真没有勾搭人呀。
“怎么不说话了?”
“侯爷说阮阮勾搭了,那阮阮就勾搭了。”阮阮梗着脖子,小脑袋低垂着。
祁慎正在给她的腿上药,听了这话,只觉肝火上升,一把又将阮阮推远了,“离我远点。”
阮阮觉得祁慎身上多少有点毛病,要不怎么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生气了,她听说男子五十岁以后,时常肝火旺盛,躁郁难忍,需要喝些疏肝解郁的药才行,他这才二十出头,怎么就病得这样厉害,有病还是早些喝药才行,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病不好,岂不是要天天这样阴晴不定地方折磨自己?
她正犹豫要不要劝他去看大夫,就看见闭目养神的男人身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红色怨气,接着这怨气突然大盛,像是喷泉一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瞬间盈满了马车小小的空间。
这些怨气自然全都涌进了阮阮的身体里。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祁慎身上的怨气才稍少了一些,只是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怨气逸出,显然祁慎此时心情依旧不甚愉悦。
阮阮识趣儿地闭紧嘴巴,她想,就算告诉祁慎他有病,他应该也不会找大夫看吧。
中午时分,马车停了下来,钊铭在车外掀开帘子,“主子,到了。”
此时阮阮也看见了车外的场景,并不是船港,而是一个空寂的巷子,巷子里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从阳蜀回熙陵,坐船最快,从东面港口上船,走半天的路程便能到屏城,所以祁慎并不准备回熙陵?他是想趁机逃走?
但很快钊铭就解开了阮阮的疑惑。
“在这里换马车,再往西行两日,便到了凉州与阳蜀的交界,晚上我们在下个镇子住宿。”
凉州在熙陵最北,一半的土地与阳蜀相接,一半的土地与安弥相接,且周围并无山脉,地势平坦,易攻难守,素来是熙陵的军事要地。
那里本是祁慎父亲广襄王的封地,驻扎着十二万甲兵,后广襄王和世子祁敏在平康被斩,祁家满门被灭,祁慎又被抓到京城,昭明帝便派去了自己的亲信冯琦接管凉州兵马,这一接管就是十一年,除了偶尔安弥骚扰进犯,倒也没有大的战事。
凉州重要,广襄王死后,昭明帝也并不想再有人占据如此要地,便让祁慎继承了封地,但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祁慎不过是个傀儡,且不说凉州兵马已被冯琦接管,就算兵马无主,祁慎十二岁时就离开了凉州,中间十一年一次未回,他在凉州根本一点势力也没有,凉州也没人会认他这个忠顺侯。
晚上在客栈投宿,阮阮自然又是跟祁慎一间,不过自从在马车祁慎推开了她后,就再没和阮阮说过话,阮阮也识趣儿地当个小哑巴。
阮阮的脚受了伤不能碰水,所以只简单擦洗了身体,出来时床帏已经放下,她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走到床前,手刚刚碰到床帏,便被一股力推开,她心中没有防备,后退了好几步才将将停住。
干什么啊……
“睡榻上去。”床帏里传出男人冷漠的声音。
第55章
“睡榻上。”
阮阮站起身, 挪步到了床边的小榻上。
边远小镇的客栈条件本就艰苦,那小榻上也没铺软垫,躺下去硬邦邦的。
软垫都没有, 枕头被子就更没有了, 阮阮心中便开始骂祁慎,嫌弃他不肯给自己再开一间房,既省了钱, 又能折腾她, 真是又抠又坏。
威猛大人跳到了小榻上,钻进阮阮怀里,让阮阮稍暖和些。
五月的天气, 客栈里早撤了火盆, 阮阮越睡越冷, 身体都缩成了一个小团。
阮阮虽冷,却能睡着,床上的人却睡不着,到了夜里听见阮阮“冷”、“好冷”的呓语,祁慎终于翻身下床,他悄无声息走到小榻前,看着少女抱着猫缩成一团,可爱更可怜, 心中却更气!
她就不能来求自己吗!
她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吗!
她宁可冻着也不想上床和他一起睡吗!
冻死你算了!
男人穿着素白的里衣,将少女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丰沛的怨气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了出来,在透过窗子的清辉映照下, 男人的眉头微微皱着, 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怒气。
冻死你算了。祁慎在心底又说了一遍。
“冷……”
少女的呓语声很小, 但微微颦着的眉显示出她的不适,她的双腿努力蜷缩在胸前,想要暖和些。
冻死你算……
“好冷……”
祁慎气得要发疯。你既然那么硬气,怎么还喊冷?冻死也是活该!
少女怀里的黄狸猫被勒得挣扎了一下,下一刻就被祁慎拎出来丢到了一边,狸花猫十分不满地瞪了祁慎一眼,悻悻地趴到了凳子上。
没了猫,少女更加可怜,不再呓语,只是抱紧身体,发出轻不可闻的娇声,像是一只委屈的小兽,只是下意识发出的声音,没有实际的意义。
“冻死你算了。”祁慎瞪了阮阮一眼,转身上了床。
然而虽隔着床帏,少女的娇声却依旧清楚的传进了祁慎的耳中,让他越来越无法入睡。
僵持了半晌,祁慎再次下床,几步走至榻前,翻身上了榻,躺在了阮阮旁边。
少女感觉到了旁边的温度,一双小手探索着抱住了祁慎的手臂,小脸还在祁慎的手臂上蹭了蹭,只是依旧委委屈屈的,又哼唧了几声,才沉沉睡了过去,只是这次不再喊冷了。
天快亮时,祁慎气呼呼地回到床上,故意发出了极大的声响,阮阮忽然被惊醒,有些迷糊,环顾一周,见威猛大人趴在旁边凳子上,忙下床把它抱回了小榻上,搂着威猛大人准备接着睡。
床上的祁慎:行,你把我当成猫了是吧?
阮阮正迷糊,就看见无数缕红色怨气从床帏里钻了出来,竟比白天马车里还多。
这些怨气在空中打了个转,便都钻进了阮阮的身体。
阮阮:我就知道侯爷他生病了,不然怎么睡着觉也能有这么多怨气,还是等他心情好的时候,与他说说,说不定吃了药脾气也能变好的。
从床帏里逸散出的怨气源源不断,阮阮的身体里原本的怨气再次苏醒,她试着操控,发现又能如之前那般了,不禁有些欢喜。
但这事千万不能让祁慎知道。
天亮之时,马车驶离小镇,一路向西,晚间在一家驿站住下。
当夜,阮阮再次睡在了冷硬的小榻上。
天将亮未亮之时,床上的动静再次把阮阮惊醒,阮阮环顾一周,再次把威猛大人抱回榻上,于是又有无数的怨气从床幔钻了出来。
阮阮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也更加确定了祁慎有病这一推断,而且她发现每日天快亮时,祁慎都会散发很多的怨气,这肯定都是那病引起的。
阮阮还和威猛大人说了自己的推断,威猛大人却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第三日中午,几人终于到了凉州唯一与阳蜀通商的新湖城,城门来往商贾民众无数,守门官兵看了文牒便放了行。
车外很热闹,但此时阮阮并没有心思看,因为两天夜里都睡在冷硬的小榻上,使她患了风寒。
她没有换洗的衣服,更没有厚实的衣物御寒,祁慎也没给她买,所以她穿的有些单薄。
少女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额头还有细细的汗珠,双臂紧抱着靠在车壁上,呼吸也有些急促,却不肯服个软。
他找到她的那夜,虽然在林子里,他让她说什么,她就乖乖说什么,可祁慎知道,那些话她并不是发自真心,只是在他的逼迫下不得不说,其实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这一路她更是宁可睡在榻上,也不肯说句软话给他听。
想到此处,祁慎胸腔中像点起了大火,越发的生起气来。
阮阮难受地靠在车壁上,大声也不敢出,生怕惹了祁慎生气,可是却看见祁慎周身的怨气忽然大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想:怎么他没事就生气呀……好吓人。
“今日在新湖城休息,找个客栈。”
听见车内自家主子的声音,卫宵下意识道:“再走半日就到宁城……”
卫宵的话被钊铭的手势打断,他看见钊铭指了指车里,又用口型无声说“姑娘生病了”。
卫宵瞪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钊铭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新湖城来往商贾很多,所以客栈不少,寻了个僻静的客栈住下,钊铭便十分识趣儿地出门给阮阮买了两套衣服,将衣服送进屋,却只得了自家主子一句“多事”。
阮阮抱着那两套衣服,不禁对钊铭心生感激,更觉得说钊铭“多事”的祁慎面目可憎。
又过了一会儿,钊铭端着风寒药再次敲门,祁慎冷着脸,阮阮却感激更甚。
双手捧着药碗还没等喝,阮阮就闻到了那股子苦极的味道,便一时皱着眉没喝。
祁慎睥她一眼,声音淡淡,还带着一股调侃的味道,“钊铭多事去给你抓药煎药,你不喝就倒了吧,让他知道是自己多事。”
阮阮感觉祁慎的话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清,只是想到钊铭特意去抓药煎药,便也觉得自己不喝,就对不起钊铭,于是咬着牙“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一碗药下肚,阮阮嘴里发苦,忙喝了两口水压下去,不多时全身便发起汗来,脑袋也有些沉,都不用祁慎赶,就爬上的窗边的小榻上,身上盖着钊铭刚买来的披风,缩着身子睡着了。
男人走到小榻边,快速伸手点了她的昏睡穴,把人扔到了床上,又扯了被子把人盖住。
少女的睡颜恬静娇美,美得像是一幅美人春睡图,祁慎看了心烦,一把扯过被子盖住了她的头。
阮阮全无所觉,一动不动闷在被子里。
祁慎站在床前,心中莫名气愤烦躁,被子下面的阮阮呼吸却越来越困难。
“哗!”
盖在阮阮身上的被子猛地被掀开,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碎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乖巧异常。
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她身上不住地发汗,一滴汗珠沿着白细的颈子滑进了衣领里,旖旎莫名。
祁慎的喉头动了动,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伸手碰了碰阮阮粉嫩的耳垂儿,少女受不得痒,昏睡着也把头往被子里缩,憨态可掬。
“一直这样多好。”祁慎自言自语道,他脱了外衫上床,将阮阮拉进怀里,感受着她又香又软的身子,对阮阮逃跑的怨气也消散了些。
少女睡得很沉,还不停把脸往祁慎胸口蹭,显然又把他当成了那只肥硕的狸花猫。
“下次……去……”少女轻声呓语。
原本眼中含情的男人面色忽然冷了下来,声音却格外温柔惑人,“下次要逃去哪里?”
昏睡中的少女毫无所觉,“去……寿渊,那……那里远。”
“小阮儿下次是想逃到寿渊去对不对?”祁慎的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只是微微沙哑的声音却格外让人沉沦。
“嗯。”少女皱着眉,但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前,凸显着她坚定的信念。
“小阮儿别犯傻了……”祁慎低头去寻她柔软的唇瓣,一只手牢牢按住她的后脑,狠狠撕咬着,发泄一般舔舐着,根本不顾及阮阮发出的小鹿一般的哀鸣。
他放肆惩罚够了,才稍稍松开,此时阮阮面含春|色,眉头皱得紧紧的,浑身上下都在控诉他的粗暴和无耻。
祁慎微冷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女柔顺的青丝,指尖在她的耳廓上缓缓摩挲,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小阮儿别跑了,再跑……我怕忍不住打断你的腿。”
昏睡中的少女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瑟缩了一下,惹人怜爱。
“不骗你。”
男人眉眼修长,眼角带着一抹红,却是仙人之姿,让他看起来像染了情|欲的谪仙,更像在欲望中沉沦的妖魔。
“侯爷,凉州的人来了。”卫宵在门外低声道。
祁慎下床穿上外裳,声音清冷矜贵,“进来吧。”
卫宵稍迟疑了片刻,低着头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信递给祁慎,道:“陆先生得到消息,早让人在这里等着了,这是陆先生送来的信。”
祁慎展开信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平静,吩咐卫宵,“明日一早启程,去崇城沈家别院。”
“是。”卫宵应下,余光却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阮阮,心中不免有些怨气——白阮阮这样不知好赖,还逃到了阳蜀去,怎么没见侯爷惩罚她?冻她两夜就原谅了?
祁慎却未注意到卫宵的心思,想了想,道:“晚上联系凉州的暗卫,让一队人乔装成我,直接南下去凉州和云梦州交界处等候,不必故意隐匿行踪。”
祁慎消失在昭明帝面前的时间不能太久,太久会让这位多疑的帝王不安,所以假扮祁慎的人出现在云梦州和凉州交界的地方吸引目光,祁慎才能在凉州放心安排部署。
第56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 阮阮便冻醒了,睁眼环顾,发现还是睡在小榻上, 好在昨天喝了药, 身子倒是清爽了许多。
“起身,出发了。”祁慎身姿挺拔,衣着整齐, 站在小榻前冷眼看着阮阮。
“唔。”阮阮感觉祁慎周身散发出的怨气更多了, 好像比之前几天还多,心中虽然纳闷儿,却不敢招惹这阎罗不痛快, 乖乖起身, 将昨天钊铭买的厚实衣服换上, 外面还罩了一件白色披风。
外面黑漆漆的,阮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祁慎身后,因为身上穿的厚,活像一只蠢笨的胖鹌鹑。
钊铭和卫宵已在马车旁等候,祁慎自己上了车,车前却没放脚凳,阮阮自然是上不去,乞求的目光看向钊铭。
钊铭:不敢不敢, 我怕挨打。
见钊铭只是为难傻笑,阮阮便只能把目光移向卫宵, 谁知卫宵竟然把头转到了一边,假装看不到阮阮。
阮阮鼻子皱了皱, 抬头看见马车里逸散出来的怨气更胜, 再顾不上其他, 手脚并用爬上了车。
这一走便是大半日,阮阮早上没吃饭,车上祁慎只丢给她一张干硬的饼子,根本无法下咽,一路饿到了崇城。
进城之后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终于停下,阮阮下车一看,发现已进了一个四面高墙的院子里。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上前,恭敬行礼道:“奴婢王氏,公子的房间早已准备好,请随我来。”
祁慎颔首,王氏便在前面带路,走至一间房前,低眼道:“公子便住这间,另外两位住旁边,只是这位姑娘……”
“和我住。”
王氏虽觉得惊讶,却是点点头,“因不知会有姑娘同行,所以没有预备姑娘用的东西,奴婢马上就去准备,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冯琦最近在哪里?”
冯琦如今是凉州军的将军,是昭明帝倚重信任之人,自广襄王祁淮贞死后,冯琦便接管了凉州的军马钱粮。
“陆先生传来消息,说两日前冯琦便巡查边境防务去了。”
王氏口中的陆先生便是陆元青,早年是祁淮贞的幕僚,后来祁淮贞、祁敏父子死在京城,陆元青便多方活动想要营救出祁慎,但终归没有成功。
祁家的根基本不在京城,祁慎索性便让陆元青回到凉州,暗中图谋。当年祁淮贞被杀之后,凉州军中的将领遵从祁淮贞的命令,无一人显露出违逆之意,冯琦来了之后更是恭顺异常,这些年除了几个祁淮贞提拔重用的将领主动退隐,剩下的便渐渐站稳了脚跟。
至于后来提拔上来的人,也是被这些将领推举出来的心腹,所以冯琦实际上早已被架空了。
这沈家在崇城不算极富贵之家,但也有些名气,是陆元青一手培植起来的,只为避人耳目,那妇人亦是陆元青的亲信,安排事宜极为妥帖。
几人安置好,王氏便送了几样小菜来,还带了女子的钗裙用品,殷勤非常。
她见阮阮一直病恹恹的,便提议要给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看看,祁慎却没允准,王氏心中不禁越发好奇阮阮的身份,面上却并未表露,只等过后给陆元青捎去了消息。
从祁慎房间出来,王氏便被钊铭拉到了一边。
“劳烦姐姐给我买些东西。”
王氏自然有求必应,只是听到了钊铭要买的东西,她却有些错愕,但她守本分,于是并不问缘由,当下便让人去采买,傍晚便把东西交到了钊铭手中。
钊铭捧着买来的东西,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不禁面上带笑,献宝一般抱着东西去敲自家主子的门。
“进来。”祁慎的声音冷淡非常,显然还在和阮阮姑娘置气呢。
他推开门,果然见自家主子坐在桌前看书,一副怨气无处撒的样子,阮阮姑娘则是乖巧靠在软榻上,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有了这东西,保准姑娘不会再生主子的气了!姑娘不生气了,主子心情肯定就好了,他和卫宵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想到这里,钊铭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之情,他献宝一般把怀中的包袱捧到祁慎面前,声音里都是殷勤谄媚,“主子,这是之前你让属下买的泥娃娃,属下去买来了。”
祁慎垂眼,就看见铺了一桌的各色泥娃娃,娃娃们憨态可掬。
但祁慎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散发出浓重的杀气来。
侯爷怎么不高兴了?是自己买的泥娃娃不够多?还是泥娃娃不够漂亮?
还是因为主子在屏城就让自己去买,结果现在才买来,太迟所以才生气了?
钊铭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陪着笑,“主子……这些泥娃娃够不够?”
够,真的是太够了。
祁慎捏碎了郑承彦给阮阮的一个泥娃娃,赔她几十个自然是够的。
可现在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是他在想着怎么对她好的时候,她都跑了!她都跑了还买这么多泥娃娃干什么?!
是用这些泥娃娃嘲笑他是个傻子吗!
一旁的阮阮听到钊铭的话,心中也猜出个七七八八,她偷偷去看桌上的泥娃娃,只见竟有几十个,颜色鲜艳漂亮,各个憨态可掬,只是——更多的怨气从祁慎身上散逸出来,他现在一定已经要气疯了。
阮阮缩了缩身子,努力把自己变小一些,防止祁慎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主子?”
“捏碎吧。”男人抬眼看向自己的护卫,嘴角带着一抹笑,眼底却是摄人的寒气。
“捏……捏碎?”钊铭咽了咽口水,这么硬的泥娃娃,全都捏碎,他的手还要不要了,“主子不喜欢,属下……属下就拿出去丢掉吧。”
“我说让你捏碎,在这里捏碎。”
此时此刻,钊铭对于自己自作聪明的行为感到后悔,深深的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他拿起一个笑眯眯的泥娃娃,用力一捏,泥娃娃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变成了一捧土渣。
祁慎放下手中的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眯着眼,“继续捏。”
“咔嚓。”
“咔嚓。”
“咔嚓。”
清脆的“咔嚓”一声接着一声,每捏碎一个泥娃娃,阮阮就觉得祁慎身上的怨气重一分,一连捏了十几个,钊铭的手已经抖得厉害,一个泥娃娃要捏好几下才能捏碎。
阮阮想起之前钊铭还给她买衣服送药,不禁生出些投桃报李的心思,她环顾一周,下地把旁边书桌上的青铜蹲虎镇纸拿在手里,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钊铭旁边。
钊铭方才一直在专心捏娃娃,忽然看见阮阮过来了,心中不免一喜,以为她是要给自己求情,她只要一开口,主子肯定会放过自己,谁知却见她把袖子里的蹲虎镇纸塞进了他的手里。
“用……用这个砸快些。”
那青铜蹲虎镇纸触手冰凉,一如钊铭此时凉透了的心。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小声道:“主子是让我捏碎。”
阮阮也悄悄抬眼去看祁慎,带着点乞求的意味,“捏着手疼呀……”
小祖宗求你闭嘴吧!你这情求的还不如不求!一会儿主子该让他捏核桃了!
出乎意料,祁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抓了五六个泥娃娃递给阮阮,神态异常平和,“你去帮他砸。”
看着手里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又抬头看了看满脸痛苦之色的钊铭,阮阮乖乖蹲在地上,开始砸娃娃。
那娃娃圆滚滚的身子,用镇纸一砸便飞了出去,阮阮便满屋子追,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于是蹲在墙角认真砸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阮阮终于砸碎了最后一个娃娃,她的手微微颤抖,额头上也有细细的汗珠,看起来柔弱娇美。
钊铭的双手则抖得十分厉害,他抱着来时的包袱,略有几分狼狈,“主子,全都捏完了,属下出去了。”
“要是没捏够,明日再买五十个回来。”
“够!够了!属下捏够了!”钊铭声音都颤抖起来,逃命似的跑出了房间,脚下不防还绊了一下。
“过来。”祁慎伸出了手。
阮阮听话走了过去,才到近前,就被祁慎一把抓住手臂拉进了怀里。
他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着她软嫩的手掌,将头抵在阮阮的肩膀上,鼻腔里都是少女好闻的体香,他没抬头,声音冷漠,“好玩吗?”
“不好玩。”阮阮老实回答。
祁慎身上的怨气熄了一些,松开了阮阮的手腕,还推了阮阮一下,神色冷漠,“离我远点。”
阮阮:明明是你让我过来的……
晚间用过饭,祁慎便出了门,阮阮身上还有些不舒服,便抱着威猛大人在软榻上先睡了。
一缕烟从窗户飘了进来,被少女吸进去,让她睡得越发沉了。
门扇被悄悄推开,王氏进了门,她缓步走到软榻前,伸手解开了阮阮的衣领,见少女肌肤如雪,上面并没有令人遐想的痕迹。
探得了想知道的信息,王氏便把衣服给阮阮重新系好,关了门离开。
少女睡得沉沉,并不知梦里发生了什么。
第57章
沈家密室内, 身穿靛青长衫的中年男人缓缓下拜,“少主终于重回凉州,陆某无愧王爷所托!”
祁慎一手搀住陆元青, “先生不必如此, 这些年多亏先生在凉州筹谋。”
陆元青已经好几年没见祁慎了,上次见还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偷偷进京见了一面, 之后一直都是书信来往, 如今再看,只觉得祁慎容貌与祁淮贞有五六分的相似,只是眉眼之间戾气太重, 与祁淮贞的温和悲悯完全不同。
陆元青再次一礼, “冯琦如今不在军中, 军中的各位统领得知少主回来的消息,想要来见一见少主,我不敢擅自安排,还请少主示下。”
祁慎却未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凉州现在有多少兵马?”
“主营之中有十万兵马,由赵民和李长峰统率,若起事,这部分兵马可以随意调配。东营中有两万兵马, 也可以调用,只是西营房中的兵马是由冯琦从平康带来的亲兵统率, 所以若起事,先要把西营拿下。”
陆元青对答如流, 显然为了起事已经筹谋许久。
“如果形势允许, 我不会大举动用凉州的军队, 安弥朝廷内部最近隐有进犯之势,若兵马离开凉州,安弥趁机进犯,只怕凉州守不住。”
陆元青脸色微微变了变,却是立刻道:“少主担忧得对,只是京城的形势实在危险,如今江家的宝藏既然已被找到,只怕司马长平会对少主不利……”
司马长平是昭明帝的名字,陆元青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祁慎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如今只敢暗中下手,不会公然处置我,只要他不敢公然处置我,就对我没有办法。”
“是,但还请少主多加小心。”
“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只请赵统领和李统领过来一见,避免横生枝节。”
陆元青应下,又与祁慎说了凉州的一些情况,便转身要去找赵、李二人,走到门前却又停住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祁慎再是一礼,“属下听说少主带了江榕回来,不知少主对江榕做何安排?”
祁慎面无异色,只是垂眼想了想,道:“她在我身边还有用。”
“只是云梦州的局已完成了,江榕她和少主并不是一条心,知道的事情却不少,带回平康去只怕容易生事,不如……留在凉州?”陆元青斟酌用词,见祁慎一时间并未说话,才继续道,“就把她留在这里,王氏自会好生照顾,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为她做打算也未尝不可。”
“不必了,她留在我身边还有用。”
陆元青眼中精光一闪,却是垂眼敛住了,再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之后这一夜,祁慎见了赵、李两位统领。祁淮贞曾对这二人有恩,也有提拔重用之义,虽多年未见,但祁慎十二岁前是长在凉州的,赵、李二人甚至还教过祁慎拳法,所以见面并无生疏,三人聊了整整一夜。
阮阮半夜也不知被什么声音惊醒,睁眼便是黑漆漆的一片,加上环境陌生,她心里便有些害怕,实在忍不住便唤了两声:“侯爷?侯爷?”
屋里没有回应,怀中的威猛大人却被惊醒:【半夜不睡觉,叫唤什么?】
【小猛儿你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哪里有什么声……】
威猛大人的话被窗外尖锐的呼啸声打断,阮阮被吓得用被子盖住了脑袋,浑身颤抖不停:【小猛儿是不是有鬼啊!】
【不是鬼,我也不知是什么,你快穿上衣服去看看。】威猛大人神色凝重。
【我不去!太吓人了,我……我害怕!】
【你还想不想逃走了?祁慎的血之所以能克制你身体里的怨气,就是因为你的怨气还不够,我感觉这院子里有怨气很重的东西。】
阮阮终于把头露出来一点,眼底有恐惧更有希望:【真的?】
阮阮穿上衣服,外面还罩了件披风,和威猛大人小心翼翼开了门。
这几间房子在沈宅最中间,因祁慎吩咐不许人靠近,所以门外并没有人守卫。
【往哪里……】阮阮刚要开口问,却住了嘴,因为她看见前面已经有隐约可见的红色怨气,她双手抓着披风,跟在威猛大人后面。
转过一个弯,怨气越发浓重起来,无数丝丝缕缕的红色漂浮在半空之中,呼啸着钻进阮阮的身体。
周围越来越冷,穿过一条回廊,在尽头出现一座假山造景。
此处造景以寿山石为底,上面移栽了各种树木花草,在正中有一颗极矮的松树正散发着怨气。
一棵松树散发怨气?
【那是……松树?】
威猛大人没回答阮阮,只是小心走到了假山前,仔细端详半晌,忽然开口:【这棵松树好像在一点点变矮……】
【不能吧小猛儿,松树怎么会越长越矮呢?】
【你仔细看看!】
于是一人一猫站在假山前,仔细观察半晌,阮阮也发现了:【好像确实越来越矮了。】
【是地松,《葬经》记载童山不可葬。童山就是指寸草不生的山,属大阴之地,不可葬人,长在上面的松树越长越矮,就叫做地松。】
【院子里怎么会有地松,怪吓人的……】阮阮小声嘟囔。
威猛大人跃上了假山,仔细观察那棵现在只有一只手掌大小的松树:【可能是被意外从童山移栽回来的,你来握住地松的树枝。】
【喔。】阮阮听话上前,伸出两根白细的手指,捏住了一截小小的枝干,瞬间那松树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红色的怨气像是一条条小蛇钻进了阮阮的手指里,而地松也不再变矮。
一条条红色的小蛇感受到了阮阮的吸引,逐渐变得疯狂贪婪起来,红色的小蛇从地松中涌了出来,钻进阮阮的手指,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阮阮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像是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终于,最后一丝怨气离开地松,那棵古怪的松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了。
阮阮回屋时,祁慎还没回来,她也睡不着,便思考起以后的事。
祁慎既然特意来了凉州,肯定有他的安排,若是他把自己放在凉州倒好,只怕他不肯,但若回到平康去,她又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能逃出来了。
祁慎不会做没用的事,她也不会觉得祁慎是舍不得她,才特意跑到阳蜀去抓她,只怕他还有事要利用自己,早些想办法脱身才是正经。
若回到平康的侯府,倒时想离开就难了,在路上逃跑最容易。
打定了主意,阮阮便不再东想西想,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养精蓄锐,准备再寻时机。
天快亮时,阮阮听见门响,接着便是祁慎轻浅的脚步声,虽然闭着眼,她却依旧能感觉到祁慎就站在她的头顶处。
他微微站了一会儿,便转身上了床,只躺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再次起身走到软榻边,冷声唤道:“起来,走了。”
阮阮不禁心生佩服,这人一宿未睡,只躺了这么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阮阮本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收拾了衣服,便跟着出了屋子,钊铭和卫宵已在等候,于是几人从沈家的小门离开,出发回京。
马车晃晃悠悠,阮阮昨夜又没怎么睡,加上这一路病着,便觉得没有精神,她恹恹地靠在车壁上,谁知马车颠簸起来,她一时没有防备,扑进了祁慎怀里。
正想挣扎起身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道推了回去,男人面若寒霜,看也不看阮阮一眼,冷冷道:“离我远点。”
而此时的昭明帝也终于查到忠顺候的行迹,于是找了皇城司掌司崔息大人前来,君臣密谋良久。
季府里,季悯行看了一夜的书,此时天光微亮,他也收到了属下传递进来的消息:唐满城昨夜去了瑞安王府。
季悯行一直对唐满城有怀疑,他入仕两年便官至刑部侍郎,其中有太子扶持不假,也有刑部人才不济的原因,但不管如何,这个升迁极快的刑部侍郎都满身疑点。
所以从回京开始,季悯行便暗中派人调查唐满城。
后来刺杀户部尚书的魏双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季悯行更是怀疑唐满城是幕后推手——在防范极严的刑部大牢里,魏双怎么会有匕首?谁给的匕首?
魏双死前,是唐满城在审问,这进一步加重了他对唐满城的怀疑。
而不管是魏双的死,还是温相被拉进局里,都是对太子不利,所以唐满城虽表面是太子一党,实际的主子只怕另有其人,是谁呢?
季悯行怀疑唐满城真正的主子是瑞安王,如今终于得到了确定的消息。
唐满城就是瑞安王放在太子身边的一枚棋,只不过如今形势不明,他手中也没有实质的证据,更是无法向昭明帝禀明,若贸然上告,只怕还会被认为是参与了党争,于是只能暂且隐瞒,只让手下继续监视着。
如今江家的宝藏虽然已经顺利运抵,但却把祁慎弄丢了,皇上虽然没对他说什么,但只怕暗中并不会放过祁慎,若是皇城司的人在路上刺杀,不知祁慎能不能逃脱得了?
第58章
凉州与云梦州交界处有一个甜井村, 本来借位置便利的缘故,来往行商皆在此处补给食物和水,村里的百姓过得也很好, 但五六年前村里忽然发起了瘟疫, 起先无人在意,谁知渐渐却控制不住,周边的村镇都有人感染。
朝廷为防瘟疫蔓延, 便派了官兵将甜水镇围住, 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也就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村里的人就死绝户了, 官兵进去把村民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甜井村的瘟疫之危自此也解决了。
后来朝廷也曾迁了贱籍的人来此落户, 但来的人不是暴毙就是发了疯,不管派多少人来,都住不下去,便渐渐传出甜井村有鬼的传言来,往后再无人敢来,于是甜井村便成了荒村。
太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赶车的是两个青年, 一个面容俊秀,一个愁眉不展。
愁眉不展的青年回头对车内说:“主子, 这好像是个荒村,再往前不知还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车内传出男子清冷的声音:“今夜就在这里休整一晚。”
阮阮从车里探出头来, 看向不远处的村落, 只见断壁残垣的村子上空, 萦绕着巨大的血红的怨气旋涡,还有无数的怨气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钻出来,不断汇聚到旋涡之中。
整个村庄都笼罩在这冲天的怨气之中。
有几缕怨气像是感应到了阮阮的存在,正努力挣脱旋涡的束缚,想要冲到阮阮这边。
即便阮阮知道这些怨气不会伤害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这是面对铺天盖地怨气本能的畏惧。
威猛大人鼓励道:【这不正是为你准备的吗,别像个脓包似的。】
看着那巨大的怨气旋涡,阮阮觉得自己即使害怕也不丢人,谁能不害怕?
“怎么了?”祁慎一早便注意到阮阮的不对劲,她看的明明是虚空,却像是看到了极骇人的东西。
“没什么……”阮阮收回目光。
祁慎虽知她在撒谎,但逼迫她也没什么用,只暗中留了心。
钊铭寻了一处有屋顶的地方停下车,道:“主子先在门口稍等,属下先进去收拾收拾。”
阮阮钻出马车,便看见高大的门柱,以及上书“韦氏祠堂”的匾额。
这是一户人家的祠堂,祠堂左右的堂屋均已损毁严重,只剩这主屋尚留屋顶,阮阮抬头看向祠堂屋顶,只见极重的怨气正迅速升腾,这里看起来……好可怕。
但若不住这里,周围再也没有合适的地方住了,而且……所有的房屋都在释放怨气呀,这个荒村真的怪吓人的!
阮阮抱紧了威猛大人,心跳得很快:【这里会不会……有鬼啊?】
【那还用想?肯定有鬼!】威猛大人像是生怕阮阮胆子不够小,十分体贴地强调,【这里的鬼怨气这样重,只怕还很凶呢!】
【小猛儿,我……我害怕。】
【你不用怕,世上的鬼,有些能凝聚怨气化形被人看见,这些鬼也能伤人,但你不用怕,这些鬼碰到你,怨气便会被你吞噬,他借以凝聚成形的力量自然会消失,也就无法伤害你了。】
阮阮拉了拉披风,似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可我怕他们长得太吓人……】
威猛大人瞥了阮阮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多看看,习惯就好了。】
几人进了祠堂,见钊铭已收拾出一片空地,还把两块门板并排放在地上当做床板,门板上还铺了一层裘皮。
不多时,卫宵也拾了柴回来,在空地生起了火,堂内便亮了起来。
几人赶了一天路,都已累得筋疲力尽,于是围着火堆或躺或卧准备休息。
天气还有些冷,虽然身下有裘皮,到底夜里还是让人从骨子里发寒,阮阮只睡了一小会儿,便被冻醒,她转眼看见祁慎靠在一臂以外的柱子上,卫宵和钊铭也抱剑靠在门口,心中稍稍安稳。
屋中间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只剩下暗红色的木炭,一闪一闪,映照着空旷的墙壁。
墙壁……墙壁上是什么?
阮阮看见一面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影,那黑影像是行走在粘稠的液体中一般,缓慢从墙壁中钻了出来,渐渐形成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形。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出现在黑影的头上,接着是一张血红大口,阮阮都要吓哭了,左看右看,屋里其他人却毫无所觉。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看向阮阮,嗜血又凶狠,黑影缓慢向阮阮移动。
【小猛儿!小猛儿!救命救命啊!】
威猛大人的尾巴差点被阮阮揪下来,疼得闪身躲避:【害怕你就把眼睛闭上!不看不就行了!】
【可他朝我走过来了啊!】阮阮害怕极了。
那黑影的行动渐渐敏捷,几乎是跑着冲向了阮阮这边,在阮阮即将要惊叫时,一道寒光闪过,黑影瞬间消散。
阮阮转头看向旁边,见祁慎眼中清明一片,他手中的刀上还沾着血,另一只手掌则不停有血珠滴落下来。
鬼都害怕他的血吗?
钊铭和卫宵也听到了动静,拔剑防卫。
“主子怎么了?”
“有鬼。”
钊铭一愣:“这世上有鬼吗?”
“问她。”祁慎看了阮阮一眼。
钊铭和卫宵从未见过鬼,目光自然移到了阮阮脸上。
祁慎怎么知道她能看见鬼?
想了想,阮阮只能如实道:“刚才有一只鬼在屋里。”
此时屋外忽然连打了几个雷,低沉的雷声震得屋子都颤了颤,屋里被雷光闪得光亮如昼,一瞬间阮阮便再次看到在角落里已经凝聚成形的黑影。
“那、那里有鬼。”阮阮的手指颤抖,下意识躲到了祁慎身后。
钊铭和卫宵顺着阮阮的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发现角落里确实有一个人形的黑色影子,只是看不真切面目。
“鬼啊!”钊铭躲到了卫宵身后。
那黑影像是也被惊到了,稍停滞了片刻,便用诡异的姿态冲向他们这边。
祁慎上前一步,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那黑影触之即灭,在几人面前散成一股黑烟。
一时间堂内安静下来,只有外面巨大雨点砸在地面的声响,但这声响中又似有别的异声,离这里越来越近。
屋顶的瓦片忽然发出一声轻响,祁慎低吟一声“小心”,下一刻便有十几个黑衣人从门窗处冲杀进来,一时间刀光剑影。
这十几个人身手都不差,一时两方都未现颓势。
那边战得热火朝天,阮阮却躲在柱子后面不敢出声,生怕被刺客发现,成了剑下亡魂。
【你看那边!】威猛大人忽然扯了扯阮阮的裙角,肉肉的爪子指了指祠堂后面的小门。
阮阮往它指的方向看去,见小门后面的空旷房间里都是汹涌的怨气,但那里黑漆漆的,阮阮有些害怕。
【小猛儿……我怕鬼。】
【有什么怕的,快过去看看!】
阮阮咽了咽口水,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她回头看向祁慎的方向,见他刚杀了一个刺客,眼角眉梢都是煞气,并未注意自己这里。
深吸了几口气,阮阮终于抬步走向了那道小门,她的脚才跨过门槛,那些沉寂的红色怨气便像是有了生命,都向着她游动过来。
等屋内的怨气全被吸纳,阮阮才看见这处空室尽头还有一道窄门,窄门之后依旧是无数蛰伏的怨气。
穿过窄门,又走过一条长廊,阮阮面前出现了一块由石头垒砌而成的巨大空地,垒砌空地的石头还组成了类似罗盘的图形,看着像是一个巨大的祭祀场,只是正中间却有一口井。
更诡异的是,祭祀场之上,就是那由怨气汇聚而成的巨大旋涡,正是进村前阮阮看到的,只是没想到这旋涡的中心就在这祠堂后院。
那旋涡正中间的怨气被祭祀场中间的那眼井吸引,怨气源源不断地被吸进井中。
【小猛儿,那是什么呀?】阮阮胆子实在不大,悄悄躲在门廊后面,龟缩不前。
【你过去看看!】威猛大人恨不能踢阮阮一脚,它指着天上那笼罩着整个荒村的怨气旋涡,恨铁不成钢,【只要把这些都吸纳进你的身体里,以后你还用怕祁慎?快去快去!】
阮阮有些被说动了,但此时外面还下着瓢泼的大雨,巨大的雨点一颗颗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阮阮把脚往里面缩了缩:【衣服会湿的……】
【过去吧你!】
威猛大人终于忍无可忍,使出浑身力气踢了阮阮的小腿一脚,阮阮不防,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立马身上就湿透了。
【这回不怕湿了,快去!】威猛大人跳上了廊边供人坐卧的条凳上,并不准备跟着阮阮过去。
阮阮衣服湿透,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却也只能强压住心底的恐惧,强迫自己往井边走,随着她的靠近,旋涡中央原本被吸进井中的怨气改了方向。
它们感受到了更大的吸引,试探着往阮阮这边飘了过来,接触阮阮身体的一瞬间,所有的怨气都改变了方向!
笼罩在天空中的怨气旋涡低鸣起来,空气仿佛都在微微颤动,接着怨气旋涡越转越快,搅动了天地之间的风云。
所有的怨气都拼命冲进旋涡中央,想要进入阮阮的身体里,它们争先恐后,它们相互簇拥推搡,它们贪婪又渴望!
阮阮感觉身体被巨大的怨气冲击得微微发酸,却也只能咬牙强忍。
天空中的怨气旋涡越来越小,越来稀薄,当最后一缕怨气被吸进阮阮的身体,大雨终于停歇,一弯明月也显露在半空之中。
“小姑娘有些意思。”
一道柔媚阴森的女声幽幽响起,在这空旷的祭祀场中,渗人极了。
第59章
“小姑娘有些意思。”
阴冷幽怨的声音从井底传上来, 阮阮觉得浑身发冷。
谁会住在井底呀!
一只惨白的手忽然抓住了井沿,接着一张发青的脸出现在阮阮面前。
是一张女人的脸,只是脸色发青, 双眼赤红, 眼角还留着潺潺血泪,一张发黑的嘴也透着森森鬼气。
水草一般的长发披散着,上面还在不停滴水珠。
“鬼……鬼啊!”阮阮声音都变了, 只是脚下有如石坠, 竟是分毫无法移动。
那女鬼发出一声嗤笑,手脚并用爬了出来,身体诡异地扭动了几下, 满眼血泪的眼睛看向阮阮, 声音沙哑难听, “小姑娘……我有那么吓人么?”
“吓……”阮阮下意识便想说实话,又害怕自己的话会刺激到女鬼,于是住了口。
这女鬼的头发很长,一直拖到地上,还在不停滴水,滴下的水在她裙下形成了一滩,却看不见她的脚。
女鬼一身红衣,满身怨气, 忽然向阮阮这边靠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阮阮颤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祭祀场里显得有些凄厉。
眼前的女鬼忽然消失,下一刻女鬼冰冷的唇已经贴在了阮阮耳边, “我想要你的身体……”
阮阮整个人都麻了……她的身体从头顶到脚底都没了知觉,威猛大人焦急的声音却传进了她的脑中, 【不用怕, 你试着摸她!】
女鬼浑身皮肤青紫, 阮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偷偷伸出手指碰到了女鬼的衣服,女鬼身体里的怨气立刻便被阮阮吸引过来。
女鬼也发现了阮阮的动作,身体往后飘出两步距离,脸上的神色越发痴狂起来,“你的身体可以吸纳怨气!我想要你的身体!我要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就是传说中的怨气炉鼎!这世上竟真的有怨气炉鼎!”
阮阮想哭又不敢哭,她自小就怕鬼,如今这个吓人的女鬼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自然吓得魂儿都要掉了。
“你别……别吓唬我,你有话好好说。”阮阮的肩膀抖得厉害,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惊恐的情绪。
那女鬼愣了片刻,血红的眼里略有些好奇,她上下打量着阮阮,声音依旧鬼气森森,“你怎么能吸收天地怨气?”
阮阮往后挪了两步,声音小小的,“我也不知道……”
“你骗人!”那女鬼似是觉得阮阮在骗她,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尖利的指甲便要来掐阮阮的脖子,可是手指碰到阮阮肌肤的一瞬间,怨气便立刻从她的指尖流进了阮阮的身体里。
女鬼快速放开阮阮,却还是在阮阮的脖子上留下个青黑的手印。
阮阮捂着脖子咳嗽两声,毫无骨气地求饶,“求求你别掐我,掐得怪疼的。”
女鬼愣愣看着从自己指尖逸散出的怨气,眼中怨毒之色更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把你的身体给我!把你的身体给我!”
阮阮也有些急,她准备跑回祠堂里,想说话分散女鬼的注意力,“你想要我的身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口井里?”
这女鬼游荡世间已久,神志早已错乱,听阮阮这样问,竟认真思考起来,她青黑的唇扯出一个诡异吓人的笑,“我呀,我有十个名字呢!第一世我叫芝落,是被我那嫌贫爱富的夫君活活烧死的。”
“第二世我叫青萍,怀着孕被我那狠毒贪财的夫君送给了一位大官,被那大官活活折磨死的。”
“第三世我叫姜婴,我与夫君相守十年,夫君终于高中了状元,可他为了迎娶相国之女,亲手把我推下了悬崖。”
“第四世我叫赵芙……”
“第五世我叫楚思……”
“第六世我叫冯媛……”
“第七世我叫王玉馨……”
“第八世我叫映萱……”
“第九世我叫凝子薇……”
“第十世我叫凤安,生在这甜水村中,与族长之子韦修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但后来村里发了瘟疫,药粮都断了,我便和韦郎约定私奔离开,可我等了一夜没等来韦郎,只等来了抓我的人。”女鬼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血泪从眼角滚落下来,极为骇人。
“他们把我抓到祠堂,说我是这瘟疫的源头,韦郎……韦郎他就站在人群中,却不为我说一句话,他们用石头砸我,好多好多的石头砸到我的头上,然后把我扔进了这井里……我身上好痛,井里好冷好冷。”
阮阮听得浑身发寒,这十世,女鬼均被辜负,被背叛,惨死在青春年华里。
不远处的威猛大人神色也难看起来,它对阮阮道:【她不是普通的鬼,是十世怨女,十辈子积累起来的怨气,即便你一时能把她身上的怨气吸干净,她也能再次凝聚怨气,化成人形,不要和她纠缠,快回祠堂。】
阮阮深吸一口气,转身拼命跑向祠堂,那女鬼的声音却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我有十个名字,你喜欢叫哪个就叫哪个,如果都不喜欢,也可以叫我……怨女。”怨女声音很轻,却带着让阮阮浑身发冷的寒意,眼前就是走廊,穿过走廊,再穿过两间空室,便是祠堂了。
“你的身体真好,把你的身体……给我罢。”
阮阮的余光能看见怨女就在旁边,但恐惧让她跑得越来越快,眼看便要到走廊的尽头,红色的影子却一闪——怨女挡住了阮阮的去路。
“我……我的身体不能给你的。”阮阮试图和一只鬼讲道理。
“想要附在活人身上确实有难度,但只要你同意,我就可以上你的身,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面色青黑的怨女诱惑着阮阮。
【别听她的,一旦被她附身,你的魂魄就会被永远封住,你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威猛大人害怕阮阮被怨女蛊惑,急道。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阮阮退后两步,一副不想麻烦怨女的样子。
怨女却被激怒,幽怨大喊:“我让你给我!你给我!让我进去!”
看着冲向自己的恐怖女鬼,阮阮终于失去了镇定,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救命啊!”
屋脊上的三人已经站了许久,看了这一幕,钊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主子……姑娘她这是中邪了?”
肯定是中邪了,没中邪怎么自己在院子里疯跑,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那只狸花猫还跟在她身后,像是在拼命躲闪着什么一般。
卫宵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也觉得阮阮像是中了邪,毕竟方才他也在祠堂内看到了黑影,这地方确实有些邪性。
“世上的鬼,以怨气化形,修为低的,只要怨气足够,必会显露人前,而修为高一些的……想让人看见,才会被看见。”祁慎垂眼看着院中阮阮逃命疯跑,并没有出手营救的意思。
“主子的意思是,有个鬼只想让姑娘看到,所以姑娘在被鬼追,而我们都看不到?”
祁慎还未回答,却听院中的阮阮又在大声求饶:“我……我错了,怨女姐姐你放过我吧!我害怕!”
说完,小姑娘就抱着小脑袋大声哭起来,“我和姐姐无冤无仇的,姐姐别追着我了,我害怕!”
阮阮的话证实了钊铭的猜测。
不同于屋脊上三人的悠闲,阮阮简直是屁滚尿流,她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浇湿了,头发也散了,若不是她的脸娇美可爱,只怕比那女鬼也好不了多少。
怨女不停逼近,表情越发的狰狞:“今天你别想离开这个院……”
一把沾血的剑刺穿了怨女的胸膛,在剑与怨女接触之处忽然燃起金色的火焰,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将她包围在其中,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被烧的什么都没剩下。
阮阮抬头便看见了执剑的祁慎。
他的衣服也湿了,湿了的长袍紧贴在精壮的身上,显得人越发挺拔出尘,他的眉眼也沾染了水汽,只是神色微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这一刻,阮阮觉得祁慎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他没有怨女吓人!
怨女真的太吓人了!
吓死她了!
“刚才怎么了?”祁慎用剑支撑着身体,蹲在阮阮面前。
刚才强压下去的恐惧此刻尽数释放出来,阮阮抽泣起来,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有……有鬼,好吓人的鬼,头发这么长……”
阮阮把手臂向身体两侧展开,比划着女鬼头发的长度。
“她……她的脸青黑青黑的,眼睛红红的……”阮阮不停描述着女鬼的长相,“她……她还要附我的身!呜呜!”
说到后面,阮阮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显然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
祁慎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女鬼被打跑了,阮儿不哭了。”
阮阮的小手揪着祁慎的衣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的、我的鞋袜湿了,衣服也湿了……”
说完又哭了起来。
“好了,不哭了。”祁慎将阮阮抱得紧了一些,柔声哄着怀里的小姑娘。
第60章
祠堂里已无法再待, 于是又寻了一个空房子,重新生起了火堆,钊铭和卫宵在外间, 里间便只剩下祁慎和阮阮。
小姑娘脸上还有斑斑泪痕, 湿衣服贴在纤细玲珑的身子上,梨花带雨,蝉露秋枝, 让人心底生出些异样的情愫。
把从车上拿下来的干衣服放下, 祁慎轻声哄道:“把湿衣服换了。”
阮阮应了一声,转身背对祁慎脱下湿衣服,肩颈腻白无暇, 娇娇怯怯, 像是一只迷失的小鹿。
祁慎的喉头动了动, 呼吸也有些沉,阮阮却一无所觉。
换上了干衣服,却没有干爽的鞋袜,阮阮抱膝赤脚踩在一块木板上,抬头看着祁慎,委委屈屈,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鞋袜也湿了。”
这个小姑娘实在太娇气了些。
但这样的娇气都是被祁慎一点一点娇惯出来的。
祁慎也已换了干爽的衣服, 他将自己的氅衣披在阮阮的肩上,又寻了两根木棍挑起阮阮的罗袜, 放在火边烘烤。
阮阮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她把自己光|裸的脚缩在裙摆下, 小脑袋放在膝盖上, 乖巧得不像话。
“说吧, 刚才怎么回事?”祁慎没看阮阮,跳跃的火焰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下颌的棱角也更加冷硬。
阮阮想了想,知道若是故意隐瞒,只怕反而惹怒了祁慎,于是只把自己吸纳怨气旋涡和威猛大人的事隐去,其他的便如实说了。
祁慎将手中的木棍旋转了一个方向,让阮阮的罗袜烘烤得更均匀些,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以后看见怨气多的地方,要躲开,吸纳怨气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唔。”阮阮轻声答应。
不一会儿,罗袜和鞋子都烤干了,阮阮便穿上了鞋袜。
“冷不冷?”祁慎问。
阮阮点点头,“有一点。”
“靠过来。”祁慎说着,一手握住阮阮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将她的小脑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声哄道,“再睡一会儿,天亮就好了。”
阮阮能闻到祁慎身上特别的冷冽气息,以往她会本能抗拒,在这样的夜里,却让她有些安心。
等再醒来时,马车已经驶在官道上,阮阮挣扎着从祁慎身上爬起来,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看向车外,见道路宽阔,来往行人不绝。
“到哪里了?”因为才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
“尚荣郡,再休息一会儿。”祁慎捋了捋阮阮鬓边的碎发,目光虽然柔和,但却像是有什么心事。
“主子,到尚荣郡守府了。”
“拿我令牌去请见郡守。”
郡守府门守卫看见令牌吓了一跳,小跑着进去回禀,很快便有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迎了出来,那人在马车前一礼,朗声道:“不知侯爷驾到,失礼失礼,属下是尚荣郡守祝平。”
车帘掀开一个角,祝平余光瞥到车内坐着个一身锦缎长袍的青年,怀里好像还抱着个姑娘,虽心中好奇,却是不敢仔细观瞧,忙垂下眼睛。
“祝大人多礼了,此次前来本是想求大人帮个忙的。”祁慎淡淡开口,疏离矜贵。
祝平也做了几十年的官,不知祁慎所为何事,一时并不敢答应,只道:“侯爷客气了。”
“一月前,我随朝廷队伍去云梦州赈灾,回程时遇到了匪人,与赈灾队伍走散,昨夜又在甜水村遇到了一伙不明歹徒的刺杀,因我腿脚不便,随身又只带了两名护卫,所以想请祝大人拨几个人手护送我回京。”祁慎虽然在撒谎,脸上却极其自然。
祝平在这偏远的尚荣郡里当官,家中亦是没有人在朝中做官,所以对京城的事并不清楚,但听祁慎这样说,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答应下来,“那歹人也太大胆了些,侯爷放心,下官定挑选几个好手一路护送。”
“只护送我到下个府衙即可,不可太多劳费。”
祝平心中却是一动,从尚荣郡到平康城路途遥远,这么远的路护送过去,危险且不用说,更没有什么好处,只怕人不好找,但若只是送到下一个镇上的府衙,便方便了许多,心中不免对祁慎的印象好了一些。
祝平便也顺水推舟应下,又见几人风尘仆仆,于是笑着道:“下官选调人手也需些时间,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侯爷便在郡守府休息一日,明天一早再出发?”
祁慎看了看阮阮,见她小脸发白,又想着下个郡要走一天半才能到,于是便同意了祝平建议。
尚荣郡不大,每年的稅银也不多,就是府衙平日的开支也有入不敷出的迹象,常常还要寅吃卯粮,郡守府自然也有些老旧。
祝平让人收拾了郡守府东侧的一个小院,将一行人安置在了里面。
从阳蜀被抓开始,阮阮就一直处在被拎着赶路的状态,之前脚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风寒却还未愈,又加上甜井村遇上了刺客刺杀,怨女惊吓,身子乏极了。
好在郡守府的下人送了沐浴用的热水,阮阮趁祁慎不在洗了个澡,然后靠在软榻上等头发干,只是她实在太累,头发还没干,人就昏昏沉沉的了。
祁慎回来时便看见阮阮一手支在软榻小桌上,一只手抱着狸花猫,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依旧是熟练地点了阮阮的昏睡穴,少女柔软的身体便落入了他的怀里。
狸花猫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猥琐”。
“我有时候怀疑你通人性。”祁慎看着狸花猫,自言自语。
那狸花猫又看他一眼,晶莹的眼珠里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轻蔑嘲讽。
祁慎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低声自言自语道:“总感觉你能听懂人话,我真是疯了。”
狸花猫再看他一眼,转身跳上了软榻,卧到了角落里。
老子自然会说话,老子还会骂人呢,你个下流胚子!天天就会趁她睡着摸来摸去!
祁慎将阮阮放在床上,拉了被子给她盖好,然后才褪去了自己的外衫,走到书案前。
研磨、提笔、写信,一气呵成,写完了信装进一个小小的竹筒里,祁慎推开窗,吹响了小小的竹哨,不多时,便有一只夜枭扑棱棱落在窗台上,将竹筒系好送走夜枭,祁慎才终于上了床。
怀里的阮阮睡得很安稳,祁慎却一时间无法入睡,他不知道阮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能吸纳天地之间的怨气,吸纳的怨气又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于是只能写信问他的师傅——紫玄真人。
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在哪里仙游,上次见他还是五年前……
睡梦中的少女往他怀里蹭了蹭,粉白的耳垂儿可爱非常,像是在诱惑着他。
祁慎的手指轻轻捏住阮阮的耳垂儿,缓缓摩挲,心中忽然安稳了许多,眼神也柔和起来,白日里的戾气也尽数散去。
“跑到……跑到找不到的地方……”少女忽然的呓语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祁慎眯起了眼,使劲儿捏了捏阮阮的小耳垂儿,把少女疼得嘤咛一声,委屈巴巴的。
“再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不要……不要揪耳朵……”昏睡中的少女用手捂着耳朵,哽咽两声,“痛……”
“疼死你算了。”祁慎一腔的怒气无处发,恨不能把阮阮的耳朵揪下来吃了。
阮阮嘤咛两声,呓语道:“还……得跑。”
祁慎面色难看起来,一把扯过被子蒙住阮阮的小脑袋。
少女浑然不觉,只是呼吸却越来越艰难。
“哗!”
锦被被掀开,少女的脸被憋的通红,小眉头皱成了一团,嘴里还哼哼唧唧的,还在断断续续呓语,“去……这次去寿渊。”
祁慎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再次用被子将少女的脑袋捂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祝平选了五六个人跟随护送,到达下一个府衙时,便再换一批,就这样走了五天,虽然离平康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一路的府衙官署却都知道忠顺侯在甜井村遇刺了,并提前准备好了护送的人手。
自然,这消息也传进了平康城里。
崔息看着传回的消息,又怒又急。怒的是派出去十几个杀手竟都是废物,没能杀了祁慎,急的是如今事态闹大了,再不好下手了。
“崔大人,陛下让我来给你传给话。”门外传来宫中赵内侍的声音。
“进来。”崔息站起身往门边走,见赵内侍进来,便抬手一礼,“不知圣上有何口谕?”
赵内侍自不敢受崔息的礼,往旁边让了让,道:“圣上也听说忠顺侯的事了,让崔大人先别动他了,如今再动他有些打眼了。”
崔息满口应是,但总归是差事办砸了,心中有几分忐忑,送了赵内侍离开,却是一夜无眠。
六日后,在平磐镇与赈灾队伍走散的忠顺侯终于回到京城,侯府的马车从最繁华的平昌大街行过,又绕道万宁大街,平康的百姓便都知道忠顺侯回京了。
当天夜里,祁慎便收到了宫中送出来的帖子,然第二日去宫中赴宴,宴会是为云梦州之行庆功,也是为即将奔赴南方战场的将士践行。
那送帖子的内侍还特意强调,让祁慎带着江榕姑娘一同入宫,说是皇上要见一见。
第61章
绿阴生昼静, 孤花表春余。
宫中的花自然是终年不谢的,宫中的夜亦没有安静之时。
殿中舞妓身姿动人,耳边丝竹靡靡如醉, 昭明帝提起酒杯, 带着帝王的霸气,“众爱卿,如今云梦州灾情已解, 来, 诸位爱卿同饮一杯。”
众人举杯,昭明帝却看向祁慎的方向,“忠顺侯为何不举杯?”
男人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蓦地笑了笑, 却是提起酒杯对皇帝示意, 声音淡淡,“臣返程途中在甜井村遇刺,这一路都心惊胆战,本不适宜饮酒,但皇上既然要臣饮,臣便饮了。”
昭明帝脸色微变,却是笑道:“想来应该是山匪不知你的身份,堂堂忠顺侯怎会这样不禁吓, 哈哈哈。”
殿中众人表情各异,有的好奇探究, 有的讳莫如深,有的低头不语。
昭明帝笑了几声, 复又看向祁慎, 声音淡淡, “忠顺侯既是在平磐镇走失的,如何又到了云梦州与凉州交界的甜井村去?难不成是迷了路?”
祁慎倒是丝毫不慌张,因坐在轮椅上,便只双手一揖,言辞恳切非常,“是臣离开家乡日久,心中思念不已,所以想要回凉州去看看,只是中途遇到了刺杀,臣才忽然惊醒,准备回京得到陛下允准之后,再回凉州去。”
回凉州是寻宝藏前祁慎提出的要求,昭明帝也答应了,只不过两人心中都知道,昭明帝不可能放他回凉州去,如今他却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无外乎是给了昭明帝难堪。
“子离你在平□□活了十一年,怎么忽然又要回凉州去,那地方风沙大,安弥又时常进犯,回去做什么,不如在京城多住些时日,提什么回凉州去呢!”
祁慎看向对面说话之人,是瑞安王司马阙。他虽然话语亲昵,但这话却堵死了祁慎想离开平康的路。
自从司马阙两次刺杀失败后,两人便没再见过,如今司马阙开了口,便是撕破了脸。
祁慎非但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对这司马阙微微一笑,“瑞安王说的也对。”
继续围绕这个话题显然不合时宜了,昭明帝再次提杯,“众爱卿再提一杯,祈熙陵国祚永昌。”
众人于是殷勤举杯同贺。
今日在座的除了皇亲国戚和肱骨大臣外,还有即将去南下加入熙陵和南晋国战局的冯铮,冯铮本与驻守凉州的冯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这些年冯铮一直没有战功在身,才干无法施展。
“冯卿,这杯酒是你的壮行酒,南晋国多年来滋扰我南境边界,此次战事更是他们挑起的,战事已持续了两年,盼卿此去不辟斧钺,横戈跃马,早日退敌之兵,朕在京城等候冯卿的好消息!”昭明帝目光灼灼,显然对冯铮寄以厚望。
冯铮起身走至御阶之下,单膝跪地,抱拳道:“圣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与南晋国交战已两年有余,只是朝廷没有多余的银子充当军饷,所以全靠青州当地的兵马银钱,若不是当地峰高山多,易守难攻,只怕南晋的兵马早已夺取了青州。
但即便青州地势易守难攻,年初开始,南晋却有了异动,先是调集了五万兵马驰援驻兵,粮草也早已筹调到了边境线上,恐怕是要破釜沉舟了。
这失而复得的江家宝藏,就像是天降甘霖,顿时解了熙陵国运之危。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江家宝藏得来的不光彩,但只要所有人都闭上嘴,江家的宝藏就是光彩的。
“忠顺侯,那江家的女儿可带进宫里来了?”昭明帝喝了几杯酒,脸色有些红,眼中的锐色却一丝不减。
祁慎今日穿着暗红蟒袍佩玉带,气质清冷孤绝,听闻此言,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盏,道:“此时正在殿外等候皇上召见。”
“宣她觐见。”
旁边内侍闻言,立刻捏着嗓子宣召:“宣江氏入殿觐见——”
不多时,一个小内侍引着一个白衫少女进到殿内,少女娇娇怯怯,缓缓跪拜,声音出奇地悦耳,“民女拜见皇上。”
“抬起头来。”
阮阮垂着眼,按照白天易琼教导的样子抬起头来。
殿内的空气仿佛滞住了,少女容貌娇美如花,身姿娇俏似荷,美极艳极魅极,将之前献舞的舞妓都比了下去。
“这不是清阴阁的白阮阮吗……”有人小声议论。
“江家的女儿倒生了个好模样,此次你自愿献出江家多年积攒的银钱,是心有大义,你可有什么心愿,尽可以说给朕听。”御座上的人神色慈祥非常。
阮阮虽然两世都未涉及太多的争斗,但当年祁家与昭明帝之间恩怨的始末,她是知道的,心中知道昭明帝不是好人,于是垂着眼,轻声道:“民女只愿熙陵国泰民安,并无所求。”
昭明帝愣了愣,江榕既然在平磐镇逃走,说明她不想留在祁慎身边,所以昭明帝才想借着她提要求的机会,将她带离祁慎身边,再从她那里补全皇城司未查明的一些消息。
只是她若什么都不求,又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把她从忠顺侯府带走呢?
沉吟片刻,昭明帝再次开口:“江氏,你可许了人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殿中跪着的少女身上,只见少女微微抬眼看向一旁坐着的祁侯,又快速收回目光,背脊挺直缓缓下拜,声音不大却清晰,“民女尚未婚配。”
“那朕便给你寻……”
“民女一心向道,不欲嫁人,还请圣上恩准。”阮阮软糯的声音打断了昭明帝准备赐婚的话。
昭明帝脸色微变,旁边的内侍忙呵斥阮阮:“江氏殿前不可胡闹!”
阮阮本就是强壮着胆子,被内侍一呵斥,呼吸也有些乱,随即硬让自己冷静下来,“民女确实一心向道,不欲嫁人。”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鼻音,却格外坚定,让人听着不禁心生怜惜,反而像是昭明帝在逼迫这个小姑娘似的。
昭明帝还欲开口,祁慎却轻笑出声。
这样压抑的情况,祁慎忽然笑了出来,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蟒袍男子对昭明帝行了一礼,笑得宠溺,“皇上别逼她了,其实她是喜欢臣,皇上若是想给她赐婚,便把我赐给她吧。”
短暂的沉寂之后,殿内众人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忠顺侯刚才说什么?”
“说把他赐给江氏!”
“侯爷怎么会说这样不得体的话?”
郑承彦的视线却落在跪在阮阮身上,她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好,俏生生地跪在那里,让人心疼。
昭明帝自是不能给二人赐婚,笑道:“忠顺侯不可胡闹,不过说来你也二十有三了,听说身边还没有人,一会儿散了宴,便从宫里领几个美人回侯府去吧。”
祁慎笑了笑,并未拒绝。
这时忽然有个内侍急匆匆进了殿内,快步走到昭明帝身边耳语几句,昭明帝面色大变,转头看了看祁慎,又看向季悯行,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愤怒狠厉之色。
殿中之人均是一愣,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朕身体不适,各位爱卿散了吧,季卿留下。”
无人敢多言,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却止不住用眼睛去偷看季悯行,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阮阮跟着祁慎出了大殿,被早等候在殿门口的内侍拦住,那内侍眼中含笑,“侯爷,圣上说忠顺侯府冷清,特意让人挑了两个模样好的美人给侯爷,还请侯爷把人领回去。”
内侍身后确实站着两个高挑的美人,美人衣服单薄站在冷风之中,看着楚楚可怜。
祁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声音淡淡,“那便多谢皇上了。”
回去的马车里,阮阮坐在祁慎身边,垂着头想事,身子却忽然被拉进祁慎怀中,耳边响起了祁慎过分亲昵的声音,“小阮儿今天做得很好,小阮儿只能呆在我身边。”
他虽然说这这样露骨撩拨的话,但眼中却并无一丝情|欲,跪在他脚边的两个女子却越发低下了头,露出洁白的后颈,透露出一股子魅惑的味道。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阮阮被安排在祁慎隔壁厢房里,那两名女子则安排在旁边的一个小院里。
清阴阁如今已经易主,楼里原本的人都隐匿了行迹,绿岫却因为阮阮的缘故来了侯府。
“饭菜还温着,姑娘吃些吧。”绿岫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脸,不过因为知道了阮阮的身世,所以对她的怨气也少了许多。
不管阮阮怎么气她,她也没有了原先那么多的怨气,这让阮阮有些失落。
阮阮风寒未好,随便吃了几口饭,便也没了食欲,于是抱着威猛大人窝在软榻上,看着窗外破败的庭院。
祁慎那屋的灯还亮着,一个美貌女子进了院子,正是今夜从宫中带回来一位,她手里端着个托盘,守在门口的钊铭询问两句,便放人进了祁慎的屋子。
绿岫拿了薄被给阮阮盖上,声音依旧冷硬,“夜里风凉,姑娘风寒若是厉害了,还得我去煎药。”
阮阮抬眼瞧她,眼中略有些落寞,“没事,不喝药也死不了,你……你不用可怜我。”
绿岫像是被看破了心事,忙别开脸去,“谁可怜你,我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比你可怜。”
阮阮第一次握住了绿岫的手,她的手冰凉,掌心都是粗粝的茧子,是自小练剑留下的。
上一世绿岫就一直在她身边,若是阮阮没猜错,把自己送到东宫的事,绿岫也是参与了的,所以重生之后阮阮对绿岫一直心里怀怨,但此时此刻,阮阮终于领悟到,不管是自己,还是绿岫,都不过是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心中的怨恨自然也就淡了。
“谢谢你,绿岫。”
绿岫一愣,把手抽了出来,“我听钊铭说,你的话就不能信,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跑了三次,他让我把你看紧些,所以你别想和我套近乎。”
阮阮一颗真心被绿岫曲解,正要辩解几句,却听见祁慎屋子里传出了女子委屈娇媚的抽泣声。
祁慎这是打人家了?
第62章
“刚才内务府劈开了那些箱子, 发现里面装的都是矿石,并不是金子。”昭明帝努力忍着怒气,死死盯着御阶之下的季悯行。
季悯行也是一愣。
那几十个箱子都是用极硬的石头做的, 外面又浇灌了铁水, 所以很难打开,在云梦州时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确确实实是黄金, 怎么会变成石头?
这些箱子运进宫中之后, 更是紧锣密鼓地找人凿箱,但那箱子实在太过坚固,直到今天夜里才打开了一个箱子, 结果里面竟是满箱的矿石!
季悯行努力冷静下来, 缓缓下跪, “臣确实不知为何黄金会变成石头,还请陛下允许臣去看看!”
“你去看,朕等着。”昭明帝声音微冷,他的手紧紧握着御座扶手,对多年来倚重信任的季悯行,也生出了几分怀疑来。
藏宝库外站满了侍卫,季悯行一路被引着进了宝库内,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在这样的守卫之下,没有人能悄无声息调换库里那么多沉重的箱子。
穿过三道门, 季悯行终于来到了存放箱子的库房内。
一些箱子整齐靠墙码放,脚边则是一个被从中间劈成两半的石箱, 石箱里面装满了黑色的石头。
季悯行从箱子里取出一块石头仔细看, 发现是品质极好的铁矿石, 这样的铁矿石比普通石头要沉很多。
“这里有没有一个被打开的箱子?”季悯行眉头紧锁,问身旁的小内侍。
“回季大人,没有,箱子都在这里了,没有被打开的。”小内侍有些忐忑。
把东西运进宫中的那夜,季悯行心中想着祁慎私自逃走的事分了神,所以并未注意到这些箱子。
要找到那个先前被打开的箱子!
季悯行快速检查靠在墙边的几十个箱子,上面的一排一一看过,没有发现。
“把上面的箱子都搬下来!”
小内侍也见过季悯行几次,每次见季悯行,都觉得这位小季大人冷静有礼,忽然见他急怒攻心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正愣神间就见季悯行自己去搬动上面的箱子,这才赶忙去叫人进来。
每一个箱子都很沉,十多个侍卫忙活了好一阵,才把上面的箱子挪开。
季悯行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检查,依旧没有发现之前被打开的那个箱子!
这几十个箱子在路上就被掉包了!
可是在哪里掉包的呢?
再次回到承明殿,季悯行已无话可说,“臣无能,没办好圣上交给臣的差事,请圣上降罪!”
昭明帝如今也冷静了许多,只不过依旧满腔怒火,听了季悯行这般说,努力平复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箱子在路上被掉包了。”
“在哪里?被谁?”
“臣不知。”
“哐!”
一只酒杯狠狠砸在了季悯行面前,“你一路护送回来的,在哪里被掉包不知道,被谁掉包也不知道?季卿真是办的好差事!办得好啊!”
“这一路,东西都没离开过臣的眼睛,只不过……”季悯行略顿了顿,“只不过在平磐镇遇到刺客后,因所有人都身中迷药,所以客栈被镇上的府兵短暂接管,但臣也并未离开过客栈。”
“还有……”季悯行似是想起什么来,却只说了一半便停住。
“还有什么?”
斟酌片刻,季悯行终于还是如实道:“那箱子里装的是……品质极好的铁矿石。”
铁矿?又是铁矿?滕州是熙陵铁矿石出产最大的州,从年初户部尚书遇刺开始,所有的事似乎都指向了滕州,这次怎么又是滕州?
“你是说,太子参与了此事?”昭明帝目光微暗。
之前犹豫,也是因为季悯行担心昭明帝多疑,会以为他牵涉了太子和瑞安王的党争中去,奈何终究还是被疑,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季悯行以头触地,“臣不敢有任何怀疑,只是说了事实。”
御座上的人沉默许久,各种猜测浮上心头,却也无法就这样给季悯行定了罪。
“你下去吧。”
方才宫中饮宴,唐满城尚未尽兴,也没吃饱,便散散慢慢地往夜市方向走,转过一个弯却看见一辆极朴素的马车,车边还站着个青衣小厮。
“唐大人,主子请您去一趟。”
唐满城认识这少年,也未多言便上了马车。
马车绕过人多的街道,从重华门进了皇宫。
承明殿内,昭明帝已等候多时。
“臣唐满城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青年恭谨下拜。
“唐卿起身,这两年辛苦你了。”
唐满城眼中都是崇敬之色,“这都是臣自愿去做的,圣上言重了。”
“两年前你初入仕,我便让你投入太子门下,在太子与瑞安王之间打探消息,这两年多亏你了,日后时机合适,定会给你补偿。”昭明帝身材瘦削,因常年噩梦缠身,眼眶凹陷发黑,但此时神色却是温和极了。
“圣上折煞微臣!”唐满城俯身拜倒,一副不敢当的模样。
“我有一事要问你,你需如实说。”昭明帝双目灼灼看向唐满城,眼中似是盛满了信任倚重。
“臣定知无不言!”
“说说平磐镇的事吧。”
唐满城一愣,却是如实把这一路的事都说了一遍,昭明帝听后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问道:“平磐镇遇刺后的事你详细说说。”
唐满城也感觉出了不对劲,想要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又深知君心难测,既然昭明帝不告诉自己,便是不想让自己知晓,于是道:“臣当时中了迷药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平磐镇的府兵已经接管了客栈,我们不敢耽误,天一亮就在府兵的护送之下离开了,一直等到了下个镇子,那些府兵才回去。”
“途中可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常,只是因当时急着离开,便让府兵帮忙搬了箱子,不过我和季大人一直在场,并无纰漏。”唐满城仔细斟酌字句,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
昭明帝再次沉默,唐满城越发忐忑,“圣上,是江家的那些东西出了什么问题?”
“箱子都被掉包了。”
“怎么可能?”唐满城一惊,随即坚定道,“这一路只客栈出了点岔子,中途都十分顺利,没有人再接近过!”
昭明帝沉思良久,才再次抬头看向唐满城,“唐卿觉得,谁最可能偷换了箱子?”
唐满城能说出谁来?他才知道箱子被掉包了,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对象,难道全靠猜?他可不得罪人!
“臣实在猜不出。”
“太子曾派人在屏城抓江榕,这事你知道吗?”
“在屏城时确有人抓走了江榕,但因那人我没见到,所以并不知是不是太子的人。”
昭明帝点点头,让内侍送唐满城离开了承明殿。
路上唐满城自己也琢磨起来,在平磐镇那夜,府衙的官兵来得也太快了些,若不是提前知道刺客的行动,便是一直在监视着客栈的动静。
若东西真是在客栈被掉了包,那么平磐镇的府兵又是谁的人?
天微微亮的时候,夜里进入祁慎卧房的那位姑娘终于推门出来,只是她走路的姿势有些艰难,也不知这一夜发生了什么。
阮阮因这一夜咳得厉害,本也没睡几个时辰,刚推开窗想透透气,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她愣了片刻,却又垂着眼关上了窗。
之后几日,侯府内便人人都在议论,那两位从宫中带出来的美人颇受侯爷的宠爱,一位美人叫碧丹,另一位叫红雀,两位美人风情万种,夜夜都被召到侯爷的卧房内侍候。
而自从那夜宫中夜宴回来,阮阮没再见过祁慎。
绿岫见她这几日一直懒懒的,药食都进的少,以为阮阮是在吃醋拈酸,于是一面收拾着屋里,一面劝道:“你若是想见侯爷,便自己去见,别总想着让侯爷迁就你,你自己跑了三次,侯爷心里现在肯定还在生气。”
“是四次。”
“什么?”绿岫没听明白阮阮的话。
阮阮斜靠在软枕上,怀中抱着狸花猫,脸上略有得色,“其实我跑了四次,花朝节那夜我也想跑来着,只是伤了脚被你捉了回去。”
绿岫的脸有些绿,眉头紧锁,沉默许久才开口问:“你当真就这么想离开侯爷?”
“想,特别想。”
“为什么?”
“侯爷的心……太狠了。”阮阮转头看向窗外,庭院之中的老树生出了嫩绿的新芽,为这荒芜的地方添了一丝生气。
绿岫看着病恹恹的少女,眉头皱了起来——这可不是侯爷想要的结果,她根本就一点都不在乎侯爷吧。
因阮阮这几日都睡的不好,于是绿岫晚上熬了安神的药,阮阮喝了之后很快睡着,房门也从外面被推开。
绿岫忙行礼,轻声道:“侯爷,她喝了药,已经睡着了。”
祁慎穿戴整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今天怎么样?”
绿岫有些犹豫,却不甘欺骗祁慎,只能如实道:“听了碧丹红雀两位姑娘的事,她好像并不生气,还说……还说花朝节那日她也想逃走的。”
祁慎的脚步顿住,本就阴鸷冷漠眉眼又冷了几分,“还说了什么?”
绿岫深吸一口气,小声回禀道:“还说侯爷心狠。”
“你出去吧。”
第63章
阮阮素来畏冷, 六月初的天气还盖着厚厚的锦被,身下铺着暖和的裘皮,透过软烟罗制成的床帏看进去, 只见少女曼妙身体横陈, 睡颜无邪。
祁慎在床沿坐下,那趴在枕边的狸花猫便识趣儿跳下了床,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雪肤腻脂, 让人舍不得移开手。
“我狠心,阮儿可比我狠心多了,我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竟让你对我绝情至此。”男人声音低沉, 手缓缓移到少女纤细的颈子上, 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结束掉阮阮脆弱的小命。
“不过无论怎样,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你都绝了想离开我的心思,也别再试图逃走,我会把你永远留在身边,永远。”这话像是对着阮阮说的, 更像是在对着他自己说的。
沉睡中的少女似是感到不舒服,动了动身子, 发出一声嘤咛抗议。
床帏之内,男人缓缓俯身, 将少女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只是一个极轻的吻, 似是怕扰了少女的清梦。
“主子, 青州来了消息。”门外是钊铭的声音。
祁慎放开阮阮,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屋子。
“青州才送来的消息。”钊铭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纸条。
祁慎展开看了一眼,思索片刻,道:“在城中放出南晋要大举进攻的消息,逼朝廷派兵青州。”
“是。”
原本宫宴之后,冯铮带领的八万兵马就应该启程去青州,只是昭明帝当夜发现那些箱子里装的是石头,于是只能暂缓了计划。
也多亏发现得早,否则八万大军只带着够路上用的粮草,等到了青州才发现箱子里是石头,到时候军心必会大乱,别说御敌,只怕会哗变。
南晋确实快要有动作了,只不过朝廷的消息总是迟滞些,祁慎先放出了消息,昭明帝便不得不让冯铮的军队尽快出发了。
八万驻兵离开平康之后,这城中便只剩南营三万、北营两万守军,宫中禁军三千,城中巡防营五千,此时若有人想做点什么,也有胆子动手。
第二日,南晋要攻破青州的消息便人尽皆知,平康虽然离青州很远,却依旧人心慌慌。
这消息在民间流传了一日,朝廷也收到了青州的急报,验证了民间传言的真实。
群臣进谏快快派兵青州,昭明帝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让户部快速筹集了一批粮草,虽只够八万兵马半月之用,却也只能让冯铮领兵先去了。
平康城内再次恢复平静,却有一些事情却永远变了。
皇上之前下旨罚太子入宗庙斋戒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一月有余,还有人上书为太子求情,皇帝却一点松口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增派了看守宗庙的禁军。
一时间流言四起。
夜深了,一个小内侍提着食盒来到了宗庙,守门的禁军认出是常来送东西的小禄子,便简单检查了他手中的食盒,放了人进去。
皇家宗庙,自然气派非常,小禄子轻车熟路找到了太子的卧房,敲了敲门,里面传出太子的声音,“进来。”
屋里还亮着灯,太子面前的桌案上是杂乱摆放的吃食和酒器,小禄子放下食盒,扶着司马廷祁起身坐在榻上,低声道:“太子妃让奴才来问太子一句话,说如今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朗了,不知太子狠不狠得下心?”
司马廷因才饮过酒,两颊微红,眼睛也有些迷茫,“我有何狠不下心的,我现在和被废有什么差别?啊?”
司马廷的声音不小,但这卧房周围都是东宫的人,所以小禄子倒也不怕被人听去,他从袖中拿出太子妃冯清婉亲笔写的信双手呈上,道:“太子妃说如今京中八万守军已被派往青州,若是殿下还有一搏之心,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奴才明天夜里会再过来,还请太子今日好好思虑。”
司马廷接过那封信,见信封上确实是冯清婉的字,略清醒了一些,揉了揉额头,“你出去吧。”
冯清婉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冯桐,冯家的荣华富贵早和司马廷的未来牢牢捆绑在一起,若司马廷不能顺利继位,新帝不管是谁,冯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冯桐才想要铤而走险,若是事成,就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和家门荣耀。
但不臣之心并非是才有的,从几年前,司马廷因属下当街杀人而被申斥,沈皇后也被责,昭明帝隐约也显露出了废储的意思,所以司马廷便在滕州开始筹备军需、兵器、甲胄。
虽然后来昭明帝的怒气消了,废储一事也未再提及,但司马廷在滕州的动作却没停,不仅兵器甲胄准备好了,还在平康城外的深山里养起了一只军队,如今已有四万余人。
养军队需要银子,这几年军队的开销有一多半是通过户部尚书丁晁得来的,或者巧立名目,或者通过假账,只不过年初丁晁被杀后,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瑞安王扶植起来的,这四万人的军队就全靠东宫和冯桐养着,早已入不敷出了。
如今昭明帝更是将司马廷软禁在宗庙内,若此时再不有所行动,未来已经可以预见。
承明殿内,崔息将皇城司得到的消息送到了昭明帝手中。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查访,终于找到了藏匿在城外五里深山中的兵马,初步查探至少有四万人马。”
“确定是太子养的?”
“皇城司查了来往运送物资的队伍,这队人假装行商,在平康和滕州之间往来,但每次路过藏兵的山区,便把物资留在那里,领队的人确实是太子手下。”
自从查到了滕州的事,昭明帝便隐约猜到了,但听到崔息的话,依旧沉默了。
“圣上?”
“温秉直最近有什么动静?”
“相府防卫森严,皇城司的一个细作努力了两个月才终于能进温秉直的院子,昨天夜里传出消息,说是看见他在书房烧了什么东西,最后只从火盆里找出这个东西。”崔息说着把袖子里的一个纸片递了上去。
纸片的边缘已经烧黑了,上面只剩下半个朱红的印章痕迹,仔细辨认,还能看出“平府”两个字。
平磐府兵印。
平磐镇,箱子被调换的地方。
但昭明帝却不知,这印章虽是平磐府兵印没错,却并非温秉直参与掉包的证据,而是平磐府兵统领写给温秉直的问候信,只不过温秉直太过谨慎了,探知江家宝藏被掉包后,对平磐镇送来的问候信和礼物避之不及,反而惹了怀疑。
不过即便温秉直没有烧掉这封信,祁慎也有其他办法让他脱不了身。
当夜,南营统领和北营统领秘密入宫。
之后几日,平康城格外平静,除了进出城门的人忽然多了些。
这些事阮阮自然不知道,这几日她依旧没见过祁慎,只是碧丹偶尔来找她说些话,碧丹一直说,阮阮安静听着。
“阮阮姑娘,妾身在上元节那日看过你跳舞,真是是仙子一般,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江家的女儿,真是命运弄人。”碧丹长得妩媚,一双丹凤眼含着春|情,此时坐在阮阮对面,手中还捏着一枚果干。
阮阮如今依旧常做噩梦,梦见幼时家中遭屠的情景,听见碧丹的话,只是微微垂着头不答话。
她不讨厌碧丹,更谈不上喜欢,只不过被圈养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太孤独了,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绿岫去小厨房准备午膳去了,屋里此时只有两人。
碧丹见阮阮没说话,便轻轻理了理鬓发,低声道:“妾身能看出来,侯爷对姑娘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知姑娘是否也喜欢侯爷?”
阮阮抬头看她一眼,想了想,依旧没说话。
“我和红雀都是皇上赐给侯爷的,侯爷自然不能亏待,不过我们姐妹都是贱命,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名分,不像姑娘你,将来肯定是有名分的,到时还希望姑娘多照拂我们。”碧丹仔细观察阮阮的神色,见她一张小脸平淡至极,只能从眼神中看出一点点的抗拒来。
“怎么?姑娘不喜欢侯爷?不想留在侯府?”碧丹小声询问,似是十分关心阮阮的样子。
“我……我……”阮阮的话没说完,便听见外面绿岫的脚步声,忙住了嘴。
下一刻绿岫进了门,碧丹便未说什么,闲扯了些外面的事,便走了。
第二日,碧丹又来找阮阮,塞了个字条给她,阮阮偷偷展开,见上面写着:若你想离开侯府,我可帮你。
虽然不知道碧丹为何要帮自己,但阮阮并不信任碧丹,所以之后碧丹再来,阮阮便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没再见她了。
阮阮以为只要不再见碧丹,这事情便结束了,这夜里院子却忽然亮了起来,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哭声。
阮阮坐起身来,正想穿衣,却被绿岫拦住,“夜里凉,不过是小事,姑娘不用出去。”
此时阮阮已经听出碧丹的哭声,不禁猜想是不是她想帮自己逃脱,被祁慎知晓了,哪里能听绿岫的劝阻,外面罩着披风便出了门。
院中,碧丹和红雀衣着单薄地跪在地上,正不停磕头求饶,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护卫。
“侯爷饶命啊!我们真的只是想让这位大哥帮忙买点东西啊!真不是要传递什么信息!”碧丹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凄惨可怜。
祁慎坐在门前,眼神微冷,毫无怜香惜玉的想法,他转头看向阮阮,对她伸出了手,声音温和沙哑,“过来。”
阮阮看了碧丹一眼,乖乖把手放在祁慎掌中,下一刻便被他拉到了腿上,她本就生得娇小,此时就像是完全被祁慎困在臂弯之中的傀儡。
“她……怎么了?”
祁慎的手掌缓缓摩挲着阮阮的腰肢,带着些许情|欲的眼神落在阮阮的唇上,漫不经心道:“她想传递消息出去,是坏人,小阮儿很乖,没被她骗,也没准备跑。”
阮阮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只是不信任碧丹,所以不会借碧丹出逃,若是她当时相信了呢?此时会不会如同碧丹一样跪在那里……
“阮儿很听话,听话就不会受到惩罚。”祁慎轻轻摸了摸阮阮的脸,声音听着像是安抚,其实是在威胁。
“侯爷准备怎么惩罚她们?”
“她们是坏人,”祁慎将头窝在阮阮的颈窝,声音里透着残虐,“坏人都要死的。”
“能不能放过她们……”
“那就要看小阮儿……怎么求我了。”祁慎眼里是隐晦不明的情愫。
“求侯爷……”
阮阮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了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她慌忙转头看去,碧丹和红雀已经倒在地上。
她愤怒转头看向祁慎,男人眼里竟有嗜血的笑意,他轻轻亲了亲小姑娘发白的唇,声音低沉又克制,“别给她们求情,她们不配。”
阮阮浑身都在颤抖,她不是不知道祁慎手段的残忍,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她面前!为什么要给她一点希望又亲手浇灭!
阮阮垂着头,背脊挺直,一言不发。
第64章
祁慎捏住她的下巴, 轻声问:“生气了?”
阮阮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阮阮没有立场让侯爷放过她们。”
“若是她们没想把阮儿拐走, ”祁慎贴着阮阮的耳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我还能留她们的命,可是她们对你动了心思,那就只能死了。”
阮阮任由祁慎抚摸亲近, 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阮儿不要再想离开了好不好?”
阮阮木然点头, 声音沙哑,“好……”
祁慎抱起阮阮回了卧房,将人放在床上, 欺身压了上去, 这一夜云朝雨暮。
少女柔软的身体像在情天孽海中浮沉, 只有他的身体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阮儿……”祁慎声音沙哑压抑,他的手放在少女纤细的脖子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颊侧,“说……说你永远不会离开。”
阮阮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肯说,脖子却忽然一痛,忍不住喊疼,却因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情|欲而格外诱惑。
“别咬我, 疼。”阮阮伸手去推祁慎。
“说话。”
阮阮看向眼角微红,眼中似有春|情, 又似无情的男人,把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软声道:“我不走, 我……我爱你。”
祁慎眼中的欲|望几乎要将阮阮吞噬, 这一夜尤花殢雪,旖旎缠绵——
六月初十清晨,当平康城的百姓推开门时,惊讶发现街上站满了官兵,接着便有一些消息在城中流传。
据说昨夜不知哪里的军队,趁着夜色进了城,直奔皇宫而去,好在宫中禁军早有准备,在南营和北营守军的合力围杀下,将那军队剿灭近半,只是南营和北营的主帅在混乱中被刺杀身亡。
百姓各个云里雾里,有的猜想这攻进城中的队伍或许是土匪,但也没听过哪里的土匪有这么多人。
两日之后,皇上下旨废太子储位,原由则是言行无状,失德失行,与太子妃共同幽禁在行宫之中。同时下旨将吏部尚书冯桐下狱,罪名是收受贿赂,肆意卖官敛财,案子交给刑部审理。
刑部审理之后,又从冯桐手中拿到了温相合谋的口供,于是昭明帝亲下圣旨,将温秉直也送进了刑部大牢。
一时间,朝中官员人人自危,于是有的官员称病避祸,年纪大的便直接退而致仕,都怕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一份简单的口供,就能让皇上下旨把温秉直送进刑部大牢,连丞相都说抓就抓,还能对谁网开一面呢?
就在众人都焦急等待结果的时候,狱中传出了温秉直畏罪自尽的消息。
荒凉的院落里,男人神色落寞看着虚空。
“你的手上也沾着祁家的血,杀戮便从你开始吧。”
京城的变故很快平息下来,青州也传来了好消息。
南晋皇帝在六月末的时候旧疾复发,驾崩了,南晋国内大乱,十八岁的六皇子匆忙登基,国内无心青州战事,主动提出与熙陵讲和。
冯铮八万大军的粮草都是户部勉强凑出来的,无法维持太长时间,自是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也算是解了熙陵的困境。
十日之后,南晋派的使臣到达平康城,礼部尚书在城门迎接,将南晋议和特使凌王皇甫衡安排在驿馆之中,第二日安排入宫觐见。
七月十二,凌王皇甫衡入宫觐见,之后南晋议和官员与熙陵商量具体事宜,一切进展十分顺利,只有一件事一直没能商定好——南晋想为新登基的小皇帝求娶一位公主巩固两国邦交,而熙陵没有能和亲的公主。
昭明帝的子嗣虽然不少,但活到成年的却不多,成年未嫁的公主更是只有两位,一位是十七岁的景朝五公主,一位是十六岁的景和六公主,只是两位都不合适和亲。
六公主自小体弱,生母是段贵妃,这十六年把药当饭吃,还时常犯咳疾,若把她送到南晋去和亲,能不能活着到南晋皇宫还是个问题。
就算活着到了南晋,以六公主软弱的性格,即便有皇后的身份,只怕也无法在南晋宫中立足。
至于五公主,小时生病后便口不能言,不合适被立为南晋的皇后。
双方互不相让,南晋坚持要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熙陵只能给个郡主,于是就僵持起来,一连三天都没有任何进展,礼部尚书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适逢七月十五是熙陵传统的骑射节,礼部尚书便想趁着过节这个机会,私下好好与凌王谈一谈,从他身上寻找到突破口。
当天清晨,特意为凌王所设的骑射校场内,除礼部官员均在场外,还请了京中皇亲国戚作陪,给足了凌王面子,此外还特意把淳娉郡主安排在凌王旁边的位置。
礼部的心思很明显,希望凌王把淳娉郡主带回南晋,别再要什么公主了,谁知凌王竟似瞎了眼,一眼未看淳娉郡主。
礼部尚书周宁成一时间也有些愤慨,却强忍不发,举杯道:“凌王殿下为两国邦交远道而来,今日正逢熙陵的骑射节,本官特设此宴,还望凌王尽兴。”
皇甫衡三十出头,眉眼阴柔含情,斜靠在软枕上,一副懒散的样子,他缓缓端起酒盏,声音里也透着散漫,“多谢周大人款待,只是熙陵的骑射节也太过敷衍了些,你看那靶子大的像个洗衣盆,你看那射箭的人脚下虚弱无力,手还在抖,毫无爆发力和观赏性。”
周宁成本想趁着今日骑射节,从皇甫衡这里撬开个口子,谁知皇甫衡丝毫面子都不给,不禁怒火中烧,“想来凌王骑射定然极好了。”
皇甫衡却赶忙摇了摇手,“本王骑射可不行!本王不会!”
周宁成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南晋为何偏偏派了这个不正经的凌王来和谈,能谈成才是出了鬼了!
旁边的淳娉郡主本也不愿意被送去和亲,此时又受了冷落,告了声罪便离了席。
皇甫衡看了周宁成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周大人,南晋要的是一位来自熙陵的皇后,一位郡主想要成为南晋皇后,身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周大人还是去和皇上说一说,寻一位公主出嫁。”
“熙陵没有适合和亲的公主。”周宁成语气生硬,胸中的气愤让他忍不住撕开了这表面的平静,“此次议和本是你们南晋提出的,南晋新帝登基,朝中动乱,我朝并非不知,只不过为了全彼此的颜面 ,才不曾说破,但若凌王一直如此强人所难,议和之事便只能搁置了,熙陵等得起,不知……南晋朝中主战的势力等不等得起呢?”
南晋朝中也非铁板一块,老皇帝死后更是内斗激烈,新帝登基是凌王在背后支持,与熙陵议和之后,凌王就能集中力量整饬朝纲,所以凌王比谁都想早日结束熙陵的事。
“周大人知道南晋的事,本王也知道熙陵的难处,派往青州的八万大军只带了半个月的粮草,这仗若再打起来,你们熙陵也难以为继吧。”皇甫衡丝毫不乱,只似笑非笑看着周宁成。
周宁成一时间也沉默了,僵持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凌王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皇甫衡抚弄着衣袖缓缓起身,弯腰拿起一个桃子,“周大人既这样坦诚,本王便也给大人个面子,不管在场哪位姑娘射中我头上的桃子,便是南晋的皇后。”
说完,皇甫衡便懒洋洋地往校场靶子方向走去,周宁成微微一愣,这不是胡闹吗!堂堂南晋的王爷,竟然这样不知深浅!这事儿若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会怎么想他这个礼部尚书?
周宁成起身追过去,想要拦住皇甫衡,奈何一时却没追上,眼看着皇甫衡站在了靶子前。
校场忽然安静下来。
在这校场中的人,无人不识皇甫衡,忽然看见他头顶桃子站在箭靶前,都愣住了。
看台上人们窃窃私语,看着周宁成在皇甫衡面前手舞足蹈,似是想劝他回到座位上。
“这南晋的王爷要干什么?”
“头上顶个桃子,是让人射他头顶的桃子?”
“有失体统啊!有失体统!”
皇甫衡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今日是熙陵的骑射节,本王也来给诸位助个兴,有哪位姑娘能射中我头上的桃子,定有重赏。”
“凌王,千万不可如此儿戏!快随我回席!”周宁成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在场的人中女子本就少,谁又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见没人出来射自己头上的桃子,皇甫衡便自己在人群中寻找,忽见席上有个样貌娇美身姿窈窕的少女,于是手指着那少女,大声喊道:“你来射我头上的桃子!”
周宁成顺着皇甫衡指的方向看去,不由的一慌,那少女不就是半月前进过宫的江家女儿?她旁边坐着的可不就是祁侯?
“不可,王爷不可,那是……”
“就让她来射,若是她射中了,就让她来南晋和亲!”皇甫衡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江榕就是原本清阴阁的舞妓白阮阮,不管她能不能射中这桃子,都不可能让她去南晋和亲,太儿戏了!
“那位姑娘不行,还请王爷别为难我,若王爷非要如此,周某也只能如实禀报圣上了。”
皇甫衡笑眼盈盈地看着周宁成,“她果真不行?”
“绝对不行。”
低头想了想,皇甫衡再次抬头,“那我也不为难周大人,只要她射中了我头上的桃子,和亲之事我也不再为难大人,熙陵和南晋各退一步如何?”
周宁成一愣,随即却更觉这凌王在戏耍自己,那江家的女儿哪里是个会射箭的样子,正犯愁,却听祁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可以。”
第65章
祁慎握着阮阮的手, 教她拉弓搭箭放弦,只粗粗教了两遍,便拍了拍阮阮的肩膀, 轻声鼓励, “小阮儿放心射,射中了,以后让你自由进出侯府。”
阮阮哪里会射箭, 眼里满是不安。
“放心射, 没事的。”祁慎安慰。
周宁成一脸惊恐,生怕阮阮的箭射在了皇甫衡的身上,到时这议和的事就彻底黄了。
皇甫衡见阮阮现学射箭, 不禁觉得好笑, 心想这小姑娘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能射中才是怪,嘴上却道:“你放心射,就是射伤了我,也绝不追究你的责任。”
阮阮看向祁慎,想着射中就能自由出入侯府,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弓,她走远了一些,抬起沉重的弓箭, 纤细小巧的手指搭在弓弦上。
弓本是极需力量的武器,便是体力极好的弓箭手, 短时间也只能射出几箭而已,阮阮手中是一石弓, 男子的力气也勉强才能拉满, 对于她这样的小姑娘, 是无法拉开的。
看台上的人看见这一幕,不禁哄笑起来。
“她能拉开那弓吗?”
“看这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出丑吧!”
“她就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江家女儿吧?”
……
阮阮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声音,有唏嘘,有嘲讽,这些声音一次一次冲击着她。
她不知祁慎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射箭,但祁慎做的事都有目的,她不用管他的计划,只要乖乖做他的工具,她就可以自由出入侯府,能自由出入侯府,她就有机会离开。
摒除心中一切杂念,她缓缓拉开了弓弦。
红色的怨气自她的指尖探出头来,快速缠绕住了弓弦,弓弦猛然绷紧,拉出了满月的形状来。
“她怎么能拉开一石的弓?”
“这……这真是奇怪!”
站在靶子前的皇甫衡眼睛忽然睁大,他本以为阮阮是拉不开弓的,所以即便射偏了也伤不到自己,可这小姑娘竟生生拉了满弓,这箭要是射在他身上,不得把他射个对穿?
“王爷千万别乱动,阮儿第一次射箭怕会瞄不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声音极轻,像是在警告,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等一……”
“嗖!”
羽箭破空之声打断了皇甫衡,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支小小的羽箭离开了少女的指尖,直直飞向了皇甫衡的面门,眼看南晋的凌王殿下就要命丧箭下之时,那羽箭像是被风吹动一般,箭头在空中忽然稍稍调转了方向,正正扎进了皇甫衡头顶的桃子里。
满场惊叹之声,所有人都不知这箭为何在半空改变了方向。
皇甫衡从头顶拿下那被刺穿的桃子,脸上惊疑不已,祁慎却递过来一块素白的帕子,“凌王擦擦身上的汁水,还有,别忘了赌约。”
周宁成此时才反应过来,忙用袖子帮皇甫衡擦脸上的桃子汁水,殷勤道:“凌王殿下先随我回驿馆吧。”
皇甫衡和周宁成离开后,祁慎和阮阮也回了忠顺侯府。
当天夜里,一名侍卫翻墙进了侯府,侍卫的脚才落地,藏在暗处卫宵便现出身形:“王爷随我来。”
那侍卫打扮的人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不满,“你们这侯府里防卫也太严了吧,我这才进来……”
卫宵像是没听见一般,径自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条小径,就来到了祁慎的院子。
院中,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树下,神情冷峻,他看见卫宵身后的人,眼神柔和了些。
“你来的倒是准时。”
“还不是你在校场明目张胆给我递信。”侍卫打扮的皇甫衡从袖中抽出一条白帕,正是白天祁慎丢给他的那条,只不过此时上面的字迹已显露出来。
“师弟来平康也有五六日了,却不主动上门来拜见师兄,若是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了,恐怕要把你逐出师门。”祁慎转身面对皇甫衡,颇有些为人师兄的架势。
“你比我还小八岁……不过是仗着师傅收你早几年罢了。”皇甫衡小声嘟囔一句。
“那也是你师兄。”
皇甫衡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撩袍跪地给祁慎磕了个头,闷声道:“师弟见过师兄。”
“师弟请起。”
皇甫衡拍了拍袍子上沾的灰,声音散漫,“师兄深夜约我来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之前给你的信可收到了?寻到师傅的踪迹了吗?”祁慎示意皇甫衡坐下,又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
“信倒是早收到了,可我上哪给你找师傅去?”皇甫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颇为无奈,“师傅他老人家四处云游,我上次见师傅还是四年前,这一年更是连书信往来都断了,一时还寻不到。”
这倒也在祁慎的预料之中,他自己也派了人去寻,同样也没寻到,如今只能等了。
“两国和谈的事这两日便了结了吧,我的事办完了。”
“这么快?”皇甫衡有些惊讶。
“你来平康之前,便有两万人陆续混进了城内,这几天你又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剩下的三万人也入了城,等和谈之事了结,你便回南晋去吧。”
“你答应的报酬呢?”皇甫衡正了脸色,眯眼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八岁的师兄。
“若我事成,有生之年,熙陵不犯南晋疆土。”
“那师弟就祝师兄早日得偿所愿,我们南晋也能过几年消停日子。”说完,皇甫衡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瓷瓶的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他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看着祁慎,“你要的东西,小心些。”
“知道。”
南晋进犯熙陵,本是南晋主战势力所为,皇甫衡虽然极力阻止,却依旧没能避免两国开战。
如今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正好趁此机会议和,暗中又收到了祁慎的密信,才在平康城拖延了几日,算了帮了祁慎一个忙。
“你什么时候离开平康?”祁慎眉目之间的戾气散去,与皇甫衡像是普通人家兄弟闲话。
“南晋朝中还有好多事要做,若不是你特意写信让我帮忙,我是不可能来的,如今你这边的事办妥了,我明日敲定和亲人选后,便准备启程了。”
“淳娉郡主?”祁慎问。
“是谁都无所谓,到时不过是放在皇宫的摆设,郡主便郡主吧,如今熙陵皇宫里也没有合适的公主可出嫁和亲。”
“五公主就是不错的人选。”
皇甫衡皱起眉,有些恼火地看着祁慎,“熙陵五公主不是个哑巴吗?一个哑巴怎么能成为南晋的皇后?”
“她并不哑,只是小时候撞破了一些事,便再不敢说话,这个我可以保证。”炭火上的水开了,白色的水汽隔在两人之间,让祁慎的眉眼越发柔和,他重新给皇甫衡斟了一杯热茶,沉声道:“且五公主不但不哑,心智更是坚忍,在熙陵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人,日后会是你们小皇帝极好的伙伴。”
皇甫衡没料到祁慎会说出这样的话,低眉想了想,忽然笑道:“师兄竟这样神通广大,不知这次又要师弟做什么回报你?”
“一件小事。”
“白天那个姑娘就是你一直藏着的江家女儿?”
“她叫阮阮。”
“哦——”皇甫衡特意拉了长音,眼睛瞟了瞟身后的卧房,“师兄把人藏在身边十几年,肯定是动了心的,只是我发现她身上有些不对劲。”
白天射箭时,皇甫衡便发现那箭的走势诡异。
“她的身体能吸纳天地间的怨气,这也是我急着寻师傅的原因。”
皇甫衡也正了正脸色,不管是南晋熙陵,还是阳蜀寿渊,都有修道之人,或者求长生,或者求成仙,但大多都是修正道,避怨气,炼方术,没听说有吸纳怨气的。
而且人人皆知怨气是恶之本源,躲避还来不及,谁会把怨气吸纳进身体里呢?
他和祁慎的师傅紫玄真人修的便是长生道,引天地灵气入体炼化,道成之时便如道名——长生。
紫玄真人百年前便已修成长生道,长生不老,不病不死。
“有点邪门,我在南晋也没听过类似的事。”夜深了,皇甫衡站起身,转头对祁慎道:“我会继续寻找师傅的踪迹,先走了。”
他们师兄弟其实只见过四面,第一面是紫玄真人刚刚收皇甫衡为徒时,偷偷带着皇甫衡来见过祁慎,那时祁慎十三岁。
第二面是祁慎十七岁时去青州办事,在城中偶遇皇甫衡。
第三面便是今日射箭场,第四面便是此时。
其余的时间都靠书信交流。
因为不管是祁慎还是皇甫衡,他们要做的事情都太多太多了。
祁慎没起身,只淡淡道:“路上保重。”
皇甫衡也没回头,只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若师兄需要帮忙,尽管传消息给我。”
祁慎又在院中坐了一会儿,等杯中的茶凉透了,才回了卧房。
少女怀中抱着猫,头歪在软枕上,已睡着了。祁慎挑起她才洗过的头发放在鼻间,便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和着少女身上隐隐的体香,带着莫名的诱惑。
他轻轻把人抱起来,少女却被弄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嘟囔道:“怎么才回来。”
“阮儿想我了?”祁慎将阮阮放在床上,脱下衣服也上了床。
小姑娘坐在床上,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显得一张小脸娇怯怯的,声音糯糯的,“嗯。”
祁慎的身体僵了僵,指尖轻颤了一下,却忽然低眼看向了别处,掩饰住了自己的心迹。
他穿着素白的里衣,腰身修长,散了眉眼间的戾气,便有了秋水为神玉做骨的风姿。
熄了灯,祁慎又在床前站了站,才上了床,阮阮迷迷糊糊摸了上来,细细的手臂环住祁慎的腰,声音又闷又娇,“刚才都睡着了,把我弄醒了……”
沉默许久,祁慎的手才轻轻放在小姑娘的背上,声音微哑,“下次我轻点。”
阮阮似是心里还有怨气,哼唧了一会儿才安静了。
“阮儿……”他的手不敢多用一分力,怕弄疼了自己怀里的少女,也不敢少用一分力,怕他的小姑娘会逃走。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少女眼神清明,不曾……意乱情迷。
第66章
一封来自凉州的密信送进了承明殿。
信中说冯琦上月巡边时中了安弥的埋伏, 如今身受重伤,伤势恶化,已经不省人事, 军营中人心大乱, 有想让忠顺侯回凉州的声音,还请皇帝尽快派人来接管军队。
写信的是冯琦的副将,信上还有冯琦的私印。
凉州是熙陵与安弥之间最大的屏障, 事关熙陵平稳, 只是朝中武将本就少,能被委以重任派去凉州的就更少。
凉州不比平康,那里的军队是祁淮贞一手组建起来的, 多年来不受皇恩。
但多年来又要依靠凉州的兵马抵抗安弥, 所以一直无法彻底将凉州的军队清洗替换, 这十几年,全靠冯琦镇压着,一时间已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皇上,既然一时间找不到能镇守凉州的人,不如就让忠顺侯名义上统领军队,但把他的人留在平康,这样只要从兵部选皇上倚重的人去凉州实际掌事便可。”兵部尚书陈平安沉吟良久,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州之内不设主帅自是不行, 于军心不利,但让祁慎做挂名的主帅, 昭明帝却不肯,“他十二岁来到平康城, 虽说凉州是他的封地, 但这十一年来他并无军功在身, 怕也不能服众。”
陈平安道:“本也不许他插手军营之事,只不过堵众人之口罢了,且如今凉州军内也有想让忠顺侯回去的声音,臣怕他们若一直得不到回应,会趁机生乱,不如让忠顺侯做了凉州军名义上的主帅,一来堵住他们的嘴,二来也就能让忠顺侯长居平康了。”
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想让祁慎回凉州的大臣,但昭明帝一直想斩草除根,云梦州之事后,皇城司也派出了刺客,只是没有得手,如今凉州又出了乱子,倒是一时动不得祁慎了。
陈平安见昭明帝不语,想了想,又道:“安弥既然敢伏击冯琦,肯定很快便有行动,如今凉州以北草木繁盛,安弥的战马遍地粮草,还是早做安排,否则只怕应对不及,迟则生乱。”
昭明帝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沉默许久,才道:“兵部有合适的人选吗?”
“臣列出了几个合适的人选,背景清白,在京中也无家族势力,皇上可从中选一人派往凉州。”
昭明帝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心,“朕再想想。”——
平康城忽然传出五公主要被赐婚祁侯的消息。
这消息出现得莫名其妙,却又颇有几分可信。
阮阮想要一把琵琶,一早便和绿岫出门去了琵琶行,她原本用的是玉石琵琶,只不过用了十几年,琴身稍有磨损,于是想再换一把骨料的。
琵琶行老板最会看人,见了马车便知是权贵人家的女眷,忙把店里最好的几把骨料琵琶拿了出来,还把镇店的两把紫檀琵琶拿了出来。
“这几把琵琶音色和材质都是最好的,姑娘你看看可瞧得上眼。”
两把紫檀琵琶散发着幽幽香气,也是用料最好的,剩下四把骨料琵琶都散发着或多或少的怨气,阮阮挑了一把怨气最重的。
骨料琵琶触手微凉,抱在怀中不似玉石琵琶沉重,轻轻扫弦,声音高亢,泛声悠长。
怀中的琵琶仿佛有了脉搏,随着阮阮的心跳渐渐苏醒,她轻声道:“就要这把。”
老板面色有些古怪,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劝道:“这把琵琶其实音色一般,要不姑娘你换一把吧。”
虽说商人逐利,但这老板也不全然黑心,阮阮选的那把琵琶有些邪乎,被好几个人买走又退了回来,说是买回家就怪事不断,被老板压在了库房里,不知被哪个伙计又翻了出来,阮阮说要,老板才认出那把琵琶。
阮阮抱着琵琶,摇了摇头,“这把很好,不换了。”
“姑娘再看看吧,这把实在是太一般……”
老板话没说完,绿岫却已经掏了银子,老板“哎哎”叫了两声,小姑娘却抱着琵琶出了门,老板不禁有些担忧起阮阮来,却只能把银子先收了,等阮阮来退琵琶时还给人家。
阮阮和绿岫出了门正要上车,却看见对面酒楼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是才下车的祁慎,很快钊铭便推着祁慎进了酒楼。
“那好像是忠顺侯府的马车?”旁边有个穿长袍的读书人低声对同伴道。
“就是那个要被赐婚的忠顺候?”
“什么赐婚?”
“你还不知道?听说这忠顺侯对五公主早就情根深种,亲自去和皇上求的赐婚,估计这几日赐婚圣旨下来了。”那人同伴声音极低,边说还边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时一队府兵巡街路过,两人忙低头走了。
绿岫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伸手扶住阮阮的手臂,低声道:“侯爷应是有事,姑娘先回去吧。”
阮阮清亮的眼睛看着绿岫,轻声问:“侯爷要成婚了?”
“不会。”绿岫扶着阮阮上了马车,敷衍回道。
阮阮才在车上坐好,便看见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也停在了对面酒楼门口,马车前后还跟着十几个护卫。
“好像是宫里的马车?”
“听说一早五公主便出城上香去了,这是五公主的马车?”
车外有人窃窃私语。
熙陵的公主十四岁后,每年可以出宫上香一次,百姓见的多了,便也平常视之了。
对面车帘掀开,一位头戴帷帽的少女被扶着下了车,夏日的风十分体贴,吹起了遮住少女面貌的白纱,露出了少女的容貌。
两弯愁眉似月,一双美目如星。
却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眉眼有些像阮阮,或者说,阮阮有些像她。
绿岫忙放下车帘,车帘挡住阮阮的目光。
“回侯府。”绿岫催促车夫。
阮阮没说话,抱着琵琶垂着头。
车里一时间有些压抑,绿岫咳嗽一声,低声解释,“侯爷不会娶五公主的。”
阮阮把头转到一边,声音带着委屈的哭音,“侯爷都和她私会了……”
祁慎是绿岫的主子,绿岫自是不能随意胡说,又无法说服阮阮,只能无力为自家主子辩解道:“侯爷那不是私会……”
“而且我和她长得很像,侯爷一直缠着我,是不是他求娶不到公主,便把我当成了她的替身……”阮阮声音小小的,委屈极了。
阮阮脑补出了一场异常精彩的大戏,她与那五公主确实有几分相似,便认定祁慎是把她当替身了,不免心中有些憋屈。
原来祁慎心中爱慕的是五公主,为什么上一世她毫不知情呢?
真憋屈。
阮阮心里酸酸的,还有点痛,暗中把祁慎从头骂到脚,更加坚定了快点离开祁慎的决心。
绿岫是说不过阮阮的,只能坚持最后的倔强,“你别胡想了,侯爷不会娶五公主的。”
祁慎回府时已是深夜,才进院子便看见了绿岫。
“今日陪她出门了?买了什么东西?”祁慎解开披风的系带,脚下不停。
绿岫脸色却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怎么了?”
绿岫咬了咬牙,只能如实道:“白天姑娘买琵琶时,看见……看见侯爷与五公主了。”
祁慎一愣停下脚步,随即眉头微微挑起,“她什么反应?哭了?”
绿岫有点傻了,她怎么感觉主子隐隐有些期待呢!
“看着像是想哭的,但没哭,只是十分委屈,说主子密会五公主,还说主子把她当成了五公主的替身。”
祁慎捂住了眼睛,双肩忽然微微颤了颤,然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真……这么说?”
“确实是这样说的,回府后就开始弹琵琶,弹的还不成调,晚饭也没吃,才睡下了。”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祁慎推门进去,借着月色看见幔帐已经放下,听呼吸声,人却还没睡。
祁慎只当什么都不知,摸黑擦洗过后,便脱衣上了床。
小姑娘缩在床里面,七月份的天气,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祁慎贴上去,手放在阮阮的腰上,低声问:“怎么没等我一起睡。”
阮阮不说话,呼吸声却重了些,显然还生着气。
“晚饭怎么也不吃?是侯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祁慎话音一落,阮阮的肚子就发出了“咕”的一声长音,祁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阮儿这是生我的气了?”
阮阮骨碌一下坐了起来,想拿脚把祁慎蹬远些,腿却被祁慎抓在了手里。
“你放开!”阮阮的声音微怒,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似的。
“绿岫说你看见我与五公主见面了,怎么,生气了?吃醋了?”祁慎的掌心滚烫,让阮阮心烦。
“没……没有,我才没吃醋!”阮阮愤愤地缩回了自己的脚,抱着被子重新躺下,声音闷闷的,“我困了要睡觉。”
身后的人却再次贴了上来,“我不是去私会五公主,只是有事和她说,我也不会娶她,明日消息就会传开了。”
凉州冯琦的事自然是祁慎所为,如今凉州军没有主帅,朝中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即便是半月后冯铮回京,以他的资历也远远不够,昭明帝想把他当成傀儡,又要想法子把他留在京城,便想到把五公主赐婚给他。
五公主以后如何昭明帝并不在乎,但两人成婚之后,只要以五公主故土难离为由,便能让祁慎永远无法离开平康,若是两人有了孩子,便可以放心把祁慎除去,让凉州军永远有主帅,却永远听王命。
但昭明帝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阮阮却不理他,于是素来心狠手辣又阴险狡诈的忠顺侯,对着委屈的小姑娘,软话说了一堆,又是保证,又是诅咒发誓的,在这张床上,说尽了一辈子哄人的小话。
半晌,小姑娘才再次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那你到底是不是爱慕她,觉得我长得像她,才非要把我留在身边的!”
“不是,自然不是。”祁慎将阮阮拉进怀里,用手擦去微凉小脸上的泪珠,哄道:“我都没见过那五公主几次,怎么就会爱慕她了。”
“人家是公主,你想见也见不到……”阮阮嘟囔。
祁慎方才在屋外的愉悦全部消失了,他的小姑娘钻进了牛角尖里,这怎么才能哄好啊……
“真没爱慕五公主,也从未把阮儿当成谁的替身,阮儿就是我的阮儿,别哭了。”祁慎的头埋在阮阮的颈子里,声音温柔。
阮阮才不信他的鬼话,但也不想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于是硬压下了心里的委屈,闷声道:“我饿了。”
祁慎亲了亲她的额头,立刻让绿岫把才准备好的饭菜端进来,添粥喂饭比往日更加殷勤。
但这样的行为在阮阮眼中,却觉得祁慎是心虚,坐实了他爱慕五公主的事实,不禁在心里又骂了祁慎好多句。
第67章
翌日, 传了几天的五公主赐婚恩旨没有出现,反而传出五公主将和南晋新帝成婚,南晋和熙陵将永结秦晋之好。
这其中具体缘由无人知晓, 却有人听说五公主瞧不上忠顺侯, 嫌弃他是断了腿的废人,还有人听说是南晋坚持要哑了的五公主为皇后,说是南晋的小皇帝不喜欢话多的。
但这些消息不过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谈论几天便淡了。
南晋议和使团来到平康的第十日, 两国议和之事圆满结束,昭明帝在宫中设宴为凌王一行人饯行,祁慎赴宴回来之后便去了书房。
阮阮虽在侯府, 却也从绿岫那里听到了五公主要去南晋和亲的消息, 心想祁慎应该很伤心, 又见他久不回来,便觉得他应该正在书房暗自神伤,于是准备了些点心送去书房,想安慰他一下。
敲了敲门,书房内没有声音。
阮阮又敲了敲。
“何事?”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能听出心绪不好。
阮阮握紧了手中的食盒,小声道:“是我,给你送些点心。”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 传出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接着门被拉开。
祁慎穿了一身素白的袍子, 眉目淡漠,伸手把阮阮拉进去便又关上了门。
“怎么还没睡。”今夜的祁慎心情似乎极差, 还带着点……愁绪。
阮阮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因为五公主要嫁去南晋, 祁慎确实舍不得, 自己在暗自神伤呢,都这样了,还说不喜欢五公主?
自己果然是五公主的替身。
把食盒里的点心摆在旁边的小几上,阮阮道:“我怕侯爷在宫中没吃饱,所以特意给侯爷送些点心过来。”
“放那就先休息去吧,我一会儿再吃。”祁慎回到书案前,提起笔,认真在写着什么。
阮阮忍不住想,侯爷是不是在给五公主写信遥寄相思?于是也没敢细看,只是轻声安慰道:“侯爷若是真心爱慕五公主,还是好好去和五公主说清楚,否则以后后悔也晚了。”
祁慎的笔一顿,抬起头来,见阮阮一幅体贴劝慰的模样,眼中忽然闪过一点笑意,用笔稍轻轻敲了阮阮的脑袋,“你那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都说了我不喜欢五公主,怎么就是不信。”
阮阮一愣,“不是为五公主要嫁去南晋伤心?”
“不是,这和亲还是我促成的。”祁慎伸手拉着阮阮坐在身前,摁着她的小脑袋看向刚刚在写的东西,“你仔细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是用小楷写的《宝箧经》,用来超度亲人亡魂的。
今天好像是祁淮贞和祁敏的祭日……
阮阮上辈子未进过侯府,祁慎也并不常去清阴阁,对他父兄的事更讳莫如深,所以阮阮无从得知他父兄的祭日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大概就在七月。
“是写给广襄王和世子的?”
祁慎应了一声,放开阮阮,继续写起《宝箧经》。
“坐一会儿你便先回房睡吧,不用等我。”
“好。”阮阮坐在小几旁,她是有些困,但却不想离开。
广襄王祁淮贞和祁敏在十一年前的今日被斩,罪名是谋逆,广襄王妃和世子妃一把大火烧了远在凉州的王府,于同日殒身。他们死后无碑无墓,更没人敢祭奠。
唯一活着的祁慎只能亲手写一份《宝箧经》,亲手烧掉,算作祭奠。
阮阮忽然想多陪祁慎一会儿,毕竟她的命是广襄王救下的。
祁慎写得极认真,忽明忽暗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驱散了平日的戾气,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不曾手染污血的清贵公子。
他写了很久,然后又一张一张烧掉,做完一切抬头时,就看见趴在小几上睡着的阮阮。
她的小脸枕在手臂上,眉头微微蹙着,睡得不太舒服。
“回房了。”祁慎摸了摸阮阮的小脑袋,伸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出了书房,见天上月明星稀,祁慎驻足看了一会儿,因怕阮阮冷,才回了房。
夜已经很深了,祁慎却睡不着,其实他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但怀里抱着他的阮儿,便觉得时间不那么难熬了。
阮阮没事便开始弹琵琶,新买的那把骨料琵琶怨气本就极重,奏响的时候也让阮阮身体内的怨气被放大,威猛大人告诉她,若想发挥怨气最大的力量,就要有合适的工具,这把琵琶就是阮阮选的工具。
只是有一个问题——这琵琶奏响的时候,若是轻快的曲子,便让听的人心情沉重压抑,若是激昂的曲子,便让人生出独自一人面对金戈铁马的悲壮之感。
这便苦了侯府的里的人,离得远些还好,但时刻不离阮阮身侧的绿岫和卫宵日子就难过起来。
阮阮就这样练了五六日,琵琶弹得越来越幽怨。
绿岫和卫宵便是在明日当空之时,也常能感到背脊发凉,加上侯府的院子本就有些荒,自阮阮开始弹琵琶,院内更是阴风阵阵,晚上两人都有些不敢出门了。
于是绿岫便时常打断阮阮的弹奏,或在她弹到兴起时端了瓜果进去,或者她正要弹奏便送点心,如此才得片刻安宁。
这日一上午,绿岫便送了三回点心进去,却依旧止不住这让人忧郁的琵琶曲,饱受摧残的绿岫正要去寻茶水,却见卫宵一手持剑,一手托着茶盘过来,那托盘上正是一壶茶。
“我求求你了,进去多待一会儿。”卫宵面色发青。
“你以为我不想多待?我进去待一盏茶的是时间,姑娘就往外赶我,说她要练琵琶,也不知最近为什么这样刻苦。”绿岫揉着额角,余光看到院门口的护卫拳头也握紧了,显然也煎熬不已。
拿着托盘敲了敲门,绿岫进了屋,琵琶声也停了下来,门外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还不渴。”阮阮轻轻把琵琶放在小榻上,因被打断有些闷闷不乐。
绿岫看了一眼小榻上的骨料琵琶,忍住想把琵琶砸了的冲动,语调莫名地柔和,“姑娘原本那把石料的琵琶也极好听,不如拿去琵琶行修一修,毕竟用了好几年,比这把要趁手些。”
阮阮啜了一口茶,眉头皱了起来,“这茶有点冷,还有点涩涩的。”
绿岫心想,卫宵着急泡的茶,能好喝才怪,说不定水都没烧开呢,口中却道:“我一会儿重去泡一壶。”
阮阮嫌弃地放下茶盏,又转身要去拿琵琶,娇声道:“那把琵琶太沉了些,这把正好。”
绿岫实在是怕了,忙夺下阮阮手里的琵琶放在一边,劝道:“姑娘再歇一会儿,不着急弹,练久了手指疼。”
阮阮觉得有些奇怪,不知绿岫最近是怎么了,皱着眉道:“你最近怎么了?”
绿岫一哽,又把琵琶放得更远一些,才道:“没……没什么,就是看姑娘最近弹琴辛苦,心疼、心疼姑娘。”
阮阮还是觉得绿岫奇奇怪怪的,却不知缘由,稍歇了一会儿,便又要去拿琵琶,绿岫慌忙岔开话题,“姑娘在屋里也憋了一上午,不如去外面走走。”
阮阮确实在屋里弹了一上午的琵琶,也有些闷,于是拿起琵琶往门外走,“那我去院子里弹。”
绿岫的脸都有些抽搐了。
而院中的卫宵看见阮阮拿了琵琶出来,脸也是一黑,快速消失在院子里。
接着,阮阮幽怨的琵琶曲便嘈嘈切切,守在院子外面的护卫都换了两次,才勉强能顶住。
早先祁慎怕阮阮无聊,特意给她弄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天气暖和便养在屋檐下,那鹦鹉听了几天幽怨的琴曲,也有些抑郁,已经两天不吃食儿了。
谁知阮阮下午在鹦鹉的耳边弹奏,这杀伤力实在太强,鹦鹉两眼发黑,竟双腿儿一蹬,从站着的栏杆上跳了下来,只是一直腿还拴着金链儿,于是大头朝下挂着来回晃荡。
阮阮被眼前的鹦鹉吓了一跳,忙把琵琶放下,双手把这一心求死的小鹦鹉捧了起来。
黄绿羽毛的小鹦鹉抽搐两下,微微睁开眼,看到阮阮的一瞬间又是一蹬腿儿,从阮阮手心窜了出去,再次大头朝下晃来晃去。
“呀!”阮阮惊呼一声,却不敢再去抓那鹦鹉,忙让绿岫把它脚上的链子解开。
绿岫把鹦鹉拿远了些,终于借着这鹦鹉的引子开了口,“姑娘这几日弹的曲子太磨人了些,你看这小畜生都受不了了。”
“我只是弹了几天琵琶而已……”阮阮还觉得委屈呢,她弹的琴不好听吗,怎么会把鹦鹉都逼着上了吊。
“不是不好听,是有些幽怨,哎哎哎!”绿岫话说到一半,手里的鹦鹉却恢复了些精神,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就要往门柱上撞,它速度极快,显然被阮阮折磨得一心求死。
然而在鹦鹉撞上门柱之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带,把小小的鹦鹉拦在了手中。
祁慎是才从外面回来的,还坐着他用来掩人耳目的轮椅。
那只小鹦鹉被他抓在手中,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摸了摸鹦鹉头上的翎羽,抬头看向阮阮,“阮儿做了什么,让鹦鹉都不想活了?”
“没……没做什么,只是弹了弹琵琶。”阮阮手中捏着自己的袖口,声音小小的,很委屈,末了还补充道,“真的,只是弹了会儿琵琶。”
男人嘴角微微勾起,轻笑道:“自从你开始弹琵琶,我感觉这院子都阴森了不少,最近府中玄甲卫时常半夜惊厥,好几个都不得不吃起了药,原来都是阮儿弹琵琶引发的?”
阮阮忙摇摇手,慌忙否认,“不是的,他们肯定不是因为我才生病的。”
“那这鹦鹉准备撞柱自尽,总归是因为你吧?”
阮阮同样摇头否认,“和我没关系的。”
那鹦鹉在祁慎手中稍稍缓过来一些,挣扎着站了起来,抖了抖头上的翎羽,声音里满是血泪控诉,声音尖利喊道:“阮阮弹琴吓人!”
“弹琴难听!”
“吓人!”
“难听!难听!吓人!”
阮阮的小脸白一阵红一阵,只觉颜面扫地——当事鸟都来指认凶手了,她还怎么替自己开脱。
祁慎把手中的鹦鹉递给绿岫,叮嘱道:“拿到远些的地方养着。”
然后起身走到阮阮面前,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那鹦鹉别养了,本是给你解闷的,若养死了你又要哭。”
第68章
七月末, 去青州遛了一圈的冯铮回到京城。
太子依旧幽禁南山行宫,吏部尚书冯桐认罪,流徙边地, 途中却遇山匪, 死在了路上。
皇城司为追查那些石箱日夜不休,却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熙陵之内风起云涌,凉州以北的安弥却又进犯边境, 昭明帝任命远在平康的忠顺侯为凉州军主帅, 只不过有封无印,而且又派了兵部侍郎徐元白持虎符去凉州代行帅职。
在这内忧外患之时,在漳郡东方却连下了十几日的雨, 打雷闪电劈死了三十多头牛, 随后云销雨霁, 东方山脉上出现一条十余丈长的洁白兽骨。
漳郡年长的老叟看到后确定是龙骨,当地官员不敢擅自动,一边派人守着龙骨,一边向朝廷请示。
国师公玉真掐算后认为是大吉之兆,昭明帝大喜,命人将龙骨从漳郡运回平康,又让在宫中专门修建藏龙阁,用以供奉龙骨。
修建藏龙阁就要银子, 丁晁任户部尚书时,便把能用的银子都用了, 亏空本就很大,如今哪有银子能用来修藏龙阁呢。
但皇帝既然下了令, 户部没银子也要挤出些银子来, 于是提前收了泽州明年的盐铁税, 总算是有了修建藏龙阁的银子——
忠顺侯府,密室内。
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面对祁慎站着,声音有些疲惫,“祁侯,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祁慎坐在轮椅上,表情冷漠,却嘴角含笑,“王爷客气了,若按辈分算,我还应该叫您一声郑叔叔,只可惜我爹死后,郑祁两家便没了来往。”
黑衣的中年人正是永寿王,郑原白,他似是身体不舒服,呼吸也有些急促,却并不在意祁慎话中的揶揄,“当年的事,我为了保住郑家,未对你父亲施以援手,是我对不起祁家。”
祁慎倒是十分平静,他抬手阻止郑原白的话,声音微有些不耐烦,淡淡道:“夜深了,我不想听王爷的后悔事,有什么话便快些说吧。”
郑原白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半晌才止住,略有些自嘲道:“当年我为了保住郑家不被皇帝忌惮,祁家落难时什么都没做,却不知皇帝疑心甚重,这十多年不仅在永寿王府安插了密探,还在我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这些我并非不知,但为了保全彦儿,也只能默默忍下。”
他的脸有些发青,唇角发白,手也抖得厉害,却咬着牙继续道:“我知这是我的报应,如今我大限已到,心结却还未解开,所以漏夜来侯府见你。”
祁慎眼中无悲无怨,漠然看着面前这个曾与自己父亲并肩作战的人,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父亲称兄道弟的人,看着这个小时候抱着自己骑过大马的人,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若是王爷早知今日,当年是否还会袖手旁观?”
郑原白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他有些苍凉地笑了笑,道:“早知了又如何,你父亲他即便知道结果,也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再起干戈……”
“你们就是看准父亲他不忍再起干戈,不忍凉州再陷入水火之中,才把他算计到了骨头里,你们都欠他的!”祁慎握紧了拳头,面色阴冷,他直视着郑原白的眼睛,“熙陵不配!司马长平他更不配!你们都知当时凉州才击退了安弥,你们也知道若当时熙陵之内再起战争,会生灵涂炭,你们都知道,所以你们才敢那样逼他,对不对?”
“你们都赌他不忍心看着百姓受苦蒙难,对不对?”
郑原白看着面前这个阴鸷的青年,平静道:“我今天来,并不是要求得你的原谅,只是想和祁侯做个交易。”
“我没有交易和你做。”
“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凉州去,但凉州未必就能容得下你,我会替你安排离开平康之事,送你去阳蜀。”
“那永寿王又想要什么呢?”
郑原白抚了抚衣袖,一瞬不瞬盯着祁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和你爹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你爹是端方君子,忠君报国,你则有仇必报,我要你永远离开平康,放弃复仇。”
密室中安静了一瞬,坐在轮椅上的祁慎却忽然轻笑出声,只是这笑里苦涩多过讥讽,“我自然和爹不像,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怎么还敢和他像?至于让我离开平康,是让我像丧家之犬不停逃命吗?王爷既然快死了,便多想想自己的身后事,早寻一处风水宝地,免得你死后,永寿王府乱作一团。”
“你!”郑原白脸色越发难看,他指着祁慎说不出话来,剧烈咳嗽了一阵,才道:“你如今虽有凉州军主帅的名,却根本无法调兵,空架子罢了,你想报仇就是痴心妄想!”
“这就不劳王爷费心了。”祁慎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神色恢复平静,眼中亦满是疏离,“我知道王爷今夜来并不是为了劝我,而是希望你死后,我不要动郑承彦,但我只能承诺不主动去害他,但若形势所迫,需要小郑世子做点什么,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了。”
“王爷请回吧。”
郑原白脸色变了又变,已被毒药折磨废了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扶着墙,终究没再开口。
他早没有了开口的立场,虽然口口声声为了祁慎好,实际不过是想保住郑成彦,不让郑承彦卷入京城的斗争之中。
这些年他谨小慎微,却还是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到了死路上,也让郑承彦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
他按照昭明帝的暗示,让郑承彦每月来忠顺侯府查探祁慎的腿伤,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永寿王府彻底和祁慎划清界限。
郑原白把袖中的锦盒放在了地上,背对着祁慎道:“罢了,祁侯保重吧,盒子里是辟寒犀,它既然是江家的东西,你便替我还给江姑娘,算是留个念想。”
祁慎回到院子时,卧房里的灯还亮着,略有些幽怨的琵琶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阮阮的琵琶声实在折磨人,院里的虫鸟都逃命去了,七月的天气,周围却毫无虫叫鸟鸣,护卫站的地方也比以前更远。
他站在院中听了一会儿,觉得除了曲子里带了些许幽怨,明明就很好听。
他推门进去,见少女才沐浴过,头发微湿披在肩上,一双眼睛也湿漉漉的,她看向他,放下琵琶,嗔怪道:“怎么才回来?”
祁慎把手中的锦盒放到阮阮面前,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阮阮觉得奇怪,手才碰到锦盒,便感觉到了从里面散发出的温热。
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犀角。
阮阮愣了愣,手指悬在犀角之上,不敢触碰。
祁慎握着阮阮的手,握住了那温热的犀角。
少女垂着头,声音轻柔,“是温热的。”
“嗯。”祁慎把辟寒犀放到架子上,牵起阮阮的手让她坐在小榻上,又去寻了干帕子给她擦头发,“本就是你的东西,收着吧,这几日没见你出门,不觉得闷吗?”
阮阮任由祁慎擦着她的头发,还温驯地把小脑袋靠在他的腰上,娇声道:“我害怕。”
祁慎轻笑了一声:“阮儿怕什么?”
阮阮想了想,双臂环住祁慎的腰,声音也有些闷,“侯爷又回到京城,是要办大事吧?”
“嗯,是要办一件事。”
“我怕误了侯爷办事,又怕总是出门给侯爷惹麻烦。”
阮阮的头发擦干了,祁慎随手丢开帕子,抓住阮阮柔软纤细的小手,“没事的,阮儿永远不要怕。”
祁慎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沉香气味,让人闻了身心安定,少女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前,声音婉转如莺啼,眼神却是坚定的。
她不怕,她只是在等。
等一个逃走的机会。
“阮儿乖乖的,永远不要像上次那样逃走,好不好?”
阮阮抬起脸,乖顺地点了点头,小声答应道:“好。”
“若是阮儿再跑,你身边的人都活不了。”
阮阮的嘴角僵了僵,再次攀上眼前这个神色柔情万种,话却冷酷渗人的男人。
中秋节前两日,永寿王忽然暴毙。
圣上为表哀思,让瑞安王代为吊唁,又命礼部操持丧礼。
昭明帝尚未成为储君之时,永寿王便在身边辅佐,后来京中储位久悬不定,先皇又重病昏迷,城中大乱,也是他一力支持,后来终于保得圣上登基。
圣上登基,赐封永寿,升侯为王,寓意福寿安康,长命百年之意,奈何永寿王才五十有一,便驾鹤西去了,实在没担住“永寿”这两个字。
往年中秋节,平康城中燃灯、观河景、饮桂花酒、吃酱鸭,缺一不可,如今城中有了王爷的丧事,便只能百姓在家寻些乐事,亦不敢大肆张扬。
永寿王府内,招魂、 设奠立帷堂、 讣告、为位、为铭、吊丧登事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外面有礼部主持,倒也不曾出什么乱子。
皇上甚至还罢了三日朝会,让朝中官员都能前去吊唁。
永寿王只有一妻一妾,妻子魏氏身体素来不好,又只有郑承彦一个儿子,如今尚未娶妻,府中人丁不旺,于是从旁支庶弟家请了人来帮衬,勉强撑着安排了府中来往人员的茶饭。
明日便是第七日,该来的人都已来过,灵堂之中,郑承彦独自跪着。
他一身缟素,面前是火盆,一张张冥纸扔进去,火渐渐旺了起来,映亮了他有些憔悴的脸。
八月本是炎热的季节,但这灵堂里却凄冷极了。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只是谁会这么晚了过来吊唁呢?
郑承彦微微转头看去,待看清来人,蓦然间怔住,“怎么是你?”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神色冷峻,显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是钊铭。
“我家主子让我来传个话。”
祁慎并未亲自前来,只是让人送了吊信过来,这样的夜里却派了钊铭过来,很是奇怪。
“什么话?”
“主子说老王爷不是病死的,是中了慢性毒药,若世子不信,可以去查查昨日就离开王府的王管家,看看他最后去了哪里。”钊铭说的很平淡,但每一个字落在郑承彦的耳中,都惊起了滔天巨浪。
郑承彦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他还没找到任何证据,祁慎不但知道证据,还特意来告诉他,他有这么好的心?
“祁侯他想要什么?”
“主子只想让世子早日知道真相,不要为仇人卖命便好。”
灵堂内再次恢复寂静,未烧完的冥纸被夜风吹得欲明欲灭。
第69章
停灵七日后, 永寿王灵柩移到灵安寺存放,城中皇亲及官员纷纷在出城的路上设奠礼。
祁慎一早也出了门,他一出门, 阮阮便和绿岫坐马车出了城。
“绿岫, 听说出了东门往北走,景致极美,你去过吗?”阮阮眼中都是神采。
绿岫掀开车帘, 见马车已经出了车门, 便随口敷衍道:“奴婢没去过,只是这天气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去那里稍呆一会儿便回府吧。”
阮阮自然点头, “知道的, 只是我在府里弹琵琶, 你们都不喜欢听,就想出来弹,免得府里的人都跟着受折磨。”
绿岫看向抱着琵琶的阮阮,脑袋不由得又疼了起来——她可不可以也不听啊!
车外的卫宵也是眉头紧锁。
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一处开阔的地方,他们来得早,这里还没有什么人。
阮阮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坐下,调了调弦, 手指轻扫,便流出一串幽怨的旋律来。
这山里本就没有人声, 幽怨的琵琶声一起,山间便莫名变得有些森冷起来。
天边的云渐渐聚拢, 明明还未到午时, 天色却暗了下来。
随着琵琶曲逐渐高亢, 山间忽然起了一阵风,呼啸的风把及膝的草吹得伏在地上,把绿岫和卫宵吹得倒退了好几步。
卫宵察觉出不对劲,喊道:“不对劲!这风来得不对劲!”
“姑娘我们先离开这!”绿岫想伸手去抓阮阮,却听琵琶调忽转,起了一个破空锐音,风比之前更急了几分!
“姑娘!”
不管绿岫怎么叫,阮阮都像是听不见一般,手指不停,反而扫弦更快。
天地间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绿岫和卫宵紧紧压制住,不远处的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嘶鸣着挣脱了缰绳跑远。
绿岫和卫宵对视一眼,同时抓住各自腰间的一个荷包,荷包里是祁慎用指尖血写成的一道符,两人双手触碰到荷包的一瞬间,压在他们身上的力道骤然消失!
“放弃吧,主子早知道你想跑。”卫宵神色冷峻肃穆,眼中满是不屑,仿佛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阮阮眼中惊讶神色一闪而过,却很快恢复平静,她手中的曲子越来越幽怨凄厉,比她之前在侯府弹时凄厉百倍,她不断加快弹拨,及膝的青草之下,似是有什么东西快速移动过来。
一根枯藤偷偷缠上了绿岫的脚踝,枯藤快速缠绕收紧,绿岫骇然惊呼倒地,卫宵抽剑想砍断枯藤,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也早已被缠住。
接着,仿佛有了生命的藤枝将两人的手脚牢牢锁住,琵琶声也终于停了下来。
阮阮的背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抱着琵琶走到绿岫面前,声音小小的,似是有些歉意,“怨气怕侯爷的血,但我以怨气驱使的草木和鸟兽却不怕,我知道这次我跑了之后,侯爷会生气,但若他要罚你们,你就和他说……”
小姑娘咬了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你就说我不想再被他利用了,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他,你再和他说,江家的宝藏我早就给了他,只望他别为难你们,从此两不相欠了。”
绿岫眼中冒火,恨声道:“你怎么不自己和主子说!”
这次若让阮阮跑了,只怕日后主子再不会信任她和卫宵了!
旁边的卫宵更是愤然,阮阮已经从他手上跑了一次,这次再被她跑掉,他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你不能走!”卫宵拼命想挣脱束缚自己的枯藤,奈何这些藤枝坚韧无比,愣是无法挪动身体半分。
阮阮看向卫宵,小脸因为歉意而微微泛白,她微微喘|息,小声道:“告诉侯爷别再来找我,他应该也……找不到我了。”
阮阮从马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转头往东面的山上跑,只要跨过这座山,便一条官道,若是能拦辆马车,只走半日便到泽州,泽州虽紧邻平康,但却以耕织为主,来往人员极少,她在那里稍住几日,避过这阵风头,等平康乱起后,她再寻个机会去寿渊,彻底让祁慎找不到她。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阮阮跟着威猛大人钻进密林里,林子里的光都被树叶遮住,显得有些暗,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山腰处,天上却忽然下起了雨来。
阮阮被雨水浇了一头一脸,脚下却不停,但雨实在下得太大,她便只能先寻个地方避雨。
威猛大人的毛也都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十分狼狈。
【这雨正好遮盖你的行迹,祁慎想找你就费劲了。】
阮阮点头,掏出自己的小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希望翻过这座山,能在官道上碰见个马车,不然还要走好远的。】
不多时,雨停了下来,这山中水汽本就大,一时间也辨不清方向,还有些在原地转圈的感觉。
威猛大人爬上了一棵树向下张望,谁知整座山却都被雾气遮盖住,根本找不到方向。
“咔嚓。”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
阮阮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看向威猛大人,威猛大人一时间也滞住了:【别出声!】
有一个人自水雾之中缓缓走出,他穿着白衣,头戴玉冠,剑眉修目,本是极清贵的装扮和样子,却因眼角眉梢的戾气和邪意,让这个男人看起来如鬼似魔。
“阮儿不乖……”男人的薄唇微启,声音仿佛都沾染了这山间的水雾,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却让阮阮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是去设路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阮阮的手握紧了琵琶,一张小脸吓得惨白,“你怎么……怎么……”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祁慎就站在阮阮面前三丈距离,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温情,或者说……终于回到了他原有的样子。
阮阮咬了咬唇,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一直跟在后面……”
男人的头发也湿了,显得他的眉眼清冷至极,“我想看看阮儿要往哪里跑,这是要去泽州?”
“我……我会不和你回去的!”阮阮梗着脖子,双手抓紧了琵琶。
祁慎没动,只是冷冷看着面前惊惶小鹿一样的阮阮,声音微冷,“过来。”
阮阮的手指已经放在琴弦上,眼中是渴望又热烈的光,“不要。”
祁慎眼中如有寒刃,提步走向阮阮。
一声刺耳的琵琶声打破了树林的静谧,琵琶响起的同时,无数埋藏在泥土之下的藤枝枯树被怨气唤醒,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一样,纷纷颤动起来,连脚下的土地都在晃动。
一段枯藤猛然从地下伸出,死死缠住了祁慎的脚,枯藤不断向上攀爬,缠住了祁慎的腿,缠住了祁慎的腰。
一身白衣的男人丝毫不慌,甚至用手碰了碰缠住他的枯藤,那枯藤立刻缠上了他的手指。
幽怨的琵琶曲不停,无数的藤蔓枯枝伸向了祁慎。
“怪不得卫宵总说你弹的曲子难听。”祁慎忽然轻笑了一声,只不过眼中并无笑意,“原来这些日子小阮儿一直在练习以怨气御物?”
阮阮这些日子的行为被看破,并不惊惶,只是指尖不停横扫,整座山仿佛都在微微颤动着。
无数的藤枝缠上了祁慎的腰,将他牢牢困在原地,阮阮脚下的泥土也忽然动了起来,一只半腐烂的人手忽然伸出地面。
“啊啊啊呀呀!”阮阮吓了一跳,脚下又被枯枝一绊,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地上,曲子便断了。
那只半腐烂的手就僵在半空中。
【不用害怕,是被怨气所驱的尸体而已。】威猛大人虽然这样安慰阮阮,自己却早跳远了。
阮阮看向祁慎,见他也在看自己,强装镇定,却内里发虚,“你别动,你再动,我就……我就把他叫起来!”
“呵呵。”男子冷笑一声,手掌放在虬结在他腰间的枯藤之上,一点白色的火光自他的掌心亮起,迅速蔓延到他周身的枯藤上。
一瞬间,枯藤之上的怨气便被驱散,那些枯枝藤蔓失去了怨气的驱使,全部摔回到地上。
【是仙人灵光……他并没有成仙啊……】威猛大人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头对阮阮喊道,【继续弹,把那具尸体驱赶起来缠住他,快跑!】
阮阮看着自无数断枝枯藤中走出的祁慎,心慌极了,忙拿起琵琶继续弹,随着琵琶声起,那只从泥土中伸出的手再次动了起来,他的上身趴了出来,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带着腐臭的气味,尸体被怨气驱使着走向祁慎。
手下不敢停,阮阮边弹边退,此时水雾已经散了,她重新找到了方向,等离祁慎足够远了之后,才拼命跑了起来。
此时又下起了雨来,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水帘,阮阮跑到山顶却忽然转了方向,她沿着山脊跑了一段距离,然后向平康的方向跑去——既然泽州去不了,那就先回平康城里。
阮阮跑得又急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心中却很不安:【小猛儿,什么是仙人灵光?】
威猛大人跑在前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枯藤是你用怨气驱使的,刚才你也看到了,祁慎掌心放出的白光将枯藤中的怨气驱散了,若我没看错,那光应该就是仙人灵光,也就是成仙之后的人,以仙人骨血为引,才能释放出的。】
阮阮努力消化着威猛大人的话,脚下却不停:【可他也不是什么仙人呀?熙陵的国师好像才是半仙之体,没听说谁真的成了仙。】
【熙陵、南晋、阳蜀近百年都没有修炼得道的仙人,但百年之前,寿渊有个极度接近成仙的人,只是最后飞升之时陨落了。】威猛大人若有所思,小心留意周围的声音,【但祁慎他明显不是仙人,所以他能用仙人灵光就有些古怪。】
雨幕之外不远处,再次传来一声“咔嚓”。
第70章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阮阮害怕暴露自己的行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几息之间,一身白衣的男子穿过层层雨幕, 走到了阮阮面前。
他身上的白衣染了些脏污, 袖口还有血迹,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方才那具行尸的。
阮阮握紧了琵琶, 努力压制自己的惊惧, 只是倔强强调,“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为什么。”祁慎没再往前,声音微微沙哑, 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杀气和狠厉。
如今她和祁慎既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就已彻底没了回头的可能,不如把话说清楚,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后路。
阮阮握紧了琵琶,另一只手放在了琴弦之上,深吸一口气,道:“阮阮从七岁起被侯爷藏在秘院里,请人教习舞艺、琵琶技、唱曲,两年前进入清阴阁赚银子, 打探消息,满足侯爷的一切需求, 不管阮阮怎么想,不管侯爷怎么想, 阮阮其实都只是侯爷的一件工具, 是侯爷随时可以舍弃的玩物。”
男人眼中满是讥诮, 隔着雨幕,他沉声问:“你这么想?”
阮阮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祁慎的眼角红得像血,眼神决绝,决绝却很快被凶虐取代,他甚至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意来,轻声道:“若我说从未把你当成工具,更没把你当成玩物,你……信不信。”
“不信。”
阮阮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从她重生那夜开始,祁慎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白阮阮的信任。
上一世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可最后死得那样惨烈,那样绝望,她想,不管怎么样痴的女儿,不管怎样深的情愫,都无法让她再信祁慎了。
“呵呵……”祁慎的手掌捂住了眼睛,却又笑个不停,只不知是在笑阮阮,还是在笑自己,半晌,他终于不再笑,手却依旧覆盖在双眼之上,“小阮儿真是知道怎样让人心如死灰啊。”
阮阮害怕侯府的人还会追来,所以并不想在这里耽误太久,她只想快些把话和祁慎说清楚,于是再次开口,“我知道我这条命是侯爷父亲广襄王所救,救命之恩自然应该报答,但在我被救后不久,便已把江家的宝藏给了你,后来也配合你带着他们去寻回了被替换过的宝藏,而且这十一年……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十一年听话的工具,懂事的傀儡,我现在只想离开。”
看着对面满身肃杀的祁慎,阮阮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却很快镇定下来,再次开口,声音虽颤却坚定,“我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我也永远不会向别人揭发你,我只想远远的离开平康,哪怕是离开熙陵去阳蜀,去寿渊,都行,我只是……只要让我离开。”
她絮絮诉说,一句又一句,熄灭了祁慎心中最后一缕光亮。
“我不会让你离开。”
祁慎缓缓握住腰间佩剑,雨水落在剑身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催命符,不断刺激着阮阮已经绷到极致的身体。
他想杀了她灭口是吗?
他终于还是害怕她坏了他的大事,想要灭她的口,对吗?
阮阮手指一动,一连串凄厉颤音倾泻而出,天地之间仿佛都被这幽怨所染,蒙上了一层郁色。
祁慎本就满是杀气的脸上,此刻已满是疯狂之色,“你以为能以怨气驱物,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如今的情况,阮阮根本丝毫不敢放松,手指快速弹动,又因祁慎要杀自己,心中怨气更甚,“阮阮只想离开,侯爷为什么就不能放我离开!”
被怨气驱使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涌向祁慎,比上次更快,除了藤蔓之外,还有埋在地下的两具尸体,尸体行动极快,扑向祁慎。
琵琶曲磅礴雄浑,银瓶乍破水浆迸,震得山摇地动,里面凶狠的杀意摧枯拉朽,排山倒海一般碾向被藤蔓缠住的男人。
这曲音里的杀气霸道无比,尽数落在祁慎身上,将他的衣衫撕裂,头发也被这曲音吹得猎猎而动。
阮阮双眼微红,只觉上一世和这一世的怨气都被激了出来,十一年的压抑,十一年的囚困,两辈子的欺瞒调|教,此时此刻尽数释放。
“铮铮”之声愈发急切,似鹤冲破碧云天,更似千军万马入阵声。
杀意!无穷的杀意!
怨气!无尽的怨气!
她手底的琵琶仿佛有了生命,想要杀尽天下所有人!
她的身体仿佛就是为这一刻而生,为了容纳怨气而生!
树林之上,雨幕之中,由怨气凝聚而起的旋涡,汇聚了十里之内所有的怨气,怨气冲进阮阮的身体,不停给予她力量,让她越来越恨!
祁慎被死死缠在原地,脸上也被琴音割破许多细小的口子,身上伤口无数,两个行尸也走到了祁慎身旁,伸出尖利的手指去抓他的心脏。
心脏即将要被掏出之时,祁慎右臂一震,周身再次散发出白色的光芒,缠绕在他周身的枯藤发出“嘭”的一声,尽数化为齑粉。
手中银光闪过,两具行尸的双手齐齐断裂,污血喷溅在素白的衣袍上,惹得男人皱了皱眉头。
他迎着幽怨磅礴的琵琶曲,抬步走向阮阮。
琴音裹挟着怨气,像一把把刀子飞向祁慎,他却全然不避,眼中无喜无悲,漠然看着面前想杀死自己的阮阮,忽然提剑冲了上去。
曲调突然一变,这次更加尖锐,更加幽怨,祁慎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碍,身形猛然一滞,吐出一口血来。
他像地狱里杀出来的妖魔,双目赤红,再次提气上前,这一次琵琶曲调徒然升高,刺破了雨幕,将周遭树木齐齐斩断。
琵琶声声胜疾雨,嘈嘈切切错杂弹!
漫天的杂音乱响之中,一道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铮!”
金石相撞之声如惊雷,接着便是弦断的余音!
祁慎的长剑斩断了层层雨幕,剑身一半都刺入了阮阮怀中的琵琶里,琴弦齐齐断裂,剑身摇曳着发出轻吟之声。
阮阮的手震得发麻酸痛,却因这酸痛找回一丝理智,她的眼中怨气散去一些,终于看清面前的祁慎,她后退了两步,不知自己刚才为什么那样想杀人,但形势却不容她犹豫,她转身便跑——决不能被祁慎抓回去!
然而没跑几步,身后便有风声追来,阮阮感觉祁慎的手已经到了颈后,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向右一滚,翻出了五六米的距离,这地上枯枝腐叶多,倒也不是很疼,只是不得不再次面对祁慎。
她的琵琶毁了,单纯的怨气又无法靠近祁慎,除了跑她不知还有什么办法。
“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祁慎手中持剑,一步一步走向阮阮。
阮阮不想死,但心中的不甘让她挣扎起身,转头便跑,身后破空之声再来,下一刻,阮阮的后颈被死死掐住,人也被抵在了树干上。
祁慎的力量大得惊人,阮阮的脸抵在粗粝的树皮上蹭得通红,他阴鸷又隐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应该背叛我,谁都可以背叛我,只有你……不可以!”
阮阮梗着脖子,胸口起伏,咬着牙道:“我也只是侯爷的玩物罢了,这算什么背叛……”
“你不是!”抵住阮阮背心的力量突然加重,接着又是一轻,阮阮的身子被迫转向祁慎。
“我明明一直、都是、侯爷的玩物。”阮阮一字一顿,像是在控诉,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祁慎的眼里满是恨意,仿佛看着令他厌恶至极的东西,冷笑道:“既然你说自己是玩物,那以后我就把你当成一个玩物。”
他的身后,一段尖锐的枯枝悄悄升了起来,猛然加速,直奔祁慎心脏的位置。
“噗!”
枯枝没入皮肉,刺入的却只是祁慎的手掌,他的后脑像是长了眼睛,枯枝刺过来的一瞬间,闪身躲过,却用手拦住。
一滴滚烫的血溅在阮阮的眼皮上,原本凝聚在她周身的怨气,仿佛被烫到一般瞬间散去。
枯枝被一寸寸从手掌中拔出,祁慎的手已血肉模糊,他用沾满血的手去摸阮阮的脸,把原本白净的脸蛋儿抹的脏污可怖,雨水却把那血污又洗刷干净。
祁慎轻笑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来,那瓷瓶当中隐隐有声响,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
“小阮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女满眼恐惧,她不停挣扎,想要逃离祁慎的钳制,然而体内的怨气被封,她就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小姑娘罢了。
“这是南晋的子母蛊,食了子母蛊的两人,无论对方在哪儿,都能寻到,阮儿觉得这蛊是不是很适合你我?”祁慎的手指轻轻划过阮阮的唇,引得少女一阵战栗。
“不……不要……”阮阮背心发凉,她不要吃什么子母蛊,吃了子母蛊,不管她跑到哪里,祁慎都能找到她!
祁慎把黑色瓷瓶中的子母蛊倒在掌心,是两只肉乎乎的小虫,只不过一只大些,一只小些,大些的母蛊闻到了血腥味,迅速钻进了祁慎的伤口之中,他的掌心便只剩下一只子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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