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许是酒劲儿上来的缘故, 殷芜有些气闷,生怕百里息中了算计,快步追了上去, 可等?她来到百里息面前,他依旧定定站在岸边没动。
“是高晴。”殷芜气喘吁吁,转头看见高?晴还在?水中扑腾, 看样子是?真不会游泳,便想寻会凫水的仆妇去救,手腕却被百里息拉住。
月光之下,百里息的脸像是镀了一层寒霜,眼底也无半点?笑意,“她既然选了这条路, 这点?苦头总要吃的。”
百里息不发话?, 那些仆妇们自然不敢下水, 各个垂眼低头不敢动作。
明湖是?山泉水汇聚而成的,凉得透骨, 高?晴很快便沉入水中,百里息才准仆妇去救,高?晴人还未上岸, 懂事的仆妇已用披风将?人裹了个严实。
“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人群走近, 前面带头的是?百里崈, 身后则是?高?晴的父亲高?施, 两个高?家的女眷急忙上来扶住高?晴,不停唤着她的名字。
“小女今日身子不爽利,本欲先行出宫, 谁知等?我归家后却未见她人,这才知她还在?宫中, 想来是?迷了路。”高?施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向高?晴,只见她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百里息站得很远,且身上一点?水也未沾,便是?傻子也知高?晴不是?百里息救的。
人家没?上手,便是?想赖婚,也是?赖不上的,高?施和百里崈对视一眼,知道今日的事算是?败了,只得带着狼狈的高?晴离开。
人很快散了,湖边只剩下殷芜和百里息,她今日饮了不少酒,被风一吹,越发头晕目眩,脚下不稳被百里息扶住。
他身上亦是?带了酒气,淡淡的,混着竹香,殷芜抬眼,便见一双好看的凤目,里面似有些恼意,殷芜便安慰道:“不是?没?让她得逞吗,生什么气呀?”
她有些醉,声?音软糯又带着尾音,勾得人心里发痒,偏偏双颊还染了绯色,怎么看怎么撩人。
百里息抱起殷芜往临渊宫走,殷芜酒意更甚,身体软软搭在?他的手臂上,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胸口,声?音又甜又醉:“要是?大祭司今日中了计可怎么办呀?中了计是?不是?就?得娶人家了?”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努力平息自己的身体里的燥意。
殷芜的话?却越发多了起来:“若是?我今夜没?有跟来,你就?得自己下去救人……”
“我不会救她。”百里息终于看向怀中的少女,凤眸冰冷。
他并不是?在?说笑,高?家和百里崈的密谋他早已知晓,今日纵着他们的计谋也是?要把宫中的细作挖出来,看看究竟是?谁帮了他们,至于高?晴,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可她……”殷芜说了一半便忽然住口,她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又觉得自己的嫉妒莫名其?妙,但心里酸酸的,像是?堵了一团湿哒哒的棉花。
腰上的手忽然一紧,??殷芜忍不住抬头去看百里息,见他唇角轻轻抿着,神色冷峻,仿佛刚才捏她腰的人不是?他。
进了临渊宫内殿,殷芜被放在?榻上,她的头越来越晕,只能感觉到有湿漉漉的帕子擦她的脸,还有一只凉凉的手指捏她的耳垂,她歪脸躲开,咕哝了一声?“坏蛋”。
却惹来百里息的一声?轻笑,殷芜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酸楚,抓住他的手坐起来,气呼呼地瞪着他,杏眼湿漉漉的,委屈难受道:“大祭司是?不是?要成亲了……”
百里息反应了片刻,才知这话?又扯到了高?晴身上,他知道殷芜今日饮了不少酒,怕是?有些酒疯要撒,只能顺着她的话?,哄道:“谁也没?有蝉蝉好,我也不会成亲。”
“我好有什么用……”也不会有个结果的。
殷芜忽然被巨大的委屈难过击溃,眼泪止不住地流,她面朝里伏在?榻上,借着酒劲儿委屈起来。
她哪是?吃高?晴的醋,只是?想到以后百里息知道自己被她欺骗,肯定会心生恼恨,他们二?人怕是?要成仇人了,便心里难受。
再者等?百里息身上的极乐蛊解了,他早晚也是?要娶亲的,一想到他要成亲,殷芜就?更难受,今日便借着酒劲儿发作起来,和那高?晴没?什么关系。
她忽然哭得这样厉害,百里息微愣,站了片刻,脱了外衫上榻,将?殷芜抱进怀里细声?安抚。
殷芜双眼红肿,不想百里息看她这副模样,用帕子遮着脸,哭声?却没?停。
百里息拍着她的背,捏了捏她的耳垂,柔声?道:“撒酒疯就?撒酒疯,或是?因什么事恼了,说出来便是?,哭得这样狠伤身子。”
他不说还好,说了殷芜更加伤心,她心中的事哪里能同?他说?此时即便想停住,也停不住了。
百里息只能越发温柔地哄她,谁知越哄哭得越厉害。
见此,百里息只得掰开殷芜的手,不让她继续捂脸,他微凉的手指抬起殷芜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眸中也带了几分强硬之色,“到底怎么了?说给我听。”
她这个哭法?可不是?撒酒疯,分明是?心理有委屈,藏了事。
真是?不给他省心,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些日子用了多少珍贵又难寻的药,这一哭又要损了身体,真是?活祖宗折腾人。
殷芜本醉了酒,又哭得昏天?黑地,脑袋早已晕晕乎乎,看着面前这张脸,听着他的责问,不知是?梦是?幻,柔白的手揪住他的衣襟,明润的美眸中泪珠无声?滑落。
“我好像喜欢你。”她说,哭得惹人怜惜。
殿内只燃了一盏灯,光线不甚明亮,床榻上就?更暗,百里息身体僵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疼,不太好受。
“我……我好像喜欢息表哥……”殷芜又哭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她的哭声?。
百里息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松开了殷芜的脸,将?她抱紧些,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柔声?哄道:“我有病,蝉蝉别喜欢了好不好?以后蝉蝉会遇到非常好的人,没?病的,干净的……”
少女早已醉了,听了这话?却使劲儿摇了摇头,呜咽道:“可是?蝉蝉喜欢啊……”
又招人怜,又招人……爱。
支摘窗未关,外面漆黑一片,百里息抬头望去,因先前高?家所生出的那点?不悦也彻底不见,他的眸如天?边的月,干净又寂寥。
别喜欢他啊,他真的会疯的,疯了认不出她,疯了还会杀人的。
若不疯,就?要服食丹药,那丹药以她的血液为引,食人血者是?怪物。
过了许久殷芜呼吸才平稳下来,她的眼皮微红,整个人仿佛都湿漉漉的,小猫儿似的趴在?他怀里。
这时门口传来一点?响动,百里息抬眸去看,见是?一只雪白的豹子,是?殷芜养的平安,才一个多月,这小雪豹便像是?张开了似的,虽依旧带了些幼态,却已同?床榻一样高?,还时常捕些宫中园子里的鸟兽。
平安到了榻前,琥珀色的兽目看向睡熟的殷芜,“喵呜”了一声?,伸出自己肉乎乎的爪子想碰她的腿,爪子却被半空拦截,男人睥着它,淡淡说了一声?“出去”。
平安又对着殷芜“喵呜”了一声?,见她依旧没?醒,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将?殷芜放在?榻上,扯了被子给她盖好,又放下床帐,百里息转身去了院中。
辰风现身,道:“启禀主子,那些暗中帮高?晴设局的人均已处置了,大多都是?埋藏在?宫中五年?以上的老人,只是?有一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百里息手中把玩着一枚墨色玉蝉,漫不经心道:“谁?”
“是?天?权长老继室娘家的庶姐,六年?前被送进宫中做了掌事,今日便是?她带着高?晴去了明湖。”虽大祭司和百里家并不亲近,但那人毕竟和百里家沾亲带故,总归要回?一声?才能处置。
“你最近差事办得越发好了。”百里息冷声?。
辰风背脊发凉,慌忙退下处置那人去了。
百里息揉了揉跳疼的额角,看了殿内一眼,转身去了后殿。
……
后半夜,百里息才终于从水中出来,他浑身湿透,苍白的脸上只有薄唇带着一点?粉,明明才泡了冷水,额上却还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懒散躺在?白玉地面上,呼吸有些沉重,身体已经麻了,那欲|望却丝毫没?被压制下去。
烦躁在?他眼底炽盛。
人人都说他慧明无双,少年?的他也曾想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来,但当他发现连自控都艰难无比时,那些少年?时的妄想就?灰飞烟灭了。
换了干爽的衣衫,百里息回?了寝殿,殷芜尚在?沉睡,面色微红,半边纤细的肩膀露在?外面,百里息帮她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帐去了小榻上。
天?未亮时,殷芜渐渐苏醒过来,她想起昨夜那个混乱的梦,头越发的痛起来,床上的声?响惊动了百里息,他掀开床帐,便看见面颊绯红的殷芜茫然坐在?榻上。
殷芜脑中立刻炸了开来,昨夜不是?混乱的梦。高?晴离开后她跟着百里息来了临渊宫,那些话?她确实说了。
“大祭司……”殷芜别开眼,不敢看他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更怕看见他眼中可能出现的厌烦,“几时了,我回?灵鹤宫了。”
殷芜想要下床开溜,肩膀却被百里息按住。
“施完针再走。”百里息去铜盆边净手,外面熹微的晨光从支摘窗透进来,在?他的玉面上镀了一层浅白的影子,修长的手指缓缓撩动清水,一声?声?都像是?撩在?殷芜的心上。
这几日给殷芜调理身体,除了每日要喝药,还配合针灸,只不过前几日百里息出门,事情又多,便是?厉晴施针。
“让厉晴施针即可,我回?……”她话?未说完,就?看见百里息已经拿了针过来,只得闭上嘴。
她伸出手,却听一道凉凉的声?音道:“脱衣服。”
第42章
“过来。”百里息淡淡道?。
殷芜心?跳有些快, 可能是因为回京后,两人再没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如今忽然要在他?面前宽衣, 便有些难为情。
她垂眸看着床榻,缓慢将衣服脱下,最后只剩下一件亵衣, 寝殿内并不热,殷芜却出了一层薄汗,她趴在软褥上,将脸朝向床内,呼吸都努力轻缓些。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百里息便开始给?她施针, 仿佛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背脊上, 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殿内安静, 只有风吹竹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百里息熟练的施针,视线却难免落在殷芜光滑的脊背上, 腹中?原本压下去的燥|热再次苏醒,像是一条毒蛇,催促他?快些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似是被蛊惑一般, 他?的手指在如玉脊背上轻轻滑过, 惹得?殷芜身体微颤, 连声音里都带了娇意:“大祭司……”
她眼带惊慌回头, 眼中?似是染了水汽,让人越发想要逗弄她。
但百里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收了针, 转身离开了寝殿,只是并未走远, 他?站在院内,任由清晨的凉风带走身体的燥意。
此时他?终于知晓,殷芜才是让他?失控的缘由。
“真丢人。”他?冷嗤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指尖那枚玉蝉,眸色晦暗,这次他?未有任何犹豫,抬手缓缓将那玉蝉放进口中?,薄唇轻轻抿起,将那玉蝉衔在唇间,半晌又?尽数含|入口中?。
*
之前的戒塔被烧后,经数千工匠日夜赶工,新的戒塔终于落成,塔内的布置尚未完成,却有两个人在塔内。
“那人是你继母娘家的亲眷,怎么能投入潜龙卫的私牢里,还严刑拷问?”百里崈愤然拍着轮椅扶手,眼中?尽是愤然之色。
屋内正?座上,坐着一个男子,男子玉面白衣,修长?的凤目里是淡淡的嘲讽,“处理宫中?的事何时需要天权长?老同意了?那人潜伏宫中?多年?,协助高晴设局,自然要拷问一番。”
百里崈脸色更?加难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道?:“昨夜的事你既然知晓,便也不瞒着你了,高晴是我挑的人,高家日后也会成为你的助力,你如今年?岁不小,虽然你不想沾染男女之事,但你身上流着百里家的血,不屈服也要屈服。”
见百里息并不接话,百里崈只能继续劝道?:“百里家以前并非没有同你一样洁身自好的人,然而怎么样了呢,虽然一辈子没碰女人,最后还是疯了,把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杀了,你虽恨我怨我,却始终是百里家的血脉,这是改不了的,何必非要闹成这样?”
先前冠州的事虽未牵扯到百里家,却还是伤了百里家的元气,而且同百里息为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百里息不让取殷芜的血炼药,又?把殷芜守得?眼珠子似的,根本没机会偷偷接近她取血,如今才几个月,已经有不少旁支子弟发疯了,百里崈也是走投无路,才想通过给?百里息安排婚事缓关系。
“本座从被师傅收养时,就?已经斩断所有亲缘,不知天权长?老怎么偏偏就?要和本座攀扯什么亲戚。”坐上男子凤目微冷,话也毫不留情。
百里崈脸色“刷”地冷了下来,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没有刚才规劝时的好声好气,反而威胁道?:“你想同百里家撇清关系,也要自己真的干净才是,若是天下人知晓你是乱|伦所出,不知还有没有人把你当成神圣的大祭司?”
百里息面色如旧,冷笑?道?:“天权长?老一遍一遍提及那龌龊事,真以为本座会一直退让?所有帮助你们设局的人,本座皆不会放过,你若执意将百里家的丑事张扬出去,那便张扬出去,到时百里家也别想从冠州私卖奴隶的案子脱身。”
当初百里睿去冠州劝说,也是用?了此事威胁,并非百里息害怕而放过百里家,只因他?想要将黎族赦免为自由之身,这件事阻力极大,所以才暂且没拉百里崈下水,谁知百里崈却以为抓到了他?的短处,得?寸进尺起来,百里息自然不会再纵着。
百里崈本来也只是想威吓他?一番,若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自然是不会张扬那桩丑事,如今见百里息竟不买账,心?中?思忖片刻,随即又?冷笑?道?:“你在我面前??这样大义凛然,便以为我不知你做过的那些事?你是带着圣女去冠州的,又?不许取她的血炼制丹药,不知你们之间可是清清白白?”
百里睿知晓殷芜同去冠州后,便将消息传递给?了百里崈,百里崈又?回忆近来百里息的行事,便猜测或许他?和殷芜之间并不干净。
他?盯着百里息的眼睛,想从他?的反应中?窥探一些蛛丝马迹,若他?的猜测得?到证实,手中?便又?有了能够拿捏百里息的把柄,然而座上男子神色丝毫没有变化,眸子里依旧是平素的冷漠,只不过冷漠之中?又?多了一丝嘲讽。
“天权长?老这般空闲,不妨好好管束百里家的子弟,别让他?们犯事,否则落在了潜龙卫手中?,只怕不好收场。”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扶手,唇角微微勾起,是在警告,更?是在说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两人谁都再未说话,殿内静默良久。
百里崈心?底忽然生出些许冷意恐惧来,百里息五岁被前任大祭司收为入室弟子,断绝了和百里家的关系,且当初百里息曾亲眼看见他?杀了吴氏,虽然这些阴私已许久未被提起,只怕百里息却从未忘记,从之前他?毫不留情处置二?房的情况看,他?对百里家确实能做到心?狠手辣,若被他?找到能扳倒百里家的证据,只怕他?是半点不会留情的。
但此时百里崈也没有了退路,冠州的生意被毁了个干净,这动了百里家的根基,若还不能拿捏住百里息,百里家日后只怕难以为继,若是能让百里息娶了高晴,不止百里家能得?到高家的助益,更?能利用?高晴笼络住百里息的心?,高家女子的手段他?还是有信心?的。
想到此处,百里崈心?中?大定,他?虽不知百里息和殷芜之间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却不难看出百里息对殷芜的维护之意,于是道?:“大祭司六亲皆断,便是冯南音死时也不曾落下半点眼泪,周身似有铜墙铁壁一般,可惜大祭司护着藏着的圣女却浑身的漏洞……”
百里崈话说一半,抬眼看向百里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慌乱来,然而却只对上一双冷寂无情的眸子。
“天权长?老可是想说她的父亲是黎族人,血统卑劣,不配为神教圣女?”
“你如何知道?的!?”百里崈惊讶出口。
“殷芜生父是灵鹤宫内的黎族奴隶,殷臻怀孕后,灵鹤宫内的人被灭口,只有几个黎族奴隶侥幸逃脱,这里面便有殷芜的父亲,时间这样久远,难为天权长?老竟还能寻到蛛丝马迹。”百里息声音淡淡,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让百里崈心?中?一惊。
百里崈废了许多力气,才终于寻到了几个当年?逃脱的黎族奴隶,各种酷刑用?尽之后,总算有人受不住招了,说当年?同殷臻关系亲密的是个叫郁岼的奴隶。
百里息起身,行至百里崈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微凉:“前几日我出城办事,顺便将天权长?老那几个手下收拾了,那些黎族奴隶也放走了,还望天权长?老勿怪。”
那几个黎族奴隶被藏得?极偏僻,百里崈来之前尚未收到任何消息,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转而由惊变气,怒道?:“即便没了那几个证人,只要放出些消息,便足以让殷氏血脉蒙污,到时她自然不能继续做神教的圣女。”
“若她不能继续做神教圣女,那神教也不再需要圣女,索性散了神教吧。”百里息嘴角浮上一丝冷笑?,他?并不怕殷芜的身世被泄露出去,只是如今尚未找到她的生父,若被她听到风声,只怕又?要多思多虑,一旦多思多虑,他?那些珍贵的药材就?都白吃了。
别可惜了他?那些珍贵药材。
百里崈愣住,未及反应,便听百里息又?道?:“黎族如今分布在各州,都在谋划如何推翻神教,惹出了许多祸事,迟早都是麻烦,我欲趁此次冠州之事的契机,将冠州黎族赦出奴籍,先行知会长?老一声。”
“赦免黎族!?”百里家每年?靠私卖奴隶获益颇多,如今在冠州的买卖虽被毁了,别的地方还有买卖可做,若是赦免了黎族,才真是彻底将生意绝了根儿,自是立刻反对,“黎族不可赦免,他?们若四处作乱,狠狠绞杀便是,如何还怕了他?们不成?”
百里息眉目微敛,玉面上已隐约可见浮躁之色,他?不再与百里崈纠缠,甩袖往门外走,“只是知会长?老一声,三日后神教便会颁布赦免文书。”
“你!!!孽畜!”百里崈怒喝。
从殿内出来,百里息胸口像是窝着一团火,又?至月中?,他?的病怕是要犯了。
*
自那日醉酒后,殷芜便在没去过临渊宫,她心?中?有鬼,见不得?百里息,好在百里息也未再来找她。
每日的汤药她按时喝,厉晴也日日施针,只是夜里睡得?越发沉重,白天也没什么精神,厉晴说是汤药的缘故,多睡有益于养神。
“圣女近日多用?了一味雪莲,气血补上来一些,依旧是晨间施针,精神尚好。”临渊宫内,厉晴如实禀报。
书案后的百里息抬起头,略微思忖片刻,道?:“半夏和藿香减一分,再加一味白芥。”
厉晴应下,却并未告退。
“还有何事?”
犹豫片刻,厉晴道?:“属下觉得?圣女心?里似乎有事,独自一人时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一进屋,便又?神色如常了。”
还有心?事?赦免黎族的文书已经下发至各州,冠州也换了主官,只是原本已经被卖的奴隶需要用?银子赎身,各州争执不断,不过尚可控制。
除了黎族的事,她还有什么心?事?
百里息揉了揉眉,想着再过几日等黎族的事平息,便将殷芜送走,更?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牵连,只叮嘱厉晴道?:“你多留心?些,若有事立刻来告知我。”
厉晴道?是。
*
殷芜本想在灵鹤宫躲几日,谁知越躲胆子越小,竟是不敢再往临渊宫去。
好在她终是将心?底那点子绮念压了下去,她不能纵容自己想些有的没的,很多事情还等着她去办,不能天天龟缩着逃避。
只是各州反对赦免黎族,百里息忙碌起来,殷芜竟是再未能见到他?的面。
雨水缠绵,似总也没个头,灵鹤宫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
……
“圣女,立秋后的第一场秋雨下得?可真大,从昨儿半夜开始下的,现?在还没停呢!”茜霜打帘子从外面进来,收了伞放在门外,抬步往内殿走。
旻国四季分明,秋季雨水丰沛,只是立秋后这场雨却来得?有些迟。
殿内软榻上,少女肌肤赛雪,身着一身湖蓝绸衫,乌发如云,只是眉间略有郁色。
茜霜也敛了神色,将手中?捧着的经文放置在桌上,低声道?:“这是圣女要的《往生经》。”
少女头靠在软枕上,手指划过书脊,轻声问:“大祭司……那边有消息了吗?”
“郁宵去打探过了,大祭司去乾州平乱,尚未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
因神教忽然颁布赦免黎族的告示 ,各州争执不断,有几个靠贩卖奴隶大肆敛财的州府更?是心?有不满,反应强烈,竟联合起来要推翻神教,百里息所去的乾州便是叛乱的中?心?。
殷芜叹了口气,翻开《往生经》抄了起来。
*
三个月后。
初冬。
乾州又?下了一整夜大雪,天地银装素裹透着寒气。
此时一队全身金甲的骑兵行走在苍茫天地间,像是一条金鳞灵蛇。
金色的队伍中?,一人白衣如雪,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斗篷上,苍白俊美?却不染人欲,仿佛天上的仙人。
一只雪鹰自天上盘旋而下,落在他?轻轻抬起的手臂上,他?解下雪鹰腿上的信笺,手臂轻抬,那鹰便像通了人性一般啸鸣着消失在层层山峦尽头。
看了信笺后,他?施令:“去善安县。”
又?过了三个月。
灵鹤宫里的殷芜已抄完了七遍《往生经》。
乾州的捷报也终于传回京中?。
反叛神教的几个州府皆被镇压,为首几个州的主官和神官被当街斩杀,一时旻国之内肃然,原本观望着的几个州府被震慑,再不敢起反叛之心?,冠州黎族之事总算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殷芜这里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日,百里息却依旧没有回京。
她的心?不静,下一份经文竟生生抄不下去了。
“圣女的身体调理了几个月,如今刚刚有些起色,千万不要多思多虑,否则前功尽弃。”厉晴探脉,再次劝解。
软榻上的少女一如往常点点头。
“大祭司……”犹豫再三,厉晴还是开口提了那人,便见原本神色恹恹的少女抬起头来,厉晴心?中?不禁想起‘作孽’一词,实在不忍心?让殷芜自己瞎想,只得?继续道?,“大祭司今日已回到神教,等处理完教中?事务,晚些便能回临渊宫。”
厉晴能明显感到殷芜脉搏的加快,又?见她眼中?的欣喜转为怅然,心?中?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大祭司什么话也没给?圣女留下,白白让人家担心?忧虑,忧思伤身,她纵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是白费。
中?午郁宵从外面回来,入殿内见殷芜,少年?虽极力掩饰,眼中?的锋芒却已隐隐可见,“潜龙卫晨间便已入了城,百里息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直接去了神殿。”
殷芜抄经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望向窗外那株玉兰树,淡声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成了,如今该你帮我覆灭神教了。”
郁宵神色一动,却并未说话。
料峭春风吹动了殷芜的一缕发丝,她却依旧看着那株玉兰树,声音淡淡:“黎族虽已恢复自由,但只要神教存在一日,就?永远有再次沦为奴隶的可能,我知道?你不愿拿族人性命冒险,但这是你们唯一一次可以推翻神教的机会,这个机会现?在就?在你手中?。”
“好。”
傍晚下起了雨,殷芜喝过了药头有些昏沉,便听门响,抬眼见是茜霜,心?中?不禁一动。
茜霜点头,低声道?:“大祭司回来了,现?在宫门处。”
他?……今夜会来灵鹤宫吗?
殷芜心?中?有些忐忑,希望百里息来,更?希望他?不要来。
若来,她的计划便能顺利推进,若不来她的计划就?可以推迟一些。
夜色渐深,窗外只有雨声淅沥,殷芜人越发昏沉了,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外面雨声越发大了。
殷芜睁开眼,推开雕花窗,看那株玉兰已经冒出了一点嫩芽,给?这黑沉沉的夜添了一点生机。
计划推迟又?如何呢,终究还是要一步一步推着两人走向那个结局,等百里息知晓她的利用?,她的算计,她蓄意的勾引,她千方百计的筹谋,两人终究是要走向那个结局的。
既然是迟早的结局,就?不必再犹豫了,如今因为黎族的事,旻国四处不安,百里崈更?是不安定的因素,她不能再等了。
殷芜走在竹林里,雨滴不停落在纸伞上、竹叶上,黑暗处仿佛有噬人的猛兽,让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临渊宫内依旧冷冷清清 ,她收了伞,轻轻叩门:“大祭司,我是殷芜。”
此时距离她上次来临渊宫,已过去大半年?。
第43章
殿内无?人应答, 殷芜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黑黢黢的寝殿内没有一丝人气, 自那次被砌在墙内后,殷芜一直是怕黑的,手中的琉璃灯又被风雨吹灭, 她又唤了两声?“大祭司”,可依旧无?人应答,殷芜踌躇了一会儿,那一点鼓起的勇气便被耗尽了。
即便她着急推进计划,也不差这一日吧……
心中?生?了退意,她便准备回去了, 谁知一阵风竟将?沉重的殿门吹开了一扇。
殷芜已经半年多没见过百里息, 分别那日, 百里息在殿中?给她施针,床榻内旖旎绮丽, 她不知一离开临渊宫竟会这样久。
其间她与百里息一面未见。
如?今再见,百里息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是亲密?还是疏远?
殷芜感到忐忑不安。
她闭了闭眼?,终是下定了决心, 伸手推开了另一扇门。
殿内黑漆漆的。
“大祭司?”
无?人回应她, 浓重的黑夜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又怕又紧张, 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又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回应她,于是只?能按照记忆摸黑走到了床边, 伸手掀开床帐,却看不清床上的情况, 殷芜只?能伸手探过去,她指尖冰冷,又小心翼翼,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锦被。
床上没人。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对黑暗的恐惧再次袭来,于是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便往外跑,却“嘭”地撞上黑暗中?的书案。
“哗啦!”她手中?的琉璃灯碎了个干脆彻底,人也不受控制地摔在琉璃碎片上。
“唔……”殷芜疼得直冒冷汗,耳朵仿佛被棉花塞上了一般,除了耳鸣只?能听见模糊的风声?。
大祭司为什么不在……殷芜有些难受,他如?果在自己就不会这样害怕了。
这里好黑,和那间封死的密室一样黑。
殷芜心跳得很快,腿也有些哆嗦,勉强起?身冲出了寝殿。
黑暗中?似乎闻到一丝青竹气息,随后殷芜就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胸膛。
她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一些。
乌云遮蔽了月亮,却依旧有熹微月光渗漏下来,殷芜仰头看清了面前的人——已经半年多未见的百里息。
百里息立在浓黑的夜雾之中?,浑身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水雾,他散着头发,面白如?玉,冰魂雪魄,不可直视,不可亲近,不可攀折。
殷芜忍不住后退半步,便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何?事来寻我??”
不是问她伤得怎么样,也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是冷冷问“何?事”。
明明之前二人曾同榻而眠,明明之前曾有过那么多亲近的时刻,可如?今他拒人千里,殷芜忽然?觉得委屈极了,可又觉得自己接近他的动机本就不纯,好像不应该委屈,可偏偏胸腔中?的酸楚控制不住。
她顶风冒雨而来,只?为了见他一面,结果百里息却如?此冷漠,殷芜的希冀变成了难堪,她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色,低声?道:“没事,殷芜这便离开。”
耳边是呼啸的风雨,百里息未发一言。
她的期待终于一点一点湮灭,即便害怕黑暗,即便脚踝痛得不行,她却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殷芜后退一步转身往外走,眼?前是黑漆漆的竹林,她的琉璃灯碎了,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只?能咬牙走入了竹林。
“噗!”殷芜人影消失在竹林的瞬间,百里息吐出一口血来,他只?觉五内俱焚,之前他在善安县遭到伏击,中?了一种奇诡的毒,如?今残毒被他强行压住,只?是今夜偏偏又是十五,那毒便连同着他肮脏的欲念不停肆虐。
如?今黎族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是时候安排她离开了。
不能再和殷芜有任何?牵扯了。
她这次离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啧。”百里息轻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迹,玉面似鬼非神,眸中?皆是冷寂之色。
心中?十分的不爽利。
空气中?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梨花香,他站了许久,等那气味散尽了,才进了殿内,然?而进入殿门的一瞬间他便神色微凛——殿内一片混乱,书案挪动了位置,在书案旁边是一堆破碎的琉璃碎片,碎片上还沾染了点点血迹。
可以推测出殷芜刚才在殿内遭遇了什么。
他转身想去寻她,可只?行了一步便顿住,想好了到此为止,且已分开了半年多,何?必再让她心生?希望。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不要让她再耽于这虚妄的欢愉。
殿内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虚空中?忽然?挥出一掌,将?书案震得四分五裂。
不长眼?的东西……
地上的琉璃碎片散发着尖锐剔透的光亮,让他无?法?忽视上面殷红的血迹。
殿外的风雨忽然?大了起?来,婆娑树影在窗墉上摇晃。
一道闪电划过,百里息已不见踪影,殿内只?剩下琉璃碎片散着寒光。
*
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迷了路,手心都是细碎的伤口,脚踝已经肿了起?来,雨越下越大,她是一个人出来的,只?怕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来寻她。
殷芜蜷缩在一棵竹子下,可那竹子也挡不住风急雨骤。
殷芜的脑子有些昏沉,绝望地等待着天亮,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响动,她有些害怕,怕黑暗中?忽然?扑出一只?猛兽将?她生?吞了。
她想离开这里,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却越发沉重,视野之内迷茫一片,然?而那声?响逐渐逼近,殷芜只?能强撑着站起?身,然?而一阵晕眩袭来便向?下摔去,手腕却被从后牢牢握住。
手腕上的清凉让殷芜瞬间清醒一些,惶恐回头,便看见了百里息,他身后是浓黑的夜色,风雨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却无?损他的仙人之姿。
他的眸色极浅,即便是动情时也带着淡淡凉薄,此时眼?里更是染了霜雪一般,声?音亦是冷的,“夜深风雨重,何?必出来。”
殷芜方才便被他冷言冷语伤了心,如?今正难过,听了这话心中?便觉得饱含斥责之意,眼?睛一热差点难过得哭出来,她极力忍住,小声?道:“确实不该出来。”
她告诉自己是为了计划来见他的,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己,只?是为了计划。
心底那几?分迫切,并不是因为计划呀……
本已要停了的夜雨忽然?转大,如?珠的雨滴落在殷芜的脸上,正好掩盖住她脸上的湿意。
她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垂下头,轻声?道:“是殷芜打扰了大祭司的清净,这便离开,麻烦大祭司帮殷芜指路。”
乌云散去,冷然?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脆弱和委屈终于无?处遁形,通红的眼?睛,颤抖的身体,仿佛都在控诉他的粗暴。
他感觉身体里的毒蛇在蠢蠢欲动。
看着湿漉漉、娇怯怯的殷芜……他动情了。
那压抑了半年多的毒蛇,似嗅闻到了她身上的芬芳,兴奋而放肆起?来。
半年多的自持、绝欲,在她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百里息简直要被气疯,神色却依旧冷漠。
殷芜等了片刻,未等到百里息说?话,却已没有再抬头看他的勇气,两人这样近的距离让她难受。
她耐不住这样的僵持,转身想走,不管走到哪里都好,只?是不要这样狼狈地傻站着。然?而她的手腕却忽然?被紧紧握住,百里息的手掌似玉冰凉,紧紧贴在她手腕内侧的肌肤上,他的脉搏从两人紧贴的肌肤上传递过来,一下又一下。
“我?,迟早会变成嗜血的野兽,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最后可能会死在我?手里。”他终于开口,声?音沁了冰一样。
殷芜忍不住回头,便直直撞进了一双寒潭般沉寂的眸子。
乌云再遮月,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我?会疯,所以你必须走,祭神节后我?会让厉晴和江茗送你离开旻国。”
看不清百里息的神色,他的声?音却清晰得过分。
他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想要就此放开殷芜了。
殷芜下意识反握住他的衣袖,想也没想,便开口道:“如?果有办法?治好你,可不可以……”
“呵。”
未说?完的话被百里息的冷笑打断,殷芜那发昏的头脑忽然?清明起?来,她在做什么?现在形势已经极紧迫了,怎么能再说?引他怀疑的话,万一就此功亏一篑……
殷芜抿了抿唇,正不知如?何?开口,那片乌云却被风吹散,月光再次落在两人身上,让殷芜看清了百里息幽深的眸子,他唇角轻轻勾起?,带着邪意和自嘲,“我?这病无?药可医,既然?无?药可医,就别抱任何?希望了……蝉蝉。”
他的蝉蝉,以后就不是他的蝉蝉了。
殷芜指尖泛白,将?他的衣袖攥出一痕一痕的褶皱,却一时并未开口,两人沉默良久,久到百里息心底的火苗彻底熄灭了,才听殷芜轻声?问:“如?果你能好,可不可以让我?一直陪着你。”
百年来,嗜血嗜色的恶疾如?同诅咒,将?每一个姓百里的人拉进深渊地狱,他终究也无?法?逃脱这腐烂肮脏的结局,最近更觉五内如?火,不停灼烧他的神志。
他以为殷芜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应该说?出这样愚蠢的话。
更……不应该一再动摇他的心智,自己往他的囚笼里钻。
殷芜望着他,看着他的眸子一点一点冷下来,仿佛两人的距离也忽然?被拉远,抓住他衣袖的手仿若千钧,却固执得不肯松开,再次开口问:“若你能好,可不可以……”
“嗤。”冷笑声?打断了她的话,百里息一步步逼近她,直将?她逼得撞在身后青竹上,随即欺身上来,将?她困于方寸之地不得动弹。
百里息本就身材颀长,此时又带了莫名的逼迫感,让殷芜觉得陌生?,仿佛这个男人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仿佛之前与她耳鬓厮磨的是别人。
他反握住殷芜的手腕,她急促的脉搏从肌肤传来,惹得他再次哂笑一声?,在她耳边低语:“蝉蝉害怕了?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的么,原来只?是说?说?罢了,心里到底还是怕我?的啊。”
她不怕。
前世今生?两辈子,百里息都从未伤害过她。
他低头深嗅了她身上的梨花香,这行为本极轻佻色气,偏偏他眼?中?漆黑一片,他的双掌自她腰际缓缓上移,落在她胸下肋骨之上。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心扑通扑通跳,只?觉得眼?前之人实在陌生?,不像是平日认识的那个人了,即便是前世,百里息除了浴池那次逾矩外,一直似谪仙一般,今生?他动情起?意的时候,眼?神也永远是清明的,像是睥睨苍生?的神祇。
可此时的百里息却与往常不同,他眸子漆黑似墨,终于在这阴森的竹林内褪去了仙人皮囊,露出本来的面目来,至于这面目是善是邪,殷芜也拿不准了。
她正愣神,却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低头便见自己的衣带被解开,那双青筋微起?的手缓缓上移,惹得殷芜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伸手便去推他。
两只?手腕却被他捉住按在头顶,两人距离实在太近,殷芜只?能看见他的下颚,他本才出浴,穿着松松散散的长衫,露出锁骨下一片肌肤,像是引人入地狱的邪仙。
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放在方才的位置,殷芜未及反应,百里息却忽然?低头下来,微凉的鼻息喷在颈间,顿了片刻,殷芜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正等着,却有片凉凉的唇贴在了颈上。
接着殷芜只?觉颈侧一痛——百里息竟然?咬她!
第44章
“唔!”殷芜疼得想要挣脱, 却如蚍蜉撼树,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疼……”殷芜声音带了哭腔,将脸别向一边不停挣扎, 然而?颈间的疼痛却越发厉害。
有温热的液体自颈间滴落,缓缓没入胸前衣衫,殷红的颜色刺目又充满了诱惑。
殷氏的血对百里家的人来说是药, 是毒,更是蚀骨的欲|望,百里息亦不能例外。
她?被他紧紧压制住,根本无法挣脱,也不知是淋了雨的缘故,还是疼的缘故, 她?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
“知道怕了?”他嗤笑了一声, 似是在嘲笑殷芜, 又似在自嘲,颈间的疼痛减轻, 脸却被强硬抬起,被迫与他对视。
百里息的眸色漆黑,玉面上仿若凝结了一层寒霜, 薄唇上沾了殷红的血, 他的指腹在殷芜颈上的伤处轻轻摩挲, 唇动了动, 似是想同?殷芜说什么,却又没说。
此时已天光大亮,雨也停歇, 一滴清莹水珠落在殷芜睫上,又顺着眼角滑落, 让她?整个人都惨白?惨白?的。
百里息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他后撤两步抱臂垂眸睥着她?,宽松长衫之下,所有的情绪、悸动、不舍、不甘都归于?平静。
就到这里罢。
她?终于?知道怕了。
该放手了。
“你当知道,疯病犯了的时候是无法自控的,今日若是我不停,你便如同?羔羊……”
“我不怕。”殷芜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她?抬起那张苍白?却绝美的脸,杏眼中都是愤怒,“但是很疼,你咬得我很疼!”
殷芜气恼地将凌乱衣衫拉好,伸手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口,倒是没摸到多少血,只是有些疼,她?瞪了百里息一眼,转身便走,只是之前扭到的脚踝却疼得厉害,可是她?心里有一股气,硬是咬着牙走了十余步。
偏偏方才的事她?越想越气,身体的疼痛不适更是加重?了她?的愤怒,气得她?又转身往回走。
百里息依旧站在原处,即便他此时亦是衣衫凌乱、头发披散,却更显出落拓清逸来。
殷芜更生气了。
王八蛋。
臭男人。
不就是希望她?害怕,希望她?哭着求他饶了自己,希望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她?的一切吗?她?偏不让他如意?!
装腔作势!
人面兽心!
言不由衷!
殷芜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想要以牙还牙,却发现自己比他矮得太多,根本咬不到他的脖子,于?是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手臂便咬了上去,等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口。
一点血迹在白?衣上晕开。
殷芜抬头,见百里息神色严肃,她?心中却并不惧怕,用湿透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中依旧有气,声音也绷着,“大祭司以后不必这样吓我,若要殷芜走,殷芜走便是,不必如此费力气。”
说完,她?也不等百里息反应,便一瘸一拐往竹林外走。
“愚蠢。”
殷芜深吸一口气,想当做没听见,然而?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停住脚步,背对百里息奚落道:“殷芜固然愚蠢,不似大祭司聪明绝顶。”
“我不伤你,是因此时我尚清醒,此为?你之幸事。”他声音清冷陌生。
殷芜回头看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咬痕,轻声问?:“这不是伤?”
百里息别过头,似觉得鸡同?鸭讲,实在无趣,但今日之后两人怕再无相谈之时,索性把话?讲明白?。
“我若犯病会?伤人,会?杀人,会?嗜血,而?我发病是迟早之事,如今冠州黎族之事吸引众人目光,叛乱亦平,是送你离开的最好时机。”衣袖之下,他摩挲着掌中的玉蝉,“我非良配,即便没有疯病,亦是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杀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此生我不会?成亲,之后亦不会?再亲近任何女子,江茗和厉晴会?一直护佑你之侧,天地浩大,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比在我身边好千倍万倍。
“可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大祭司身边。”她?侧身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一股邪火忽地涌了上来,百里息被气得甩袖便走,一棵倒霉的竹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啪”地一声被隔空折断。
他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见殷芜正蹲在地上揉着脚踝,便想起了方才殿内的情形……
她?伤到了脚踝?
殷芜以为?百里息已经走了,正在想自己该怎么离开,却又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百里息。
“伤到脚了?”他问?,欲伸手查看她?的伤。
“我哪也不想去,只想一直……唔!”殷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百里息捂了嘴。
嘴被捂得密不透风,殷芜只能发出“呜呜”的反抗之声,这一夜她?经历了太多的事,心底的怒气未散,偏又被百里息如此对待,心中更是生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他不让说,她?就偏要说!
脚踢手挠,想要摆脱百里息的钳制,百里息却猛地抓住她?抵在背后青竹上,一时间殷芜也有些蒙了,下一刻百里息却欺身将她?牢牢困在方寸之间,殷芜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鼻间都是清冷逼人的青竹气息。
“住嘴。”他努力压制体内那条欲醒的毒蛇,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让今夜回到正轨上,而?不是被殷芜引到另一条路上去。
那日在浴池边,他纵容了自己炽盛的欲|望,贪了殷芜这个人,今夜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是没有未来之人,就不应该染指她?,偏偏却沉溺,说来说去不过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罢了,借着她?需要自己庇护的契机,从她?的身上尝情|欲滋味,他以为?自己是隔岸观火,却已一步步被拉进泥淖之中,沉沦欲海之内。
他不喜欢失控。
不是没想过把她?占为?己有,把她?锁在他的临渊宫,可却不忍心,不忍心让她?被自己拉着一同?腐朽,不忍心让她?日后面对一个发疯的百里息。
他六亲淡薄,冷漠无情,即便在善安县遇袭险些丧命之时,心中亦是毫无波澜,偏偏她?就能引起他的诸多情绪。
让她?走,是他的仁慈。
偏偏她?不知珍惜。
他松开了手,殷芜此时也冷静下来,她?垂着眼,似赌气般低声道:“大祭司,我是一个人,不是一只动物,也不是一个物件,我自己是有主意?的。”
他眸色幽幽,虽看不出此时心中所想,殷芜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却依旧轻声道:“蝉蝉自己的选择,后果蝉蝉自己会?承担,自然不会?埋怨他人。”
“你自己承担?”他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意?,百里息猛地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他的脚步仿佛都充满了怒意?,袍角带起地上潮湿的竹叶,声音闷闷的,让人听见也闷闷的。
唉……
殷芜垂头。
这次不知道他又要消失多久啊……
脚踝疼得更厉害了,殷芜低头查看,见扭伤处已红|肿不堪,此时已然是不能走路了,她?心里非常沮丧,整个人都恹恹的。
“反正也死不了。”她?自言自语,自嘲的笑了笑。
一阵潮湿的风袭向面门,殷芜抬眼,竟见百里息再次折返。
他立于?层层绿竹之前,方才的怒气、恼怒已消失不见,只剩一个谪仙似的神教大祭司,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怎么又回……”百里息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殷芜的后半句话?被他吞了进去。
少女因太过惊讶,杏眸蓦地睁大,只觉得双唇又凉又麻,很快便喘不过气,百里息却不放她?,直到她?被亲得浑身发软才松开,她?的身体似一滩水融化在他的怀里。
他靠着意?志远离殷芜,可是意?志到底还是分崩离析,迫使他听从自己的欲|望,他的欲|望告诉他回来,他便回来了。
熹微晨光之中,少女姿容绝世,白?得发光,只是面颊上染了丝丝红晕,气息也不稳,勾人摄魄。
这样的圣女,这样的殷芜,只有他见过。
身体里的那团火已经燎原。
“既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就不准后悔。”
他抱起殷芜回了临渊宫。
眼前的景物快速后退,殷芜缩在百里息潮湿的怀抱里并未觉得冷,只是心中有些忐忑,百里息说近日就会?将她?送走,若被送走,她?之前所有的筹划就都白?费了,要想替母亲报仇就更加艰难。
她?必须想方设法发留下来,留在百里息身边。
她?抬眼看向百里息,却正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眸子,他眸中再无方才的疏远冷淡之色,而?是带着殷芜熟悉的欲念,只是这欲念并不浓烈,像是蒙了一层纱。
可已经足够让殷芜开始忐忑,她?别开眼,便听见百里息的一声轻嗤——多半是在耻笑她?只有一张嘴是勇敢的。
她?想留下来的,也必须留下来,事已至此,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最后百里息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看她?,会?如何处置她?,殷芜如今是不敢想的。
百里息抱着殷芜穿过竹林的迷阵,再次回到临渊宫寝殿内,方才她?的琉璃灯就是在这里打碎的,只是……那书案怎么也碎了?
之前她?的腰撞上了书案一角,如今被撞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可见撞的力道不小,只是也不至于?把书案撞成这样吧。
殷芜正努力回想当时情景,人已被百里息放到了床上,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将干爽柔软的锦被弄湿了,刚想起身,肩膀便一沉,又被百里息按回了床上。
“别动。”说话?的同?时他人已经蹲在了殷芜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指脱掉殷芜的鞋袜,露出一只纤细玉足和红肿的脚踝来。
没见到自己的伤时,殷芜只是觉得很疼,现下亲眼看见那伤处红|肿可怖,疼痛仿佛都加了数倍,百里息只是轻轻捏了捏伤处,殷芜疼得眼睛都红了。
“你轻些……哎呦!”她?话?未说完,百里息便又捏了捏她?的脚踝。
百里息并未抬头,微凉的手指轻轻探查着殷芜的伤处,末了才低声道:“方才来来回回折腾时未听你喊疼。”
说到“方才”,殷芜便想起那个贪婪嗜欲的亲吻,殿内仿佛瞬间便燥热起来,忍不住缩了缩脚。
“别动,现在不处置,明日只怕会?更疼。”百里息依旧蹲在殷芜身前,取了药来敷在脚踝处,肿痛几乎立刻减轻不少。
百里息一面用帕子将指尖的药膏擦掉,一面抬头看向殷芜,道:“伸手。”
殷芜乖乖伸手,便见白?嫩的指腹和掌心上都是点点伤痕,是之前打碎琉璃灯划伤的,殷芜偏头看了看,见那琉璃灯的碎片和碎裂的书案都在殿内一侧静静躺着。
百里息从药匣中另取了一瓶药,用指腹沾了些浅碧色的药膏,缓缓涂在殷芜掌心指腹的小伤口上,殷芜这才回神,“嘶”了一声想把手缩回来,手腕却被抓住。
他头也未抬,专心涂药,“想什么呢?”
百里息声音本就偏低沉,此时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有几声雀叫,这几个字仿佛穿透了层层帷幕,敲击在了殷芜的心头上。
“在想……书案怎么碎了,”殷芜下意?识揉了揉之前被书案撞到的腰,“该不是我撞的吧……”
“不是你撞的。”百里息故意?吊着殷芜的好奇心,偏不说书案是怎么碎的。
殷芜用那只没受伤的脚碰了碰他的袍角,声音软软的,“说呀,怎么碎的?”
百里息微凉的手掌握住殷芜乱动的脚腕,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她?,手指忽然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小腿,才淡淡道:“因为?它不长眼。”
“啊?”殷芜听得云里雾里,还要再问?,百里息却已起身去了殿外,隐约听见他低声说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宫婢抬着热水进殿将屏风后的浴桶注满,殷芜还要脸,早已放下床帐装起了鹌鹑,好不容易等殿内安静下来,便又听殿门响了一声,她?以为?是百里息回来了,却听茜霜在床帐外唤道:“奴婢来服侍圣女沐浴。”
殷芜松了一口气,被茜霜和江茗服侍入浴,她?在冷雨中淋了一夜,人已冷得发颤,肌肤青白?,被温水包裹着才稍稍好些,茜霜细心给她?清洗长发,江茗一面仔细护着她?的手不让沾水,一面焦虑道:“圣女的身子本就不好,今夜淋了一夜雨,之前厉晴的苦药算是白?喝了。”
殷芜将脸靠在桶壁上,小声认错:“再也不这样了。”
殿外厉晴正与百里息汇报殷芜近况。
“主上走后,属下一直按照之前的药方增减药量,圣女也按时喝药,只是属下无能,见效甚微。”
“夜里又睡不安稳?”
“之前明明好了许多,可是最近一月中有半个月睡不安稳,食欲也不好。”
“知道了,你退下吧。”
厉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属下听说主上在善安县遇袭中毒,不知主上残毒可除了?”
“无碍。”
*
殷芜沐浴完出来,地上的琉璃碎片和书案已经被收走了,清冷的晨光自窗牗映照进来,落在软榻上斜卧男子的身上,他已换了一身白?衫,衫子领口微敞,一只腿支着十分慵懒,虽闭着眼,却知殷芜来了。
“蝉蝉过来。”他声音低沉,依旧闭着眼。
殷芜的脚踝方才涂过药,虽沐浴时洗掉了药膏,此时疼痛却减轻许多,只是走路还是有些艰难,她?一点一点挪过去,来到了软榻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晨光悄悄瞧百里息。
百里息终于?睁眼,琥珀色的瞳仁看着她?,一抬手将殷芜揽上了软榻,他本是斜靠在软垫上,这一揽殷芜的腰背便靠在了他的怀里,有些硬……
他从小几上取了温热的姜汤递到殷芜唇边,“喝了祛祛寒气。”
殷芜乖乖小口喝了。
“真的想留在我身边?”百里息依旧慵懒随意?,放下药盏,修长的手指挑起殷芜的一缕发丝,绸缎一样的触感?,留在他身边,没事摸摸头发也不错。
少女新浴,浑身都似带着水汽,此时乖顺窝在他怀中,柔顺长发自玉色肩颈垂落下来,贴在他的腰间,美色……果然动人。
她?似有些不安,像是怕他又要送她?走,窥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蝉蝉想一直陪着大祭司。”
窗外传来几声雀叫,百里息快速说了一声“好”。
少女水眸动了动,先是有些迷惑,随后惊喜便溢了上来,她?似惊喜地叫了一声,又似嘤咛了一声,像一只欢喜的鸟雀投入山林般,投进了他的怀中。
满怀软玉温香,那娇儿?还说:“大祭司最好了。”
百里息逆光看着自己的手,苍白?而?修长,此次去镇压反叛,双手染血不少,以后只怕也会?继续染血,他轻嗤了一声——既是她?自己要留下的,往后不管怎样都是今日她?自己选的,后悔了也得受着。
那只手放在了殷芜的后颈上,轻轻抚弄着,轻声问?:“我当真这样好?”
他终于?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好,你最好了。”殷芜被他弄得有些痒,想起身躲开,却忽然被他压倒在榻上,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处,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
腰带滑落,衣衫之下撞得青紫的纤腰露了出来。
第45章
腰带滑落, 衣衫之下撞得青紫的纤腰露了出来。
百里息手?上涂了药油,微凉的手掌贴在伤处揉捏了一会儿,腰侧便有些?麻痒。
殷芜一夜未睡, 本就困倦,正昏昏欲睡却身上一轻,百里息已抱她下榻, 殷芜被放在床上,床内光线昏暗,殷芜更加困了。
她闭上眼,声音软得不像话:“半年多,大祭司一句话都没捎给?我,就一点都不想蝉蝉?”
“想, ”他?回答得极快, 浅色的眸子看向殷芜, 一字一字道,“每天都想, 想把你?按在怀里欺负哭。”
她脑子混沌,并未听清,嘟囔道:“我睡一会儿再回去……”
可?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 哪里还睡得着?, 殷芜挣扎着?睁开眼睛, 正要开口, 便有一个凉凉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口中。
是?那枚墨玉雕刻的蝉?
“含着?,不许吐出来。”百里息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殷芜瞬间?清醒过来, 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想后退, 肩膀却被按住。
借着?床帐透进来的光线,殷芜只能看见?百里息的轮廓,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大祭司……”
因嘴里含着?那枚玉蝉,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却还是?得到了百里息的回应。
“好蝉蝉。”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殷芜的香腮。
“唔——”
殷芜的嘴忽然被堵住,身体仿佛被泡在水中,浮浮沉沉,想要抓住身边的浮木,双腕却被捉住固定在头顶。
一只小?雀落在支摘窗外,正探头探脑往里面瞧,床帐内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那只手?紧紧握住帐幔,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帐幔被扯得露出一条缝隙,隐约可?以窥见?里面交叠的人影。
男子的手?忽然从帐幔内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的五指按住她的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住、拉回帐内。
少女有些?压抑的嘤咛声传出来,似乎在求饶。
帐内安静了片刻,殿外却又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声自远而?近,雨滴打在竹叶上,惊起?了窗边的小?雀。
帐内,殷芜趴伏在枕上,额上都是?汗,绸缎一样的发铺散在光洁的背脊上,那枚玉蝉早已从口中取了出去,百里息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息表哥饶了蝉蝉吧。”殷芜抓紧了自己的心衣,求饶声都带着?颤音。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百里息恨不得将半年来他?想过的事,都在殷芜身上招呼一遍,在殷芜看来,便像是?故意?折腾她,一时实在是?吃不消了。
“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哥。”昏暗之中,坐着?男子轻笑一声,伸手?将殷芜拉进怀里,“叫我怀光。”
怀光是?他?的小?字,世上没几个人知晓,也从未有人叫过的小?字。
殷芜却知道,前世她曾见?到他?的一枚私章,上面就刻着?“怀光”两个字,彼时两人不似此时亲近,她因再次被逼迫选夫而?来求助,百里息端坐在香炉之后,缥缈得如同仙人一般。
他?看着?哭求的殷芜,淡淡道:“既然圣女不愿意?成亲,便没人能逼迫圣女。”
之后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果然没有人再逼她了。
而?此时,两人身在暗处,百里息见?她失神?,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轻声道:“蝉蝉乖,叫我……怀光。”
少女眨眨眼,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恍惚地开口:“怀光。”
她的声音娇软,还带着?动情?之后的颤音,叫完便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这个小?字从未被人唤过,此时被殷芜唤出,小?字仿佛忽然生动了起?来。
仿佛他?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腹内仿佛忽然生起?一团火。
他?的手?探入少女的发间?,强迫她抬头迎接自己的亲吻。
“蝉蝉……乖。”
……
殷芜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沉,身上酸痛,借着?帐子内昏暗的光,殷芜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状况,只见?红痕点点,有些?……惨不忍睹。
昨夜的情?形殷芜实在不敢再想,也不知百里息怎么忽然这般的放纵恣意?,虽未到最后一步,可?也折腾得……算了,不能想了!
殷芜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把头埋在被褥上“唔”了一声,没脸了!
可?稍稍冷静片刻,殷芜又觉得心中越发忐忑,很怕将来事发,今日的缱绻都成了刀子,会一刀一刀扎在百里息的心上,他?是?那么孤傲的人,若知道最开始便是?她蓄意?的接近,只怕会恨极了她……
殷芜头埋在软枕上,鼻间?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青竹之气,思来想去却依旧没有什么好法子,按照她现在的计划,离百里息知晓的日子只怕也不远了……
唉!
她越想心越窄,脑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起?百里息之前的作为,心中的愧懑转而?变成气恼,破罐子破摔的喃喃道:“反正他?现在也挺快活的!吃亏的分明是?我!不管了!”
他?是?挺快活的,末了看见?殷芜无力伏卧在床褥上,还挑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轻声呵道:“蝉蝉……果然乖驯。”
她倒是?想不乖,可?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外面候着?的茜霜听见?殿内动静,进门服侍,却一时间?不敢掀床帐,只小?声唤道:“圣女可?要梳洗?”
帐内静了片刻,才传出少女柔得滴水的声音:“嗯。”
茜霜打起?床帐,便看见?殷芜散着?如墨长发,玉色肩颈上是?点点红痕,她急忙垂眼,服侍殷芜起?身梳洗。
“大祭司……他?何时走的?”
“两个时辰前仪典司的邬掌司来禀事,大祭司便出去了。”
邬池?前轮给?殷芜选夫,便是?邬池办的,原仪典司掌司百里衡病了一直没好,仪典司便由?邬池代掌了,最近似乎并没有需要仪典司的事务……
梳洗完,殷芜回了灵鹤宫,自上次高晴落水一事后,宫内各方的眼线都被拔除,即便还有残余,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有动作。
殷芜有些?疲惫地靠在软垫上,看着?侍立一旁的茜霜,温声道:“你?还能传消息给?百里崈吗?”
茜霜愣了愣,百里崈费劲把她送到圣女身边,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所以平时是?极少动用她的,听殷芜这样问,茜霜如实回道:“高晴之事后,原本几个能传递消息出去的人都被大祭司拔除了,但还有一人隐藏得极深,尚可?传递消息。”
少女指尖摩挲着?身上搭的锦被绣花,似有些?踌躇,半晌抬头看向窗外被落日余晖染了色的院落,轻声道:“给?百里崈传递消息,告诉他?我昨日宿在了临渊宫,大祭司似乎对我颇为有意?。”
若说之前百里崈只是?怀疑殷芜和百里息的关系,那么茜霜传递的信息便能坐实他?的猜测。
如今殷氏一族只剩下殷芜一人,只有她的血为药引,才能短暂压制百里家的“疯病”,自从百里息开始庇护她,百里崈便再没有药引了,殷芜估计他?手?中的存药已不多了,那些?旁支子弟早已断了药,听说已疯了几个,若此时再让百里崈知晓两人关系,定会狗急跳墙。
她要的就是?百里崈的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殷芜又坐了会儿,江茗入内禀道:“主上说晚些?时候回来同圣女用晚膳。”
殷芜便继续靠在榻上等着?,中间?厉晴送了一回药进来,中间?再无别?事。
天黑之时,外面有一点响动,然后便是?门口茜霜的回禀声,寝殿门被推开,百里息入内来。
他?穿一身白色宽袖长袍,腰间?束玉刻麒麟腰带,整个人孤清如竹,他?看了殷芜一眼,自去净手?,不多时回来坐在殷芜对面。
两人隔着?一桌,殷芜隐约能闻见?他?身上传来的青竹气息,思绪难免又回到了之前临渊宫,两颊火烧一般,侍女入内摆膳,总算是?解救了殷芜。
百里息饮了一口茶,转了转指节上的赤金戒指,抬眼看向她,道:“天权长老联合几大家族施压,想让你?尽快完婚。”
“我不要成亲。”殷芜几乎没有犹豫,她眼中满是?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百里息。
“过来。”他?说道,同时对殷芜伸出了手?。
那只手?修长,上面的赤金戒指散发着?锐芒,手?指颜色似玉,殷芜虽未触碰,却已经能想象它微凉的触感,她绕过食案,将手?递过去,感受到了预料中的凉意?。
百里息一手?环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将她拉到怀中,将下巴搁在殷芜的颈窝处,叹息了一声,“我的好蝉蝉,若成了亲不理我了,可?怎么办才好。”
几个字,被他?说得阴阳怪气,明知他?是?在揶揄自己,殷芜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他?微凉的气息喷在颈侧,又麻又痒,殷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用手?去推他?的头,气恼道:“别?闹了,痒!”
百里息却反剪了她的手?臂,将她上身按在软垫上,贴着?她耳边淡淡道:“圣女既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别?人自然别?想肖想了,便是?圣女的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让别?人染指。”
他?的话颇为狎腻,偏偏语气又冷淡,便让人心中生出古怪的心悸来。
“乖,叫声息表哥听听。”他?又道。
殷芜此时受制于人,又被百里息调戏,心中偏不想叫他?如意?,轻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一边不吭声。
殿内静了片刻,殷芜忽听百里息轻笑了一声,接着?后颈便被捏住,她忍不住肩膀一颤,气苦道:“不如我还是?和孙泓贞成亲吧,至少他?不会作弄我。”
她话音才落,人便被翻了过来,正眼冒金星,便觉唇上一凉,气息尽数被他?夺走。
良久,百里息才松开,她坐在他?怀中,被迫仰头看着?他?孤清的眉眼,心如擂鼓。
“蝉蝉这辈子都不用惦记别?人了,”他?轻轻摩挲殷芜的耳垂,低声引诱,“叫声息表哥听听。”
第46章
“息表哥……”殷芜将脸埋进他怀里, 彻底放弃了抵抗。
傍晚殷芜咳嗽了几声,到底是前夜受了寒,夜里发起烧来, 人也萎顿下来,恹恹卧在锦被里,百里息哄着她喝了苦药, 又给她换下汗湿的里衣,便拥着她等热退下去?。
殷芜人已烧得发晕,好在百里息身上凉津津的,正适合退热。
他轻抚着她的脊背,听着她不时发出的梦呓,忽然?觉得多年来的孤寂清净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少女?的身体热得烫人, 才换的里衣又汗湿了, 几缕碎发贴在潮红的脸颊上, 显得人越发可怜。
许是觉得他身上凉爽,殷芜又凑近了一些, 将?脸贴在他的腰间蹭了蹭。
“难受……”殷芜呜咽了一声,百里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声好气哄了一会儿, 总算让人又睡了过去?。
及至后半夜药效上来, 殷芜的高热才退了下去?, 百里息将?人安置好, 出了灵鹤宫,再次回到临渊宫后的浴池。
冰冷的泉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也将?他身体里的火暂时压制下去?, 他虽然?留下了殷芜,却?还不能放任自己彻底沉溺进去?, 至少在他知道如?何压制疯病前,不能要殷芜。
善安县遇刺后,他身上残毒未清,那毒极为阴毒,每夜丑时便要发作,发作时浑身似冰,全靠他内力压制。
百里息仰头靠在池边,轻轻呵出一口?浊气,水面?氤氲的水汽湿了他的眉目,恍惚之中,似有人剥开层层雾气走了过来,等近了才看清来人长着殷芜的脸,只是她怯怯地站在院中,过分可怜。
百里息想伸手拉她,雾气却?忽然?变大,将?人影隐去?了。
画面?一转,来到了一座假山前,殷芜手中提着个篮子,双眼微红,见了他,低声唤了句大祭司,似乎还有话想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百里息醒了过来,他已许久未做过这些古怪的梦了,梦里的殷芜总是很狼狈,虽知不是真的,却?总是忍不住去?确认殷芜的现状。
体内的余毒暂时被压制下去?,百里息自池中起身,更衣后往灵鹤宫去?,万籁俱寂,殷芜的寝殿内漆黑一片,百里息才靠近床边,便听见殷芜细弱的哭泣声。
“怎么哭了?”他先?开床帐,借着支摘窗上透进来的月光寻找殷芜。
床榻角落里,殷芜抱膝坐着,空洞的杏眸中噙着泪,一张惨白?的小?脸上都是泪痕,她似不敢大声哭,只小?声啜泣,委委屈屈。
一点银辉自床帐掀开处洒进来,让她看清了来人,下一刻她便扑进他的怀中,声音里都是委屈,“你去?哪里了……殿内没点灯,蝉蝉醒了害怕。”
哦,原来是怕黑了。
“蝉蝉过来。”他伸手。
少女?却?依旧缩在那小?小?的角落里,她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泪珠,红红的眼睛盯着百里息看,嗡声嗡气道:“昨夜那么大的雨,你却?赶我走,你是混蛋!”
生病了自然?难受,殷芜此时便像是因身体不舒服而愤怒,翻起了昨日的旧账来。
百里息不知她此时是否清醒,可是又烧了起来了,只能温声哄她道:“蝉蝉乖,过来。”
少女?飞快摇了摇头,浅粉色的唇因委屈而紧紧抿着,还气呼呼地将?脸转到一边,闷声道:“蝉蝉不要听你的话,你对蝉蝉不好。”
百里息猜想殷芜此时应该不甚清醒,却?忍不住问:“我若对你不好,那谁对你好?”
少女?长发披散,白?色寝衣的领口?散开,露出比寝衣还白?的肩膀,她低头思考片刻,伸出手指开始数对自己好的人,“阿娘对蝉蝉最好了,阿娘会抱着蝉蝉睡觉,会给蝉蝉讲故事,还会……”
“还会……”少女?顿了顿,忽然?仰面?看向百里息,杏眸中泪光如?星,“阿娘已经死了啊,阿娘身上的血流尽了,流了蝉蝉一身……”
殷芜双手捂住眼睛,哭声压抑又痛苦,“阿娘当时一定很疼很疼吧……”
殷芜正哭着,却?忽被百里息的气息笼住,下一刻落入他微凉的怀抱,他将?她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先?圣女?已逝,尘归尘,土归土,蝉蝉不要伤心了。”
他的声音平和温柔,听了便让人安定下来,殷芜的泪却?没停,反而更加汹涌起来,她哭得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小?脸埋在百里息的肩膀上,将?他肩头的衣服都哭湿了一片。
“阿娘去?了,再也没有人……没有人对蝉蝉好了。”
百里息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柔肠百转。
“以后息表哥对蝉蝉好,再也不让蝉蝉自己在夜里淋雨,将?蝉蝉保护好,再也不让别人害蝉蝉了,”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少女?满是泪水的颊侧,“蝉蝉不伤心了,好不好?”
殷芜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似两汪深潭,心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本是想让百里息对她心生一点愧疚,方便她日后行事,谁知竟有意外之喜……
“好不好?”他又问。
“好不好?”他问以后护着她,对她好,别伤心了好不好。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殷芜却?能清楚听见自己乱了的心跳,她于?昏暗的床帐中仰头看他如?见神明,他的眼神清澈又温和,像是日出之前的海。
少女?轻轻点头,柔顺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玉臂一寸一寸环住他的腰,声音似雾似露,“息表哥会一直对蝉蝉好对吧,永远永远护着蝉蝉吧?”
“会。”
后半夜外面?的雨声并未停歇,床帐却?隔出了另一片缱绻的小?天地,殷芜睡得很安稳,偶尔迷糊时,百里息便轻抚她的脊背,于?是又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殷芜伸手便摸到一片衣角,睁眼便见百里息倚坐在床边,手中拿着本书正看,床帐被熹微晨光映照成半透明,百里息又散着头发姿态慵懒,实在是有些……过分像仙人了。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册子,手指探过来摸了摸殷芜的额头,“可还难受?”
“好多了。”殷芜鼻音有些重,借着百里息的扶助起身,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就是头还有些晕。”
百里息让她缓了缓,再次拿起方才在看的书册,问道:“怎么忽然?想起要抄《往生经》了?”
殷芜这才看清他手中的册子,正是那本自己还在抄的《往生经》,便伸手将?那书册抽出来搁在枕边,心绪似是不佳,“近日总梦见母亲,想是她心中有怨气,所以才替母亲抄经。”
少女?眸中似有雾气,又因病着显得人苍白?羸弱,真是我见犹怜。
阿娘去?了,再也没有人……没有人对蝉蝉好了
百里息想起昨夜里殷芜说的话,忽伸手拉了拉殷芜的长发,“你不是孤身一人,暗阁已查到了你生父的消息。”
殷芜心跳忽然?加快,那本是她胡诌的话,并未想到真能查到,此时且惊且喜,甚至有些害怕往下听。
百里息知晓她近乡情?怯的心思,快速道:“你父亲应该是先?前被送进灵鹤宫的黎族奴隶,名叫郁岼,前圣女?有孕之后,天权长老欲杀宫中的黎族奴隶,郁岼和其他奴隶在押送途中遇到暴雨山洪,行踪自此消失。”
殷芜呼吸漏了一拍,百里息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没事的,别怕,那场山洪实在太?奇怪,应该是人为,而那些奴隶的尸体也未被发掘出来。”
殷芜似乎已经忘了呼吸,双手不自禁抓住了百里息的衣袖。
“郁岼的身份是冠州黎族王室宗亲,入宫应该是想刺杀先?圣女?,却?发现圣女?早已成为傀儡,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两人朝夕相处,渐渐生了情?愫。”
“黎族虽被压迫百年,却?从?未屈服,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黎族人聚集在一处,伺机反抗,郁岼被他的族人救走时已经重伤,后来应该修养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恢复,之后几年他曾策划了几次对百里崈的刺杀,但都未能成功,也曾想救前圣女?出去?,但因这次营救他再次受了重伤,之后先?圣女?离世,郁岼似乎也故意隐匿了行迹,去?年开始他手下的黎族人才开始有了活动。”
殷芜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不禁问道:“去?年祭祀时,黎族曾来刺杀……”
百里息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应该不是要刺杀,而是想将?你劫走。”
“那他现在在何处?”
“这十年郁岼鲜少露面?,前段时间百里崈也发现了他的行迹,曾派人去?追寻,去?的人虽被我解决,但郁岼却?非常警觉,我亦未能寻到他人。”清晨尚有些凉,百里息扯了薄被披在殷芜肩上,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觉得殷芜比他离开时更瘦了些,继续宽慰,“蝉蝉不必担心他,这十多年百里崈一直在追杀他,却?未能得手,可见他并非无能之辈,而且我已派人盯住了百里家,若百里崈有动作,我立时便能知晓。”
少女?点点头,抬头在他颊边快速亲了一下,双臂环住他的颈,声音小?猫似的,“蝉蝉相信息表哥。”
“世上所有的人加一起,都没有圣女?会哄人。”向来神祗一般的男子身子微微后仰,清冷的眸子盯着床顶繁复的花纹,叹了一声,“偏我就喜欢圣女?哄。”
少女?的自他怀中抬起头,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似乎想再效仿之前的作为,却?心中缺乏一点勇气,百里息却?低头覆上她的唇,这次不许她蜻蜓点水,而是按着她的头吃到餍足才罢手。
*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色的脸,茜霜正在给殷芜梳头,此时殿内只有二人,茜霜低声道:“圣女?让外传的消息,奴婢已传递出去?了。”
“你是郁岼的人。”不是问句。
茜霜一惊,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圣女?……”
她的反应殷芜看在眼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自镜中观察茜霜神色,再次开口?道:“我想推翻神教的事,你告诉过郁岼吧,他……是怎么说的?”
茜霜惊惧非常,主上的事情?是绝密,她不知殷芜是如?何知晓的,心中纷乱不已,但思及族人传来的话,便如?实道:“奴婢身份低微,只和族人有联络,族人之前传话进来,说是主上相信圣女?,让奴婢忠心婢女?,一切听从?圣女?安排。”
还有一条茜霜没说,就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以圣女?安全为重,这是她入灵鹤宫之前便被反复叮嘱牢记心间的。
殷芜回身看向茜霜,“你……能传递消息给他吗?”
“主上行踪不定,奴婢确实无法联系,但若圣女?有话,奴婢定会努力传给族人,只是何时能传给主上,便不知晓了。”茜霜垂眸答道。
殷芜知道再逼迫她也无用,只道:“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他是谁,想见他一面?。”
这话实在有些古怪,但茜霜却?知道自己不该问,只顺从?应了。
另一边,茜霜先?前传递的消息却?已送到百里崈手中。
暖阁之内,百里崈斜靠在软垫上,冷哼了一声,看着站在软榻边的百里睿,怒道:“我说他无缘无故偏要护着那废物?圣女?,还因此断了家里的药,原来是早和她苟且在了一起!”
接着他又想起这一年来百里息对百里家的压制,对他的讥讽反抗,怒然?将?小?几上的茶盏摔了出去?,茶盏“嘭”地一声炸开,滚烫的茶汤飞溅在正跪地揉腿的美人脸上,那美人吃痛惨叫一声,简直是给正发火的百里崈身上浇了热油。
“给我拉出去?,送到乐兰苑去?!”
那美人吓得慌忙求饶,连滚带爬跪在地上,“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啊!”
百里家的人嗜杀嗜欲,自然?就需要发泄,乐兰苑就是百里家见不得人的所在,但凡进去?的女?人,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短的当日进去?当日出来,长的也多不过一个月。
见已有婆子入内要来拉她,美人病急乱投医,双手扯着百里睿的衣摆,“求大公子救命,求大公子垂怜!”
百里睿眉眼温和,蹲下身,手缓缓放在美人的颈上,轻声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下一刻,美人脖子发出一声脆响,身子瞬间软倒在地上,两个婆子将?已断气的美人抬了出去?。
百里睿用帕子擦了擦手,道:“父亲倒也不必如?此动怒,如?今既然?知道百里息同圣女?苟且,就是拿住了他的短处,正好利用他的短处重新筹谋。”
“筹谋?如?何筹谋?”百里崈一甩袖子,“本来想将?高家那个悉心调教的女?儿送到百里息身边,让他食髓知味,再让他听了枕头风,放圣女?给我们处置,如?今却?是不能了,怪不得他护着圣女?宝贝一般,原来是他自己早已享受了殷氏女?子的妙处,这才不让我们去?沾一沾!”
“父亲想送高晴给他,不过是想让他的疯病早早发作出来,如?今他自己犯了忌讳岂不省了我们的力气?”百里睿盯着自己那片被攥出了折痕的衣角,眉头微皱了皱,又继续道,“且善安县派出的人虽未能杀了他,那缠骨酥的毒却?并不好解,他疯……是迟早的事。”
长袖之下,他的手用力在帕子上擦着。
百里崈此时也从?初闻消息的愤怒中平静下来,用力砸了下手边小?几,“我看他也是自寻死路!只是高家那边怎么办?那高晴一计不成,满京城又知道她同百里息结亲失败,若不能妥善处置,只怕高家反同我们结怨。”
其实高晴一事之前,百里崈想的一直是拉拢百里息,虽然?他从?未曾给过百里家什么好处偏袒,甚至处处打压,但总归是从?百里家出去?的,身上流着百里家的血,且又是位高权重的神教大祭司,拉拢好了,便能保住百里家百年的富贵荣华。
只是高晴落水一事闹得大,百里息处置那些百里家埋藏在宫中的细作也毫不留情?,甚至对百里家的细作格外狠辣,自此也算是彻底断了百里崈的拉拢之心。
百里睿神色无波,衣袖之下的手指微颤,声音却?平静:“高晴之父高施是桐潭州守备,掌兵两万有余,日后于?我们有大用处,既然?父亲忧心高家生怨,儿子愿同高晴成亲。”
夜半,百里睿才从?暖阁出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等回了自己的卧房,遍立刻脱了外袍扔在地上,侍女?已备好了净手净身的水,等沐浴出来,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懈。
侍女?香沅奉上香茶,低声道:“人已梳洗干净,此刻正在偏房等候。”
百里睿眉眼透着不耐烦,喝了茶起身往偏房去?了。
百里家的人既然?都嗜杀嗜欲,他自然?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向来爱洁净,从?不碰别人碰过的,也不许别人碰他碰过的。
夜深,偏房内,女?子连连娇声戛然?而止,房内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不多时百里睿出来,一直等在院内的婆子入内,熟练用被褥卷了那已断气的女?子抬走了。
香沅伺候百里睿沐浴更衣,低声道:“奴婢听说老爷方才已经找了管家,让他寻媒人去?高家提亲了。”
香沅自小?跟着百里睿,在府中有自己的眼线,但凡家中有什么动静,香沅均能知晓。
百里睿有些疲惫地躺在藤椅上,闭着眼,“高家原本是看中了百里息大祭司的身份,想要借由亲事一步登天,说到底也并不是为了百里息这个人,想让两家的关系更稳固,联姻自然?是一颗最好的定心丸。”
“只是公子……”
百里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面?对自己最贴心的婢女?,倒也直言:“高晴既然?同意嫁给百里息,说明极看重权势,甚至说除了权势,别的都无所谓,这样的女?人,不会在意我碰不碰她。”
事情?也确如?百里睿所料,高家应下了这门?亲事。
*
近日,几个州的神官上奏疏,请愿殷芜速速完婚,尽快为神教诞育下一代?圣女?,以佑旻国,以延国祚。
百里息随手将?那几本奏疏扔在案旁,心中有些不快,冷哼了一声,对辰风道:“派人去?查查这几个人,若有错处,让神戒司召他们回来。”
辰风因一直留意百里家的动向,知晓这几位神官都同百里家过从?甚密,只怕这几本奏疏也是百里崈的手笔,主上如?此吩咐,便知道是要拿他们几个杀鸡儆猴了。
辰风领命,出门?将?事情?吩咐下去?,却?又从?属下嘴里听见另一个悚然?的消息,他兀自消化了一会儿,又硬着头皮回到了临渊宫内。
百里息正处理各州送来的公文,那几本催圣女?完婚的奏疏被其他公文压得连个边角也看不见,但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其实百里息的脸色似乎从?来没好过,一直冷冰冰的,若不是辰风跟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他的冷脸,只怕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自己冻死。
辰风不免心中感叹,圣女?的胆子真的是不小?……
圣女?胆子若小?,今天也不能做出这事……
辰风清了清嗓子,见百里息恍若未闻,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百里息终于?抬头,浅色的瞳孔折射了一抹幽光,声线清冷,“有事?”
第47章
百里息自公文后抬起头来, 看向犹犹豫豫的辰风,“到底什么事?”
“鲸宁州的神官向圣女进献十?名少年奴仆,圣女……收下了。”
鲸宁州……
鲸宁州的神官也上了催婚奏疏。
哼。
“传鲸宁州的神官来都城。”
近日?公文积攒得多, 百里?息处理了整整一日?,天擦黑时终于?离开临渊宫。
他人才到灵鹤宫殿外,便听见里?面传出殷芜的温软的笑声, 接着?是低低的交谈之声。
百里?息微微挑眉,忍不住停下脚步细听。
“你?竟然会用麻草编鸟雀,手真?是巧。”少女声若莺啼,宫灯将?里?面人的位置映照得有些错位,看起来仿佛两个人依靠在了一处。
厉晴端着?殷芜要喝的药从小厨房出来,遍看见百里?息立在窗外, 面色微冷, 似是不悦, 但唇角又带了一抹笑,越看……越渗人。
厉晴打了个冷颤, 提气上前,“主上。”
“多久了?”
厉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回禀道:“今晨送了这十?个少年进来, 圣女上午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午睡后?又寻他们问?话?至今。”
“很好。”
厉晴大?气也不敢出, 这话?自然也不敢接,殿内又传出殷芜的笑声,主上似乎又冷笑了一声。
“药给我。”
百里?息一手端了殷芜的药, 掀帘入内。
前殿专做会客之用,殷芜此时坐在软榻上, 衣着?齐整,左手边脚踏上坐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少年手中拿着?个手编小雀,正同殷芜讲解其?中的小机关。
还有四五个少年围在边上,很是有一股众星捧月的意思。
而那个“月亮”则是笑吟吟地听着?那少年讲解,不吝夸赞和笑容。
百里?息进来得突然,那少年吓了一跳,手里?的草编小雀都吓掉了,其?他少年们也是一惊,慌忙跪地行?礼,掉了小雀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脚踏上下来跪拜。
“拜见大?……大?祭司。”
殷芜一天都在等百里?息的到来,如今人真?来了,心中却有些突突,只见他将?药碗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眼睛也不看她,反而弯腰将?那掉在地上的草编小雀捡了起来,拉了拉小雀身上的机关。
“咔咔。”机关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小雀的翅膀随即动了动,殿内落针可闻,百里?息不咸不淡说?了一声“不错”。
像是再说?这个草编不错,又像是在同殷芜说?的。
那几个少年只知道是来侍奉圣女的,没想到第一日?竟就碰上了大?祭司,个个噤若寒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大?祭司语调慵懒散漫道:“手艺不错,镜明山祈福祭神正缺些供奉之物,鲸宁州神官有心,竟特意寻了你?们送来。”
他们都是来侍奉圣女的,想着?好生侍奉圣女,若得圣女垂青,接受了自己的枕席伺候,再能生个下任圣女出来,自己几世的荣华富贵就有了着?落,可不是为?了什么镜明山祈福来的。
可这光景谁敢说?,谁敢说?自己是来勾搭圣女的?不怕被?大?祭司扔进戒塔里?守到死?
“镜明山祈福还有不到一月,仪典司会同你?们说?需要准备的东西。”
众少年只得应是,小心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二人,百里?息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本芝兰玉树,生得宛若仙人,可仙人的眼神似乎不够慈祥。
“圣女倒是好兴致,才病愈,便能和人谈天说?地这么长时间。”
殷芜有些心虚地扭头看向窗外,耳垂被?支摘窗上映照进来的晚霞染红,她咳嗽了两声,小声道:“病没好呢……你?一天都不理我。”
“一日?不见,圣女便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我不是恶人,你?才是坏人。”殷芜心实在虚,根本不敢看百里?息,耳边却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她心若擂鼓,耳边已传来百里?息懒散的声音。
“哦,原来是我让圣女在此会私会外男的。”
“这怎么算私会外男!”殷芜忍不住回头反驳,一转头却发现百里?息的脸已近在眼前,自己险些撞到他的脸,“你?说?话?……别……别这样?难听。”
厉晴和江茗都在外面,她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呵。”他嗤笑一声。
“呵什么呵,哼!”殷芜把脸扭到一边,色厉内荏。
百里?息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神仙玉骨,眸清似水,薄唇轻轻碰了碰殷芜的眼皮,轻唤了一声“阿蝉”。
分明只是宛若叹息的一声,殷芜却觉得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但理智很快回笼,她今日?收下这些少年,想要的不过是趁热打铁,趁着?百里?息终于?接纳她的时机,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离他的心再近一些。
少女抬头看向他,双臂忽然缠上他的颈,纤细的下巴贴在他的颈边,“大?祭司,你?一天都没见蝉蝉,蝉蝉害怕。”
百里?息没料到她会忽然拥抱自己,一时间有些怔忪,下意识问?:“怕什么?”
殷芜并未抬头,双臂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想开口?却又顿住,默了片刻,才小声道:“你?……我怕你?过了一日?就又要送蝉蝉走。”
怀中的身体温软无比,却比之前清减了许多,想来和这些日?子的忧思有关。
他轻轻摸了摸殷芜的头,心中又仔仔细细思忖了一番,才开口?,“蝉蝉以后?不必再担心了,若不是你?自己想离开,我永远都不会再送你?走。”
他的声音很平和,落在殷芜的耳中,却觉得恍惚——竟这样?容易就得到了他的承诺。
可殷芜偏偏不知见好就收,反而还要再进一步。
“那蝉蝉可以搬去临渊宫吗,这样?大?祭司一回来,蝉蝉就能见到了。”
百里?息听了这话?却问?:“因为?在这里?无趣,便将?那几个人留下了?”
殷芜摇头,头上簪着?的猫眼石步摇微微颤动,杏眸之中闪过一抹赧然,轻轻咬了下唇,“我想着?你?若知道我留了人,一定会立刻来见蝉蝉的,可左等你?不来,右等你?还不来,上午不来,下午不来,这都要天黑了才过来,累得我听他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呢。”
百里?息自然也并未真?生气,反而解释道:“过几日?要去镜明山祈福祭神,事务繁杂,你?若住在临渊宫,白日?自己也无趣。”
“我不怕无趣。”
“那便随你?。”
说?起镜明山祈福,殷芜眉头皱了起来,“每年好多祈福祭祀,实在没什么意思,今年就不能免了嘛。”
百里?息将?已变温的药递到她唇边,眉目微垂,道:“六百年前殷氏创立神教,接着?又建立旻国,以教义约束臣民,百姓信奉神教上百年,即便你?讨厌神教,想要从这些乌糟事里?脱身,也要给我些时间。”
殷芜心中一动,双手捧着?药碗却没喝,“可我是神教圣女,如何能从这神教中脱身?”
先前百里?息曾想让她假死,再重新选一位圣女出来,虽定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先圣女已死,又后?继无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如今殷芜不走了,便给了他筹谋别途的时间,他又将?手中的碗往前送了送,待殷芜皱眉喝完了药,才道:“国内百姓大?半信奉神教,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州内神庙祈福,在他们眼中,你?就是神明的化身,可以护佑他们,若想让你?脱离神教,百姓便不能继续将?信仰都放在神教之上。”
殷芜想了想,再次提起了蛟州新教之事,“其?实苏乾安当初创立新教,也是因为?神教百年来已腐朽不堪,想要将?这样?的神教推翻,这次我们去冠州,那里?的神庙更加肮脏腥臭,刘升青将?人当牲畜一般对待,其?他偏远的州府更不知是什么样?,说?不定比冠州还要污糟,神教给了各州神官太大?的权利,却全无约束的方法,蝉蝉怕以后?还会有第二个苏乾安,第三个苏乾安。”
苏乾安如今一直在暗牢里?关着?,百里?息一直没有处置他,似乎有给他一条生路的意思,由此可见百里?息对各州神官的所为?也并不满意。
百里?息有些惊讶殷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以为?殷芜并不关心这些事,谁知她竟清楚自己所担心的是什么。
“那蝉蝉觉得应当如何?”
“神教数百年来信众不断,都因神庙中的神官不断发展信众所致,若不再让神官壮大?信众,同时给百姓其?他的信仰,或三五年,或七八年,民心自然会改变。”各州神官每年都要发展一定数目的信众,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考绩。
“其?他信仰么……”
少女似有些忐忑,“我想的好像有些简单了。”
“蝉蝉说?得很好,只是旻国之内并无其?他信仰。”
外面已完全黑了,风吹得树影摇曳,接着?便有雨滴落在青石地面上。
“不如将?神教试炼改一改,之前总要考神教教义,不若将?这部分的考题去除,换成农桑一类?”神教试炼便是旻国的选官考试,不仅要看考生的生辰八字,还要考神教教义,每三年一次。
她双眼亮晶晶的,百里?息不忍心让她失望,便顺着?她的话?道:“似乎是不错的法子。”
只是这样?做,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不止各州神官会抗拒,神教之内也会遇到极大?的阻力,若是中间再有差错,便可能如这次冠州黎族之事一样?,各地再起动荡。
殷芜也知此法就如烈火烹油,激进太过,若真?如此,日?后?情形难料,于?是便止了话?,将?头乖顺地贴在他的肩膀上,道:“都是我胡思乱想的,你?不要当真?,蝉蝉都听大?祭司的,和大?祭司在一起,蝉蝉一点都不急,大?祭司也不要着?急。”
他道一声“好”,因殷芜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内心变得格外平和,便连眼下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似乎也不那样?棘手了。
夜深,殷芜睡得有些迷糊,伸手摸向旁边,被?褥已一片冰凉,百里?息应该已离开许久了。
她瞬间清醒——今夜是月圆之夜,百里?息体内的极乐蛊会格外躁动。
想到此事,殷芜起身披了衣服,去了临渊宫,殿内并未点灯,殷芜便直接去了殿后?的泉水池,转过弯,果?然看见皎洁月光之下泡在池水中的人。
他背对着?殷芜,单薄的寝衣已湿透,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百里?息偏头看了过来。
他头发披散,浅色的瞳仁被?池水映照得没有一丝人气,浑身散发着?一股疏离陌生之感。
夜深了,殷芜并未梳发髻,绸缎一般的青丝垂至腰际,殷芜又怕冷,身上披着?厚重的白裘,一张美极艳极的小脸隐在大?毛领里?,美得不似凡人,像是山精妖魅似的,只是又比山精妖魅多了几分圣洁意思。
她往前两步,雪白寝鞋从裙下露出一个尖尖,她站的位置分明比百里?息高,却反倒感觉似被?百里?息压制住一般,
他神色冷漠,与白日?两人缱绻时的温和不同,让殷芜觉得陌生。
简直是……反复无常!
几个时辰前还信誓旦旦和她说?日?后?不必忧心,转眼才过了多久,就这副不认识她的样?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殷芜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火气来,足尖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可是又后?悔了,又想要把我送走?”
第48章
百里息身体内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噬咬, 全?凭灵台一点清明维持,蓦然听见殷芜的声音,便有些恍惚, 努力将眸光凝聚在殷芜脸上,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
原本冷漠的神色缓和下来,“我稍后便过去, 夜里?凉,你先回去。”
殷芜此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蹲身探手摸向他的额头,他人虽泡在冰冷的池水中,额头却有些烫手,殷芜讶异, “怎么这样烫, 生病了吗?”
她的手柔软微凉, 带着莫名的熨贴之感,百里?息想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中, 尚余的神志却让他没有动作,池水寒冷,殷芜是不?能泡冷水的, 且自己此时已是强打精神, 若将她拉下水, 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控制。
然而神志如此告诉自己, 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伸手握住殷芜乱摸的手,温声道:“我无事,只是百里?氏的旧疾, 你先回去,听话。”
殷芜还是觉得奇怪, 极乐蛊只会让人嗜欲,她也曾见过百里?息极乐蛊发作时的模样,并?不?会让人浑身滚烫,但看他白日的模样,又不?像是受了风寒,实?在有些古怪。
要想解开?极乐蛊,需要与殷氏有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显然两人如今还未到那一步,殷芜不?知百里?息究竟为?何迟迟不?肯,床笫之间分明已经?箭在弦上,可他偏偏忍而不?发。
殷芜忍不?住动了歪心思,想要趁百里?息此时神志不?坚成事——毕竟等百里?息察觉她昔日的所为?和计划,恐怕这解蛊的第一步永远都完不?成了。
殷芜心潮起伏,正摇摆间不?定,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池中男人下颌微微抬起,“先回去。”
手腕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池水太凉了,她不?想泡在冷水里?,这里?也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于是又确定了百里?息的情况,见还算正常,便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站起身,乖顺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别在这里?呆太久,泉水太冷了。”
百里?息“嗯”了一声,闭上眼,整个人都浸入了池水中。池水自然是冷,可他体内却实?在燥热,整个人被这一冷一热折磨得近乎崩溃,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那股蚀骨的麻痒才终于平息下去,他起身,修长如竹的身躯立在清冷银辉之下,白袍被水浸湿而紧贴在身上,整个人竟添几分落拓无羁之感。
他又在夜风里?站了片刻,才提步往外走?,他回了殿内,书案上的灯亮着,他以?为?是殷芜方才点的,便没在意。
自顾自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刚穿上里?衣,便听见寝床上有响动,回身便看见殷芜揉着眼从床帐里?伸出?头来。
“怎么泡了这么久呀。”她声音本就?软糯,因才睡醒的缘故,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怎么不?回灵鹤宫。”百里?息眸色柔和下来,朝殷芜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
百里?息向来怕热,殿内并?未生火盆,殷芜方才在殿内坐着等了一会儿,实?在冷得不?行便上了床,谁知竟睡着了。
少女?鬓发微散,寝衣松松散散挂在身上,露出?玉白的颈项,一只纤细的手自帐内伸出?来,握住百里?息的手摇了摇,眼中满是担忧,“你到底怎么啦?”
殷芜柔软的手指在百里?息掌心挠了一下,便看见他喉结微微一动,她本就?是故意勾引人,自然要趁热打铁,于是趿着鞋子贴近他,踮着脚去摸他的额头。
百里?息本比她高出?一头,殷芜努力踮着脚,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传来,是个男人便要神魂荡漾,更何况是此时的百里?息。
殷芜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其实?心中也是有些慌的,既害怕百里?息不?上钩,更害怕他上钩,这滋味实?在让人忐忑,她贴着的身体仿佛是一块冰,又仿佛是一盆火,分明肌肤冰凉,冰凉之下却有火气似的,随时要将人灼伤一般。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腰,掌心似乎都带着热气,手逐渐上移,放在了她的背心处,殷芜忽然心生退意,却又怕失去了这次机会,后面更难成事,正骑虎难下之时,便听百里?息在她耳边道:“自己要扑上来,怎么反倒害怕了?”
每月十五是极乐蛊最活跃的时候,百里?息此时分明已是强行忍耐,怎么还能发现她的紧张,真是见了鬼了,若不?是为?了给他解蛊,殷芜才不?会勾引这活阎王,哪次不?是把?她折腾得求饶才算完。
“我是担心大祭司的身……呀!”
殷芜被百里?息忽然抱起,下意识惊叫一声,抬眼便看见百里?息孤清的眉眼染了点点星火,殷芜心中生出?一种英勇就?义之感,深吸一口气,双臂紧紧抱住百里?息的颈子,身体也贴近了一些,似是无声的邀约。
她的脸火烧一般,将头鹌鹑一般埋在他胸前。
百里?息轻笑?了一声,清眸微垂,将人放在床榻之上,床帐放下,里?面一片漆黑。
“我在善安县遇刺,那刺客剑上涂了毒,虽及时处理?了伤口,却还有余毒没有拔除,所以?这段时间总需泡冷水压制残毒。”他支起一条腿,手肘放在膝盖上,似乎很?放松闲适。
殷芜还想着晚些让茜霜去打听一下百里?息怎么了,没想到他竟自己说了出?来,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心中的滋味,但焦急却是真的,“是什么毒?可有解毒的方法?”
百里?息长长叹息了一声,却半晌不?开?口,殷芜又气又急,在黑暗中探出?手去寻他,却摸到了一片微凉的胸膛,她吓了一跳便要缩手,手腕却被捉住又压了回去。
“毒不?厉害,只会让我一直想要……蝉蝉。”他声音似叹息一般,“蝉蝉”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又转,让殷芜后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殷芜想要往后退,脊背却已抵在了床壁,眼睛虽看不?见,却知百里?息已逼近过来,一片冰凉的唇贴了上来,殷芜脑中一片混沌,索性任由自己彻底沉浸在这片浓黑里?。
这一夜格外漫长,殷芜再次清醒时头还十分昏沉,百里?息不?在床榻上,外面的天光却从床帐缝隙钻了进来,殷芜坐起身,将衣服穿好,手却摸到了一个冰凉冷硬的什物,她抓起那东西,想起昨夜百里?息是怎么用这东西折腾自己,又想起昨夜明明就?要成事了,结果又被他生生忍了过去,结果就?是功亏一篑!
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啪嗒!”殷芜有些气恼地将那什物扔了出?去,砸在了床角被褥堆里?。
床内忽然一亮,抬头就?见百里?息掀帐立在床边,他新换了一身纯白的长袍,头发被玉冠束起,显得容光焕发。
殷芜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下床,扯了狐裘披在身上便要回灵鹤宫去。
百里?息却长臂一身卷了她的纤腰,拉着她坐回床上,伸手将方才被殷芜丢出?去的东西捡起,正是那枚墨蝉,他修长的手指将那小小玉蝉来回翻转,殷芜又是羞又是气,愤愤“哼”了一声,红着脸把?头扭到一边,气道:“我要回去,不?要在你这虎狼窝里?呆着!”
百里?息不?再逗弄她,手指收拢握住玉蝉,声音似潭水般要将人溺死,“我心悦蝉蝉,想将蝉蝉私藏在这小小的临渊宫里?,只是我那疯病你知道,怕破了戒便要万劫不?复。”
殷芜不?吃他这一套,“那你便老实?本分些,别弄那些花招子折腾人!”
百里?息默了默,伸手掰过殷芜的脸,清眸看着殷芜,“分明是你撩拨的我。”
这个殷芜确实?无法否认,但此时她看着百里?息那张似仙如神的脸就?来气,挣扎着要起身,百里?息却将她抱得更紧,他将脸埋在她颈间,“我心悦阿蝉,想要和阿蝉长长久久,所以?现在才得忍着不?要阿蝉。”
他的声音并?不?算深情,语气也很?平常,却让殷芜浑身都有些僵硬,她心底且惊且悸,且喜且慌,不?敢想以?后的事,只是不?再挣扎,任由百里?息抱着腻歪了一会儿。
“你身上的毒真的没事吗?”
“这毒并?不?致命,只因是专门对付我的,所以?有些难缠。”
“专门对付你的?”
百里?息并?不?遮掩,坦然道:“缠骨酥本不?是毒,而是闺房秘药,原是某个世家大族研制出?来享乐用的,结果发现这缠骨酥药性霸道缠绵,便不?再自用,而是用来害人了。”
“那该怎么解开?这缠骨酥呢?”
“并?不?需要特别的解药,时间久了,药性自然便散了。”百里?息对殷芜有隐瞒,他中的缠骨酥里?面掺了别的东西,想等药性自己散去很?难。
殷芜却不?知期中厉害,听了他的话稍稍放心,她想了想,问道:“可知是谁想害你?”
百里?息面容冷淡,微微抬眼,“蝉蝉觉得可能是谁呢?”
前世,在镜明山祈福后,桐潭州一处堤坝被冲毁,百里?息视察堤坝时,堤坝竟再次溃塌,百里?息被卷入洪水中失踪,之后殷芜落入宦凌手中,开?始了黑暗的囚禁生活。
但从宦凌那里?得到零星的信息,殷芜推测,百里?息失踪后,应该是百里?崈接管了神教,如今宦凌已死,百里?息和百里?家交恶,最有可能害他的便是百里?崈了。
“你为?了保护我,多次同天权长老发生冲突,如今百里?家恐怕要断药了,天权长老定是怨恨上了你,只是……”殷芜话说了一半便停下,见百里?息正看着自己,却做出?为?难的模样。
“蝉蝉只管说便是。”
殷芜又踌躇了片刻,有些担忧地抓住百里?息的手,道:“我想着虽然天权长老因我的缘故记恨你,但总归和你还是血缘亲族,总不?至于真的要杀你。”
少女?的乌发垂至腰间,又顺着两人靠在一起的身体缠到到他的身上,似是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他牢牢网住,她杏眸含水,“可我又怕你因这一层关?系不?曾防备天权长老,最后被他所伤。”
百里?息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无趣孤寂,找不?到丝毫趣味,不?过是听从冯南音之命行事,冯南音死后他成为?新的大祭司,维持着神教这个巨大腐朽的机器继续前行,如今殷芜的存在却让他似乎找到了一点趣味,成为?她的依靠,免她忧惧,她不?愿意做这神教的圣女?,便想法子让她如愿。
原来被人牵挂的感觉也不?错……
“我从拜入师傅门下之时,便同百里?家断了关?系,蝉蝉不?必担心我对百里?家没有防备。”他的手指缠了殷芜的一缕头发,声音极平静,“这次刺杀确实?是百里?崈指使。”
当年百里?崈一手掌控神教,为?了让殷臻留下血脉,在明知殷臻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的情况下,依旧不?停派人来折磨侮辱殷臻,才导致她精神崩溃,最后自戕而死,殷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百里?崈。
不?管百里?息对百里?崈的态度如何,殷芜都会杀百里?崈。
如果百里?息准备维护百里?崈,殷芜也做好了与百里?息为?敌的准备。
“这次他没能成功,若是再派人刺杀可怎么办啊?”殷芜做出?担心模样,想探一探百里?息心底的想法。
“那便看看谁能活到最后罢。”他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若有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殷芜乱跳的心脏终于平稳下来,说不?庆幸是假的。
按照百里?息的计划,三五年内改变神教已是最快,但殷芜想替殷臻复仇的心已无法忍耐那么久,她怕夜长梦多,更怕百里?息察觉了她的算计筹谋,最后功亏一篑,所以?镜明山祈福,殷芜会好好利用,那之后百里?息大概……会忙得人影都看不?见了。
第49章
数百身着金色甲胄的护卫神情?肃杀, 他们拱卫着华丽的车驾缓缓而行,繁复花纹的纱幔映出一个人影,单看一个人影便已曼妙旖旎, 若见了真面还不知要美到什么样子。
“叩见圣女,愿圣女万寿无疆,福寿绵长!”
“万寿无疆, 福寿绵长!”
道路两边跪伏了无数百姓,他们虔诚无比,希望车驾内那位神明的化身能保佑自己一世平安富贵。
一排排的百姓跪下去,宛如泛起的江潮。
待车驾出了城,殷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初春尚冷, 即便马车内燃了铜火炉, 殷芜依旧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颈间露出一抹碧玉色的领子,衬得皮肤欺霜赛雪, 真真的黛眉绿鬓,娇资艳质。
镜明山祈福是神教最大的祭神节,不仅百姓会?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各州的神官也会?同祭天地诸神, 因?此事情?繁杂, 百里息便先殷芜几日出发, 另外安排了黄斌统领护送殷芜。
这位黄斌统领殷芜见过几次,为人耿直,又粗中有细, 这一路看他行事,便知他十分稳妥。
茜霜将厚帘放下, 靠近殷芜,压低声音道:“圣女想要见主上,等到了前面的梨溪镇,便要想法子摆脱黄统领。”
听?了茜霜的话,殷芜面上虽然依旧沉静,内心却?一悸。
“只是黄统领行事谨慎,只怕不好脱身。”茜霜有些担忧。
殷芜思索片刻,让茜霜去唤了郁宵进?来。
*
晚间到了梨溪镇,黄斌将殷芜安置在早预备好的一座私人宅院内,这宅院里外都是潜龙卫,黄斌又亲自巡视了一圈,将所有的隐患排除后,才往殷芜的院子去。
“这院子是早先大祭司亲自安排的,定然没什么问题,统领连鼠洞都封死了,有些太过谨慎了吧。”一直跟随黄斌的侍从道。
黄斌一面往回走?,一面左右探查,整理了一下护腕,哼了那侍从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大祭司出发前一再叮嘱要谨慎小心,还拨了六百潜龙卫的精锐护送,你当?是让我随便玩的?从去年起圣女多?次遇险,若此次我再疏忽大意,岂不是让大祭司后悔将圣女安危托付与?我?”
“统领,府外有人求见。”
“圣女舟车劳顿,没时?间见那些来攀附的富商,你去打发了便是。”
来人却?没走?,“统领,那人是来求见你的,还让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说着,来人拿出一个陈旧的拨浪鼓。
黄斌本?是兴致寥寥,但一见那拨浪鼓便虎眸一缩,疾步往府门处走?,才到门口便看见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站在门口张望。
“你从何处拿到的此物!?”黄斌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肩膀,急急问道。
那小厮唬了一跳,慌慌往后退了几步,他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个人,给?了他许多?银钱,让他来此送个东西,说几句话,谁知东西送进?去竟出来个粗鲁军汉,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不禁后悔极了。
只是如今他银子也收了,又被捉住,正是骑虎难下,若不一条道走?到底,只怕是两边为难,只盼那人没有骗自己,让他平平安安的脱身便好。
那小厮沉了沉心,赔笑道:“大人若想见那拨浪鼓的主人,便请立刻随小人去吧。”
黄斌转头叮嘱了两句,心中似烧着了一般,拎着那小厮的衣领,“带路!”
这边黄斌才走?,圣女身边的茜霜姑娘便领了个货郎来寻,说是圣女听?说梨溪镇的捏糖人很有名,因?而在街上寻了个货郎,要同黄统领说一声再带人进?去。
可偏偏黄统领才走?,茜霜姑娘又说再等圣女便要安寝了,那领头的侍卫想着这府内守卫森严,圣女的院落更是苍蝇也飞不出,于是盘查了那货郎一番,见那货郎四十岁上下,腿脚似乎也不太利索,佝偻着背,心中最后那一点疑虑便也消了,只派了两个人跟着茜霜入内。
送拨浪鼓的人是殷芜让郁宵安排的。
黄斌的妹妹六岁时?被人贩子拐走?,这些年黄家?一直在到处搜寻她,虽知寻到的机会?渺茫,黄家?却?从未放弃过。前世黄家?妹妹是在冠州找到,无人知道这些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家?妹妹受了极大的刺激,找回来不几日就自己吊死了,妹妹死后,黄斌中日饮酒消愁,最后酒醉摔断了腿,人也废了。
殷芜自从在乌华山见到黄斌,便隐约想起黄斌在寻妹妹一事,只是她并不知道太多?细节,只能让郁宵在冠州多?派人手去搜寻,总算年前在一家?妓馆找到了人,那鸨母见黄家?妹妹模样出众,以为奇货可居,这些年便一直精心调教着,准备过了年便挂牌子,也算是殷芜的幸运,及时?找到了她,没让前世不幸再次发生。
只是如今京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州亦有异动,郁宵的势力范围又只在冠州,若此时?将黄家?妹妹送过来,一来怕途中生变,二来殷芜也怕自己的所为被百里息察觉,于是便将这张重要的牌暂时?藏在了冠州,本?来是准备最后关头再用的,如今为了见郁岼也只能先放出这张牌。
殷芜坐在花房里,花房四周墙壁是用琉璃制成,房内的地下埋了地龙所以并不冷,贴墙放置着成排的木架,上面都是花匠细心培育的名花贵种。
远远的,殷芜看见茜霜领着个人往花房这边来,她心如擂鼓,想要站起身看得清楚些,却?怕被花房外的守卫看出端倪,便只能端坐着,看他一点一点地走?过来。
终于,人走?到了面前,他低头行了个神教臣民参见的礼,声音有些低沉,“草民拜见圣女,愿圣女福寿无穷。”
“起身坐下吧,我……我听?闻梨溪镇的糖人很好,所以寻你来给?我捏个糖人。”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只能极力控制着。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不良于行,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才抬起头来。
很瘦的一个中年人,皮肤微黑,双目却?明亮如星。
许是血脉联系实在神秘,殷芜莫名生出一股心酸委屈之感,眼睛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慌忙偏过脸抹掉眼泪,平复心绪后搜肠刮肚只问出了一句:“你好吗 。”
郁岼侧身从身旁的担子上寻出烧糖的铸铁小锅,又点燃了泥炉内烧了一半的余炭,开?始熬糖。
“我一切都好,前些年虽受了伤,如今也已养得差不多?了,你母亲去世后,我曾想将你救出来,但黎族多?年来离散四处,势单力薄,都未能成事,你莫要怪我。”
“我知道,并没有怪你,”殷芜有许多?话想说,可知道黄斌很快便会?回来,便将这些话都忍下来,只挑紧要的说,“我从百里息口中得知你的事,他已查到你了,往后行事更要小心,不要动百里息,暂时?也不要动百里崈,我要的不止是百里崈的命,更要神教灰飞烟灭,郁宵在我这里,暂时?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多?一人知道你,你就多?一分危险,此行去镜明山我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
郁岼是郁宵同出一宗,算来郁岼是他的族叔,殷芜算是他的堂姐。
郁岼正搅弄糖浆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殷芜。
她今年应该十八岁了,不管眉眼还是身形都很像殷臻,却?又比殷臻少了些沉郁之色,眉眼也更柔和一些,花房内虽不冷,她却?依旧披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像是清晨偷偷钻出水面的一株新荷,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坚韧。
这一抹坚韧像极了殷臻,只是殷臻的坚韧最终被摧残殆尽了。
郁岼心中像是被一场暴雨淋过,眼底微红,父女二人静静对视。
“神教赦免黎族后我曾派人去查,虽不知其中细节,也曾猜想或是你的作为,只是不敢贸然来见你 。”郁岼率先移开?眼,继续低头去搅弄铸铁小锅内的糖浆,“我怕你被神教养成了迂腐教条的傀儡 ,好在……你没有。”
他顿了顿,用手试了试糖浆的温度,开?始捏糖人,“这些年我到处营救联络族人,如今手下尚有几千族人可用,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吩咐茜霜便是,我信你如同你信我,但无论何时?你首先要保全自己。”
殷芜道一声“好”,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同郁岼说了,郁岼有时?问上一两句,时?间过得很快,郁岼捏好了一个糖兔子,并不精巧,但却?自有憨态,他递过来,微哑的声音道:“捏的不好,圣女拿着玩罢。”
*
黄斌跟着那小厮往外走?,逐渐离开?了主道,竟似要往城外的样子,原本?油煎火烹一般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他虎目盯着那小厮的背影,忽然伸手抓住那小厮按在地上,怒喝道:“你到你卖弄什么玄虚,若不说实话,今日就将你的两条膀子卸下来!”
那小厮疼得“哎哎”大叫,眼看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大喊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收了别人的银钱来传话,还请大人听?我一言!”
“快讲!”黄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却?不知是哪里要出变故。
小厮于是将如何在街上遇到了人,如何收了银钱之事如实道来,最后道:“那人让我告诉大人,大人的妹妹确实被他所救,如今很安全,他所图不过钱财,只是怕收了大人的银子没命花,所以要想个稳妥的法子交接银钱,所以这段时?间就请大人准备一万两现银,随时?等他来取。”
“那人在哪里?!”黄斌手上用了力道,那小厮受不住疼得人都要昏过去,却?实在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一个念头却?忽然从黄斌的脑海闪过——坏了!圣女那里要出事!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似是故意要将他调离一般,黄斌再没有时?间同那小厮啰嗦,转身夺了一匹在街边栓着的马便往回赶,到了府门未等马停便已跃下,大声问门口的潜龙卫:“圣女那里如何?!”
门口守卫被问得一愣,尚未来得及回答,黄斌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及到了内院,见院内一片安静,心中正犹疑,怕是自己多?疑了,便见茜霜从屋内出来,黄斌忙叫住她,“茜霜姑娘留步。”
“黄统领有何事?”
“圣女可在里面?”
茜霜皱了皱眉,似有不解,“圣女自然在里面,黄统领可是有事要见圣女?”
黄斌犹豫了片刻,心中还是不安,“不知圣女是否安寝了,还请茜霜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统领稍候。”茜霜转身入内。
一盏茶后,门打开?了,圣女神色有些倦怠,头发也散了,“黄统领有事?”
亲眼看见殷芜并无异常,黄斌才终于放下心来,只说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安排便告退,往外走?时?还听?见茜霜小声抱怨:“这黄统领真让人摸不到头脑,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说不行吗,非要这时?候来,赶了一天路本?就够累了……”
后面说了什么因?走?远了便听?不清了,但黄斌却?并不在乎这几句抱怨,他出了院子,叫了门口守卫过来,问道:“圣女住进?院子后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守卫挠挠头,回道:“没什么怪事发生,只不过是打发厉晴去外面采买了些东西,又叫了个货郎来捏了糖人。”
“货郎?什么样的货郎?如今人在何处?”黄斌才消下去的疑虑再次卷土重来。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腿脚似乎不太好,捏完了糖人便被咱们的人送出去了,只是不知家?在哪里,若要寻怕是得费些功夫。”此次随行的潜龙卫皆是精锐,见黄斌神色严肃,知道什么便都说了出来。
“不必了。”这次事情?虽然蹊跷,但他已亲眼看见圣女安好,再追查下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反而耽误了行程,只是那给?他报信的人却?不能放过,若真为了银钱还好,只怕所图不止如此,于是又寻了两个心腹来,让暗中跟着那报信的小厮,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之后几日,一切顺利,殷芜偶然见了什么新奇物,便让厉晴和茜霜去买来,眼见离镜明山越来越近,黄斌心底那点疑影也渐渐散了。
这日傍晚终于到了镜明山脚下,因?过两日要做祈福庆典的缘故,山脚下亦有许多?要修葺的栈道台阶,所以远远便看见人来人往忙碌纷纷。
忽有一队人骑马而来,众人抬头望去,见为首之人身着白袍,身姿飘逸,仿若不可攀折的仙人,正是神教大祭司,众人纷纷下拜。
那道白影越过匍匐在地的众人,直奔着殷芜这边而来。
两人已有十余日未见,隔着纱帐,殷芜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近,最后连人带马停在车畔,黄斌上前复命,百里息虽听?着,却?垂眼看向纱帐,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殷芜对上了他的眸子。
依旧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甚至因?为他的神色太过孤清,让人心生畏意。
殷芜虽然跟他已十分亲近,但也经?常对他生出莫名的畏惧之意,殷芜猜想应该是自己心虚的缘故,一直算计他,如何能坦然。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百里息打马同马车并行,一路顺畅,天黑时?入了镜明山行宫。
殷芜有些困倦,头靠在车壁上,正迷糊着,马车晃动了一下,睁眼便看见百里息正半蹲在她面前,伸手正探向她的裙下。
殷芜头脑尚迷糊着,一只微凉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脚踝,她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把?脚收回来,只是有些不快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嘟囔道:“还在外面呢,你做什么啊。”
百里息捏了捏她的脚踝,并未抬头,淡淡道:“这院子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厉晴说你昨日下马车时?扭了脚。”
车厢狭小,他蹲在殷芜面前,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殷芜因?才见了郁岼,心中有鬼,便觉得他身上莫名生出一股压迫感,又加上此时?两人挨得极近,姿态暧昧,只觉心如擂鼓,有些窘迫地推了推他的肩,“只是扭了一下,如今已经?好了,你起来。”
她说着便把?足往后缩了缩,百里息也检查过确实无事,便由着她收回了脚,却?并未起身,只是将身体微微后撤,慵懒闲散地行了个礼,淡声道:“镜明山祈福事宜均已准备妥当?,不知圣女可还满意?”
殷芜不知他是何意,若说认真,他这闲散的样子实在不像话,若说不认真,他琥珀色的眸中分明定定看着自己,但这马车殷芜是真有些待不下去,也不管百里息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敷衍道:“满意满意,大祭司做得好,圣女我非常满意。”
她说着便想下车,却?被一股力道按了回去。
“既是满意,便请圣女恩赏。”
第50章
殷芜人被禁囿在小小的车厢角落里, 面前的百里息慵懒靠在车壁上?,眸中似藏了无边的星月风光,一只手?摊在她眼前要恩赏。
车厢内有些热, 殷芜身?体往后靠了靠,依旧觉得两人的距离太近,只能努力绷直了身?体, 道:“大祭司辛苦,回?去?后库房中的宝贝随便大祭司挑选。”
男人嗤笑?了一声,那只手?轻轻捏住了殷芜的下颌,身?体微微前倾,身?体几乎与殷芜贴在一起,贴着她耳际道:“库房里哪有什么宝贝, 圣女才是难得的珍宝。”
殷芜踢了他一下, 佯装嗔怒, “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圣女?!”
两人分开十余日, 百里息体内的缠骨酥发?作愈发?频繁,每至子时便觉浑身?如同蚁噬,那股麻痒连冰冷的山泉水都无法稍稍缓解, 似乎只有殷芜能解脱他的痛苦, 此时她终于在他面前, 自然忍不住想先要些甜头?尝尝。
这一尝便是一炷香的时间, 若不是顾忌殷芜舟车劳顿,只怕一炷香的时间也停不下来。
马车内的嘤咛求饶声终于停下,安静了片刻, 车帘从内掀开,百里息抱着殷芜下了车,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微乱的鬓发?昭示着方才的放纵旖旎。
两人入了寝殿,百里息将殷芜放在床上?,垂眼看她,见美人侧着头?,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颈侧红痕更加晃眼,腹内忽然春潮又起,然则实在有事未竟,只得?将那股异样压下去?,转身?唤了厉晴和?茜霜入内服侍。
临走前还对殷芜道:“沐浴后安寝便是,不必等我。”
这话是当着茜霜和?厉晴说的,两人的关系虽不是秘密,但如此这样的叮嘱倒像是夫妻一般,殷芜面皮薄,实在有些消受不住,便别开头?没应声,本以为百里息应已离开了,谁知抬头?便见他那双清冷的眸子。
他俯身?,似未发?现殷芜的窘迫,轻声道:“你一路乏累,不必等我回?来,先安寝。”
殷芜险些气绝,胡乱嘟囔了一声“知道了”,余光看向茜霜和?厉晴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似聋了一般,偏偏心知两人分明都听见了,心中愈发?的气恼,只想让百里息快些离开,于是推了推他的胸膛,催促道:“知道了,你快快去?吧。”
她耳边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笑?,抬头?却见百里息已转身?出了门。
他是不是在故意调戏她?!
大祭司调戏圣女?,真是带头?作乱!
*
殷芜所住的地方是镜明山的行宫,也是镜明山最高的所在,她未到时里里外外便已收拾妥当。
茜霜服侍殷芜沐浴,自然看见了殷芜脖颈肩膀上?那些多出来的暧昧痕迹。
“圣女?,若所谋之事成了,大祭司那里……应该如何处置?”几日前郁岼已经告诉她,往后所有行事都听殷芜安排,殷芜便是她的主子,茜霜心中担忧此事,便忍不住问?出口来。
少女?墨发?似藻,玲珑娇美的身?子完美无瑕,只是眉间似有愁绪,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头?抵在桶壁上?,半晌才闷声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伤他,只是终究是我利用了他,对他不住。”
茜霜取了一块棉帕擦拭她的长发?,轻声道:“若细究起来,大祭司还是黎族的恩人,主上?也说不会动?他,只是若他将来知晓圣女?之前的利用,只怕会由爱生怨,届时若是不肯原谅圣女?,圣女?该如何自处?”
殷芜实在身?心俱疲,却知茜霜所忧不假。
“大祭司孤星照命,七情淡薄,即便此时对圣女?有几分好,只怕知晓真相后必会反目成仇,圣女?切不可耽于情爱,到时抽身?不能,反伤己身?。”茜霜声音温和?,让人听了很是熨贴,“我们的族人如今已经拿回?了冠州,不如事成之后圣女?随主上?回?冠州去?,若不想呆在冠州,还可已去?冠州北部的歌勒草原,那里的羌族人能歌善舞,气候也好。”
一只手?搭上?茜霜的手?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少女?自氤氲水汽中抬眸,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却也没有欣喜之态,只是平静戳穿了茜霜的小?算盘。
“我知是他让你说的这番话,但此时我只想完成自己的计划,至于以后百里息如何对我,我又要到哪里去?生活,都不是现在要想的,往后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再提,你主子那里将来我自己会去?说。”殷芜自浴桶中起身?,身?上?披了块厚厚的棉巾,侧过头?再次警告茜霜,“别再有类似的尝试,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郁岼想让她将来去?冠州生活,这件事殷芜本身?并不反感,但此时她必须将所有不安定因?素掐灭在萌芽中,若有一时的疏忽,将来便可能满盘皆输。
晚间的膳食十分丰盛,竟有从山下镇上?买来的特色小?食,殷芜挑了几样吃,竟很对胃口,用罢晚膳殷芜在厉晴的陪伴下在行宫内走了走,今日的月亮很圆,殷芜看了一会儿,身?上?实在疲累,便回?殿就寝。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间,殿内留了一盏琉璃灯,外面却还是黑漆漆一片,似乎离天亮还有很久,百里息尚未回?来,便只得?又躺回?床上?去?,正昏沉着,便听见开门的声音。
她躺着没动?。
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床边停了停,随后转到屏风后去?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很快,百里息又出去?了。
殷芜以为他沐浴后很快会回?来,谁知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随后想起今日已临近十五,他体内的极乐蛊只怕正是躁动?的时候,于是披衣服下床,提着琉璃灯出了寝殿。
问?过厉晴,殷芜往百里息所在的后山寻去?,路两旁点着样式繁复华丽的石灯,倒是明亮如昼,所以殷芜一人也并不害怕。
她顺着唯一的小?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那汪反光的泉水,只是并未看到百里息的人。
她走得?近了,软底的寝鞋踩在才冒出的春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最后站在泉水边上?,却还是没看到百里息的影子。
银辉自她背后撒下,地上?忽然出现了两个影子,娇小?的人影后立着一个修长的影子,殷芜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唬了一跳,正要转身?抱怨两声,身?子却被他猛的拉进怀里。
她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冰凉的肌肤之下似乎藏着火,又冰又热,呼出的气也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怕你累特意来泡冷水,你却自己送上?门来,阿蝉真是,”他顿住,薄唇轻轻贴在殷芜后颈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细栗,“善解我意。”
殷芜心知百里息体内的极乐蛊又发?作了,温软的手?指轻轻拍了拍百里息的手?臂,转身?紧紧抱住了他,他身?量高,殷芜只到他的肩膀,此时的姿态似被他全?部包|裹住一般。
“很难受吗?”她轻声问?。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将下颌搁在殷芜的头?顶,长长叹息了一声。
殷芜想拍拍他的头?安抚他,奈何手?臂不够长,只能轻轻摸了摸他的后颈,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他的后颈滚烫,她的手?微凉,让他很是熨帖,意志被身?体的痛苦消磨,此时又身?处荒凉山顶之上?,百里息心中忽生出萧索颓寂之感,他轻笑?了一声,笑?殷芜的傻,笑?自己的妄想。
先前他曾派人去?寻找秘药,希望能将自己这副遭嫌的身?体治好,可前日却得?到消息,那秘药本是人杜撰出来的,根本无处可寻,自然治不好百里家的疯病。
这一生,他都要和?身?体里那条阴暗可耻的毒蛇为伍,或许就如百里崈所言,他最终也逃不过百里氏的命运。
怀中少女?听闻他的笑?声抬头?,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满是不悦,“你不要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你别放弃好不好?”
她的头?发?垂至腰后,虽未施脂粉,却颜色殊丽,小?巧的耳垂上?戴了一对碧玉耳铛,身?处这荒山野岭之中,宛如山魅。
百里息心中一动?,体内的毒蛇便张狂起来,他抱着殷芜来到旁边小?室,将她放在小?小?的寝榻上?,原本清淡的眸子里藏了焚天灭地的火,呼吸也沉重起来。
他看着殷芜,伸手?握住殷芜的腰带,只要轻轻一拉,她身?上?薄薄的纱质寝衣便可被剥下,他的痛苦便可缓解,无数的夜晚,殷芜就是这样拯救他于欲|火之中的。
可这次殷芜按住了他的手?,两人对视着,殷芜柔声道:“我知你害怕真要了我,往后会发?病更厉害,可若次次这般饮鸩止渴,恐怕对你的病也没有好处。”
百里息每次到最后都能忍住,殷芜就像一颗止疼的药,疼了就来舔一舔,偏偏就是不咽下去?,可不咽下去?,殷芜就没办法解开他身?上?的极乐蛊,是故今夜才以退为进,逼他一逼。
欢愉唾手?可得?,没人可以忍住这样的诱惑。
殷芜看着百里息,看着他眼底焚天灭地的火一点一点熄灭,看着他将手?收了回?去?,甚至体贴地将她的披风系好,哑声道:“回?去?吧。”
殷芜有些挫败,第?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魅力,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顺从起身?,随百里息往回?走。
夜里山风很大,百里息却不惧冷,只着一件轻薄白袍,殷芜往他身?边靠了靠,百里息便揽住了她的腰,殷芜抬头?看,见他双眼平视前方,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寝殿,脱鞋上?床,各自躺下。
百里息呼吸很快平稳下来,殷芜却没了睡意,只是也不敢动?,躺了半晌,正挫败间,忽然听见百里息呼吸急了一瞬,电光火石间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她佯装睡着,翻身?撞进百里息的怀中。
他身?体僵了僵,还是没动?,殷芜以为他定力惊人,是打定主意不碰自己了,正要撤身?回?来,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掀翻按在软褥之上?。
黑暗中,两人呼吸交缠,百里息的呼吸急促,声音极度压抑,“蝉蝉明知我不能碰你,却偏要来投怀送抱,实在是坏透了。”
眼睛看不见,嗅觉便变得?灵敏,少女?身?上?的香气若隐若现,百里息决定将方才一直想做的事做了。
下一刻殷芜便觉耳垂一阵麻痒,然而未等她有所反应,百里息竟又退了回?去?,殷芜支起身?子查看,却忽然听见他咳了两声,手?掌触碰到了一滩黏腻的东西。
殷芜心中一慌,忙下床将桌上?的琉璃灯拿来,掀开床帐便见百里息半靠在床壁上?,双目微垂,只是嘴角带着一抹血痕,床上?衣服上?也都是点点血迹。
“怎么了?你受伤了?”殷芜也有些慌乱,又想起他身?上?余毒未清,便想出去?寻大夫,哪知手?腕却被握住。
“无事,不要怕。”他脸上?并无痛苦之色,只是带着一股灰败颓废。
殷芜迟疑了一瞬,上?床跪坐在他身?侧,将颈子送到了他面前,沉默又乖巧。
若他实在难受,她的血便是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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