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里息灰白的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神色, 浅色的瞳孔微缩了缩,伸手擒住殷芜的下颌,力道并不算大, 却不容殷芜挣脱,那张谪仙一般的脸变得妖异,他缓缓凑了过?来, 有些灼|热的气息喷在?殷芜颈侧的皮肤上,预想的疼痛却久久不至,反倒是一抹微凉落在她的皮肤上。
他的吻蜻蜓点水,甚至带着即将崩溃的克制。
百里息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似脱力一般压在殷芜身上,有些闷的声音传进殷芜的耳中, “蝉蝉真是会折磨人。”
他缓了许久才起身, 将头枕在?殷芜的腿上, 轻声道:“阿蝉让我靠一靠,靠着阿蝉, 便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即便难受至极,即便殷芜的血能立刻缓解他的痛苦,他还是不肯同百里家那些人一样堕落, 殷芜不知极乐蛊发作时是什?么滋味, 但看百里息这样自制的人都几次崩溃, 便知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天色未明, 外间忽然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更添了几丝荒凉,殷芜哼起了母亲曾给?她?哼过?的小调, 百里息扯过?她?的手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体内那条肆虐的狂蛇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他素来独行, 从未觉得孤苦,只是当心?中升起了一点能根治疯病的希望,却又被生生掐灭,不免觉得……失落。
又加上体内余下的那一点缠骨酥发作越来越频繁,即便无欲无求,也难免生了一点嗔怨。
好在?他的蝉蝉在?,若无她?在?,此时此刻该是何等难熬。
百里息心?底忽然生出些庆幸来,庆幸他的蝉蝉推开?了临渊宫门,闯了进来。
殷芜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了,醒来时百里息已经离开?,厉晴入内服侍,道:“今日起各州神庙的神官便陆续到了,大祭司这几日会有些忙,圣女祭典前?要在?镜明山戒塔沐浴斋戒,若有什?么需要圣女随时吩咐属下。”
殷芜道好,沐浴之后穿上了早已备好的白色裙衫入了戒塔,因上次殷芜在?京中戒塔被毒蛇咬伤,所以这次戒塔被守得密不透风。
又有厉晴和茜霜都在?楼下住着,若殷芜有事,她?们?便能立刻出现。
当夜无事,只是镜明山有些冷,好在?床上备好了皮毛褥子,所以并不觉得难捱。
第二日依旧是斋戒沐浴,抄录神教教义,一天下来殷芜觉得有些无聊,心?里又惦记着之前?让郁岼去做的事,也不知道做没做成。
这般心?中忐忑的过?了一天,晚间殷芜便觉得没什?么精神,但今夜她?需在?戒塔最高处的摘星台祈福祝祷,于是强迫自己闭目睡了片刻养养精神。
*
镜明山不远的一处山坳内盘踞了一帮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因所踞之地?易守难攻,神教派来的人一直未能将其铲除,此次百里息亲自率领潜龙卫,断其水源,杀其首领,终于将这镜明山的隐患清理了。
夜半,这边的事终于安排妥当,百里息带领一小队人马回程,行至镜明山山腰之时,见栈道石阶之上站满了人。
他勒马停下,朝着众人所望的方向看去,便见戒塔之顶的摘星台上有一抹娇影。
“快看,那就是咱们?的圣女。”
“圣女真美啊!”
“娘我也要看圣女!快把我举起来!”
再往上便有潜龙卫把守,这些百姓无法继续前?进,便只能在?这里远远望着,那摘星台外还有白绢围住,其实根本?看不清台上之人的长相,甚至连圣女衣服的颜色都看不真切,却都一瞬不瞬盯着那道影子赞叹。
百里息眉头微皱了皱,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打马跃上石阶,终于将嘈杂的人群甩在?身后。
马蹄声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他一路策马来到戒塔前?,将鞭子丢给?守塔的潜龙卫,便进了戒塔之内。
一步一步登上戒塔的木阶,不过?九层的塔,却似一直走不到尽头。
终于,他来到了第九层的摘星台。
面?前?广阔的平台中央安置着一张红木高台,高台四周皆是明亮宫灯,少?女背对他坐在?红木高台之上,夜风拂过?她?纯白的裙角,人便如振翅的蝴蝶。
她?听见声响回头,见是他来,杏眸中闪过?一抹欣喜,正想起身过?来,身侧的灯却都被熄灭了。
远处山腰的人群发出一阵嘈杂叹气之声。
“蝉蝉过?来。”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殷芜提着裙子走过?来,在?他面?前?站住,疑惑地?仰头看他,正要开?口,后颈和肩膀便被他擒住,令人窒息又满是索取的吻落下来,殷芜被动承受,身体渐渐软了下去。
漫天星光,风仿佛都带了悱恻缠绵的意味。
殷芜有些喘不上气,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却凑得更近,她?的腰都要被勒折了,终于支撑不住,自暴自弃地?瘫软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吻终于停下,垂眸看着她?,平日浅淡的眸子此时如同点漆,里面?是殷芜从未见过?的情绪。
她?缓了缓,手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啦?”
他未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风将两人的发纠缠到一起,似织成了一张网将两人缠住。
许久,他倾身抱住殷芜,自嘲道:“吃醋了。”
殷芜脑袋还有些晕乎,听了他的话?便仔细回忆起来,半晌才想明白,道:“孙泓贞晚间送了两本?书进来,我没见他的人,再说我们?的婚事还是你让仪典司定下的,你知道我不喜欢他的。”
百里息将殷芜拉开?一些,眉毛轻挑,“怎么?孙泓贞今日来给?你送东西了?”
“你不是吃孙泓贞的醋?”殷芜惊讶,“可?我今日再没接触什?么人了呀……”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倒映出他肮脏的心?思,他伸手捂住殷芜的眼睛,贴着她?耳边道:“蝉蝉太好,我想将蝉蝉私藏起来,谁也不让看。”
殷芜感觉浑身酥软,身上一轻被百里息抱了起来。
周围的宫灯都已熄灭,山腰的潜龙卫驱散前?来观瞧的百姓,百里息抱着殷芜在?方才的红木高台上坐下,他圈住殷芜,将下颌放在?殷芜的发顶,夜风温柔,他的声音也格外暗哑,“阿蝉这样好,别人远远看一眼我便觉得难忍,后日的祭典可?怎么办才好。”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太正经,偏偏语气却自然认真,殷芜靠着他坚实宽阔的胸膛,心?中有些酸,又有些怅然,这样亲昵的动作只怕以后难再有。
“多谢蝉蝉那夜闯进了临渊宫的竹林。”他闭目长长舒了一口气。
殷芜心?中一动,缓缓回身抱住他的脖子,送上香软的唇,拉着他一起沉溺在?这漫天星光里。
这一夜,百里息在?戒塔陪着殷芜。
第二日,神官们?要来给?殷芜献礼,她?一早便盛装等在?戒塔,不多时百里息回来,他已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白底银线绣文?的祭司长袍,墨发由一枚白色玉环束着,似神似仙,不可?亲近。
他行至殷芜身畔,将前?臂送至殷芜面?前?,低声道:“请圣女出戒塔。”
殷芜看他一眼,将手轻轻搁在?他手臂上,随着他出了戒塔上了华丽的肩舆,来到了前?殿。
她?面?前?放置着一张华丽的屏风,百里息就站在?屏风外。
一位位神官入内朝见,献上他们?精心?挑选的礼物,殷芜回应几句,虽不用说太多,却还是觉得倦怠,但年年如此,今日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要熬,便只能强打精神。
崮州神官杨云峥才从殿内出来,便看见建州和庆州的两位神官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两人面?色不悦,显然在?讨论一件不甚愉快的事。
杨云峥缓步走过?去,先行了礼,道:“二位神官别来无恙,我听闻建州和庆州今年又扩建了神庙,两位神官辛苦,不像我那崮州,穷乡僻壤,人口稀少?。”
孙琦和郭瑞回礼,因同杨云峥关系不错,两人倒也没太多忌讳,孙琦道:“我二人数日前?曾上疏大祭司,请求让圣女早些完婚,谁知不但没等到回信,反倒等到了前?来考绩的使者,简直是扒了我们?一层皮。”
郭瑞也道:“也不知大祭司怎么想的,殷氏如今只余圣女一人,且年岁也到了,不赶紧成婚绵延后嗣,实在?是隐患,可?他偏偏不急。”
两人絮絮叨叨了半天,杨云峥安抚一番才告辞。
他背着手往后山小道走去,周围人越来越少?,最后行至山腰,竟已全然没了人烟,森森树林里偶尔传出几声鸟鸣,杨云峥在?此处站了片刻,一人便自黑暗中现身,是小厮打扮,只是眼神凌厉冷静,他朝杨云峥行了个礼,道:“此次祈福大典期间,若遇上机会,主子请您将圣女带走。”
杨云峥所在?的崮州是个穷乡僻壤,偏偏他野心?又不小,若想离开?崮州另谋前?程,自然要投靠门庭,早年在?上京曾蓄意冲撞了百里睿的车马,之后又多番设计展示自己的才能,逐渐为百里睿所信任,成为他的心?腹,这小厮正是来替百里睿传话?的。
杨云峥并不信奉什?么神教正统,只想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往上爬,此时他需要百里睿的倚重,那他便是百里睿的刀刃,若来日百里睿拦了他的路,那他自然就是挥向百里睿的矛。
应承了这桩事,那小厮便从来时的路消失了,杨云峥双手拢着袖子,懒懒散散往回走,忽听闻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些声响,他原本?无神的眸子忽蓄了杀意,正要拔出袖中的刀刃,却见一只雪白的豹子自草丛中蹦跳出来。
那豹子尚未成年,体格却不小,脖儿上还挂着一只金铃铛,显然是被人当宠物养的。
杨云峥收了杀气。
“平安?你去哪里了?”一道温婉柔软的声线穿过?树荫,落入了他的耳中。
杨云峥抬头,见一个身穿繁复白裙的少?女顺阶而?来,天气尚未变暖,她?身披一件白色斗篷,面?如腻瓷,眼若秋水,将这阴森的树林深处都照亮了。
她?似追着那雪豹一路过?来的,此时还有些气喘,看到那雪豹正要提裙过?来,却发现他的存在?,人一下字愣在?原处。
殷芜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虽然他眉眼含笑,甚至对她?恭敬地?行了个礼,但殷芜本?能感觉到了危险。
她?吃过?错信人的亏,比如宦凌,前?世宦凌给?她?的感觉并不舒服,但因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坏的,所以殷芜并没防备他,结果最后被宦凌囚禁折磨,她?现在?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杨云峥虽然只隔着屏风见过?殷芜,但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猜到了她?的身份,才接到百里睿要将她?带走的消息,人便已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
他俯身掐住那雪豹的后颈,便听少?女轻吒道:“是我的豹子。”
杨云峥动作却未停,将那雪豹擒住抱在?怀里,起身朝殷芜走去。
殷芜心?中不安更甚,不自觉退后两步,再次出声:“你站住。”
杨云峥唇角浮上一抹笑意,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再次提步逼近。
第52章
“属下仰慕圣女已久, 今日在这里遇见圣女实在是终身之幸。”雪豹在杨云峥怀中发出?一声?呜咽,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地看向殷芜,似是在求救。
“我以圣女的身份命令你停步, 把怀中的雪豹还给我。”殷芜色厉内荏,有些后悔追进了这密林里,只是不知眼前这人的身手如?何, 若是现在逃跑呼救有没有机会脱身。
殷芜只犹豫了片刻,杨云峥便已行至她面前,想要脱身已经无望,他双手将平安送至殷芜面前,“圣女的雪豹。”
殷芜心如?擂鼓,强忍着心中的不适, 正要伸手去接平安, 却有一双手自她肩上出现, 先一步接过?了平安。
她回头便看见百里息那张清淡无欲的脸,瞬间便放松下来,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不悦。
杨云峥看着忽然出?现在殷芜身后的百里息,先惊后怕, 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行为, 似乎也没有落人把柄之处, 勉强平复心绪朝百里息行礼, 道?:“崮州神官杨云峥见过?大祭司,大祭司永安。”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只觉周遭的风都瘀滞住了, 一股压迫感?自百里息身上?散发出?来,压得他颈子都沉了几分。
“崮州, 杨神官很不错。”薄唇极慢吐出?几个字,虽是夸奖,却让杨云峥心生不安之感?。
他忍不住抬头,正对上?百里息的凤目,古井无波,暗含锋刃,呼吸都停了一瞬,杨云峥慌忙低头。
百里息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人心,实在不是好糊弄的人。
然而百里息并?未再说什么,护佑着圣女走了,杨云峥悄悄抬头,见窄窄的小路上?,圣女走在前面,百里息在后,他身材高?大修长,似将纤细的圣女笼在他的阴影里,竟莫名带了几分阴鸷占有之感?。
杨云峥直起了身子,唇角轻轻扯了扯——看来大祭司的确对圣女不同,只是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坐上?大祭司之位,若是将来自己成了大祭司,便也能这样站在圣女身边了。
另一边殷芜同百里息回了寝殿,百里息将平安交给茜霜,净手后出?来便见殷芜坐在榻上?发呆,她身上?还穿着那身繁复白裙,整个人似被朝露熏染湿的白荷,娇弱极了。
百里息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烦闷来,他的人,怎么人人都要来觊觎,方?才若是他不在,杨云峥还会如?何放肆?
他走过?去,伸手抬起殷芜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眸子水光潋滟,颤颤娇娇地望着他,“我不想当这个圣女了。”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当做安抚,便听?殷芜闷在他怀中闷声?道?:“这圣女谁愿意当谁当,蝉蝉不想当了,说圣女是神教最荣耀高?贵的人,可怎么人人都不怀好意。”
“谁再敢看蝉蝉,就挖了谁的眼睛。”他轻声?道?,似在说笑?一般。
殷芜本也没想挖谁的眼睛,不过?是借着这事讨百里息的怜惜罢了,再者她确实觉得那杨云峥不像好人,想要百里息戒备些,所以此时见好就收,“倒也不用挖人的眼睛,只是那杨云峥不像好人,你让他离我远一些。”
“好。”百里息答应得痛快,又哄着殷芜去沐浴更衣,说是要带她去个好地方?,既是要出?去,殷芜便换了一身平常些的裙衫,外面罩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风,便同百里息下了镜明山。
两人共乘一骑,周边的景色快速向后退去,百里息一只手环住殷芜的腰,又紧又亲密,马跑了一阵,百里息放缓了速度,两人来到一片平坦的草甸,百里息将马缰交给殷芜,让她骑马带着自己。
春天白昼尚短,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给山峦染上?了一层金色,天地空旷开阔,殷芜心中似乎松快了些,正看着那叠叠山峦出?神,眼睛却忽然被百里息蒙住,耳边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山有什么好看的。”
殷芜眨了眨眼,百里息的掌心有些痒,松了开来,她看过?来,杏眸里满是不解,“可这里只有山呀……”
谁说只有山,他不也在吗。
这想法一浮现在脑中,百里息就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与人吃醋便罢了,如?今连山的醋也吃上?了。
“罢了,看山吧。”百里息别过?头,看着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往前凑了凑,影子便融在了一处。
金乌隐入山峦之外,两人继续打马,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镜明山下的清安镇。这镇上?人口不少,客栈酒肆都不少,来往客商便都在此处歇脚补给,所以此时天虽黑了,街上?却依旧有不少行人。
百里息带着殷芜去了一家酒楼,两人在雅间落座,店小二殷勤推荐了酒楼的拿手菜,点了菜又热络道?:“不知贤伉俪是游玩还是做买卖,今夜可要住店,若是住店不妨在我们这里,楼上?便是舒服的客房,实在没有比这里更方?便的住处了。”
“只是路过?此处,不需住店。”百里息回道?。
那店小二听?了这话也并?未有不悦之色,反而凑近了些,道?:“客官既是游玩,小的便有件事要提醒您,离我们清安镇不远便是鹿村,那里景色虽不错,最近却千万不要去。”
听?了“鹿村”两字,殷芜心中一跳,正要问明原因,那店小二却似脚底抹了油一般,人已出?去了,殷芜看向百里息,见他面色如?常,只得试探问道?:“他为何说鹿村不能去?我听?说鹿村是养鹿的地方?,依山傍水,本来还想去那里看看呢。”
百里息给殷芜斟了一杯香茶,神色并?无特别,只道?:“你若想去鹿村,等祭祀大典结束倒是可以去一趟,那里本来就是一个小村子,人口不多,只是最近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那里最近会有地动,所以百姓惧怕。”
若连一个店小二都知道?这消息,说明这消息已经传遍了镜明山周遭,前世镜明山祈福时,鹿村发生地动,房屋倒塌,村民死伤过?半,殷芜让郁岼提前将这消息放出?去,一来是希望鹿村的百姓有所防备,二来则是要用鹿村地动这件事动摇百姓对神教的信仰。
殷芜害怕惹百里息猜疑,并?不敢多问,只点头说好,不多时小二上?了菜,都是此处特色,殷芜心中有事,食不知味。
“杨云峥你不必担心,不会再让他有靠近你的机会,再给我一年的时间,蝉蝉便不用做这神教圣女了,你一直在吃药调理身子,最忌多思多虑,否则便可惜了我那些名贵的药材了。”百里息伸手拉了拉殷芜垂下的一缕青丝,声?音慵懒,眉宇之间带着一点倦色。
从年前开始,因为黎族的事,他承受了不少的压力,这压力来自各地的神官豪族,来自上?京的权势之家,他虽是神教大祭司,地位尊崇,却不过?是一个人,面对多方?势力难免有些疲惫。
这些事他自然从不会同殷芜提起,但殷芜从郁宵和?茜霜口中却能知晓,他始终是清冷之姿,如?遗世仙人,似乎并?不会被这些俗事烦扰,但殷芜知道?他应是疲惫的,极乐蛊的折磨,缠骨酥的黏缠,夜不安枕。
可因为她的计划,他将面对更加棘手的境况,殷芜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或许不走鹿村这步棋……
殷芜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鹿村的棋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若此时停下反而容易暴露郁岼,而且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棋了。
她握住百里息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柔顺伏在他怀中,柔情蜜意,“蝉蝉听?大祭司的,好好养身体。”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清澈似水的眸子,忍不住吻了下去,厢房内似乎热了起来,外面的人似乎在谈论什么,声?音不大,殷芜却听?得清楚,可见这厢房的隔音并?不好,殷芜只能极力忍耐着,害怕发出?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时间似乎变得黏腻漫长。
“我为阿蝉寸心入魔。”他声?音沙哑,眸中神色迷离,外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下来。
殷芜仿佛置身于广阔又温暖的水中,意识渐渐混沌,忽然外面的人们的交谈声?大了起来,还伴随着惊慌的呼喊声?,殷芜回神,见百里息正在整理她的衣衫,脑中忽然清醒过?来,试探着问:“外面怎么了?”
百里息面色有些凝重?,将殷芜的披风系好,又给她戴好兜帽,低声?安抚道?:“先回镜明山。”
说罢,他携着殷芜出?了包厢,外面大堂已乱作一团,殷芜只听?见“神崖倒塌”、“神教将亡”几个词,但已经足够了,那支搭在弓弦上?的箭终于还是发了出?去。
两人原路返回,百里息一路打马,半个时辰便将殷芜送回了寝殿内,他换回了白袍,面容平静,叮嘱殷芜道?:“外面有事我需出?去一趟,你哪里都不要去,安心在此处等我。”
“你……去哪里?”
似害怕殷芜自己胡思乱想,百里息并?未隐瞒,“刚才神崖坍塌了,我去看看,并?无大事,你安心休息。”
说罢,百里息便转身出?了殿门,夜色如?墨,他的白袍很快被淹没在这层层墨色里。
殷芜此时心中纠结无比,他事事想着她,护着她,她却把他推进这阴谋诡计里,她甚至想立刻喊住百里息,将自己的这些图谋,这些计划通通都告诉他,或许他依旧会帮着自己呢……
或许呢……
可她的腿似有千金之重?。
他只答应她不做神教圣女,也说过?神教积弊已久需要改变,可他没说神教不该存在。
若他真要维护神教,那她所有的计划就都白费了。
殷芜怔忪坐到柔软的床上?,心里有些难过?。
另一边,百里息策马来到神崖的时候,周围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神崖已存在百年,是神教立教之时选的一处风水宝地,崖壁陡峭,上?面刻着历代圣女的名字卒年,是神教的圣地,可此时那刻着历代圣女名字的崖壁似被刀斧砍了一般,竟齐齐被削去了一片,在断面上?则重?新?出?现了几个字:鹿村地动,神教将亡。
百姓的窃窃私语声?由小及大,在这山间回荡。
这神崖的守卫统领见百里息来了,心中顿时安定?大半,上?前回禀道?:“大祭司,傍晚时分我等忽然听?见一声?巨响,上?来查看时便见如?此景象。”
对于这位神教大祭司,守卫统领着实敬畏,且此时自己还有看守神崖不利的罪名,回话也格外小心。
“在附近看守的人是谁?”
“未……暂未寻到。”
百里息目若寒霜,他不信这是什么神谕,如?今附近的守卫又不见了,更加肯定?这是人为,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鹿村地动的消息传出?来时,他便排了潜龙卫去鹿村看守,今日神崖坍塌又牵扯到鹿村,看来幕后之人定?会在鹿村有所行动,只是不知所为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手掌一点点收紧——神崖坍塌会使百姓对神教产生怀疑,更会对殷芜这个圣女生出?轻视之心,不管是谁策划了这些事,他都会将人揪出?来。
处理完神崖这边的事已是后半夜,百里息回了镜明山,见殿内还留着一盏灯,入内见殷芜已经睡了,她长发铺在枕上?,瓷白的脸朝向床内,娇婉旖旎。
自从那次被新?教教徒封在墙里,她便极怕黑,睡着了也要留一盏灯。
他身上?凉,怕惊扰了殷芜的好梦,便准备去别处睡,转身时衣袖却被拉住,回头便见少女睁开了眼,百里息心中忽然软了一块,柔声?问:“我吵醒你了?”
第53章
“我吵醒你?了?”
殷芜摇摇头, 柔弱无骨的身体微微前倾抱住了他?的腰身,声音软糯,“惦记着你?, 睡不踏实,神崖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安心睡吧。”殷芜既醒了, 百里息便没再出去,他?上床搂住殷芜,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呼吸渐渐平稳。
前世鹿村地动殷芜记得时间,前?世神崖也倒塌了,殷芜也记得时间, 她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至于?断崖上的字自然是郁岼的所为。
因?这两日的祭祀大典, 不少百姓都会来镜明山,神崖倒塌的消息自然很快便会传开, 或许此时他?们心中尚不相?信,但鹿村地动?之后,所有人都会开始怀疑神教气运。
殷芜抬头看向百里息, 见?他?眉头轻皱, 应是睡得不安稳。
之后几?日, 殷芜几?乎没见?过百里息的人, 一是要处理神崖和鹿村的事,二是要准备祭祀大典,好在几?日时间很快过去, 这日便是祭祀祈福大典了,殷芜一早起来沐浴更衣, 身穿金线满绣的束腰长裙,头戴鎏金花丝钳宝石莲花冠,身姿袅袅,颜色无?双。
“恭请圣女。”百里息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袍,他?眉目温和,将自己的小?臂递给殷芜。
殷芜扶着他?的手臂上了肩舆,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祭台清水^文吃肉^文都在抠抠^峮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祭台设在山顶,是由白?色条石岩垒成,似累累白?骨。殷芜在祭台边下了肩舆,扶着百里息的小?臂一步步走上了祭台。
祭台之下尽是百姓,一双双或热忱或麻木的眼睛望着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腰,人群似一条巨蟒,即将要吞噬她,也已经吞噬了殷臻和历代的圣女。
殷芜的心跳得很快,她想大声告诉台下的百姓神教是假的,她这个圣女也是假的,快速结束这让她煎熬的一切。
“莫怕。”
百里息的声音拉回了殷芜的思绪。
还没到时机……
殷芜敛神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百里息,他?正在烧祭天祈文,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仿佛是一尊无?欲无?求的神像雕塑。
天空阴沉沉的,百姓跪地山呼神教万年,圣女万年。
忽然,沸腾的人群似乎被?泼了一瓢冷水,骤然安静下来,然后不知从哪里起了头,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黄斌上前?低声回禀道:“大祭司,鹿村半个时辰前?发生地动?,房屋倒塌,好在村民并无?伤亡。”
“可查到可疑的人?”
黄斌面色有?些难看,他?奉命守在鹿村,就为了找到幕后到底是谁在策划这一切,然而直到方?才地动?发生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属下亲自守在鹿村周围,村内也安插了潜龙卫,并未发现可疑人迹,鹿村地动?后也未再放人上山,可鹿村地动?的消息还是传到了镜明山上来。”
百里息眉目微动?,觉得这幕后之人有?些意?思,既能预知地动?,还早早在百姓中安插了人来散播鹿村地动?的消息。
祭台之下的百姓虽然讶异,但毕竟自出生起便信奉神教,威压尚在,所以窃窃私语之声很快又平息下来,祭祀大典继续进?行,中午时大典才结束。
殷芜坐在屏风之后,外面是各州的神官。
殿内一片肃然,显然神官们也都知晓鹿村地动?之事了,又加上前?两日神崖断裂出的谶语,各个如丧考妣,仿佛天都要塌了一般。
“祭祀大典已经结束,各位神官明日便可返程。”百里息淡淡道。
见?百里息并没有?要提鹿村地动?的意?思,便有?人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大祭司,听闻鹿村地动?,神崖断裂,下官恐怕百姓心中生疑,还请大祭司示下。”
一旦有?人提出此事,先前?忍而不发的众人便似找到了一个出口,纷纷站出来请百里息拿出个主意?来。
“大祭司,那神崖断得蹊跷突然,又有?那谶语在,偏偏鹿村地动?应了谶,此次参加大典的百姓上万,只怕用不了多久,鹿村之事和神崖谶语便要传遍大旻境内,倒时只怕百姓会对神教产生怀疑,动?摇神教的根本啊!”
众神官纷纷点头应和。
百里息垂眸看向阶下,轻声问道:“那应如何?”
殿内一时间沉寂下来,众神官你?看我我看你?,都缄默不语。
“下官请圣女尽快完婚,早日诞下殷氏血脉,以稳民心,以延国祚。”
鸦雀无?声的大殿内,队伍最?末的一人忽然站了出来,说的话更是犹如惊雷。
早先有?神官上疏请圣女完婚却被?斥责,此事人人皆知,如今却有?人敢当众提出来,众人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说话之人。
那人细高挑,一张白?净面皮,生得到也算清俊,看起来不像是愚笨之人,怎么偏偏当众说出这些话来,难道他?不知先前?那两位神官的事?
说话之人正是杨云峥,他?听命于?百里睿,若有?机会接近圣女,便将圣女带给百里睿,可他?如今的境况想接近圣女已成了奢望,只能退而求其次,完成百里睿交给他?的第二个任务——想办法让百里息同意?殷芜尽快成亲。
这真真又是困了有?人送枕头,他?正愁没机会,便出了鹿村地动?之事,于?是趁着这机会提出让圣女完婚以稳民心,且又是当众提出,百里息只怕没有?驳斥的理由。
神官之中自然还有?百里睿的人,听了杨云峥的话,便先后站出来表示支持。
“正是如此,圣女如今已有?十八,正是适合诞育后嗣的好时候,且如今出了这等事,还请大祭司选定圣女成亲的吉日吉时,早早同孙家公子完婚。”
“还请大祭司早做决断。”
*
回京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悄悄埋伏着,他?们都是百里睿豢养的死?士,准备在此伏击刺杀百里息。
百里崈年岁上来了,人也没精神,整日吃仙丹喝神药以图延年益寿,对外面的事越发没有?精力管,如今家中真正的家主已经是百里睿。
百里崈虽口中对百里息恨之入骨,却总不肯下杀手,不管是善安县的刺杀,还是之前?种种筹谋,到底还是留了余地,心中还奢望百里息有?朝一日能认祖归宗,对百里家多几?分眷顾。
但百里睿对这个“兄长”并没有?什么期许,甚至对他?总有?莫名的恨意?,或许是因?他?那神教大祭司的高贵身份,又或许是因?为百里息未曾同他?一样屈服于?体内那条肮脏贪婪的毒蛇。
百里家安插在灵鹤宫的细作送出消息,时至今日,百里息依旧未曾真的同殷芜有?夫妻之实,所有?人都堕落,百里息凭什么可以独善其身?
驿站二楼厢房内,百里睿立在窗边,他?身后的桌旁坐着一名女子,女子身段撩人,模样也极美,正在点茶。
过了片刻,那茶成了,女子便端了茶盏款款走至窗边,声若黄鹂,“睿公子请用茶。”
百里睿的目光从官道上收回,落在面前?的女子脸上,高家的嫡女,原本是要配给百里息的,百里息不要才成了他?的未婚妻,但高晴的模样确实美,举手投足自带媚色。
百里睿接过那茶盏,道一声“辛苦高小?姐。”
高晴倒也并非装腔作势之人,笑了笑,道:“阿晴不得大祭司的青睐,多亏睿公子宽宏不计,来高家求娶我,才使阿晴不至沦为笑柄,如今两家既结秦晋之好,百里家的事便是高家的事,我父亲定全力相?助。”
这一番陈情颇为诚挚,百里睿回应道:“百里家同高家荣辱与共,只是此时你?尚未过门,便劳动?你?,实在过意?不去。”
“桐潭州是高家的地盘,也是回京的必经之路,阿晴即将成为公子之妻,不必说这样客气的话。”高晴看着那盏茶,笑劝道,“阿晴粗苯,但点茶的手艺常被?教养嬷嬷夸赞,睿公子尝尝可还适口?”
百里睿笑了笑的,将那茶盏送至唇边,饮了一口,赞道:“不错。”
“听说公子房中有?一位兰心蕙质的婢女,好像是叫香沅,不知阿晴的手艺同香沅姑娘相?比如何?”高晴另嫁百里睿,自然要打听清楚底细,她倒并不是拈酸吃醋的人,将这香沅留在百里睿房中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知道这香沅在百里睿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若她当真是百里睿的心头宝,人便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下的。
一个使唤的婢女,她有?的是手段收拾。
“不过是个粗苯婢女,手艺比不过高小?姐,待高小?姐过门成了她的主子,自然能吃到她点的茶。”百里睿面色沉静如水。
高晴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又不能在这驿站久留,便很快告辞出去。
厢房内只剩下百里睿,他?原本和润的眉眼瞬间森冷下来,方?才饮下的那口茶似乎在肠肚内灼烧,终究是忍不住呕了出来,他?漱了口,净了手,才终于?舒服了些,转脸看见?桌上那未饮尽的茶,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
镜明山大殿内。
殷芜端坐在屏风之后,听着外面对她婚事的争论,眼睛却始终盯着百里息,他?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身姿如竹,似隐世仙人,不染尘埃。
“为了神教和大旻,还请圣女早日完婚。”外间声音如沸。
杨云峥抬眼看向屏风之后,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窈窕倩影,无?法观察到屏风之后殷芜的神色,若能看到,只怕面色不会好看,百里睿曾让人隐晦告诉他?圣女同大祭司的关系,那日树林偶遇更是让杨云峥心中生出些阴损的期待——看着心爱的圣女另嫁他?人,大祭司心里只怕要伤心了。
杨云峥垂眸,再次开口:“下官请大祭司以大旻为重,以神教为重,为圣女择定吉日尽快完婚。”
所有?人都等着百里息开口。
“我不会嫁给孙泓贞。”一道轻软的女声自屏风后传出。
众人不自觉看过去,只见?那一直端坐在屏风之后的身影动?了动?,接着是衣裙摩擦的沙沙声,一道倩影自屏风后走出。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仿佛是神明偏爱的杰作,肌肤细润如脂,颈项粉光若腻,黛眉如远岫,绿鬓染春烟。
殿内之人从未如此近距离观瞧过殷芜,只知道殷氏美貌,却不知美貌至此,一时间都失语了。
杨云峥也晃了晃神,忽然心生怜悯之意?,有?些不忍继续逼迫了。
然而这想法一闪而过,杨云峥再次开口,“圣女不嫁给孙家公子,想嫁给谁呢?”
“我心悦大祭司,不会嫁给别人。”
第54章
“我心悦大祭司, 不会嫁给别人。”
殷芜的话一出口,众人皆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在有人尚存一丝理智, 转向百里息,试探问道:“大祭司……圣女所言大祭司可知晓?”
众人目光又都看向立于阶上的白袍男子,男子却转头看向殷芜, 素来清冷的神教大祭司此时目若寒潭,却始终未回答方才神官的话。
杨云峥心中?暗喜,今日收获实在不小,圣女既然当中说出心悦大祭司之言,无论百里息承认或否认,都不得不尽快让圣女成婚, 否则如何堵住这悠悠众口呢?
阶上两人静默对望, 殷芜未得到百里息的回应, 杏眸似乎都染了水汽。
所有人都在的等?待他开口。
落针可闻。
“鹿村地动虽无伤亡,却是?上天示警, 所有神官需留在镜明山斋戒祈福,以祈国运昌隆。”百里息薄唇吐出几个字,众人尚在思?考此话何意之时, 百里息已经拉着殷芜离开了大殿。
*
殷芜被百里息拉着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 殷芜几乎是?被他拖着的。
“你慢点?走!”殷芜有些嗔怪, 但实际内心却极忐忑,极害怕自己方才的行为引起百里息的警觉,又怕自己今日之举不能善了。
百里息停住脚步, 回眸睥着她,眸中?滔天怒火翻涌, 殷芜本能想要后退,却忽觉天旋地转,人已经被百里息扛在肩上,他走得极快,殷芜视野内只能看见他翻飞的袍角。
“都出去。”
殿内正整理的茜霜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见百里息扛着殷芜进来,面若寒霜,虽担心殷芜,却也只能听命出去。
殷芜被扔到床上,因床褥很软,所以并不疼,她抬头,见百里息眸中?满是?怒意,心中?越发忐忑。
她别过头,小声道:“他们方才逼我成婚,你又不说话,我怕你真的让我嫁给孙泓贞,我不要!”
“我怎会让你嫁给孙泓贞?”
他声音微冷,殷芜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得认错道:“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以后再?不这样了,凡事都先和你商量再?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少女偏过头,颈项如玉,神色却惶惶不安,似惹了心爱之人生气的怀春少女,带着点?倔强不安,可怜极了。
百里息深吸了一口气,责备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道:“你今日当?着他们的面说了那些话,便不能再?放他们回去,否则他们回去后各怀鬼胎,必会生乱。”
殷芜抬头,又快速垂下去,一颗泪却砸在裙摆上,她纤细的肩膀颤了颤,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声音哽咽可怜,“蝉蝉……蝉蝉给大祭司添麻烦了。”
心中?那一点?火瞬间被润物无声的雨熄灭了,她不过是?被逼急了,害怕和孙泓贞成亲才失了分寸,他听他们逼婚心中?尚且不舒服,为何就不能理解殷芜呢。
百里息蹲下身,温声道:“我不是?气阿蝉添了麻烦,而是?鹿村和神崖之事,幕后主?使尚未查到,这两件事计划周密,幕后之人更是?一点?踪迹都寻不到,只怕谋划已久,所图不小,日后必然还?有动作?,我怕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毕竟这些事会引起百姓的猜忌,进而对你不满,如今又被这些神官知晓你我的事,若有心怀不轨之人鼓动百姓,只怕会对你不利。”
百里息并未说是?如何不利的,但百姓信奉神教,信奉殷氏,不过是?认为相信殷氏能够使大旻风调雨顺,使他们安康富贵,所以年年岁岁上缴不少的供奉,但若类似鹿村地动的事频繁发生,只怕百姓怨恨殷芜,到时又有人幕后教唆,会要求殷芜谢罪领罚。
这样的事百年前便发生过,当?时大旻大旱三年,百姓颗粒无收,那时的圣女虽然曾连日祈福祭天,却没有半滴甘霖落下,百姓心生怨愤,数万百姓围在宫外,要求圣女谢罪受罚,皇宫被围困半月,当?时的圣女不得不出来面对沸腾民怨,在戒塔内水米不进半月之久,百姓就在戒塔外守着,也不知是?这样的行为真的感动了上天,还?是?巧合,之后确实下了一场大雨,但那位圣女出来不久便困病而死。
他绝不会让殷芜陷落那样的境地,但她今日一时冲动的行为,却会增加自己的危险,所以才如此生气。
殷芜抬头,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面上却并无惶恐之色,她本姝色无双,如今又满眼?都是?他,便是?一棵铁树也要被催得开了花,便是?一块冰也要给捂化了。
“蝉蝉什么都不怕,蝉蝉错了。”她噙着泪,声音娇娇,委屈极了。
百里息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太过严厉了,此时心中?竟生出隐隐的悔愧来。
“莫哭了,方才是?我不对,不该责备你。”他伸手将殷芜那颗要落不落的泪擦掉。
少女却越发委屈,她别过头,滚烫的眼?泪砸在百里息的手背,她抿着唇,泪珠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百里息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唤了一声“阿蝉”。
两人就这样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渐渐暗了下来,殷芜也终于昏昏睡去,百里息才脱身出来。
今日之事需要善后,不能有一点?差池,他有许多事要安排。
出了大殿,见厉晴和茜霜在不远处廊下候着,便唤了两人过来,叮嘱茜霜要一步不离守着殷芜,又让厉晴去寻黄斌回来,调潜龙卫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茜霜本以为今日发生那样大的事,大祭司肯定?不会轻轻揭过,还?有些担心殷芜,谁知殿内只开始争执了几声,后来便安静了,此时百里息又叮嘱她陪着殷芜,便知此事算是?平安度过了,心中?既奇又惊,悄悄开门进了殿,正想点?灯,便看见殷芜坐在昏暗的床帐里。
她走过去,轻声问道:“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帐中?的少女双眼?微肿,眼?神却冷静,她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闷,她也以为百里息会因此事同她生几日的气,还?事先想了好多哄他的办法,谁知百里息只因她哭了几声,落了几滴泪,便消了气。
百里息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憋闷。
茜霜见殷芜神色倦怠,想了想,又低声道:“如今各州的神官都不得离开镜明山,短时间看不出什么,时间久了信众必会离心,进而削弱神教。”
“这一步的结果?如何,如今还?不能知晓,且走且看吧。”殷芜坐到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双眸含愁,片刻之后,殷芜收了所有的情绪,对茜霜道,“准备回京吧,镜明山这边的动静只怕已经传了回去,百里崈要坐不住了。”
当?夜,百里息并未回来,殷芜知道他此时要处置的事情很多,只怕无暇分身了,而桐潭州堤坝塌毁的消息也快要传过来了。
两日后,厉晴神色肃然入了殿内,回禀道:“金钩河中?段的堤坝塌毁,大祭司已前去处置,吩咐属下送圣女先回京,黄统领随行护送,请圣女今日启程。”
“我不回京,送我去金钩河。”殷芜穿着一件平常衣裙,头发也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似是?等?候许久了。
厉晴在殷芜身边也有一年之久,平素看她十分温顺,对百里息更是?言听计从,不知今日怎么忽然这样有主?意,只以为她尚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于是?解释道:“各州的神官都已入了戒塔祈福,镜明山上留了潜龙卫看守,暂时不必忧心,金钩河中?段就在临近京城的桐潭州境内,大祭司已先行过去处置了,圣女回京也会经过桐潭州,说不定?我们到那里时,塌毁的堤坝已修好,正好同大祭司一同回京。”
“我们不回京,将大部?分潜龙卫留在镜明山,我们悄悄去桐潭州。”殷芜起身,将先前百里息给她的一块玉牌递给厉晴,这是?能调动潜龙卫的密令,见令如见人,百里息不在,厉晴便要听密令的。
于是?大部?分潜龙卫留在镜明山未动,又加强了山脚的守卫,厉晴和黄斌带了几个精锐乔装打扮护送殷芜,素朴的马车内,殷芜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脸躲在兜帽里,只露出一个苍白纤细的下颌。
前世金钩河塌毁之后,百里息前去处置,结果?初七日查看损毁堤坝的时候忽遇暴雨,残存的堤坝再?次塌溃,百里息落水失踪,这之后殷芜失去了庇护,周围蛰伏的虎狼露出了真容。
她细想过很久,觉得百里息的失踪不是?巧合,前世他同百里家的矛盾虽然不似如今这般激烈,但也因护着她的缘故,早同百里崈闹翻了,百里息的失踪一定?和百里家有关系。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危险发生。
今日已是?初一,她还?有六日的时间,从镜明山到桐潭州的路程需要四日半,如果?她日夜兼程应该来得及。
路上厉晴曾提议在驿馆休息,被殷芜拒绝了,她如今的心绪,即便歇在驿馆也是?煎熬,不如星夜兼程,好在她的身体已被百里息养得好了不少,虽疲惫,但也能撑得住。
初五傍晚,一行人进了桐潭州地界,因是?普通商人打扮,又有银钱疏通,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厉晴打听到百里息此时就在金钩河中?段的一个村落,此时出发夜半可至。
“走吧。”殷芜在车内吩咐。
于是?继续出发前往那村落,金钩河源自沧溟雪山,水流湍急,水量充沛,河水流至桐潭州境内冲击出了一块富饶的平原,
许多村落便依河而建,所以沿河便有可供马车行驶的道路。
一行人沿河而下,天色渐暗,耳边只有滔滔水声。
“圣女,前方的路塌毁,我们需要变道而行。”黄斌在外回禀。
殷芜掀开车帘,看前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天上一痕浅月倒映在黑亮的河水里,她越靠近金钩河,越靠近百里息,便越觉得忐忑,她怕自己不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怕百里息再?次失踪。
然而忐忑恐惧是?最?没用的东西。
“走吧。”
绕了一段路,终于到了百里息所在的村落,然而百里息却已不在此处。
厉晴又去寻人打听,才算是?知道了百里息的下落——金钩河塌毁的地方是?一片田地,倒是?没有百姓伤亡,百里息是?初三早晨到的此处,先是?同桐潭州的官员们疏散了周围民众,随后又组织官兵重修塌毁那段的堤坝,初三夜里曾在这个农庄落脚,但从初四开始便一直在堤坝上没回来过。
“圣女,夜深路难行,不如在此处休息一夜,天亮再?走。”厉晴劝阻道。
虽然离初七还?有两日,可谁又能确定?今世那堤坝依旧是?初七才塌,会不会提前,会不会出了其?他意外?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殷芜哪里还?能静下心来,于是?一行人再?次出发,还?请了个熟悉地形的村民带路。
好在这次的距离并不算远,半个时辰后殷芜便看见了远处的篝火,篝火旁便是?一排营帐。
等?行至近前,夜风撩起一座营帐的帐门,殷芜便看到了一抹白袍。
守帐的潜龙卫自然认得殷芜,虽奇怪圣女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却放她进了帐。
帐内并未点?灯,但远处的火光却透过床帐透进来一些,百里息此时仰卧在一张藤椅上,眉头紧锁,似困于梦境之中?。
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殷芜在一面木质屏风上找到了一块薄毯,她轻手轻脚走至藤椅边,正要给百里息盖上薄毯,百里息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殷芜尚未反应,手腕已被死死钳住,她惊讶抬头,便对上百里息冷冰冰的一双眼?。
第55章
阴冷的水牢里, 他双手?双脚被钉在铁架之上,暗处传来水波流动之声,头顶尚有一线天光让他可以知晓时间的变化——他已经被关了一个月。
一月前, 他巡查堤坝时,原本牢固的堤坝忽然垮塌,藏身暗处的数十高手瞬间涌出, 他旧伤未愈,缠骨酥偏又发作起来,终于?不敌。
有人?在靠近,脚步声自浮于水面的甬道传来,声音撞在这铁铸的墙壁上?,又被传得更远了些。
那人终于走到他面前, 露出了真容。
“兄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不知这水牢住得可还舒适?”百里睿居高临下?, 他穿着一身洁白长袍, 看着污水之中的百里息。
终于?他在上?,百里息在下?。
血水自?他被钉住的掌心潺潺流下?, 融入了黑亮的池水中。
即便此时,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恐惧之色,薄唇轻轻勾起, 嗤了一声, 道:“尚可。”
“能做神教大祭司的人?果然不同, 我听说前任大祭司冯南音前后收过十几个徒弟, 且都是资质顶尖的孩子,但他们都受不住冯南音的折磨,疯的疯, 死的死,最后只有兄长活了下?来, 不过也是,兄长孤星照命,刑克六亲,冯南音那点手?段怎么能奈何得了?”百里睿盯着他的脸,想从上?面看到些恼意或情绪,然而看到的只是冷漠。
他道:“你不杀我,是想要潜龙卫的密令吧。”
百里睿看着水中堕仙一般的男人?,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比自?己强大,比自?己冷静。
但自?己终究计高一筹,家?里那老?头以后再不会说自?己不如百里息了吧。
“我是想要潜龙卫,若你交出密令,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潜龙卫这股神秘的力量百年来都只听命于?神教大祭司,有多少人?,内部组织如何,只有历代大祭司知晓,百里家?想完完全全掌控神教,必须先掌控潜龙卫。
显然,潜龙卫也是百里息最重要的一张牌,他不会轻易交出来。
百里睿蹲下?身,手?指用力在百里息掌心伤口处碾了碾,见?他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终于?失去了耐心。百里息消失一个月,潜龙卫几乎将大旻翻了个便,再拖延下?去,这里也会暴露。
“兄长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总要替圣女想一想,先前兄长总护着她,把家?里的药都断了,如今她就似一块香肉,可把家?里的那些饿狼馋坏了,兄长能吃苦,不知她受不受得住折磨?”
百里息抬头,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他想挣脱困住自?己的桎梏,然而越是挣扎,那锁骨钉便越紧,他用尽力气,“嘭”地一声,周遭亮了起来,他便伸手?去擒百里睿,手?中确实抓住了什?么东西,柔软滑腻,还伴随着一道娇声。
“干什?么呀!”
百里息回神,见?手?中抓着一段玉腕,少女则被压在旁边那张简陋的桌上?,露出一截藕白的后颈,绸缎一般的长发堆在桌上?,正是他的阿蝉。
殷芜日夜不停地赶了好几日路,身体本已疲惫不堪,但因想着百里息的安危,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着,谁知这人?竟把她按在桌子上?,虽不知缘故,却觉得心中酸溜溜的,她哼了一声,眼睛也有些发酸,气声道:“你若生气我没?听你安排回京去,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肩膀上?的力道一松,殷芜被翻了过来,眼前便是百里息的衣襟,可她不愿意抬头看百里息的脸,害怕看到厌烦之色。
“我现在就走?。”殷芜扭身便往帐外?走?,可才走?一步手?腕便被捉住,一具滚烫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接着整个人?压了下?来,力气之大恨不能将殷芜嵌进他的身体一般。
纵然殷芜生气,此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不再挣扎,轻声问:“怎么啦?是缠骨酥又发作了?”
“不是缠骨酥,是做了个噩梦,梦见?阿蝉不要我了。”百里息声音低沉沙哑,顿了顿,他将额头抵在殷芜后颈,“阿蝉永远不要骗我好不好?”
殷芜心跳加快,担心百里息怀疑自?己,便听他低声道:“我拜入师傅门下?时,还有一位师兄,他比我大六岁,事事照顾我,是我第一个全心信任的人?,后来他骗了我,我杀了他。”
冯南音为人?苛刻偏激,一直想寻一个完美的继任者,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自?不必说,每当只剩下?两位弟子,便会让他们自?相残杀,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考验。
那位师兄自?然是带着目的接近百里息,对他好,为的不过是最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给他致命一击。
这些事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可今夜的这个梦让他还是想起了那位师兄。
“阿蝉不骗人?。”少女抬起脸,明若桃李,目如秋水。
“好蝉蝉。”这么一会儿功夫,因梦境而起的烦乱被殷芜轻松安抚,他让殷芜坐在帐内那张小榻上?,吩咐外?面的守卫送炭火,复又折回帐内。
水壶中的茶水尚温,他用帐内唯一那只杯子倒水递给殷芜,问:“怎么不回上?京去等我?”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正在巡视堤坝,那堤坝却忽然塌了,我……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全,不能自?己先回去,你别怪我又来给你添麻烦。”借口殷芜早已想好了,既是梦,那便没?有道理,只要能警醒百里息便好。
她看着百里息的神色,想要再说上?两句,却见?他眸色平淡温和,“好,我知道了。”
少女穿着厚重的秋香色披风,露出一张绝艳的脸,眸中焦急,“那个梦太真实了,你不要不信我。”
“我信阿蝉,会加倍小心的。”百里息不知殷芜为何也会做那个梦,但这样的预兆他确实需要提防。
殷芜听了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帐内虽有炭盆,却四面漏风,但入夜还是冷,他虽不怕冷,如今殷芜来了,这简陋的帐房便不能住了,他同高施留在这里主事的官员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殷芜回他之前落脚的小村庄了。
这村庄世代靠种?田为生,虽不富庶,却可温饱,知道是神教大祭司在此落脚,自?然都把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床虽不是名贵木材所制,却也大方精巧,屋内的被褥器物也是齐全崭新?,高施应该也着人?添置了不少。
这一路殷芜风餐露宿,好在这借住的农家?还备了水,浴桶虽不大,却足够洗去这一路的疲乏,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出来时见?百里息不在,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想到百里息相信自?己,肯定会有所防备,就又觉得自?己干了件大好事。
厉晴送了饭菜进来,说百里息晚些回来,让殷芜吃了先睡,这次她很听话,吃了些粥便放下?床帐睡了。
另一边百里息让辰风派人?去探查堤坝周围情况,又连夜调了几十里外?驻扎的两千潜龙卫过来,等事情安排妥当,已是丑时。
踏着村上?细石子铺成的小路,他回了屋,这屋子他只住过一夜,只觉别扭不适,此时殷芜来了,却觉得这屋子很好,蜡烛的光很柔和,青色的床帐也雅致。
掀开床帐便看见?睡在里面的人?,她面朝床内,呼吸轻而缓,睡得很沉,但百里息一靠近,她便滚进了他怀里。
*
这一觉殷芜睡得昏天暗地,她不知百里息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只有那只挪动了位置的枕头能证明百里息回来过。
茜霜伺候她梳洗,低声道:“方才主上?递了消息进来,圣女之前让盯着百里家?,所料确实不错,百百里睿十日前便从上?京出发,暗中来了桐潭州,但他十分小心多疑,跟踪之人?怕被发觉,入了桐潭州地界后便没?有再跟,只知道他如今尚未离开。”
殷芜并不惊讶,还想说什?么,却已听见?屋外?厉晴同百里息说话的声音,同茜霜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百里息进门茜霜便退了出去,殷芜低声问:“一早便不见?你,这是去哪里了?”
“去堤坝上?看了看。”他在殷芜面前的矮凳上?坐下?,伸手?从她的妆奁里拣了一支镶宝石珍珠的发钗递过去,“潜龙卫还查到一些事,那段坍塌的堤坝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数日前曾有一队人?马深夜在那段堤坝附近活动,基本能确定那些人?是高施的手?下?。”
“高施?桐潭州守备?”
“是,他便是高晴的父亲,半月前高家?已同百里家?结亲。”
“同百里家?结亲?”殷芜有些讶异。
“是百里睿。”他又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珠钗在殷芜头上?比了比,似乎还是不满意,于?是又在那妆奁里挑拣起来,最后拿了一支碧玉的插在殷芜发间,“戴这支。”
殷芜的首饰该添置些了,这些实在过于?普通了。
“那是高施串通了百里家?想要害你?”
“是,我明日要巡查的那段堤坝也被动了手?脚,堤坝下?面都已被掏空,周围只怕还埋伏了不少高手?。”
殷芜心跳加快,几乎已经猜到前世百里息失踪的真相了,如今百里息既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中他们的埋伏。
第二日一早,高施亲自?来请百里息,两队人?马汇合一处,同巡堤坝去了,殷芜虽有些忐忑,但若跟去反而是累赘,便留在村里等着。
屋外?阳光灿烂,厉晴和茜霜正在收拾行?李,只等百里息回来便一起返回上?京。
殷芜拿起百里息挑选的那支碧玉簪端详,簪体由银子打造的,顶端镶嵌着一大一小两块雕成琼花的碧玉,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碧玉花朵,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绕过茜霜和厉晴所在的偏屋,去了小院的后门,后门守卫以为她要出去,道:“外?面正乱,圣女若要去外?面,请容属下?去回禀黄统领安排人?陪同。”
殷芜摇摇头,笑道:“我知道外?面正乱,不是要出去,是今日送饭菜的农妇说她儿子发了高热,我这正好找到了一瓶退热的药散,她就住在那里——”
殷芜说着指了指十米外?的一间房子,复又道:“你身上?煞气重,我怕农妇的孩子生病冲到了,便在这里看着就好,药送进去我就回来,何必要麻烦黄统领。”
殷芜一口气说完,在那守卫来不及反应时,已快步走?向?那间房子,也没?敲门便进了屋内。
“你去回禀黄统领,我去那房子外?面守着。”其?中一个守卫道。
殷芜突然进屋,也惊了屋里的几个人?。
屋内简陋,并没?有什?么家?具,铺着苇席的土炕上?坐了两个人?劲装男人?,地上?还站了个妇人?,并没?有什?么病了的孩童。
两个男人?殷芜没?见?过,那妇人?却是这几日给殷芜送吃食的冯嫂,此时冯嫂子褪去了唯诺局促的模样,眼神阴森可怖。
第56章
屋内三人正在讨论怎么掳走殷芜, 殷芜竟自己送上了门,这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殷芜被打晕的瞬间想,下手真狠, 脖子真疼。
再次醒来时是在飞速行驶的马车上,她双手被?绳子绑着,口中还塞了棉布。
“冯嫂子”摘掉了人皮面具, 换上了一张颇为美丽的脸,这张脸殷芜是认得的,甚至还是殷芜前世的熟人——吴水盈,百里睿最得力的一把刀。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百里睿便将吴水盈送进了灵鹤宫控制殷芜,她虎口处有一道十字疤痕, 所以即便易了容, 殷芜依旧在吴水盈送饭时认出了她。
“什么人?”马车被?拦住, 外面有人喝问。
吴水盈掀开车帘瞥了一眼问话之人,反问道:“你不知我是谁?”
“吴……吴大人, 属下……啊!”
吴水盈斥了一声“滚”,挥鞭抽在那人的脸上,不管那人的哀嚎, 驾车便进了别院。
殷芜被?她拉下车, 一路被?押进了里间一个院内。
“水盈求见主?子。”她拉着殷芜在门外站定, 同方才的跋扈狠厉不同, 面对百里睿她谦卑忠诚。
门从?里面打开,百里睿走了出来,他面容清俊, 似那读书的斯文书生一般,目光跳过吴水盈, 看向殷芜。
待看清殷芜的模样,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再次看向吴水盈,似要她解释。
“禀主?子,属下在那村里监视大……百里息的行?动,谁知前日见她竟也来了,便设法使计将她抓了来,这一路属下谨慎小心,并?没?有人跟来。”吴水盈是百里睿的心腹,之前百里睿给杨云峥传递的消息她也知晓,只是那杨云峥实在不堪重用,不但没?能抓住殷芜,还被?拘在镜明山上,连个消息也传不出来,废物得很。
殷芜是最后的殷氏血脉,百里睿自然想将她抓在自己手里,但这事不能是他手下做的,之前让杨云峥去做,若被?百里息查到,杀了杨云峥便能摘清干系。
而且他也不指望杨云峥能得手,不过是看看杨云峥的忠心罢了。
可如今殷芜被?吴水盈亲手抓了过来……
但百里睿很快又安心下来,毕竟过了今日,百里息他自己都生死不知,没?人再有能力追查殷芜的下落。
之后再将潜龙卫收入囊中,大旻和神教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谁会不爱权利呢。
百里息不爱权利吗?人人都当神教大祭司光风霁月,以为他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可他若真的不爱权利,为何要做这大祭司?他若不爱权利,天下女子这样多,他为何偏要将神教圣女当成自己的玩物?
想到这里,百里睿眸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百里息明明只是个肮脏不祥的奸生子,却当自己真的高?洁神圣,简直是笑话。
百里睿看着殷芜,将周身戾气?尽数敛去,亲手解开殷芜手上的绳索,温和道:“我的手下失礼,对圣女不敬,稍后我自会惩罚她,但一切都因担心圣女安全才会如此,还望圣女见谅。”
殷芜此时受制于?人,自然识相得很,脸上现?出些?惊恐之色,声音也有明显的颤意,“我……我的安全?可是有谁要害我?”
百里睿很满意殷芜的反应,以为她曾险些?被?黎族反贼掳走,后来又被?新教教徒所囚,所以吓破了胆子,此时是真的惧怕,心中便觉得殷芜好掌控,只要稍微吓一吓,给点苦头吃,再安抚一番,她便如那乖顺的小猫一般听?话。
只是此时百里睿还没?有时间应付殷芜,便说探知黎族反贼意图刺杀她,所以暂时将她藏在此处,待解决了反贼便将她送回上京,叫她不必担心。
殷芜自然乖乖点头,跟着吴水盈往外走,才到院门处便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迎面踉跄跑来,来人一身劲装,眼看就要到眼前,却支撑不住摔在地?上,旁边的守卫快速将他搀起拖进了院子。
吴水盈眼中多了几分惊色,却似怕被?殷芜察觉,转头带着殷芜快速往后院走。
若是殷芜没?有猜错,方才那人应该是埋伏百里息的死士,如今他既重伤,百里息那里定然无事。
殷芜将自己送到百里睿手中其实是一步险棋,不是险在她的安危,她只要乖乖听?话,百里睿不会伤害她。
险在百里息能不能及时找到这里,若找到了,百里睿将处处落于?下方,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若这仗输了,百里家会被?连根拔起,再无复起之日。
若百里息没?有及时找到她,那殷芜就只能被?百里睿藏在暗处,等一切尘埃落定。
不过她已做了尽可能周密的安排,找不到她的可能性不大。
刺杀神教大祭司是死罪,可桐潭州是高?施的地?盘,高?施若将这水搅浑了,百里息拿不到证据,就没?办法定百里睿的罪,所以殷芜必须把百里睿拉下水。
殷芜被?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吴水盈和五六个守卫在门外看守,一炷香后,有人来给吴水盈报信,她便进屋蒙住了殷芜的眼睛,挟制着她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殷芜虽看不见,却知马车跑得很快,像是在躲避人的追查,她以为会一口气?跑出桐潭州,谁知才行?了一个时辰车便停下,吴水盈同车外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殷芜便被?带下了车,走了一会儿,她被?吴水盈拉着进了狭窄的甬道中,周遭静得让殷芜发慌,好在不久便停住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
面前是一间还算雅致的房间,只是……没?有窗户。
确切来说,这是一间密室。
殷芜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鲁莽,虽然郁岼会派人在暗处保护她,但她如今在密室,密室内发生了什么外面哪能知道?
“这是哪里?”殷芜嗓子有些?干涩。
吴水盈站在桌边自倒了一杯水喝,冷笑一声,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殷芜的肠子都悔青了,还想套些?话,墙边的博古架却忽然滑到一侧,露出一道暗门来,从?门外走进一个人,一个殷芜认识的人——高?晴。
高?晴本就是妖娆的美人,此时还精心打扮过,自信不比殷芜逊色,可等真见了殷芜,眼中还是闪过一抹妒色。
上次她入京祝贺,只隔着珠帘看了殷芜一眼,注意力都在百里息身上,所以对殷芜的容貌并?未上心,只是后来百里息不应承婚事,前些?日又知百里息属意殷芜,高?晴心中便既愤且恼,如今百里睿将殷芜藏在高?家,她怎能忍住不来看看这位惹大祭司动凡心的圣女?
但……到底是她败了。
殷芜穿着极普通的素裙,不施粉黛,发髻也有些?散了,可就是美得不似凡人,美得让高?晴嫉妒,她自负美貌,却连同殷芜相较都不能,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妒忌狠毒来,恨不能将殷氏的脸划烂了,免得她再用这张脸勾引人。
除了妒忌,高?晴还害怕,怕百里睿也对殷芜动心,百里睿已经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若他因殷芜悔婚,自己才真是没?有活路了。
只几息之间,高?晴便拿定了主?意——即便不能杀了殷氏,也要把她那张祸水一般的脸留下。
“睿公子在外面等你,说是有事吩咐。”高?晴对吴水盈道。
吴水盈放下茶杯,看了高?晴一眼,不发一言消失在黑暗的密道里。
殷芜已退到墙角,她不认为高?晴只是来传口信的,袖中的手握紧了那支碧玉簪。
果?然,高?晴将藏在怀中的匕首拔了出来,盯着殷芜道:“你若是不想死,便让我在你的脸上划几刀,虽有些?疼,但总归能活下去,可若是你反抗,我下手没?了轻重,只怕就不是一张脸的事了。”
殷芜自然要极力周旋,希冀高?晴能顾全百里睿的大局,更希望吴水盈能快些?回来,她声音尽量温和:“我是殷氏仅剩的血脉了,我若死了,百里家的疯病就没?了药引,我来高?家时好好的,如果?你交还的是一具尸体?,不知百里睿会怎么想,还请高?姑娘不要冲动行?事。”
“我说过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脸!”高?晴声音突然提高?。
她爹是桐潭州守备,手握重兵,她自小便美貌,人人都说将来她的婚事定然极好,可什么是极好?嫁给最尊贵的人才是极好。
可因为殷芜,那个最尊贵的人已经无法奢望了,好不容易百里睿准备娶她,殷芜又到了百里睿的身边,且她虽无权无势,到底是神教的圣女。
殷芜若向百里睿示好,她手中又有什么筹码?
若百里睿真心娶她,即便她毁了殷芜的脸,百里睿也会娶。
若他不娶自己,留着完好的殷芜给他图什么?图他那无用的感激不成?
“脸若毁了,我便不活了。”殷芜还想拖延时间。
“你若当真这样不识抬举,那便把命也留下吧!”高?晴猛然上前一步,匕首毫不留情?挥向殷芜面门,竟是奔着殷芜的眼睛去的!
“叮!”高?晴手中的匕首被?震得飞了出去,去而复返的吴水盈收了软剑,身子一错挡在殷芜前面,冷眼盯着高?晴,道:“高?小姐今日所为若被?主?子知道,只怕会惹主?子不快,属下僭越提醒小姐一句,主?子最不喜欢阳奉阴违之人。”
高?晴那只手被?震得发麻,知道吴水盈方才根本未曾收力,心中既恼且恨,瞪了吴水盈一眼,“等我同睿公子成亲后,希望你还能如此不卑不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吴水盈并?不怕,目送高?晴进了密道,才回头看向殷芜,将手摊在殷芜面前,“东西拿来。”
吴水盈不是高?晴,用那支钗同她动手简直如蚍蜉撼树,殷芜很有自知之明,碧玉钗交了出去,小声问:“你家公子呢?不是说有反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返回上京?”
吴水盈实在不善于?编谎,索性无视了殷芜的问题,正要去将密室的暗门关闭,却见高?晴竟去而复返,此时正站在黑暗的密道内,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第57章
“属下好言相劝, 高?小姐为何不听?”吴水盈面色冷了下来,以为高?晴又要来划殷芜的脸,手已握住剑柄。
她只听从百里睿的命令, 百里睿让她保护殷芜,不管是谁都?不能伤了她,否则就是自己无?能。
高?晴往前走?了两步, 密室内的那盏油灯忽然闪了一下,吴水盈武功不弱,本能向殷芜身侧挥出一剑,只听得金石交击之声,手中的软剑便被振飞出去。
吴水盈连退数步,整条膀子都?麻疼难忍, 咬牙看去便见一人翩翩白袍染血, 玉面含霜, 双眸如锋,竟是百里息, 顿时心中骇然,她心知自己不是百里息的对手,想在他面前带走殷芜更无可能, 于是虚晃一招便冲进?了密道, 穴道被封的高?晴被她掀在地上, 额头磕在地上昏死过去。
百里息回身, 素日喜洁的男子仿若从地狱而来,满身血污,俊美无?俦的脸上终于染上了浓烈的情绪, 手中长?剑如火,双眸沾血杀气重重。
殷芜其实有些被吓到了, 前世?今生?她没见过百里息这个样子。
“你……你来找我了。”其实不过半日的时间,殷芜却觉得极难熬,说着话鼻子就忽然犯了酸,一滴泪滚出了眼眶。
“阿蝉不要怕。”百里息丢了剑将殷芜拉进?怀里。
今晨他同高?施巡察堤坝,堤坝果然塌毁,刺客蜂拥而出,抓了几个留活口,杀了多数,还放了一个出来报信,高?施见形势不好,借口去调兵溜了。
之后百里息便接到殷芜被劫走?的消息,他刑克六亲戾气极重,冯南音曾为了磨他的性子,将他锁在地宫内,不给?饭只给?一壶水,让他生?生?同地宫的尸体们呆了九十七天,直到磨光了他的戾气,才将人放出来。
之后百里息便时常被关进?地宫里磨性子,如此反复无?数次,冯南音以为成功磨去了百里息的戾气,百里息甚至也这样认为。
可?今日才知,他的戾气丝毫未减,只不过被圣洁皮囊遮掩住罢了。
得知殷芜被抓的消息后,他提着剑,寻着放走?那个死士的踪迹,一路杀一路追,杀到了百里睿藏身的院落,又杀到了高?家的祖宅,什么证据权衡都?不顾了,任由杀意戾气操纵着手中长?剑,遇鬼杀鬼,遇魔杀魔。
他要立刻见到殷芜!
谁拦着便让谁死!
好在殷芜无?事,他的阿蝉好好的就在怀中,可?是那股邪火还在心间燃烧!
他想出去杀人,把所有人都?杀了!
殷芜能感受到他白袍下紧绷的肌肉,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安抚道:“我没事,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掉……呀!”
她话未说完便猛地被压在床上,密室唯一的油灯被熄灭,厚重的床帐落下,眼前一片漆黑。
“阿蝉给?我。”他的声音似绷紧的琴弦。
殷芜尚未反应过来,衣带已被扯开,没有任何?前戏和准备,百里息硬生?生?挺了进?来。
他做得狠绝,没给?两人之间留任何?余地。
殷芜疼得咬了他的肩,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的后颈被百里息牢牢钳住,不许她后退分?毫,两人近得不能再近,他似要将她揉碎了、碾破了、嵌进?去一般。
片刻之后百里息抽身退了出去。
只一下,他强硬地占有了殷芜,谁也不能再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谁也不能。
那团火终于熄灭,他重新点燃了油灯,背对殷芜轻声问:“阿蝉后悔了吗?”
殷芜不后悔,想解开百里息身上的极乐蛊,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先前一直是百里息不肯,如今他终于做了,她应该觉得高?兴的。
可?她不高?兴,不但不高?兴,还眼睛发胀心里发酸。
*
屋内没有点灯,安息香味道却浓,炉内的银丝炭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此外便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了。
厉晴掀帘进?来,手中端着殷芜的安神药,入内先将药放在桌上,才走?到床边唤醒床上的人,“圣女该喝药了。”
“嗯。”床帐内的人应了一声,乖顺起身下床,坐下后便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她穿着素白寝衣,长?发披散,肌肤赛雪,虽然美,却似没了魂儿似的。
从桐潭州回来后殷芜就一直这副模样,厉晴心中不禁叹息一声。
只是不知在高?家发生?了什么,大祭司将圣女送到这别院就离开了,如今已过了七八日,竟一次也没来过。
那日守在后门的两个潜龙卫受了罚,在院子里跪了三日,圣女就站在窗内望了三日,直到那两个潜龙卫昏死被抬走?了,圣女才不在窗口望着了。
但她也没干别的事,屋内不许再点灯,若无?事就在床上躺着,端来饭也乖乖吃,药也乖乖喝,只是不太说话了。
“茜霜呢?”几日里,殷芜第一次开口问话。
“为了圣女安全,这院子里的人越少?越好,茜霜很?安全,被安置在了别的地方,若是有什么需要同属下说便好。”
少?女似乎又清减了些,听了厉晴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药碗的边沿,轻嗤了一声,“既然人越少?越好,还让人跪在我窗前受罚。”
厉晴不知怎么回答。
“你出去吧。”
苍白的少?女起身推开了窗,望着天上的云,终于忍不住捂脸啜泣起来。
她觉得很?无?助,不知以后该怎么办。
那日在密室,她觉得自己没有被珍惜,之后百里息又气她脱离了潜龙卫的保护而被抓,如今将她扔在这院子里不管不问。
殷芜恨死他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
殷芜不想见百里息,也见不到百里息,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百里息未曾露面。
高?施和百里睿谋害大祭司事败,占据桐潭州谋反,消息传回百里家,百里崈起兵欲占领京城,结果被天玑长?老识破兵败,只得逃往桐潭州。
高?施在桐潭州经营几十年,树大根深,如今又有百里家的加入,粗粗算来也有五六万兵力。
百里息围而不打,放着桐潭州不动?,反而先回了京中肃清百里家的势力。
一个月的时间,百里家经营了数百年的密探、势力、生?意都?被连根拔除,手段之果决令人生?畏。
殷芜离开前曾提醒天玑长?老提防百里崈,所以百里家稍有异动?便被天玑长?老察觉,才能早做部署,占尽先机。
但天玑长?老一直有顾虑,害怕百里息对百里家下不了死手,如今见他手段如此狠厉,心已放下大半。
霍霆重新整治了城内防务,正在城墙上巡视,便有属下来禀:“崔统领和白统领已回京复命,求见主帅。”
崔、白两位统领原是隐藏在冠州的,如今因?百里崈和高?施谋反一事被调回京,三人初步商定了剿贼计划后,霍霆便入临渊宫见百里息。
殿内天玑长?老还未离开,霍霆便在院内等了一会儿,等天玑长?老离开,霍霆入殿,便见百里息坐在书案之后,略有失神地望着窗外。
潜龙卫,龙潜于野,轻易是不现身的,他这个潜龙卫的主帅亦只听百里息的调遣。
前任大祭司冯南音仙逝后,百里息继任,潜龙卫便也换了霍霆掌管,前三年百里息甚少?调动?潜龙卫,甚至只和霍霆见了一面,相比神教和旻国,新任大祭司似乎更喜欢闭关修性追求长?生?,但自去年圣女遇刺后,潜龙卫不再潜藏,成了他最喜欢用的一把剑。
“坐吧。”百里息收敛了神思,看了过来。
霍霆没坐,将商定的计划同他说了,最后道,“平潭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一直围而不打,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平定叛乱。”
百里息神色淡淡,摩挲着手中的玉蝉,声音沉静,“三日后攻打平潭州。”
“战时刀剑无?眼,大祭司可?有其他吩咐。”霍霆问。
殿外忽响了一声惊雷,狂风吹开了窗子,殿内烛火摇晃。
“不必留活口。”
他这辈子注定无?亲无?友,无?师无?父,便也不必为着那一点可?笑的同姓之义束手束脚,百里崈杀他生?母,百里睿害他性命,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先前是他太手软,才致殷芜几次遇险,他再不会让类似之事发生?。
百里息看向手中的玉蝉,那日他怒极狂极的情况下要了她,没问她愿不愿意,也没管她受不受得住,就那样做了,事后又斥责了她的任性,之后便将她放在京中的秘宅内没再过问。
不是他不想,是不敢。
怕她怨恨,更怕自己再伤了她。
那个无?欲无?求的百里息死得干净彻底,压抑了十几年的欲|望戾气没了约束,驱使他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
冯南音认为已将他雕琢得完美,放心将神教交给?了他,只怕如今要失望了,他不在意神教能否延续万年,即便毁在他手上又如何?。
明早便要启程,今夜他却想见殷芜,秘宅就在京内,骑马不过半个时辰。
但等他站在殷芜门外,却不敢推门进?去。
他怕殷芜怨他,却不后悔密室那日所为,所以无?法面对。
夜已很?深了,屋内漆黑一片,那日后殷芜便不让点灯。
屋内传出殷芜的咳嗽声,复又安静了片刻,随即传出茶盏的破碎之声,百里息推门进?去,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站在桌边,她头发披散着,脸色有些白,见进?来的是他便移开了目光。
百里息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殷芜不接,他便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不是渴了吗?”
殷芜垂着眼偏不去喝他倒的水,带着一股倔强劲儿。
朝思暮想的人触手可?及,百里息恨不得立刻将她生?吞活剥,与他如今的欲望相比,之前的缠骨酥又算得了什么,他想拉着殷芜同他一起堕落深渊,拉着她共享欢愉。
密室那次,同欢愉实在沾不上关系。
“我明日便要出发去桐潭州,战争一起不知何?时能回来。”他道。
少?女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听了这话也只是别过头,似乎打定主意不同他说一句话。
他缓缓握住殷芜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低声哄着:“阿蝉别气了,那日是我的错。”
这回殷芜连身子也扭到了一边,想将手抽出去没成功。
百里息站在殷芜身后,高?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另一只手也摸了上来,手臂缓缓收拢,将殷芜纳入怀中。
殷芜气恼极了,原来的气还没消,他竟又来黏缠!
“放开!”殷芜终于气得开口。
身上的桎梏消失,殷芜退了几步瞪着他,满心的委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简直要憋出病来。
“你出去。”她红着眼。
百里息欲再次上前,殷芜却后退了一步,再次别开脸,轻叱了一声:“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京中如今已无?危险,只是暂时不要回宫,若觉得这宅子闷,出去走?走?也无?妨,只是一定要带上厉晴和黄斌。”他停住,双眸盯着殷芜嘱咐道。
“我如今是大祭司的犯人呢,想自己出去只怕也不能,大祭司实在是多虑了。”
百里息知道殷芜正生?他的气,这样僵持着不过让殷芜更加恼火,便道:“我已让人将郁宵和茜霜送过来,也并?非生?气才将你困在这,而是京中不太平,明日我便启程去桐潭州,若顺利,两个月当?可?回来,期间你若有事寻我,让厉晴派人给?我送信。”
说完,百里息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阿蝉,等我回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殷芜心里的怨气再也憋不住,朝着他消失的方向踢了一脚,谁知足上的寝鞋竟飞出了门去,鞋子落在门外石阶上,发出“啪嗒”一声。
外面静悄悄的,殷芜怕百里息没走?远,怨气被窘迫冲散了大半,正想掂着脚去找鞋,百里息却去而复返,手中可?不就抓着她的寝鞋?
殷芜窘迫极了,却不想让百里息知道她的窘迫,垂着眼不看他。
他掌中握着殷芜的鞋,眼中带着笑意走?过来,也没说什么话,只单膝跪在殷芜面前,抬起她那只裸足穿进?鞋里。
穿完了鞋他却未起身,那只握住殷芜脚踝的手亦未松开,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殷芜。
明月本应悬于天上,此时却跪在她面前。
“是我的错,害阿蝉伤心难过。”
一滴眼泪从殷芜腮上滑落,“你混蛋。”
百里息让她坐回床上,洗了条帕子给?她擦眼泪。
“那日是我鲁莽,让阿蝉害怕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一说那天的事,殷芜便觉得更加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你回来还对我发脾气!还让人跪在院子里受罚给?我看!”
“我是害怕,害怕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可?后来想想实是我没做好,想的不够周全。”他蹲在殷芜身前,眸若深潭,认错的态度也诚恳。
“那你一个多月都?不见我,我……心里难受,你欺负我!”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殷芜哭得伤心。
百里息将她抱在怀里哄,等人平静些才道:“开始我的确生?你的气,后来则是不敢见你,我……我怕再伤了你。”
殷芜才不信他狡辩。
“真的,你摸摸。”他拉着殷芜的手探入衣袍下。
殷芜被扎了似的缩回手,愕然看着一脸淡然的百里息,磕磕巴巴,“你……你下流!”
“阿蝉如果还想要那个无?欲无?求的大祭司,怕是不能了,现在的我满脑子肮脏龌龊的想法,想要阿蝉。”
“你!?”殷芜往后退了退,有些怕了。
“阿蝉,”他叹一声,欺身压住殷芜,“你猜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第58章
殷芜倒吸一口气, 垂眼把手抽了回来,“你离我远些。”
百里息双手撑在殷芜身侧,身体反而前倾逼近, 谪仙一般的容貌却透着邪气,“阿蝉还在生气?”
殷芜轻哼了一声。
他将头靠近殷芜,凤目凝然, “以后阿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件事便先原谅我可好?”
殷芜其实已不生气了,那日他的神色确实有些骇人?,说是气,也有怕的成?分,如今他几番道歉承诺, 殷芜心里也舒服了些, 只是依旧不肯理他。
“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 阿蝉给?我一点甜头……”随着百里息的靠近,“甜头”两个字隐没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殷芜仿佛躺在一艘船上, 船行驶在风浪之中,她也晕晕乎乎的。
“可以吗?”他忽然问?。
窗外骤雨起,帐内他的脸如仙似神沉寂, 眼中却蛰伏着欲望。
殷芜坐起来, 手指缠住他垂下的一缕发丝, 唇贴近他耳际, 轻声道:“不行……”
他的喉结动了动,呼吸也急促了一瞬,撑在殷芜身侧的手青筋微露。
……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息, 殷芜也不知这一场欢愉持续了多久。
她故意要折磨他,看着他难受, 看着他忍耐。
可她的神志渐渐混沌,终于还是给?了他。
这次与密室那次不同,这次百里息极尽温柔,殷芜虽还有些不适,却也在他的柔情中明白了什么叫做……鱼水之欢。
醒来时已是晌午,百里息早已离开。
他明显尚未满足,却只要了一次,是顾念着殷芜初尝人?事。
一只麻雀站在窗外桃树的嫩枝上喳喳叫,搅乱了殷芜平静的心湖。
百里息说话算话,茜霜和郁宵很?快被?送了进来,殷芜也可以出门去看看,但如今桐潭州正在打?仗,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一次都没出去过。
郁岼的人?已在桐潭州等待机会,至于殷芜,她能做的谋划都已做尽了,如今只有等。
陆续有消息从?桐潭州传回,二?十日,两军交战,高施领兵抵挡,百里睿带兵包抄未成?,反中了埋伏,军队兵士损失过半。
之后?百里崈和高施占据险要,只守不攻,结果?粮仓失火,所囤粮草损失过半,军心动摇,军中有人?欲降被?杀,一时战事再次陷入僵局。
半月后?,敌军营中忽然爆发疫病,缺医少药,得病者上吐下泻,战力大减,即便斩杀了几个欲降的头领,依旧不停有兵出逃。
五日后?,百里睿带了一队精锐意图突围,结果?周围已被?围成?铜墙铁壁,他似无头苍蝇一般冲撞,最后?头破血流,力竭被?俘。
敌军营中爆发内乱,两日后?高施率亲兵投降,他原本的两万兵只剩四千。
百里崈则趁乱逃了,潜龙卫在周围寻找五日未果?。
“禀大祭司,营内三?千患病的士兵均已安置看管起来。”
“知道了。”百里息白衣银甲,头戴银冠,肃杀冷漠。
按照百里息的预测,高施和百里崈应该能坚持三?个月,如今不过一个月,他们竟已溃败。且不说百里家的兵如何,单说高施,他治兵严苛,军队整肃,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先是粮仓失火,接着又爆发了疫病,这疫病也怪,不致命,但是染病的人?浑身无力,发烧昏迷,倒像是……中毒。
百里息心中的怀疑再次扩大,先有鹿村地动谶语,接着是神崖断裂,到?如今这火烧粮仓和瘟疫,他可以确定?有人?躲在暗处,但所图为何他尚猜不到?。
但只要有图谋,终究是要露出马脚的。
霍霆寻来,见百里息银甲立于崖上,怔忪了一瞬——之前大祭司疏冷不染凡尘,如今却有些不同,似乎更像一个人?了。
“禀大祭司,城中已家家关门闭户,潜龙卫正在追捕逃兵,明日城中便可恢复如常,只是百里崈的下落尚未有线索。”
“继续找。”百里息看着远处山峦,问?霍霆,“潜龙卫潜藏于暗处,若有一日蛟龙显形,护国?为民,不再只听从?我之一人?,参与政事,不知如何?”
*
密室内,昏迷的百里崈逐渐苏醒,光线昏暗,他一时有些发懵,看见不远处墙边一个人?背对而立,便大声斥问?:“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百里崈是逃命途中被?打?晕的,还不知自己已成?阶下囚。
“知道我腿脚不便,还不过来扶着!”百里崈这一个多月吃尽了苦头,本来好好的神教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眨眼的功夫,成?了亡命反贼,高施那胆小鬼竟主动投降了,百里睿又被?擒,他心里更是没了主心骨,百里家想要重回昔日的荣光只怕难了。
“这就来。”墙边那人?声音沙哑,语速缓慢,身体转向百里崈,这下百里崈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容貌是陌生的,只是眼神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天权长老贵人?事忙,看来还未想起我是谁。”郁岼手持火把靠近,“十八年前,我在灵鹤宫常常见到?长老呢。”
百里崈的脑中闪过一张年轻的脸,那张脸逐渐和眼前这沧桑的面目融合在一起,他有些震惊地指着郁岼:“你!你是那个黎族奴隶!”
早先百里崈想要用殷芜威胁百里息时,曾查到?郁岼,也曾派人?追查郁岼的下落,不过因百里息的阻挠未能成?功,百里崈以为不过是个隐姓埋名的黎族奴隶,既找不到?,便也不必费什么心思,毕竟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谁知自己今日竟会落到?一个奴隶之手。
“黎族已成?自由身,没有奴隶了。”郁岼往前两步,在百里崈床边坐下,“多亏了圣女的多番筹谋。”
“圣女的筹谋?”
“哦,天权长老还不知道……殷芜早已知晓她母亲被?你逼死,你今日落入我手也多亏她的筹谋。”
百里崈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他从?未将那傀儡圣女放在眼里过,殷芜、殷臻、殷氏血脉对他来说与牛马无异,给?百里家做药引,就是她们唯一的用处。
“你是说……百里息同她一起对付我?!”百里崈大怒。
“这倒没有,若不是百里睿先对大祭司动手,大祭司应也不会赶尽杀绝。”郁岼清瘦,眼睛却清亮,“神教作威作福百年,如今终于要覆灭了,我心中真是高兴。”
“百里息这个孽障!克星!他以为圣女是当真爱慕他这个妖怪!谁知不过是被?利用,有他后?悔的时候!孽障!扫把星!”百里崈拍床大骂,即便落入这样的境地,他依旧是愤怒多于惊恐。
郁岼皱眉,一股疲惫感袭来。
于他而言,复仇是十八年的卧薪尝胆、殚精竭虑,对百里崈而言,竟从?未将殷臻的死放在心上,也从?未将他们这些人?当成?人?。
“此处密室在地下,蛇虫鼠蚁颇多,天权长老便长眠此处吧。”郁岼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密室的石门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密室内一片漆黑。
百里崈此时终于害怕起来,他以为郁岼抓他来是有所图谋,或许是想要百里家的宝藏,可没想到?他只要自己的命。
漆黑阴冷的密室内,角落里传出老鼠“吱吱吱”的叫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
“放我出去!我把百里家的宝藏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夜里,殷芜被?外面的雨声吵醒,她趿着鞋子去到?窗边,小心将窗子支起来。
桐潭州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几天,郁岼也送了消息给?殷芜,说是大仇已报。
殷芜又回到?了灵鹤宫。
一切都很?顺利,太顺利了,顺利到?让殷芜觉得恍惚,甚至觉得上一世仿佛是一场梦。
一直以来压在身上的阴影终于消散了,殷芜却未感受到?喜悦,只觉得空虚和忐忑。
夜色如墨,远处忽然传来一点声响,声响逐渐近了,像是雨滴砸在伞面的脆声,殷芜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杏眸盯着那黑漆漆的门洞。
一个人?影忽然闪入,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伞柄,穿着铅白竹叶纹襕衫,腰间束着玉带,伞下是一张完美近仙的脸,只是眸子里少了些冷色,带着些笑意望向她。
殷芜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此时百里息应该还在桐潭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走到?窗外,伸手抚上殷芜的脸,笑问?:“发什么呆?”
“你……怎么回来了?”
“想阿蝉了。”他似笑了一声,折回到?寝殿正门,将伞收了放在门外,入内又关上了殿门。
殷芜终于知道不是梦,他身上湿冷的气息是真实的,忙跳下榻去,给?他倒了一杯小炉子温着的茶,正要回身递给?他,却被?百里息从?后?抱住。
他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身上是湿冷的味道,有力的手臂缓缓缠住殷芜的腰肢,贴着他耳边问?:“阿蝉有没有想我?”
算来两人?已经分开月余,因不知桐潭州的战况,日子更显漫长。
“想了。”殷芜很?坦诚,她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垂至腰际的墨发缠着他的手臂,似一簇簇水藻。
他呼吸有些急促,将她翻过来压在桌上,冰凉的唇欺了上去。
耳边是淅沥沥的雨声,琉璃灯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殷芜似躺在一艘驰骋风浪中的小舟上,是身不由己的,只能紧紧攀附住能攀附的一切。
可她也是愉悦的,从?来没有过的愉悦。
一个时辰后?。
百里息下床穿上内袍,回身看着殷芜,只见少女委顿在锦被?软褥之上,面色酡红,几缕青丝缠在颈上,水眸里是欢|好之后?的柔弱可怜。
他体内那强行压下的毒蛇再次苏醒,想不顾她的求饶再来一次。
第59章
百里息想再来?一次, 可终究怕伤了殷芜,只能强忍了下去。他用薄被包了殷芜抱着去沐浴,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 殷芜才终于动了动。
她身上没力气,想靠在浴桶上缓一缓,却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百里息的?某处, 异样的?触感让殷芜瞬间清醒过?来?,她眸中闪过?一抹骇然,身体紧紧贴在桶壁上,似一只可怜的?兔子,“我……我不行。”
百里息本没准备要,可见了殷芜这副模样, 忍不住动了情, 他朝殷芜压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纤腰,哄道:“阿蝉不用动, 抱住我。”
殷芜不知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累得狠了便也不管百里息了,再醒来?时人依旧在他怀里, 不过已换了干爽的里衣, 下身似乎也上过?了药, 凉凉的?。
“醒了?”他声音有些暗哑, 下颌贴在殷芜的?发顶,右臂缠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可还难受?”
殷芜实在怕了他, 慌忙点?头,“难受, 一点?都不好受。”
不能再办那事了。
百里息胸膛微颤,殷芜抬头见他眼中竟有笑意,顿时气的?不行,叱道?:“混蛋!再别来?沾我的?身!”
说罢便要起床,谁知才坐起百里息便黏了上来?,他自背后抱她,握着她的?手将两人的?头发结在一处,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结发同心,白首不离,阿蝉和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殷芜心颤、感动、庆幸,接着便有些害怕,害怕百里息知晓她这一路的?利用和心机,害怕他将今时今日赋予的?一切统统收回去。
如果永远不告诉他,将秘密永远埋葬呢——殷芜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便永远不告诉他吧,往后再也不骗他了,一心一意对他好。
百里息陪殷芜用过?早膳才离开,殷芜关了门,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先前在密室,她和百里息已经真正相合,从那时至今,他体内的?极乐蛊应该已被彻底唤醒。
这一个月里,殷芜一直在服药,那药性烈,蛊虫却喜欢,昨夜两人朝云暮雨,那蛊虫已被诱到她的?体内,此时她腹内似有无数蚂蚁噬咬,又疼又热,她忍着疼从妆奁最底层拿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两个蜜丸,一个浅黄,一个漆黑,是她按照殷臻教的?法子制成?的?,她将那粒黑色的?蜜丸吞下,腹内的?蛊虫却更加闹腾起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消停了。
她疼得浑身是汗,整个人都虚弱不已,心头却一松,知道?只要百里息将另一粒蜜丸服下,便能彻底消除极乐蛊对他的?影响。
“还是不骗你了。”殷芜伏卧在床上喃喃自语,她瞒着百里息做了那么多事,若不告诉他,心里总归不安,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了吧,不管他是气是怒,她心中也坦荡了。
“等你回来?,我就?跟你说,你想不受欲念的?折磨就?吃了这丸儿药,吃了之?后每月十五就?不难受了……”殷芜小声絮叨着,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昏睡过?去。
*
神教地牢内,潮湿的?气味直冲鼻腔,百里睿素白的?长袍已脏污不堪,他自马上掉落摔断了腿,如今只能委顿在肮脏的?乱草中。
“吃饭了!”狱卒将一碗冷饭放在地上,正要往外走身体却一震,栽倒在地。
吴水盈从狱卒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前来?搀扶百里睿,“主子快走!”
百里睿忍着钻心的?疼站起来?,一步步挪出了地牢,外面香沅在马车上接应,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出街巷,中途又换了一辆马车,待想要出城时才知城门已经封闭了,只得折返回百里家?尚存的?一个秘密宅子。
宅子外静悄悄的?,吴水盈察觉出了异常,她勒马停下。
辰风自角落走出,身后是潜龙卫精锐。
吴水盈拔剑欲战,却被车内的?百里睿阻止:“罢了。”
如今百里家?被连根拔起,已回天乏力,何必徒劳挣扎?
车帘掀开,百里睿面如死?灰道?:“我要见百里息。”
百里睿又被带回了那间监牢,百里家?最后的?势力也尽数被铲除,这辈子他彻底输给了百里息。
从他记事起,百里崈口?中便事事把他同百里息比,说百里息成?了冯南音的?大弟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祭司衣钵的?,会成?为神教最尊贵的?人,不像他凡事庸碌。
母亲在百里崈那里受了气,回来?也要发泄在他身上,知道?他爱洁,便将他的?头按进泔水里,不许他擦也不许他洗,只问他为何不能做得好一点?,完美一些。
后来?,百里崈终于意识到百里息不会为他所用,才终于用正眼瞧他,可即便过?去那么多年,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馊了的?臭味。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如今自己成?为牢中寇,他却依旧洁净、高贵,凭什么呢?
凭什么!
百里睿挺身坐了起来?,眼中带着嘲讽的?笑,问:“兄长如今很得意吧?亲手覆灭了百里家?,将神教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是旻国?最有权势的?人了。”
百里息眼中波澜不起,仿佛冰雪雕琢的?仙人,百里睿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想看看百里息若知晓自己一直被当猴耍,一直护着的?圣女?对他都虚情假意,他会是什么表情?
只想一想,百里睿就?觉得畅快!
“你想说什么?”
“兄长可知我是怎么抓住圣女?的??”百里睿停住,神色压抑又疯狂,“因为我抓了她,兄长彻底同百里家?翻了脸,那日兄长杀了好多人呐,说是血流漂橹也不为过?,事发太过?突然,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和筹谋,使我和高施不得不反了,我后来?一直想为何我要抓圣女?,我为什么偏偏就?要在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去抓她,我想啊想,想啊想……咳咳咳!”
百里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如纸的?脸染上一抹病态的?红,“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没有抓她,是她来?找的?我,她主动将自己送到了吴水盈的?手里。”
百里息定定看着百里睿的?眼睛,一言不发。
“你不信?开始也觉得是我多想,可我回忆她被掳的?经过?,询问吴水盈中间的?细节,你知道?吗?圣女?她竟一直带着自卫的?银钗?!她是早有准备啊!”百里睿越说越疯狂,他往前挪了挪,灼灼双目有如鬼火,“兄长,你知道?自己一直保护你的?圣女?,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吗?她诡计多端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有许多佐证凭空冒出来?,比如殷芜为何要在众神官面前说爱慕他,比如鹿村和神崖的?蹊跷……
百里息努力不去想,可终究做不到,地牢里似乎升腾起了一股雾气,他冰山一般玉面终于裂出一道?缝隙。
“哈哈哈哈!哈哈哈!兄长你看,你自诩清高圣洁,到头来?却被一个女?子当成?猴儿耍!”
百里息不再听百里睿发疯,快步离开了地牢。
另一边,黄斌查到一些消息,匆忙来?寻百里息,虽见百里息面色有异,却怕误事,拱手道?:“大祭司,先前属下送圣女?去镜明山,路过?梨溪镇时,曾有人以我妹妹的?下落诱我出去,我警觉不对返回,得知圣女?见了个货郎,当时属下虽觉奇怪,却没有头绪,昨日家?中派出寻找妹妹的?人带回消息,说我阿妹此时正在冠州,几个月前被人所救养在一所院子里,属下怀疑……怀疑梨溪镇的?那个货郎身份不简单。”
黄斌虽是武夫,却粗中有细,只不过?他对郁岼和殷芜的?关系并?不知晓,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理不出头绪来?。
百里息却不同,他瞬间便猜出那货郎的?身份。
“呵,原来?父女?早见过?面了。”他唇边扯出一抹冷笑,只觉胸腔中那颗心被生生撕扯开,里面鲜血淋淋。
当真是他的?好阿蝉。
*
殷芜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傍晚,殿内光线昏暗,她迷迷糊糊下床,正要唤茜霜进来?,却见窗边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但很快认出是百里息,咕哝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点?灯?”
她背对百里息走到桌旁点?灯。
“你同郁岼早已见过?了,是吗?”
殷芜瞬间被吓醒,百里息的?声音实在太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了。
他从殷芜背后欺上来?,微凉的?手攫住殷芜的?下颌,“阿蝉想怎么死??”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心底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惧,她害怕自己的?脖子被百里息折断,颤声道?:“不……不死?行不行。”
百里息的?手抓住她的?脖颈,并?不算用力,却森寒阴冷,殷芜有些怕,仿佛先前的?亲昵缱绻都是一场梦。
缓了缓,殷芜将腕上玲珑扣里的?香粒捏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花香,很快百里息的?手垂了下去,他踉跄后退两步靠在了墙边,殷芜呼吸有些急促,转身看向百里息,只见他眸色森然,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
“原来?是我一直小瞧了圣女?,如今是要功成?身退?还是要杀人灭口??”他玉面浮上一层颓败之?色,唇角笑意却不减。
“都不是,”殷芜摇了摇头,“你别胡说。”
她扶着百里息坐下,因害怕迷药的?劲儿不够大,又用她挂在屏风上的?内衫绑住了他的?手,最后又将内衫缠系在软榻的?雕花栏杆上,这才终于放心一些,然后出门去急寻茜霜。
看百里息的?模样,似是才知道?这些事,希望还没有处置茜霜和郁宵。
茜霜正在侧殿制香,殷芜同她快速说了如今情况,并?让她带着郁宵去投奔郁岼,茜霜要殷芜一起走,殷芜却说她走不了,她若想出去,厉晴必然会去请示百里息,到时谁都无法逃脱,茜霜只得带着郁宵离开,想着寻到郁岼再做打?算。
院内的?梨花已过?了极盛的?花期,如今花都谢了,开始结出小小的?青涩果实,即便殷芜尚未准备好面对百里息的?愤怒,也不得不面对了。
他那样自尊自傲的?人,头一次付出了真心,到头来?却是一个卑鄙小女?子的?步步算计,心中该是怎样的?难受,怎样的?屈辱,怎样的?愤怒。
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推门进去,等行至榻边却愣住——软榻上空空如也。
殷芜怕他去追茜霜和郁宵,正要出去找,转身却看见百里息就?懒散站在窗边,他垂着眼摩挲刚才被绑缚的?手腕,殷芜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阿蝉,绑人的?时候要系得紧一点?。”男人抬头,眸子清明一片,似暴雨冲刷过?的?水塘,干干净净。
第60章
百里息一步步逼近, 眸中只剩清淡的冷光,殷芜退了?两步,后腰“哐当”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疼得迸出眼泪。
事已至此,殷芜也不再?隐瞒,把心一横, 道:“骗你是我的不对,可我当时……当时确实走投无路,只能寻求你的庇护。”
“哦,”他?眉头轻挑,眼神依旧是冷的,“所以把自己送到百里睿手中, 也是逼不得已?”
殷芜一哽, 不免有?些心虚, “百里家把我当做治疯病的药引,我一直被他?们惦记着, 总归是寝食难安。”
他?已逼至殷芜近前,冰冷的手指划过殷芜的脸颊,然后攫住她的下?颌, 娇嫩的肌肤被捏得变了?形, 百里息眸中划过一抹讥讽:“到了?如今地步, 我若再?信你, 便是愚不可及。”
殷芜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可真正?面对冷酷无情的百里息时,她还是疼得发颤, 那么多时日的缱绻缠绵,到底是被她的算计毁了?, 起于阴谋,哪里会结出好果子。
“我……”她艰难开口,“我确实?欺瞒于你,当初求你庇护是真,想借你之力报仇也是真,可……如今阿蝉真的心悦于你。”
百里息看着殷芜,唇角微挑,讥笑道:“巧言令色。”
殷芜想为自?己?辩白两句,却发现辩无可辩,她一直在欺骗他?、利用他?,难道只因自?己?动了?心,利用欺骗披了?一层美丽的皮子,便不算利用欺骗了?吗?
她已足够卑鄙了?,至少勇敢一点。
那丸药就在她袖中,本想等百里息回来给他?吃的,她睡前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哄他?吃进去,如今倒是不用她伤脑筋了?,她将药送到百里息眼前,也沉了?心,敛了?情绪,“百里家的疯病实?际是殷氏先祖种下?的蛊,这便是解蛊的秘药,大祭司服下?便不会再?受煎熬,只当……是蝉蝉对大祭司的报答。”
殷芜这些话落入百里息耳中,便生出了?另外的意思,仿佛是殷芜承认对他?只有?欺骗利用,吃了?这解蛊的药就两清了?。
可他?从未答应过她的交易,想要两清?做梦!
他?将那蜜色的药丸收入掌心,手指收紧,药丸瞬间化为齑粉。
“你干什么!?”殷芜又惊又气,那些药材极难寻,好不容易才制成了?这一丸!她想伸手去抢,百里息竟挥手尽数扬了?出去!
殷芜双手被他?制住,气得想咬人,下?一瞬却被他?按在桌子上?,他?压着声音:“这交易我没应,你欠我的要还,什么时候还完我说了?算。”
玉面覆霜,仙人动怒。
殷芜是心虚、是理?亏,可死人也有?脾气,她还没死呢。
“大祭司想如何?是舍不得阿蝉,还是没受够阿蝉的骗?”
“呵。”他?松了?殷芜的手腕,手指摩挲着她被掐红的香腮,“你以为我没法?子收拾你?你猜我为什么放那两个狗东西离开?”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殷芜脑中闪过,她忽然慌了?——难道百里息是故意放走了?茜霜和郁霄?是为了?跟着他?们去寻郁岼?好阴险!
殷芜想去追茜霜,腰却被牢牢禁锢住,百里息的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唇,低低道:“你不想做这神教的圣女,如今我偏偏要你做,我要这神教千秋万代,我要你们殷氏永永远远都是傀儡,长长久久被困在这肮脏龌龊的泥坑里,如何?
殷芜的口脂沾在了?他?的指腹上?,他?轻舐指腹,似觉得不过瘾,低头来寻殷芜的唇,殷芜气得咬他?,却激起他?的报复心,手掌紧扣着她的后脑,肆意掠夺。
口中都是腥甜的味道,到最后殷芜只能发出“呜呜”可怜悲声。
许久,百里息终于放了?她,薄唇殷红如血,吐字如刀:“圣女既亲手唤醒了?妖魔,便要承受后果。”
少女萎顿在桌上?,鬓发凌乱,杏眸含怨,唇脂晕染开,靡乱惑人。
百里息在殷芜对面的圈椅中坐下?,似不讲情面的判官:“说吧。”
殷芜又惊又气,不知一个人怎么能翻脸如此之快,她想在他?脸上?寻找自?己?所熟悉的神色,却是徒劳。
他?变得让殷芜陌生,似从未曾和她肌肤相?亲,缱绻缠绵;似从未将两人的头发结在一处,说“阿蝉和我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分?明前一刻还在吻她,转瞬就变了?这样一副冷脸。
殷芜腹内还有?些难受,可此时若同百里息说,只会让他?认为自?己?又在骗他?,心中不禁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来,百里息问什么,她便说什么,只说自?己?的算计、筹谋,不说她的纠结踌躇,更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说一说鹿村地动之事。”他?漠然看着殷芜,审问道。
“梨溪镇见过父亲后,我让他?散布‘鹿村地动,神教将亡’的消息,借以动摇神教地位,引起百姓的猜疑。”
“你如何知晓鹿村将要地动?”
殷芜侧身而立,惨然看着窗外的花树,幽幽道:“我若说出来只怕大祭司又疑我欺瞒,但……确实?是我梦到的,我想着即便鹿村没有?地动,于我的谋划也并无影响。”
“你倒是会做梦。”他?讥讽冷笑一声,“梨溪镇引走黄斌的人也是你安排的?”
殷芜点头,诚实?道:“我知道黄统领有?个妹妹流落在外,便一直留意着,去冠州后终于查到一点眉目,便暗中让人在冠州找寻,数月前总算找到了?黄统领的妹妹。”
百里息神色愈发的冷了?起来,在冠州时,殷芜对他?那般柔情似水,百依百顺,甚至为了?戴上?他?送的耳坠,忍痛扎了?耳孔,如今才知都是她的算计,竟是一点真心也没有?,当真是讽刺。
若那时都没有?半点真心,之后的种种便也不必奢望有?真意。
“圣女倒真是能装会演。”
少女看向他?,唇瓣动了?动似有?话想说,可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百里息内心烦躁,不想再?纠结“真心”这个话题,问:“你一直在灵鹤宫内,甚少接触外面,有?什么人会为你所用?”
“郁宵。”她很快回答,“他?是黎族皇族,是黎族的少主,算起来……算是我的堂弟,我救下?他?之后,让他?暗中联络各处的族人,共谋推翻神教。”
殷芜实?在知无不言,让百里息少了?审问的乐趣,听了?只觉烦躁,他?猝然起身往外走,来到门前又停步,背对殷芜问:“在圣女的预想里,推翻神教后要如何处置我这个神教大祭司?”
未等殷芜回答,百里息已推门离开,殷芜撑着一口气躺到床上?,眼泪这一刻终于涌了?出来,喃喃自?语:“我只想推翻神教,没想把你怎么样呀……而且我本来今天就准备告诉你实?情的……”
辰风一直等在灵鹤宫外,虽不知百里睿同主上?说了?什么,但必是大事,否则主上?不会怒气冲冲来找圣女。
殿内起先有?争执之声,后来便渐渐安静下?来,辰风以为是事情解决了?,毕竟主上?对圣女向来十分?宽容,想来事情应该不大。
可他?才这般想,便见百里息推门出来,面色比进去时更难看,只吩咐守卫封死这里,便径直回了?临渊宫去,辰风想要劝一劝,可看到自?家主子那副冰山似的脸,实?在是不敢劝。
行?到竹林处,百里息又忽然停了?下?来,他?就那样站在层层翠竹之中,十分?平静道:“都砍了?。”
辰风以为自?己?听错,“把竹子都砍了??”
“都、砍、了?。”说完百里息头也不回离开了?。
临渊宫内漆黑一片,他?入了?殿也不点灯,借着幽幽月光看着殿内那扇屏风,花鸟玉石屏风,是殷芜巴巴送来的,此时屏风上?还挂着一件她的杏色裙衫。
忽然他?拔出墙上?佩剑将屏风劈成两半,神色阴鸷偏执。
“真是可笑。”他?自?嘲,心中的邪火却无处发泄,他?抬手缓缓握住了?剑锋、收紧,然后一寸寸将剑抽了?出去,百里息仰头长叹一声,疼痛终于让他?快活起来。
猩红的血滴在白玉地面上?,靡丽又诡异,他?状若鬼神,决定将装过殷芜的地方彻彻底底挖掉。
*
殷芜昏睡到了?第二日,浑身似被碾过一般难受,厉晴入内给她送了?饭食,态度也明显冷了?下?来。
殷芜如今被囚在灵鹤宫,却不会绝食自?毁,她心里不再?藏着那么多事,食欲反而好起来,每日虽是普通饭菜,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本以为百里息定会再?来,心中也已做好了?准备,谁知自?他?上?次离开后,竟一次也未来过,他?不来,殷芜反而不安。
如今她外面的消息一点不知,担心郁岼他?们的安危,她虽不信百里息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可总归不想他?们有?一点危险。
此外,殷芜还有?些担心孙家,她怕百里息查出孙家也是她同谋,会对孙家动手。
这么一想,殷芜就睡不着了?,她是实?在猜不透百里息的心思,不知他?是决定放过自?己?了?,还是有?更大的报复等着她。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寅时外面下?起雨来,殷芜终于有?些困了?,挨着枕头昏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
百里息是下?午来的,殷芜尚未睡醒,殿内的帘子也没打起,里面便有?些昏暗,他?掀开床帐,见殷芜拥着锦被睡得极熟,香云纱的寝衣有?些松散,那胸前的丰盈便若隐若现。
他?眸色暗了?暗,放下?床帐,踱至窗边圈椅坐下?。
帐内少女呼吸绵长,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动了?动,似翻了?个身,随即又睡熟了?。
厉晴方才回禀,说殷芜这些天吃得香睡得好,倒是一点也没撒谎,方才看着气色也不错。
可百里息已经被气得连续数日夜不能寐,人一旦有?了?欲望,便再?也不能无欲无求,他?越想将殷芜忘了?,便越是想起她,时时刻刻,日日夜夜。
她毁了?他?的清净,就别再?想抽身而退。
殷芜醒来时只觉浑身发软,缓了?缓下?床想去喝水,圈椅上?的那人便撞进她的眼中,殷芜吓了?一跳,偏两人之前闹僵了?,她不知今日百里息过来是要干什么,一时也没开口。
“过来。”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阴沉危险。
殷芜没动。
“不想知道你那‘乖堂弟’怎样了??”
“乖堂弟”自?然是指郁霄,殷芜确实?担心茜霜和郁宵,只得走过去。
“上?来。”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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