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苏阳灌下最后一口黑咖啡, 易拉罐随手扔进垃圾桶。里面空罐已经堆了有小半桶。
他拿起手机在最近联系人里拨出号码,“上来的时候带一打咖啡,甜的不要,罐装瓶装都行。”
挂了电话, 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醒神。那天余渊送他跟儿子回来后, 苏阳冲了个澡就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混沌的大脑实在没有办法兼顾旁的。他感激于余渊的解围,更感激他一路上什么都没有问。
耿乐提着一大袋咖啡上门,不像来工作,倒像送货的。
他不是能忍的人,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两天已是极限, 一见面就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苏阳眼睛始终没离开电脑屏幕,吐出四个字:“别问,工作。”
书房里的大书桌空出一半给耿乐。他在苏阳斜对面坐下来,看到垃圾桶,吃惊道:“你不会一直没睡吧?”
下午两点是方案交稿的截止时间, 连续高强度工作超过三十小时了,苏阳全靠咖啡吊着注意力。
苏阳终于肯瞥他一眼:“以前赶进度的时候, 三天只睡四小时, 所以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耿乐隔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牛。倒也不用这么拼吧。前天回来我就跟你说过, 徐总模棱两可态度不明, 总感觉这事不靠谱。”
苏阳亦有所察觉,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一是前期已经花了这么多心思精力, 方案已初具雏形;二是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展会的意外跟徐慎之有所牵连。当然最关键一点, 七位数的设计费太诱人,可以为之铤而走险的程度。
他的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上,“工作,有什么话下午交完方案以后再说。”
临近下午一点,午餐也仅啃了几口三明治,耿乐伸展双臂活动肩颈,“在电脑前坐牢的日子总算结束了。毕业设计我都没这么拼过。这方案要是过不了,连夜去把甲方眼睛挖了。”
“整天胡说八道什么。”苏阳用档案袋轻敲他脑袋,这时候反倒开始劝起人了:“平常心就好,全力以赴做出来,剩下的我们左右不了。凡事哪有那么绝对。”
二人驱车到达徐慎之公司时,刚好一点半。耿乐拿着打印好的设计方案,跟拿自己命一样。
前台接待的职员将他们带进休息室,便没再出现。
耿乐和苏阳对视一眼,“我怎么这么心慌呢,这是什么意思?凉着我们?耐心测试?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
苏阳安抚他:“来都来了,再等等。”
耿乐耐着性子又等了十多分钟,眼看两点了,站起身想往外面去找人。
前台刚好迎面走进来,“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徐总在办公室,这边请。”
前台为二人推开办公室门,让开身,站在门口没进去:“徐总,客人到了。”
徐慎之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背对着门口正在接电话,听到动静,转回座椅,对他们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苏阳刚跨进门,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果然,徐慎之的办公室,不论布局还是摆设,都与榕园书房并无二至。同款黑色格菱座椅,同款七字形柔光牛皮全覆盖办公桌,甚至三联屏电脑的摆放位置都一模一样。
“坐。”徐慎之掩了下手机对二人说,而后又接续讲电话,“阿忠你真是越老越啰嗦。”
听闻‘阿忠’两个字,苏阳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如果说同款家具同样的布局,是该品牌某种特定的装饰搭配,那再加上名字就说不通了。
徐慎之说这句话的时候朝苏阳看了过来,面上略带得意,就这么明晃晃地看着苏阳继续说:“晚上六点是吗,知道了。餐厅我来订,我哥晚上吃得少,我会看着办的。”
苏阳从他的表情里读到部分信息,这人跟余渊亲近,并对自己抱有明显敌意。其实苏阳这会儿心里谈不上介意不介意,毕竟自己和余渊之间并没什么,若不是因为小白根本不会有交集,很大程度上来说,他的敌意释放错了对象也很没必要。
唯一可惜的是,设计费大概率会没了,这段时间的辛苦白费不说,还连累耿乐跟着加班加点。
想到这里,苏阳无声地对耿乐做了个“对不起”的嘴型。耿乐看不懂他的意思,一脸莫名其妙地摊了下手。
徐慎之很快挂了电话,从桌面的烟盒里取出一只雪茄,夹在指尖微眯了下眼,“这个项目我不会交给你们公司做。”
耿乐拿着纸质设计方案彻底懵了:“可我们方案都还没提交。”
徐慎之偏头点烟,吸了口,他漂亮的脸上呈现出令人不适的阴骘表情,“我不喜欢跟心思不纯的人合作。”
耿乐完全摸不清楚状况,还直愣愣地问:“什么意思?谁心思不纯?”
烟雾弥漫间,徐慎之一字一顿地说:“你身边这位,前利嘉画廊销售,苏阳先生。”
“一早觉得我们不合适就直说,耍人很好玩是吗?都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是吃素的。”苏阳的履历耿乐有,但那又如何呢,事情发展到这里他终于认清局势,也突然明白过来苏阳刚才为什么对他说对不起,项目铁定没戏了,夹着尾巴作小服低本来不是他擅长的,拉着苏阳就要走,“我们走。”
“慢着!”
紧接着是座椅滚轮滑动的摩擦声。
“耿乐是吧,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提点你几句。”徐慎之向他们走近,雪茄刺鼻的气味同时漫了过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应该还不知道前天青瓷展上发生了什么。你所谓的搭档合伙人,是个买画就肯陪人过夜的烂货,他现在跟着你也只是为了你的钱。别被他骗了,年轻人。”
耿乐止住脚步,转过身,看到一张偏执到有些扭曲的脸,令他反胃,下意识往苏阳身前挪了一步,“如果你叫住我只是为了说这些,少他妈放屁,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谁知徐慎之被骂了也丝毫不介意,甚至怪声怪气地笑了下,诡异的笑意扩大:“无所谓,话我带到了,信不信由你,我哥信就行。”天知道他接到钱忠的电话,说余渊要约他见面时有多惊喜,本来还想陪他们两个再演完大结局,现在没必要了。
全场三人,反倒是苏阳最平静,他从耿乐身后走出两步,用眼神示意他没事,然后神色平淡地对徐慎之说:“所以邀请我参加展会的目的,只是想让我当众出丑,特别是在余渊面前,对吗?”
其中因果前后一联系不难得出,苏阳也没想徐慎之承认,他只想尽快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因此继续道:“我只能说你的敌意释放得很无效。”
“第一,我跟他之间关系很简单,并不是你想得那样。第二,以我跟他不多的接触来看,你如果真在意他,越是这样挖空心思搞小动作,只会把他推远。”
余渊的性格,徐慎之怎么会不懂?恰恰是眼前这个烂人,三言两句就能说出重点,并丝毫不把余渊当回事,却又有着正当理由跟他牵扯不清,这才是令他最厌恶最嫉妒的。
晚上见面的喜悦都被这几句话冲淡了,徐慎之瞪大赤红的眼睛,指着苏阳口不择言,“我不管你用什么龌龊手段有了孩子,你以为自己赢了吗?你做梦,我才是跟他最亲近,陪他最久的。”
苏阳冷冷看了徐慎之一眼,放弃跟他继续沟通的想法,对耿乐说:“我们走。”
身后逐渐传来一阵阵重物撞击地板的钝音。
直到坐上车,耿乐难得没有多问,安静地有些反常,挂挡启动,本本分分专心开车。
倒是苏阳先开口了:“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也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超脱科学认知,听起来匪夷所思,或者出于我的私心有所删减,使之毫无逻辑可言…………”
耿乐悠悠瞥了他一眼,“行了你直接说吧,别铺垫了,我受得住。”
苏阳心一横,一鼓作气:“我不是以前那个苏阳。”
说完,他观察着耿乐的表情,等待他的质问也好,不信也好,嘲笑也好…………
谁知耿乐目视前方,面色淡定地说了一句:“这样才说得通,你为什么这么厉害。”
苏阳被他的反应惊到,有点语无伦次:“你不问我怎么来的?或者说从哪来的?”
耿乐降下车窗,让午后微凉的风吹进来,迎风喊了句:“因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搭档合伙人啊。”
苏阳笑着摇摇头,丢了设计费的心情明媚不少,他按下关窗健,风声渐止,车内恢复安静,后视镜映出后排座椅上他们辛苦了十多天的成果,突然严肃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耿乐打转方向盘,很不要脸地说:“是不是被我帅到了?除了向我表白,别的都无法撼动我黑洞般的思绪。”
“要点脸。”苏阳很无语地点开手机邮箱,屏幕转向他,“之前看到这个比赛,我报名了。”
耿乐定睛晃了眼,红色大赛LOGO醒目,“普利杯!”
还未等苏阳向他解释什么,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在密闭的车厢内。来电提醒显示———两幅面孔。
耿乐茫然脸:“两幅面孔是谁?”
苏阳略尴尬地轻咳了下,“没谁。”然后靠坐回座椅,面向车窗外接起电话。
听筒里是余渊特有的低醇嗓音,他说:“晚上六点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第 32 章
“父亲, 小蓝好喜欢吃这个胡萝卜哦。”小白拿着一颗新鲜胡萝卜喂马喂得认真。
小马驹咀嚼速度很快,眼看着一根完整的胡萝卜就被啃掉大半,余渊连忙收起手机,“行了, 给我, 小心它咬到你的手。”
小白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却听话地松了手,然后奶声奶气地问:“叭叭他答应跟我们一起吃晚餐了吗?”
“嗯。”余渊轻轻应了声,听到儿子欢呼:“耶!那我今天要吃火腿芝士披萨。”
一起吃晚餐是小白先提的,恰好合了余渊的意,有些话可能当面说比较妥, 便顺水推舟发了信息。
小马驹连吃两根胡萝卜,开始三心二意不肯好好吃了。余渊把剩下的半根丢回食盒,看了眼时间还早,对儿子说:“走吧,牵着小马散散步。从今天开始, 你每天下课后自己牧马,这样它才会跟你亲近, 今后配合起来也会更默契。”
小白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缰绳, 在手掌上缠了两圈拽紧, 煞有其是地点点头, 表示十分感同身受:“嗯, 我知道的,就像叭叭每天带我出去散步一样,我特别开心, 就更爱他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余渊默默尾音渐弱,细细一想, 似乎确实没差,笑着顺手揉了把儿子被风吹乱的发顶。一抬头,看到钱忠来了。
他微扬了下手,示意钱忠等等再说,而后目光扫向候在一旁的马工。
马工会意,几步走近前,训练有素地站在小主人和马之间。
余渊这才放心走开,站定在几米开外,问钱忠:“如何?”
“那狗东西用别人身份信息躲了两天酒店,一直不敢出来。但刚才一打照面就全招了,算他识相。邀请函确实是慎之特意给他的,二人之前并无任何人情往来。”钱忠神情严肃,越说越激动,“想想便知,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这种场合怎么够看,还妄想当我们嘉平的嘉宾,我呸。”
钱忠向来谈吐有分寸,很少如此出口诋毁人,想必也是气极。当时听闻此事只恨自己不在现场,不然肯定要一手杖敲得那狗东西,断手断脚脑袋开花。
余渊心下了然,原本就猜到这事跟徐慎之脱不了干系,所以有意让钱忠约他出来一探究竟,现在探也省了。
他远远看着儿子跟马互动,问道:“现在那人呢?”
不远处的小白正把手贴在马驹脸上,自前额向下轻轻触摸它,一脸得意,又很欢喜地朝余渊大喊:“父亲,看我!”
余渊不扫兴地挥手回应儿子,耳边是钱忠愤恨的说话声,就挺割裂的。
钱忠冷哼了声,说:“在地下室,先关几天再说。就当做回好人好事,给那狗东西减减肥。”
余渊淡淡瞥钱忠一眼,“丢别院去,别脏了我的酒窖。慎之那边约好了?”
钱忠一点头:“约好了,六点。但是……会不会来不及?”他的意思是,会不会赶不上跟苏阳的约定时间,他知道苏阳向来守时,只会早不会晚。
“不会,几句话说一下很快。”余渊看到那边互动已经发展到马驹在舔小白手心了,眉毛不自觉拧起,抬脚走过去,“去洗手,该走了。”
小白虽玩心正浓,但马上要跟叭叭一起吃晚餐更吸引他,乖乖收回了手,任马工牵走小蓝,“哦,那好吧。”说着就要去拉父亲。
余渊无情地躲开了,“自己走,洗了手再牵你。”
小白上了一天体能课紧接着又溜马,早就觉得累了,从马场到主楼怎么也有七八分钟的路程,还没人牵着走,这也太惨了吧。他故意磨磨蹭蹭走得很慢,几乎可以用挪来形容。
“走快点。”这是一分钟时间里余渊第二次忍不住提醒儿子。
小白秀出招牌无辜眼,“可是我真的走不快,只能这么慢。”
余渊拿儿子没办法,往回走两步,把他捞起来抱住,刚想说下不为例,就被儿子一把捧住脸,亲了一下:“我跟父亲世界第一好。”
“…………”余渊后悔了,本来只用洗手,现在却要洗脸……
钱忠慢两步走在他们身后,把这一切看得清楚,抿着唇乐不可支,悄悄对小白比大拇指。小白虽不懂阿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大拇指是夸奖的意思,回了个甜甜的笑。
徐慎之订的日料餐厅就在公司附近,比邻嘉信中心,步行可达的距离,想来有意为余渊考虑。只是他不知道,余渊今日没去公司,陪了儿子一天,从上马姿势,到如何跟随马匹运动节奏减少弹跳,事无巨细亲自教导。也难怪小白被抱就肯赏脸附赠一个亲亲。
钱忠开车,两父子很和谐地坐在后排。
余渊看了眼微信,对话框里是徐慎之发来的未读信息,他没耐心逐条看,大致掠过,熄了屏幕,对儿子说:“等下让阿忠带你去买个玩具。”
小白疑惑了,“为什么买一个玩具?”
余渊最近看了本关于儿童教育的书,正尝试以平等的心态对待儿子,所以耐心为他解释:“晚饭前父亲要处理件事,你乖乖跟着阿忠,等我好了接你。”
小白更疑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关心的哪是这些。他的喜悦和不快都直白地写在脸上,此刻嘟起小嘴巴:“可是父亲你买玩具都是一次买好多的,为什么今天只能买一个呢?”
余渊:“…………”
一片苦心终究是错付了。他无奈地看着儿子:“这是你爸规定的,一次只能买一个。有什么异议,你自己找他问吧。”
小白一听是苏阳,顿时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异议,哪里还敢去问,“好吧,一个就一个吧,那我要买个大的。”
钱忠方向盘打得开心,大着胆子接腔:“好,买个比人还高的吧。”
说完用后视镜偷偷瞄,余渊第一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唯有钱忠知道,最近先生不练字看书玩金缮了,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拼乐高。书房堆了好多零部件,只因小少爷一句———‘我想要乐高米奇欢迎我回榕园家。’
一路上有小白不停发问,时间过得很快,停好车,钱忠带小白去买玩具,余渊进了沿街一家日料餐厅。
餐厅内一片静谧,没有一个客人。前台原木桌面上,荷叶造型香托中央焚着支日式线香,凌冽干净的木调雪松香气,有种天高云淡的开阔感。想必又是徐慎之有心之作。
接待人员微笑着迎上来,“余先生吗?”
余渊略微颔首。
“请跟我来。”
侍应生为他推开木质格栅门,日式榻榻米包厢宽敞,徐慎之听到动静正要起身,“哥,你来了。”尾音上扬跟表情一样带着欣喜。
余渊抬手制止他,转身对侍应生扬了扬手。侍应生躬身退下,带上格栅门。
徐慎之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很久,久到余渊所有察觉,才垂眸为他斟茶,“玄米茶,尝尝。喝不惯再换。他们这里大厨是从米其林三星挖来的,刺身尤其新鲜,知道你晚饭吃得少,特意…………”
余渊手指轻点桌面,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用。”迎着徐慎之错愕的目光跟他对视,“给你一周时间,离开海市,手续阿忠会办。”
拿着茶壶的手一颤,壶摔在桌上,茶水四溅,徐慎之连忙抽纸巾为余渊擦拭袖口,被他生硬地推开。
徐慎之抬起脸,怔怔的,每一字都听懂了,但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怎么好好的突然叫我离开……”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从前不在我眼前也就罢了,如今越发没底线。”
徐慎之跌坐回草编蒲团上,不敢置信地说:“我只是让你看清姓苏的真面目,那些烂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做的,怎么会被人纠缠?我没错,我是为哥好,我不想你被他蛊惑被他骗!”他越说越激动,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凭什么让我离开,该离开的人是他!他该死!”
余渊眉头紧紧蹙起,不欲跟他再争辩,利落起身,“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徐慎之见余渊要走,慌张地跟着站起来,他慢慢走向余渊,脚下像踩着深渊上的钢索般小心翼翼,“算我逾越,不该管,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原谅我这次。再说他也没什么损失对不对,别让我走好不好?”
余渊在门边止住脚步,半侧过身,“他不是你说得这种人。”
嫉妒到扭曲的心受到重重一击,求饶变成了孤注一掷,徐慎之发疯了般嘶喊:“为什么维护他,我最多只是不给他博物馆的项目,让他白忙一场,但不影响他是个不要脸到处睡的烂人,那个孩子你真确定是你的吗?别到头来替别人…………”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甚至来不及体会脸上的刺痛,后背重重撞上硬物,带倒装饰屏风,狼狈摔在地上。后背的痛感一直蔓延到心尖。
余渊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冷冷说:“明天就滚,永远不许回来,别让我后悔救过你。”
木质推门被打开,又在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后,徐慎之才如梦初醒,发疯似地追了出去———
“哥,我知道错了,哥,你听我解释,我再也不敢了,你让我走我会走的,但是别这样对我行不行!”
他的哭喊声在幽长的走廊回荡,余渊甚至连离开的背影都没有留下。
第 33 章
电梯高速平稳直升上顶层西餐厅, 出了轿厢,迎面是一道三面环绕的玻璃门,使右侧视野极致开阔,整个海市繁华街道没入夜色, 成为夜幕中灯光荧荧的点缀。
餐厅老板是个海归ABC, 没有设包厢这种概念, 只用高大的鲜花架隔开相邻两桌,一定程度上保证客人聊天的私密性,却很局限,站起身还是能看到隔壁桌。
苏阳到的时候,餐厅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 他拿出手机确认桌号,刚报给负责接待的服务生,身后传来儿子一句清脆的———“叭叭!”。
小小的身子抵着厚玻璃门有些吃力,余渊慢小白两步,上前帮儿子推开更大。
苏阳看着自景观露台进来的一大一小, 下意识问:“我迟到了?”
小白直冲过来,被苏阳蹲下身接住抱起。
他穿一件大地色短款夹克, 深蓝牛仔裤,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家里戴过的那副黑框眼镜, 用来遮眼下淡淡的青, 透过镜片的眸光依然清澈。
“没迟到, 我们也才来,还没入座。”余渊缓步走到他们身边,指了指儿子, “小东西说要看风景。”
“看到什么风景了?”苏阳抱着儿子跟他腻歪,两人用鼻尖互相蹭。
小白被痒地眯起眼咯咯笑, “我看我离家出走的好朋友———星星。”
苏阳已经很习惯儿子的脑回路,“真厉害,朋友都交到天上去了。”
小白搂着爸爸,甜甜一笑:“是呀,今天这本书很有意思的,名字是《离家出走的星星》”
侍应生上前带路,引两大一小往预定的餐位方向走。
位子是钱忠临时订的,并不靠里侧也不临着窗边,前后都有其他顾客,照理说这样的环境不是余渊喜欢的,但抵不过小白点名要吃这家餐厅。
还未走到,便有邻桌认出余渊,起身上前打招呼:“余总,这么巧?”
来人四十岁左右,斯斯文文,气质看起来十分儒雅。余渊其实对他毫无印象,出于社交礼貌,微点了下头,“你好”,刚要走。
男子是位艺术品经纪人,手里签了一把熬好多年仍没熬出头的职业画师。他们这圈子谁不想削尖了脑袋往嘉平拍卖行钻,哪怕只是参展镀个金都能身价暴涨。平时连嘉平的高管都接触不到,今天居然偶遇老板,那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走机会。
做经纪的都是人精,眼看余渊态度冷淡,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样子,故而转向抱着孩子的苏阳,“这位是?”
余渊还未开口打发人,便被小白抢答,“他是我叭叭。”戳出一只手指余渊,“他是我父亲。”
这样的说法字面上没有错,可听起来却暧昧不明。
苏阳怔了下,表情有些不自然,批评儿子:“就你话多,问你了吗。”
小白完全不在状态,一脸懵懂,“我没说错啊。”
余渊上前两步,挡住男子过度探究的视线,“抱歉,私人时间不谈公事。”
男子见再纠缠会适得其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摸出两张名片,很有心机地第一张先递向苏阳,“艺术品经纪何闲,请多关照。”苏阳接过去了,第二张才递给余渊。
余渊怎会看不懂他的用意,只是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沉默着拿了名片。
两大一小在餐桌前落座。餐是提前点好的,前菜鹅肝土司和金枪鱼沙拉很快端上来。
苏阳帮儿子布菜,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想着说点什么吧,不然也挺尴尬的。
“怎么突然要来这里吃…………”
“抱歉,刚才那人其实我也不认识,如果你很介意被他知道,我来解决。”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苦心化解尴尬的苏阳很无奈,“余总,你把尴尬又带回来了。”
余渊从不共情他人,此刻完全摸不透苏阳的心思,刚才他明明是介意的表情。
在他的迟疑中,苏阳喝了口气泡水润嗓子,不知是熬夜后遗症还是咖啡喝太多了,这两天总觉得喉咙不舒服。
他迎着余渊的目光跟他坦诚对视:“谈不上介意不介意,就是那种对已经既成的事实,只能选择适应接受习惯。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如果一直保持共同抚养儿子的状态,其实这种情况我们总会遇到。当然,若是你介意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我也可以配合隐瞒。”
余渊向后靠上椅背,看着眼前的苏阳,他总能在突发状况后迅速恢复稳定情绪,谈吐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被徐慎之戏弄,一周辛苦化为乌有的沮丧。
如此内核不是短时间内说变就变的,余渊更确定了他不是原来那个人的猜测,也就在这一刻,只是想要利用苏阳过渡的心动摇了。后背离开椅面,他提起玻璃瓶为苏阳添水,似笑非笑地说:“我也不介意。”
两个大人不停说话,努力吃前菜吃得快打嗝的小白终于停嘴,开始发问:“父亲,你不是说吃饭要食不言吗,但是你为什么跟叭叭吃饭的时候一直说话。”
余渊:“…………”
苏阳差点被水呛到,敲儿子脑门,“好意思?你自己哪次吃饭没说过话?”
小白大眼睛咕噜一转,好像也没错,自己确实每次都忍不住说话,缩了缩脖子继续吃前菜,被苏阳拉走餐碟,“别吃了,等会儿主食吃不下。”
果真知子莫若父,火腿芝士披萨端上来的时候,小白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休息下再吃吧。”
余渊趁机问儿子:“想吃冰淇淋吗?”
两个成年人隔着桌子对视了眼,心照不宣。
未成年小傻子收起肚皮拼命点头。
余渊指了指餐台,“去那边自己点一个,说记5号桌账上,然后自己去露台陪你的星星朋友吃。”
“哦。”小白不明所以,但乖乖点点头,从餐椅上跳下来。他是心甘情愿被支走的,走到一半觉得这情景似乎有点熟悉,但是一想有冰淇淋吃,管他呢。
苏阳一直目送儿子要了冰淇淋,并被露台上当值的侍应生抱上高脚凳,晃着小短腿吃得很开心,这才收回视线,问余渊:“找我有事?”
余渊知道儿子吃冰淇淋的速度,更知道不能给他续杯,开门见山地说:“明天早上把你的博物馆设计方案,交给阿忠,让他带来给我。”他本来约苏阳的目的是表达歉意,毕竟这事因自己而起,也实在想不到怎么实质性地补偿,刚才听闻徐慎之这么说,便想出这个办法。
谁知苏阳丝毫不领情,脸上的笑意敛起,放下手中金属刀叉,严肃道:“不用。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
“为什么拒绝?”余渊越来越看不懂他,“那你之前拼命熬夜赶进度为了什么?”
苏阳眼眸垂下又抿了口气泡水,“我不喜太复杂的关系或事情。”
余渊线条硬朗的脸上是难得柔和表情:“你有没有想过,恰恰是因为太刻意回避才让事情变复杂。我只是帮你提交参与比稿,能不能拿下还得看你们自己本事。”
“其实…………”苏阳更加心虚了,把事情变复杂的确实是他自己。他盯着桌面上的法式彩绘花瓶,沉默半响,终于鼓足勇气说:“在展会回来后的当晚,我就按照你的喜好连夜改了很多细节。”
余渊看着他失笑,“你猜到那天的事情是因我而起?”
苏阳无声点点头。
“暗地里可以改细节顺应我的喜好,怎么见了面反而拒绝,你这样很自相矛盾。”
苏阳被怼地哑口无言,甚至没有留给他思考反驳的时间,因为吃冰淇淋很快的某白,已经轮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余渊成功在心里搭建起苏阳的思维模式,抓紧最后几秒钟时间:“想想陪你熬夜赶进度的无辜同事。最后,你就这么确定你们的方案,能从众多知名设计公司中脱颖而出?晚上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明天早上交给阿忠就行。”
苏阳默认了他的说法,没有再当即回绝。
回到家哄睡了小白后,苏阳其实很困,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都睡不着。他看了下时间,十点半,这个时间耿乐肯定还没睡,决定给他打个电话探一探口风。
电话刚被接起,苏阳就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博物馆项目还有机会抢救…………”
耿乐秒懂:“是不是两副面孔那位力挽狂澜了?”
苏阳惊:“…………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猜吗?不过你自己看着办,我都行,虽然在我看来有人脉资源不用的是傻子。”
“…………”苏阳就知道自己这通电话会是这样的结果,“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但是那个方案被我放公司里了,你要用的话得去取,门锁密码是231019,”
苏阳不解,问他:“为什么落公司?”
“下午订的沙发到了,我去开门,想着这好歹是我们做出来的第一个项目,就随手放进档案柜里了。你怎么不问我密码为什么是这个?”
苏阳略过一众无关信息,捕获关键点:“沙发今天才到?”
电话那头的耿乐理所当然:“对啊,这种纯手工限定款是这样的,除了展厅的样品都是预售,需要等。”而后又重申:“你怎么不问我密码的事?”
苏阳内心纠结了一秒,决定还是不告诉他,出租屋那沙发可是当天就送来的事实,顺应道:“为什么用这个密码?对了,密码是几来着。”
耿乐快被他气死,一字一顿地念号码:“2,3,1,0,1,9。这可是我们第一天在网上认识的日子。”
苏阳又是一阵沉默,塑料营业:“你的仪式感可真强。”
“谢谢夸奖,不过你要去拿的话赶紧吧,晚了不知道管理处还有没有人。”
苏阳挂了电话,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插座,20%电量,足够了,毕竟公寓就在公司所在的嘉信中心隔壁,一来一回加上等电梯也只需要十多分钟。他亲了亲睡得安稳的儿子,还很贴心地把平时用来定位的电话手表放在儿子枕头边,以防万一醒来找不到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打电话。
苏阳睡衣都没换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他走了没多久,小白感应到爸爸不在,闹钟似得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叫了好几句都没人应。
苏阳预判了儿子的预判,小白看到电话手表的第一时间想到了打电话。
但苏阳又没完全预判对,小白电话拨出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叭叭他……离家……出走了!”
第 34 章
苏阳进写字楼时抬头看了眼, 除建筑景观灯外,还有不少加班的公司单位亮着窗口。
他没出入通行证,在管理处登记来访人员信息。
门卫好心提醒:“最近下班后的时间,电梯轮流进行检修维护, 注意不要使用待检修电梯。”
苏阳签好名字道谢:“好, 谢谢。”
非工作时间的写字楼格外空旷静谧, 但比想象的照明情况好一些,有夜灯。
苏阳顺利按开密码锁,相比较公共区域,办公室里反而昏暗许多,只有月光和沿街路灯映照的微弱光线。因为还没装灯, 他点开手机电筒。
为什么没装灯?问就是老板人傻钱多,限定款灯具还没到货,预售需要等。
正在用作照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两副面孔”四个大字在夜色中闪烁。
屏幕右上角电量显示18%,苏阳没有思考太久选择直接挂断, 想着用不到手机时再回过去。
得益于耿乐前卫的审美,从外形上实在难以区分哪个才是传说中的档案柜, 苏阳在办公室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谨慎起见, 他夹着手机旋开白色棉线, 取出文件核实, 才放心离开。
手电筒耗电太猛, 这时手机已经只剩3%电量了,苏阳决定回到家充上电再回电话。整个过程前后不超过十五分钟,除了一通被挂掉的未接来电, 没有任何异常。
他如常按开电子门锁,机械电子女音被小白抽泣声盖过。苏阳惊慌失措地拉开门, 快步往客厅里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挺拔背影,苏阳第一反应是进贼了。下一秒定睛看,这贼也穿着睡衣,光脚踩在原木地板上,儿子藕节似得胳膊紧紧搂在他的脖颈间,忒亲密。
余渊转过身的同时,苏阳下意识:“你怎么…………怎么在自己家……”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不会搬附近住了吧?
但小白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模样实在令人心疼。苏阳只好先把他接过来抱,“为什么突然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问还好,一问小家伙哭得更委屈,快喘不过气,“叭叭……你………呜呜呜……”
苏阳安抚性地轻拍儿子后背,“行了,缓缓再说话。”目光转向那个能沟通的大人。
其实余渊刚到没两分钟。他接到小白电话的时候,正在书房拼米奇,听筒里哭声撕心裂肺,感染力十足。他能推理出的就只有———是不是苏阳出什么事了,又联想到徐慎之善妒报复心强的性格,来不及换下拖鞋就赶来了。不到十分钟二十几公里路程,抛开城市道路的红绿灯不说,任何豪车轮胎磨出火星也做不到。
他选择实话实说:“儿子给我打电话,说你离家出走,我以为……”
苏阳震惊,十分匪夷所思地看着余渊:“他说我离家出走你也信?”
平时这么说肯定不会信,偏偏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所有巧合凑在一起,再加上小白的哭功。
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更像在阐述他的狼狈和可笑。余渊一个深呼吸压下起伏的心绪,在身旁沙发坐下,瞥到眼茶几上的档案袋,心定下来,慢条斯理问道:“你去拿设计方案?这是想通了?”
将军!这一问完全让苏阳忘记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余渊能这么快出现在公寓。
本来苏阳是打算把设计方案带回来再继续考虑,这样还有一晚的时间让他慢慢选择,即便最后决定了,让钱忠帮忙转交,至少有个缓冲,这下好了……
空气里仿佛在进行一场以尴尬为主题的接力赛,现在传到了苏阳这边。
“嗯。”苏阳硬着头皮承认,随即拿儿子当挡箭牌,“我先抱儿子进去睡。”
“好。”
深灰色小牛皮沙发靠背凹陷,余渊坐姿放松随意,开始看设计方案,第一眼便被声墙吸引了。
逐渐缓过气息的小白抽泣着抗议:“不进去,我还不想睡,要在这里陪你们,我不想你们偷偷离家出走。”
谁陪谁啊?嘴巴说着不想睡,但其实早就哭累了,眼神涣散眼尾耷拉下来,贴在爸爸胸口听着熟悉的心跳,马上就要睡着。
“…………”苏阳拿儿子没办法,只能抱着他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思路清晰起来,晚饭时小白提过一本关于星星离家出走的书,问余渊:“你不觉得儿子太孤单了么?他的朋友总是那些……”他思索了下用词,“那些非人类。所以有时候会过多带入书里的世界,就像今晚,他会给你打电话,如果我没猜错,那本书是你给他读的吧?”
余渊目光从设计方案上挪开,“确实是,但那本书你买的。”
怀里小白意识到似乎自己被CUE了,吃力得抬了下眼皮,“嗯?”
苏阳连忙安抚,骗小孩不打草稿:“不是说你。”
叭叭这么说了,小白当然也就这么信了,“哦。”缩回去接着昏昏欲睡。
苏阳应付完儿子,继续话题,“我觉得他可能需要融入人类社会,多接触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比如上个幼儿园而不是现在这样单独一个人上课。”
狐崽不需要跟人类接触,余渊迟疑了下不置可否,架起二郎腿,生硬地换话题:“声墙的概念设计得很不错,但是你忽略了这个位置挡住了自然光。”
“啊?”内容和身份都一百八十度急转弯,苏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是谈孩子,那么他们是相互独立且平等的两方,但如果是谈设计方案,甲方高高在上的地位毋庸置疑。苏阳静了一秒,换上一副心虚求教的低姿态,抱着睡着的儿子坐近了些,凑过去看:“这里会挡光线吗?”
余渊指给苏阳看。
他的手指节很长,指骨分明,完美贴合黄金比例。苏阳情不自禁联想到自己那几十块钱买的木质写生手模,顿时索然无味了。
余渊见他走神,指尖敲了敲纸面提醒。
苏阳瞬间清醒,既然甲方都当面指出不足了,哪有不改的道理,“你等我一下,我把儿子抱进卧室睡。”
小白一旦睡着,除非苏阳离开太远,比如今晚这样,否则打雷都吵不醒,苏阳随意将他往床上一放,小白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吐息平稳。
余渊见苏阳从最小的客卧出来,随意问了句:“怎么不住楼上主卧?”
“…………要不还是先聊聊这个光线问题吧。”怎么话题还带反复横跳的。刚切换回乙方心态的苏阳很无语,坐回余渊身边,很讨巧地问:“还有别的地方不满意吗?”
余渊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是在作弊吗?”
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在不可控地,朝着更复杂的方向走去。苏阳放弃挣扎,索性直面,“好像是余总你,先提的光线问题吧?”
余渊嘴角微扬,“书房的书你看了多少?”
苏阳又被问懵:“你今晚思维会不会过于跳跃?碾压一个通宵后思维迟钝的人很有成就感是吗?”
余渊失笑,点了点设计方案:“这些很多细节是从我笔记里借鉴的,不能说一模一样,但太多雷同了。不过…………”他的话锋一转,“确实结合的很不错,也算物尽其用。”
苏阳瞳仁骤缩,震惊地说不出话,缓了缓才语无伦次地问:“那些标注笔记是你写的?你看过那些书?你看完了那么多书?”
余渊淡定“嗯”了下,“大部分,也不是全部。”
紧接着,苏阳脱口而出:“这得判几辈子终身监/禁,才能看完那么多啊?”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抱歉,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一个梗。”
余渊放下二郎腿,“你猜。”
“啊?”
余渊看了眼客厅里的古董座钟,时针走到11,分针走到6,接近午夜了。他把资料归置到一起,边整理边说:“我该走了。”
“那我现在修改,明天早上让忠伯带给你?”苏阳强迫自己切回工作脸,不知道是今晚的第几次情绪转换,他极度缺乏睡眠的大脑完全在凭毅力运转。
“不用,早点休息吧,瑕不掩瑜,如果明天能顺利脱颖而出,再作二次修改。”
苏阳长舒了一口气。
资料放回档案袋,余渊突然倾身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属于他的气息夹杂着沉香尾调渐渐浓郁起来,交织成令人脸红的味道。
苏阳猝不及防 ,呼吸停滞,心跳砰砰失速,整个人僵在那里,避无可避,只好侧过脸,连说话都变得很没底气,断断续续的:“你……你……干嘛?”
下一秒,余渊终于够到,站起身,莫名其妙地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拿手机。”
苏阳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埋了,这脑袋这心怕是傻了,坏了,不正常了,不能用了!唯一庆幸的是,此时客厅里只点着一盏落地阅读灯,暖橘色光线不够看清他脸上泛出的红。
苏阳脸颊微烫地送人,这才看清尊贵的甲方竟一直赤着脚,“你怎么没穿鞋?”
余渊拿出毕生修为才控制好表情,“嗯,能不能借我一双拖鞋?”
第 35 章
上午十一点, 初冬暖阳从室外斜射进来,穿过厨房米白色百叶窗,如同栅栏般的明暗光影投射在流理台上。
“叮”一声,烤面包机里弹跳出两片烤好的土司, 咖啡机正在萃取浓缩液, 发出机械嗡鸣与震颤。
早上小白醒来不久就被钱忠很贴心地上门接走了, 苏阳一口气睡到临近中午,醒来顿觉神清气爽。但即便精力充沛,厨艺依然色香味弃权,只能用咖啡土司糊弄自己。
他倚靠着中岛流理台,边等咖啡边回耿乐早上给他的留言。
看时间记录耿乐也刚起不久, 最早一条是十点半发的,先装模做样说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总结起来就是:招人,等装灯。然后直奔主题,问他究竟把方案交上去没有。
苏阳啃了口土司, 输入:【交了。】
耿乐直接电话飚了过来。
苏阳按下公放键接听,扬声器里顿时传出耿乐高亢激动的声线:“就知道你会想通的!作为合伙人我很欣慰。”
倒也不是自己想通的, 阴差阳错罢了。苏阳脑海中闪现昨晚跌宕起伏的经历, 某些尴尬和暧昧气氛又被带了回来, 心跳不争气地加快。
怎么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如此顽固的吗?一觉不行那就睡两觉……
但继续睡的愿望很快落了空, 电话那头耿乐见他半天没回应:“喂!怎么不说话?下午陪我去面试员工,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本来说好今天休息一天,苏阳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何况如果放手让耿乐招员工, 最后会不会像他采买办公用品一样思路清奇,还真没个准。
白天看公司布局, 比夜里明了不少,三百平的空间隔出两间独立办公室,一间综合大办公室。另外,会议室、接待区、茶水间一应俱全。
软装硬装都遵循,造型新潮配色亮眼,这一宗旨,整体风格一看就是个设计公司。如果让苏阳来操作肯定不是这番景象,但平心而论,现在也不错,起码记忆点十足。
前台门厅处,背景是大大的哑光黑色公司名称LOGO———L&Y.
公司取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这样做的用意,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耿乐这是实打实将苏阳当成合伙人。要说他没心没肺人傻钱多吧,其实他也有自己的计较。虽然前期苏阳一分钱没出,但他知道苏阳的价值,当技术入股自己也不会亏。更何况苏阳与余渊之间难以割舍的关系,即便他一再重申没有任何逾越,总归有个孩子本身已经够暧昧不明了。只要有这层关系在,今后跟着占好处得便宜的只会是自己。
下午应聘的是前台和设计助理两个职位,七号人齐刷刷都是应届毕业生,还剩最后一位约在六点。
毕竟新开张的小公司,公司挑职员,职员同样在挑公司,选择是相互的。
苏阳把简历从头到尾又筛了一遍,抽出其中两份:“我觉得下午这么多人里,目前他们最合适。你看呢?”
耿乐显然不是很满意:“新人跟奶孩子似得,我本来就想招有同行业工作经验的。”
说得好像他不是新人应届生一样,苏阳忍住要翻他白眼的冲动,“这两个岗位对各方面要求都不高,条件太好的招进来骑驴找马干不长,还不如新人。你再想想。”
耿乐表情略松动,似乎觉得苏阳这么说也对。
一下午连着面试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交接小白的时候。
苏阳将一叠简历推至耿乐手边,抓起搭椅背上的外套,开玩笑地说:“最后个你自己面试吧,我走了,拒绝加班。”
耿乐顺势拽住苏阳外套的袖子:“别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他点亮手机屏幕,距离六点只差十五分钟,“马上就来了,再说你的合同我还没跟你谈呢,都拟好了。”
苏阳只好实话实说:“我的合同明天再说,到点该接儿子了。”
两人正焦灼不下时,来面试的最后位应聘者推门而入。
“您好,我是梁凯,来面试设计助理岗位。”
苏阳用眼神示意耿乐松手,复又坐回办公桌前,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钱忠。
【忠伯,我在公司走不开,麻烦您帮我把小白送上来,就在公寓附近的嘉信中心15层b】
结果余渊回了过来:【今天是我送,快到了。你公司在嘉信中心?】
苏阳心下不自觉一颤,把气往耿乐身上撒,瞪了他一眼,然后很高冷地输入:【是】
打完字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面上,好像这样就能切断一切杂念般。
耿乐被瞪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他肯定要追根问底的。
小插曲很快揭过,正式进入面试环节。
梁凯毕业于国内前三设计院校,有两年设计助理工作经验,随时可以入职。他具备的条件与耿乐所想完全贴合,两人相谈甚欢,只有苏阳反而觉得条件太好有所顾虑。
等到面试结束,梁凯走远,苏阳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不觉得他条件太好了吗?”
耿乐内心已经拿定主意就是他了,反驳道:“怎么?我们公司很差吗?”
“如果你是他,你会来我们公司面试入职?在设计助理岗位做了两年,已经具备独立接项目能力了。”
直白地说,如果招的是设计师,他来应聘才合理。
耿乐哑住,愣了几秒,但他认定的事务哪有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仍嘴硬:“你不要总是这样妄自菲薄行不行,明明有条件更好反而去挑差的,没有这样的道理。”他说着说着突发奇想,“大不了你中意的那个也招进来好了,两个设计助理又不多,我看博物馆项目八九不离十,到时候会很忙。”
一道童音强势插入对话:“叭叭!”是小白来了。
后面跟着谁,不言而喻。
余渊对耿乐来说关系就十分纯粹简单了,四舍五入约等于七位数设计费,至尊级别的VIP甲方。他一激灵从座椅上弹起,整个人瞬间笔直,恭恭敬敬伸出双手,“余总,您好您好,快请进。”
余渊跟他点到即止地交握了下,“你好。”
他其实是想来告诉苏阳,设计方案顺利进入第二轮筛选了,可余光里他径直抱了儿子,丝毫没有要跟自己搭话的意思。
注意力回归到耿乐这边,余渊好整以暇地宣布:“你们的方案通过第一轮筛选了。”
苏阳终于被他的话吸引,下意识看过去,视线交汇的一瞬又匆匆垂眸,看儿子,看桌面,看地板,就是不看余渊。耳边充斥着耿乐过于热情洋溢的说话声,但具体说了什么,苏阳完全没听进脑子,连余渊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直到小白抗议:“你们好了没有啊,我肚子好饿了。”
耿乐从苏阳怀里接走小白,“那你想吃什么呀?我们去吃大餐庆祝好不好啊?”意识到自己声音怎么不自觉夹起来,“哎呦我……”他想说那个植物,但对上小白懵懂的眼神及时刹住了,“……去,我声音怎么变这么恶心了。”
苏阳终于回过神,接腔:“去老城区那家粤菜馆吧,一直想请你都没机会,今天正好。”
“行啊,那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耿乐抱着小白走出公司,“你锁门”
苏阳十分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仪式感,只觉得牙酸,转身去锁门。
这边热热闹闹去吃大餐庆祝,那边榕园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晚餐虽然钱忠因为有些公事要汇报,也一起在榕园吃,但在不在都没什么差,餐厅里一片沉寂,只有羹筷偶尔触碰餐碟的声音。
沉默中反倒是余渊先开了口,他问:“今天早上你去接孩子时,有什么异常吗?”
钱忠先是一惊,以为自己幻听,从来吃饭不说话的先生怎么找他聊天了,反应过来余渊说了什么后,又是一惊:“您是问小苏?”
余渊放下筷子,而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淡淡“嗯”了声,看向钱忠等他回答。
钱忠紧急回忆了下,早上他去接小少爷时,苏阳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一如既往地得体客气,遂回答:“没有啊,他还因为我上门接没让他下楼,连连跟我道谢来着。”他说完便反应过来了,大着胆子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您…………最近又做了什么惹小苏生气的事了?”
余渊收回视线,内心迟疑了,默不作声。
钱忠见状觉得自己八成猜中了,进一步渲染氛围:“您好好的惹他干嘛呢,万一真气跑了,小家伙可怎么办?晚上不睡觉一直哭怎么行,我们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终,钱忠观察着余渊的表情,很贴心地给出解决方案:“小苏是不是还有好些书没看完?虽说拍了照片,但照片跟拿在手里怎么比。不如请他周末来榕园吃顿便饭?”
他看余渊拿起手机,长吁一口气,好歹听进去了。
余渊不仅听进去了,还超常发挥。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上次我说的那批没陈列出来的书周末会送来,要借阅吗?】
苏阳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在吃云吞面,这次汤底是鲜美的鸡汤,看到发件人时,热气氤氲间呛了下,还没来得及想什么书。
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就是《住宅巡礼》《不只木建筑》和《城市玻璃屋》】
行为快于意识苏阳已经回复好发出去了,只有一个字———好!
尴尬是什么?暧昧是什么?不存在的。
第 36 章
周五下午四点刚过, 饶是嘉信中心这种高规格写字楼,整座大厦的空气中都悬着倦怠和潦草气息。
更不用说L&Y.这样开明的设计公司。
过去一周时间里,刚组建起来的五人小团体,完成了对博物馆项目的二次修改工作, 绷着的弦也该到时候松松了。
老板耿乐带头, 第一个无心工作, 要不是碍于两点约了朋友谈婚房设计,他恐怕中午就不见人影。
耿乐敲了敲苏阳办公室开着的门,“我点咖啡你要吗?”
原本死气沉沉的工位上,顿时涌现出勃勃生机。
耿乐不是个端架子的老板,两个应届生在新公司适应的很好。
苏阳没回答, 前台露露和设计助理小郭抢答———
“橙C美式,谢谢老板。”
“冰桂花拿铁,谢谢老板。”
耿乐隔空对他们做了个‘OK’的手势,“梁凯你呢?”
梁凯作为办公室里唯二在坚守岗位工作的人,抬起头礼貌拒绝:“我不喝, 谢谢。”
小办公室里另一个唯二也跟着拒绝:“我也不喝,今天我早点走, 有事。”
“你有事?”耿乐闻着八卦的味儿就进了苏阳办公室, “我还想着下班了带小白白一起吃饭呢。”
苏阳收尾手头上最后一点工作, 关电脑, “下周吧, 今天有地方吃了。”
他太了解苏阳了,除了工作就是儿子,娱乐生活几乎为零。唯一的可能就只有……
耿乐警觉地掩上门, 压低了声音问:“跟余总吃吗?”
苏阳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你怎么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啊。”耿乐撇撇嘴, 抬腿顺势坐在办公桌边缘,“你们在外面吃还是?”
“算是家里吧。”
耿乐惊,“什么叫算是家?”视线来回扫射苏阳,“你不会准备就这么空手过去吧?”
这下轮到苏阳愕然,收拾桌面资料的手顿了顿,“怎么?”
耿乐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你去人家家里吃饭,好歹带点什么吧。”
苏阳看了眼白墙上的造型挂钟,迟疑了下,“有必要吗?但来不及准备了。”他谢绝了钱忠来接他的好意,准备自己打车过去,单程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这还是早退避开晚高峰路况好的情况下。
“行,那你等我一下。”耿乐抽身站直,出了苏阳办公室门,一分钟后去而复返,手里提了个礼品袋递过来,“刚来咨询婚房设计的朋友带得伴手礼,给你刚好。”
“什么东西?”苏阳拉开礼品袋看了眼,一盒巧克力,一瓶红酒,包装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不了吧。”
“跟我就别客气了。这牌子巧克力超正点,是我的最爱。贡献给尊贵的甲方也算物尽其用,你晚上好好表现,帮我们公司多上上分。走了。”耿乐大咧咧摆了下手,给员工点咖啡去了。
苏阳从写字楼出来,刚坐上车,小白就用钱忠的手机打了视频电话过来,东拉西扯一路时不时问一句“叭叭你到哪里了?”“叭叭你怎么还没到。”。根本不给苏阳反悔下车的机会。
外来车辆进不了院门,止步于花园入口处,中控台上的电子时间恰好跳到五点。
苏阳刚推门下车,小白就一阵风似地跑了上来,勾着他的手指,迫不及待讲:“叭叭~~我带你去看小蓝!”
钱忠紧赶慢赶,晚了好几步,吐息因疾步而有些喘,“小家伙这段时间体能课上下来,果真进步飞快,阿忠都追不上咯。”
小白牵着苏阳的手扭头,做了个鬼脸,“我没有跑得很快呀,是阿忠你越来越慢啦。”
下一秒就被苏阳敲了头,“没礼貌。”
钱忠忙打圆场:“不是不是,小少爷说得没错,的确是阿忠腿脚越来越慢了,最近天气转凉没以前灵活。”
苏阳关切地问:“忠伯腿怎么了?”
钱忠和蔼一笑:“不打紧,老毛病,习惯了,每年冬天都会这样。所以最近大多数时候是先生在接送,偶尔他抽不开身才是我跟司机。”
苏阳回忆了下,过去的几天自己只顾着心里别扭,确实没察觉都没怎么见到钱忠了,面色惭愧。
钱忠洞悉他的一切细小微表情,很贴心岔开话题:“手上是?”
“一点心意。”苏阳连忙递上礼品袋。
“太客气了,那我先提回去。”钱忠乐呵呵地接过,“让小家伙带你四处逛逛,五点半准时开饭。”
通往马场的木栈道蜿蜒,两旁各一排高大榕树,枝繁叶茂,傍晚的落日洒下,被遮了七七八八,只在路面拉出影影绰绰的光斑。
小白单脚蹦跳在光斑间,玩只踩太阳走的游戏,头发跟着步幅起起落落。仿佛风也对他偏心,吹拂枝叶,晃出面积更大的光团,好让他玩得尽兴。
木栈道跳到尽头,人也出了汗,苏阳抽出纸巾俯身为儿子擦汗,“你还真是充电五分钟,待机一整天。”
小白听不懂,“什么充电?什么待机?”
苏阳忽悠他:“就是夸你的意思。”
“嗯嗯。”小白记下了,高兴地拉着爸爸去看马。
给小蓝喂了胡萝卜和苹果,又带着溜了一圈,钱忠回来接人,说晚饭准备好了。
苏阳跟钱忠并肩走着,特意放慢脚步,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您打个电话说一声就是了。”
钱忠抬了抬手杖:“那怎么行,太失礼数了。”
踏上通往前厅的台阶,苏阳才对礼数有了一番新见解,室内灯光充足,水晶灯早早开启。餐厅里各处可以充当摆台的地方,都有鲜花点缀。
餐桌上已被白瓷盘占满,皆有银色餐盘盖罩住,烛台香炉一应俱全。
罗阿姨带着其他帮佣继续上菜摆盘,路过时冲苏阳欠了欠身,“苏先生到了。”
苏阳微颔首,亲切地唤一声“罗阿姨”,灯光像是故意的,给他勾勒出线条利落又英挺的侧脸剪影。
钱忠带小白洗手归来。小白奔跑着到处甩水,钱忠拿一条手帕跟在后面追,嘴上直求饶:“哎呦,小祖宗,你慢点跑,咱们先把手擦咯。”
落地窗推至半开,夕阳余辉漫进大半餐厅,窗外杏色奥斯汀玫瑰开得正盛,有徐徐晚风吹过,拨动花影摇曳,也带着纯白窗纱在橙红晚霞中飞扬起来。
画面唯美且充满烟火气。
余渊自旋梯而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于经年岁月中历练而出一颗八风不动的心,也在此时不由浮上暖意。
只是众人听到脚步声,都商量好一般恢复安静,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也规规矩矩擦了手,被苏阳抱着坐上餐椅。
余渊不自觉轻咳一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到餐桌边,拿儿子打趣,“马工说你今天光上午就给小蓝喂了三次胡萝卜,这样它会消化不良生病的。”
小白撇撇嘴,跟苏阳对视一眼,连忙拿起叉子吃水果去了。
一旁苏阳默默屏息,不知道该不该讲其实刚才又喂了一次,余光稍有触碰,便决定还是算了。小蓝这么大一匹马,总不会因为自己多喂的那两根胡萝卜半个苹果,出什么事吧…………
因为有钱忠在餐桌上调节气氛,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苏阳也没有丝毫尴尬,聊天对视都自然了许多。
饭后才正式进入重点环节,刚在客厅喝了半盏茶,倒是小白先提出,到阅读时间了。
平时他的书都在自己房间的起居室,今天被特许拿几本进书房一起看。
钱忠最不喜欢看书,一看就犯困,眼睛还老花,趁机告了退,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
几本重量级的书早已备好,放在阅读区的矮几上。
小白嘴里含着颗奶糖,这是他一天中唯一能自由支配甜食的机会,今天选得是糖果。
他紧挨着苏阳趴在软榻上,翻看一本画册,边看还边嫌弃,“这个人房子画得还没有叭叭好。”
苏阳忍不住揉他后脑勺:“你闭嘴吧,小心口水滴下来把书弄脏了,很珍贵的。”
为什么书会很珍贵,小白是不太懂啦,但他知道要听爸爸的话,乖乖闭了嘴。
余渊听着他们的对话,很浅淡地笑了下,点燃薰炉。书房内一丝青烟袅袅,不久便弥漫了满室沉香气味。
唱针拨至唱片最外缘,黑胶唱片的独特音质流淌出。
听到倒背如流的旋律,苏阳下意识抬眸,“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乐队,这个专辑的黑胶很难买吧。”说完便察觉眼前这人,没处买的绝版名人手稿都有,区区唱片算什么。
余渊也不邀功,诚实道:“是儿子说的,你喜欢这个乐队,他也喜欢,就顺手买了。”
小白重重“嗯”一声,连忙说:“是我告诉父亲的。”一滴含奶糖量很高的口水挂在唇边,摇摇欲滴。
电光火石间,苏阳眼疾手快抢救出画册,口水最终吧嗒落下,滴在软垫上。
苏阳无情地宣布:“你,去看自己的绘本。这个书房里的统统不许碰了,听到没有?”
小白讪讪起身,抱着绘本往余渊那边走去,“那我还是让父亲给我讲故事吧。”
书房门被人敲响两下。
“进来。”余渊的声音不高不低,在静谧的书房中尤为清晰,一如既往低醇好听。
罗阿姨是来送餐后水果的,托盘上两份大人的各有两块巧克力,唯有小白那份没有。
小白不乐意了,“为什么我没有巧克力。”
余渊把他抱坐上膝头,好心提醒:“你嘴里吃得是什么?”
“哦,那好吧。我明天一定要选巧克力。”小白懊恼地说,然后从一叠绘本中抽出一本,“先讲这个。”
罗阿姨将一份果盘放到余渊书桌上,“巧克力是苏先生带来的。”
余渊轻点了下头,“好。”
罗阿姨知道先生平时不怎么吃这类食物,特意申明了下,才拿着空托盘离开。
苏阳在阅读区叉起一小块抿入口中,入口即溶,淡淡酒香随即倾覆味蕾,逐渐浓烈,中和掉巧克力的甜腻感,又不至于太辛辣。
他吃完一颗又去叉第二块,“难怪耿乐说得天花乱坠,确实还不错。”
可另一边,余渊刚吃完一颗,手一松金属叉掉入盘中发出脆响,“这巧克力含酒精?”
“是啊,怎么了?”苏阳不明所以,却从他的声音和语气中听出不对劲,紧张地站起身。
“我不是跟你说过,儿子不能碰任何含酒精的食物。你以为是因为谁?”余渊的低醇嗓音变得暗哑,带着浓重喘息,仿佛说得十分吃力。
第 37 章
苏阳将信将疑地走向书桌:“你不是吧, 这一颗巧克力也没多少酒精含量,儿子好歹还能喝两口啤酒…………”
柔光阅读灯下,余渊双掌撑着书桌边缘,姿势极其紧绷, 眸光湿润着, 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冷感。
这时苏阳仍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淡定地吩咐小白跑腿:“儿子,去请罗阿姨冲杯蜂蜜水来,再准备一块打湿的毛巾。”
小白得了令,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嗯嗯, 好的叭叭。”一副我保证能完成任务的光荣样。
余渊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得厉害,拖出一排排光弧,仿佛有成千上万个苏阳。聚气凝神,浅薄的意识得到片刻恢复,他神色严肃地说:“别去, 除了阿忠他们都不知道。窗帘拉严,门锁上, 给阿忠打电话, 他知道怎么处理。”
不知道什么, 不言而喻, 只有钱忠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余渊的咬字和吐息都十分重, 令苏阳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及时拉回儿子,“先别去了。”
小白亦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 担心地问:“父亲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苏阳边照指示手脚麻利地拉窗帘锁门,边回答儿子:“没什么, 你继续看书。”
小白有一点孝心但不多,他的担心稍纵即逝,比刚才更关切地追问:“那可以继续看那本画册吗?”
苏阳拿他没办法,却依然清醒地坚守底线:“糖吃完才可以看。”
同时,一串熟悉的号码拨出去,钱忠没有接,听筒里只有无尽的电子忙音传出,苏阳接连打了几次都一样。
放弃继续拨打的念头,苏阳编辑了条信息告知钱忠详情,请他看到信息后速速回榕园。
信息发出去,苏阳扭过头,看到余渊原本绷直的坐姿现已软塌下来。他的长腿交叠着,头低垂背微躬,眼神也变得涣散,与此刻西装革履的穿着十分格格不入。
余渊用手掌轻抚了把脸,而后试图去扯松领带,好让呼吸更顺畅些,手指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尝试了几次都无果。
苏阳走近他,俯下身,“我帮你。”
帮余渊扯松领带,苏阳的手背毫无征兆地被更大的一只手掌敷住。他当即愣住,脸霎时蹿红,拘谨着不敢有下一步动作,说话磕磕绊绊,“怎……怎……么了?”
余渊轻声说:“扶我去沙发上。”
“好……好的。”苏阳仍是有点结巴,清了下嗓子试图缓解紧张,“小白,过来帮忙。”
小白能顶什么用,不帮倒忙就不错了,一过来就不负所托地先问了句:“叭叭,你怎么说话断断续续的,是没充电所以信号不好了吗?”
“…………”苏阳趁机抽回手,敲儿子头,“让你帮忙,没让你说话!”
被儿子一打岔,尴尬情绪果然好了很多,苏阳故作坦荡地扶余渊去沙发上坐。小白孝心重燃,象征性地牵起余渊的手,很小大人地说:“父亲你不会自己走路吗?怎么又要让我牵还要叭叭抱。”
苏阳腾不出手敲儿子头了,只能干瞪眼,“你,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了。”
小白假模假式抿起唇,用鼻音模糊地哼哼:“那这样说可以吗?”
“不可以!”苏阳注意力全然在儿子那边,再加之余渊身形到底比他高大魁梧许多,快到沙发边时,失了平衡,两双脚步皆凌乱,齐齐摔在沙发上。
苏阳被压得猝不及防,余渊俊朗的脸近在咫尺,灼热吐息扑面。他的心脏重重一跳,不争气地鼓噪起来,每一下都又快又急。
屏息、深呼吸、再屏息,循复往返依然徒劳,紧贴在一起的肌肤触感透过薄薄衣物面料,直达苏阳心底———比自己偏高的温热体温,紧实饱满的肌肉线条,以及某些令人意乱情迷的挥之不去的浓烈暧昧氛围。
小白看到两人大人缠作一团十分稀奇,“你们在玩什么新游戏吗?”
苏阳模样慌乱地侧开脸,微妙地躲过与余渊对视。
好在这会大的这个醉着,小的不懂,没人察觉自己的异样,不然实在丢脸。他强装镇定推了一把人,“起来。”
余渊就着这个暧昧姿势,低低地说:“你心跳好快。”
苏阳顶着儿子的高压视线,迫使自己必须冷静下来,竭力抵住余渊胸口,将他推翻在侧,“不是我,是你的心跳快。”
余渊听到苏阳这么说,便这么认为了,躺靠在沙发上,低低地说:“哦,抱歉,是我搞错了。”
苏阳被他语气惊到,被酒精支配的他竟如此乖顺,问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否认是吗?”
余渊迷离的双眼布满红血丝,有些绵软地点了下头,“是。”
“什么要求都答应?”苏阳下意识脱口而出。
“答应。”
尴尬烟消云散,苏阳玩心大起,“口说无凭,我录下来?”
“好。”
苏阳去书桌上拿回手机,点开视频拍摄,摄像头对准余渊,“余总,博物馆项目能内定给我们公司做吗?”
“可以。”
苏阳又问:“那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听。”
苏阳震惊:“这都行,你都不能算酒量差,简直是酒精测试仪。”
“是。”
苏阳笑得不行,故意问:“你是什么?”
余渊跟着他勾起唇角,老实回答:“酒精测试仪。”
小白终于领悟游戏要意,凑过来,用鼻音哼哼,苏阳听懂了,余渊听不懂一点。
苏阳大发慈悲,对儿子取消禁令:“现在可以说话。”
小白立刻语速很快地问:“父亲,明天我可以不上课休息一天吗?”
“可以。”
“哇!好棒,好好玩!”小白兴奋地瞪大眼睛,像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贪心追加砝码,“我想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话还没说完被苏阳捂住嘴巴,“你够了啊,什么叫适得其反知道吗,小心明天挨罚。”
小白“哦”一声,“那叭叭你继续吧。”退到一旁,搭乐高去了。
苏阳意识到自己也有点过分了,遂关了视频拍摄,收起手机,自言自语般喃喃:“还好我不是别有用心之人,你这样有求必应,落在别人手里可怎么办好啊。”
余渊忽地从沙发上坐直,目光如炬地看着苏阳,像是已经清醒了般,可一说话就露了陷。他温柔地说:“不是别人。”
苏阳只觉得有趣,想也没想便问:“不是别人那是什么人啊?”
眼眸低垂下去,余渊不说话了。
书房门被重重推了两下,紧接着响起敲门声,伴随着钱忠急促说话声,“小苏,我是阿忠,可以开门了。先生他现在怎么样?”
苏阳转过身,正要往门口走,顷刻间,整个人被雪白绒毛包裹住,柔顺丝滑如绸缎般,却坚实有力,将他往反方向带,强势而不容拒绝。
宽大狐尾罩住两个人,狭小空间里他们几乎紧贴在一起,额头对着额头,鼻息交缠,心跳共振。
继而,苏阳耳畔响起余渊因醉意而有些低沉微哑的嗓音,他说:“是家人。”
小白被眼前情景快吓哭了,扒拉着密不透风的狐尾,声音都颤抖着:“叭叭,你在哪里?”越扒拉越急,完全不得要领,哇的一声哭出来,“父亲你太坏了,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呜呜呜呜……快把叭叭还给我……”
苏阳隐约听到儿子哭,可浑身动弹不得,急切道:“快松开,放我出去。”
余渊红着眼,沉入更深的醉意,迟疑了下。
苏阳又道:“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怎么才几分钟就失言了?”
信守承诺,答应的事从不食言,是刻进余渊心肺的信条,狐尾收了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阳跌落至软榻上,回过神后,连忙去给钱忠开门。
钱忠见门开了,闪身进书房,复又锁上。他并不急着去照料余渊,而是关心苏阳,“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倒也不至于受伤的程度,苏阳不知如何应对,只答:“我没事。”
钱忠下一秒才注意到哭哭啼啼的小白,心疼得去安抚:“哎呦,小宝贝,别哭别哭,是不是被吓坏了。”
苏阳这才抱起儿子,让他趴在自己肩膀上,“忠伯,那我先带小白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钱忠一叠声应下:“哎哎,好。就去二楼上次那间卧室,已经让罗阿姨收拾好了,今晚就住下吧。”
苏阳往里侧看了眼,此时余渊安静靠着沙发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到底事情是因自己而起,就这么走了也不合适,他默许地点了下头。
苏阳哄睡了儿子,再下去书房时,已经空了,微信上问了钱忠,钱忠只说一切都好,让他放心。他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睡着,一夜平静,无事发生。
晨光微露,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睡梦中的苏阳便被敲门声吵醒。他睡眼惺忪着去开门,门打开,醒酒后的余渊站在门外,眸光已然恢复清明。
余渊双目眨眼间变得赤红,一瞬不瞬盯着苏阳,蛊惑地说:“你昨晚没见过我,更没见过我醉酒的样子。”
他穿墨蓝丝质睡衣套装,外面还披了件同系列睡袍,腰间绑带扎得仔细,脚下拖鞋是从公寓借走的那双。但怎么看,都不像没醒酒的样子。
苏阳双臂抱至胸前,倚靠在门框上,莫名其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幽幽道:“大清早神神叨叨干嘛呢,我不仅见过,还拍了视频作证,要看吗?我不介意传给你一份。”
第 38 章
余渊刚才说出这句对白时有多游刃有余, 这会儿就有多狼狈。
他四平八稳的漫长一生,在这一秒钟里悉数崩塌,心止不住得慌乱,并非单纯的羞愧, 夹杂着对不可控的恐惧和挫败感。
他早该知道的, 眼前这人有多特殊, 儿子的存在就是最好说明。
视线仓惶移开,余渊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打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三楼卧室的,复杂心绪缠绕在一起,一颗心虚实不定地起起伏伏着。
余渊长久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而后飘悬着的心逐渐回落。如果意外和不可控注定要发生,那在这一切之前冠以苏阳的名义,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直到下午离开榕园,苏阳都没再见到余渊一面。
钱忠携司机送父子二人回公寓,一路陪至门厅电梯口, 仍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苏阳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特意请他上楼坐坐。
钱忠满心欢喜地应了, 想着替先生挽回一点形象, “先生安静沉稳, 暴虐绝不是他的本性。”
苏阳在餐厅吧台冲茶, 听得云里雾里, “暴虐?”
钱忠倒吸一口凉气,暗暗责怪自己措辞太重,虽然事实上‘暴虐’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那时候余渊的状态。他“呵呵”两声, 顾左右而言他,“我相信小苏你一定不会怪他, 况且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
苏阳更不解了,“我什么要怪他,他挺…………”端着茶壶走向客厅,俯身给钱忠倒茶,边斟酌了下用词,“挺乖的。”
哪怕用暴虐形容也比乖合适吧。
钱忠惊得茶水都差点撒了出来,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失聪的年纪,眯起眼睛,不敢相信地问:“挺……乖?”
“嗯嗯。”一旁玩机器人的小白插话,“父亲除了最后把叭叭藏起来,前面都很乖,我们说什么他都…………”
苏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打断儿子继续说下去,“总之,没有发生什么忠伯担心的事。”
钱忠反应很快,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想得那般,拼命往回找补,“那就好那就好,可是藏起来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苏阳顾左右而言他,“忠伯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钱忠见目的达成,自然没有再赖着不走的道理,礼貌起身告辞:“不,不,晚上还有点事,那我就不叨扰了。小苏你以后有空多来榕园吃饭。”
苏阳这次没有直接拒绝,毕竟昨晚那三本书才刚翻了几页。
接下来几天,苏阳每次交接儿子时,都没见到余渊。他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话失了分寸,还是玩笑开得太过火,把人惹生气了。
几次想在钱忠那里探口风,却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甚至试图从儿子嘴角套些蛛丝马迹,可小白过山车式的思维套不了一点,反问苏阳:“叭叭,你为什么最近总关心父亲?你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的。”
当苏阳意识到为何突然在乎起这个人?他自欺欺人地找理由,是因为事情因自己而起,在乎和担心也是应该的,他从不推卸责任;还可能因为记挂那些绝版书,毕竟他是书的主人…
要不是有耿乐朋友的别墅装修项目分散注意力,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几天。
到了周五,工作这个寄托也没了。终于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打出:【你没事了吧?】
又一个字一个字退掉,还是太刻意,明明第二天早上就好了,虽然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苏阳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的第几次尝试沟通。
办公室的门被人径直推开。
苏阳像个上课做小动作被老师抓包的学生,第一反应是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他抬起头,见是耿乐,故作镇定地问:“找我有事?”
耿乐怎会错过这种挖苦他的好机会,把正事都给抛置脑后了,“做贼呢?鬼鬼祟祟的。”
苏阳不尴不尬地端起水杯喝了口,心率逐渐降下,理直气壮起来:“进我办公室能不能先敲一下门!”
耿乐这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的,很随意地抬腿往桌角一搭,“哦抱歉,我不仅不敲门还坐你办公桌,但我觉得你今天一定不会介意。”
苏阳十分无语:“说人话。”
耿乐一挑眉:“还记得你投过普利奖参赛作品吗?”
苏阳当时是以公司名义投的,也很有分寸地留了耿乐的联系方式。他一颗心提起来:“获奖了?”
“倒也不是。”耿乐被苏阳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搞得有点内疚,“我以为你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寄予厚望啊。”
“没有,只是觉得这种人文风那边很受用。”苏阳推他下去,“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耿乐躬身左手掌撑桌面,右手背曲起敲了敲:“喂,差点被你绕进去,下个月才开奖,你现在失望个什么劲。我是想说,要不要去现场感受一下国际大奖的氛围?刚好圣诞期间,就当带薪休假了。”
苏阳第一反应是:“那我儿子怎么办?”
耿乐耸耸肩,“带着也不是不行吧,小白白那么乖。”
苏阳要对‘乖’这个字应激了,迟疑了下,“我得先问问。”
到这里他都还是无所谓的态度,去或不去都行。
耿乐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而后一本正经道:“机会难得,不介意多透露点信息给你。大奖评审之一,你的偶像,到时候会有一个私人分享会,我拿到了入场券。”
光看苏阳的表情就知道了,耿乐挥了下手,“行,那我看着安排行程了,包含来回大概五天时间。机票到时候你这边确定了再买。”
苏阳忽地心情舒畅了,不是因为带薪休假,也不是即将见到喜欢的设计师偶像,而是他有正当理由充当开场白了。
手机反转回来,唤醒屏幕,对话框里是一条未读新信息:【输入半天怎么又不发了?】
悬着的心落了地,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连日来的患得患失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答案。什么书,什么责任,通通不值一提。
【打字到一半,耿乐找我。】
没有人在意,为什么字打到一半就没了。
苏阳继续输入。对话框顶端亦是“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
两条新信息几乎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余渊:【晚上一起吃饭?】
苏阳:【晚上有空吗?有事要跟你说。】
又几乎是同时———
苏阳:【好。】
余渊:【我订餐厅。】
餐厅订在江边,百米高空,可以俯瞰隔江两岸整个海市的浩瀚灯火。
苏阳到的时候余渊已经在了,难得的休闲装扮。深灰色大衣里,搭一件纯黑半高领羊绒衫,领口高度恰到好处,露出一半喉结。
余渊起身,绅士地为他拉开餐椅。
“谢谢。”苏阳落座,问:“儿子呢?”
“没带来。”余渊淡淡三个字带过。没有细说他是用一天不上课,外加买两个玩具,才达成所愿的。
苏阳很有默契地不继续追问。
菜品都是提前定好的,又跟主厨沟通后,依照苏阳口味改进过。摆盘和味道都可圈可点,挑不出错处。
餐厅中央的舞台上,有现场钢琴演奏烘托气氛,其实席间不聊天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可偏偏余渊从儿子到建筑,时不时抛出苏阳感兴趣的话题。令苏阳不禁生出,他今天也会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错觉。
侍应生撤下空盘,换上餐后甜点和无酒精饮品。
钢琴声戛然而止,演奏者朝他们这桌躬了躬身,而后离开舞台。
苏阳这才察觉,整个餐厅就他们一桌客人,“你包场了吗?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余渊抿着笑问:“你喜欢人多热闹些?”
苏阳慌了一瞬,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搞蒙了,不由的否认:“也不是,算了,没什么。”
谁知余渊认真而坚持地说:“以后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
眼神无处安放,嘴角却猝不及防地弯了弯。苏阳眉眼微垂,听到余渊又问:“你本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事?”
苏阳竭力保持镇定,“圣诞假期,我出差,想带儿子一起,大概五天,可以吗?”
“去哪里?多久?需要坐飞机吗?”
苏阳被余渊骤然严肃的语气感染到,抬眸迎视着他,“要坐飞机,还是长途,十几小时那种。”
原来他只是想说这件事。余渊更深地扩大笑意,自嘲成分居多,但胜在阅历丰富,很快找到重新掌控局面的制胜点。
他没有思考太久,不近人情地拒绝:“儿子目前不适合长途飞行。”
“那……”苏阳纠结了下,割舍掉难得的见面机会不容易,却也没办法,毕竟小白有“前科”。
“那就用一个月时间逐渐让儿子适应。”余渊恢复游刃有余,双手置于桌面,“有笔和纸吗?”
苏阳不明所以,但照做了,他是从公司直接来的,随身带了涂鸦画本和笔,拿出来递过去。
一些记忆慢慢归拢,苏阳抽回手翻开到空白页,有些不自然地问:“这个可以吗?”
余渊对他的别扭了然于心,不戳破,很轻地“嗯”一声,“其实儿子每次哭都是在不知道你要离开的情况下,提前告诉他,他会慢慢适应。”
余渊边说边写,“就像前次你在书房忙,他跟着我也肯睡,可以一步步引导。我想一个月时间也够了。榕园离你公司太远,各方面都不方便,那就我搬来公寓。”
他说完也写完了,套回签字笔的笔帽,画本递回给苏阳。
这本曾经夹着约法三章的画本,此刻苏阳拿回一看———
洋洋洒洒列了十几条。
光标题‘同住协议’四个字,就刺得他面颊微红。
二十五年的人生到底太浅薄,没有任何经验足以应付这一刻的突如其来,能回应的只有一个字:“啊?”
第 39 章
周一清晨是所有打工人的噩梦, 踩点上班的比平时更多。临近十点,嘉信中心不算小的电梯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堪比小型春运现场。
人群中不免有人抱怨起来, “这电梯早不坏晚不坏, 偏偏赶着周一早上坏, 上周不是刚检修过吗!”
立马有人跟着小声附和,“是说,一年交这么多物业费管理费,电梯还隔三岔五坏。”
也有人阴阳怪气,“咱们这里人挤人, 隔壁人家有专梯,没那个命咯。”
电梯停运一台,令本就不堪重负的运力雪上加霜。
在这一刻,没有高低位分之别,无论是年薪百万的高层管理, 还是新晋文员实习生,妆容再精致, 奢牌高定套装再光鲜, 都不能免俗地站在一起等候。
苏阳等了两拨, 还是没挤上电梯。
第三拨轿厢门快要合拢的瞬间, 他的手腕被人握住, 力道很足地将他往前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往里挤挤, 我弟弟很痩的,他好不容易找到工作, 再迟到就要被辞退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碍于人多不能有太大肢体动作,苏阳微侧过脸,冷冷瞥了耿乐一眼。
15层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迈出电梯。
“靠,气都喘不过来。”耿乐深呼一口气,跟上苏阳,“哎,你这人,有没有点礼貌了还,一声谢谢都不说,还瞪我!好意思?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等到下班看能不能上来。”
苏阳自从跟余渊吃了那顿饭后,神情恍惚了两天。
虽然一开始很吃惊,他怎会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办法,但细细读完所列十几条协议条款,把苏阳想到没想到的,所有同住会带来的问题都做了约束。更何况眼下没有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两人约定好,周一下午余渊会搬进公寓,因此苏阳越临近越生出后知后觉的紧张。他顾不上跟耿乐斗嘴,径直拐入走廊。
梁凯是全公司唯一没有踩点上班的人,端坐电脑前,不冷不热地向两位老板打招呼,“早。”
苏阳点点头进了自己办公室。
耿乐懒洋洋地回:“早。”后脚跟进苏阳办公室,无精打采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早餐吃不吃?”
“吃过了。”苏阳暂时把那些心思放一边,“我拜托你,晚上早点睡吧,昨晚又干嘛去了。”他边劝边开窗通风,办公区有统一的新风系统,但苏阳养着盆绿植,周末闷了两天叶片有点枯黄,急需阳光和新鲜空气。
耿乐打了个哈欠,“够了啊你,何不食肉糜?你自己下个楼就到公司了,根本不理解我们通勤人早高峰的苦!”
苏阳话到嘴边,放弃继续劝说的念头,虽然他也就几脚油门的事,但自己倒个垃圾的功夫就能到公司,的确没有立场说。
他沉默着拎了喷壶,仔细给绿植浇水,直到叶片悉数浸湿才停下。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文竹,十几块一盆,赶上摊主急着收摊十块都能买到,但苏阳这盆是保洁阿姨送的。要不怎么说颜值是第一生产力呢,搁哪都很受用。
耿乐在APP里点好了早餐,突发奇想:“对啊,我为什么不搬近一点住,上班不就方便了么。刚好现在那房子早就住腻了。”
苏阳掐掉一截黄到枯干没法抢救的叶片,给耿乐打预防针:“别打我那的主意啊,我只是借住。”
耿乐随意地把脚搭在茶几上,白他一眼,“瞧不起谁啊,我就不能自己买么。”
他是个风风火火的个性,想一出必须是一出,置业顾问的号码搜出来,立马就咨询上了,打着电话跟苏阳挥了下手,“中午一起吃啊,有家泰国菜我一直想去试。”
拢共没几分钟,不是吃早餐就是吃午餐,苏阳不敢想象以后要是住近了会怎样。
但中午到底也没一起吃成,苏阳临饭点前接到个小单咨询,如果是耿乐一定拒绝,毕竟起步门槛是七位数设计费,但苏阳考虑的是小活可以带带新人。
苏阳带着小郭把前期准备工作的流程走了一遍,中饭也只是简单啃了个面包。一口气忙到快六点,苏阳条件反射般意识到该接儿子了,一看手机,两通余渊的未接来电,一条未读信息,才想起今天开始不用接。
未读信息点开———【是在忙吗?大概六点半开饭。】
很寻常的一句话,却神奇地令苏阳的不安和紧张都消散了,回复:【好,马上回来。】
按开门锁,小白听着声音飞奔过来,他迫不及待地跟苏阳分享自己昨天刚获得的新玩具,一个家庭版滑梯爬架。
苏阳内心塑料营业,但表面上却十分配合儿子的情绪,浮夸地说:“哇哦,好厉害。”直到被儿子拖进阳光房,彻底震惊。
所谓玩具,并非苏阳想象中颜色鲜亮的塑料玩意儿,而是固定安装在墙面上,贯通整个房间的装置。米色实木造型滑梯链接纵横交错的攀爬通道,路线布局高低错落,底端还有个波波球池,说小型游乐场都不为过。
余渊在二楼书房听到动静,走下步梯,“原本想问过你再安装的,下午打了两通电话你都没接。”
苏阳嘴角衔着一抹笑,“你的房子,不用问我的。”
“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受协议约束的平等关系。”余渊走向餐厅,拉开餐椅,“先洗手吃饭吧。”
“好。”苏阳背过身往洗手间走,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
晚餐是罗阿姨来做的,以后也都会由她负责。
苏阳发现,真正跟余渊相处起来,反倒一点也没想象中的尴尬。他识大体知礼数,又很有分寸感。更别说,还有小白这个话痨,从中调节气氛。
一顿饭吃得舒心,苏阳空了一天的胃得到极大熨帖,不由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两人轮流带着小白玩。上半场是余渊的陪搭乐高时间,苏阳去处理了点工作;下半场是苏阳带着小白讲故事,余渊趁机去洗澡。
直到八点,便到了关键的哄睡环节。经两人协商,决定先让小白在原来苏阳住的房间,由余渊带着习惯后,再换到楼上主卧。
苏阳乐得自在,坐客厅看书。书是余渊带来的,正是那日没看完的三本。
刚翻开扉页,门铃被人按响,照理说这个时间没有人会上门,苏阳放下书,起身去开门。
门刚开了条缝,耿乐挤身进来,径直走向客厅,往沙发上一摊,“累死爷了,隔壁小区看了两套,你楼下一套。”
晚上八点带看房源,不是因为中介是劳模,而是顾客实在优质。
苏阳拿了瓶气泡水给他,“怎么样?”
“比较心仪你楼下这套。”耿乐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大口,“我儿子呢?不会睡这么早吧。”
耿乐平时偶尔也会这么称呼小白,他将小白视为干儿子,自封的,并未得到当事人某白的同意。当时的情况是———小白十分不解地说:‘可是我已经有叭叭和父亲了,而且哥哥叔叔你画画没有我叭叭厉害,拼乐高也没有我父亲厉害。’
苏阳不知为何,心虚了一瞬,立马岔开话题:“下午谈的酒店式公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小五位数的单子耿乐本来就看不上,更何况他是个下班时间从不谈工作的人,十分无语地看着苏阳说:“你就不能有点私生活吗,整天项目生意的,不无趣吗?让我一度以为你有点那个什么……”
苏阳茫然,下意识问:“哪个什么?”
耿乐晃着腿,大大咧咧地说:“性冷淡。”
苏阳:“…………”
耿乐看他一脸别扭和羞涩,在沙发上笑得发抖,“害什么羞啊,都是生理健康的成年人。”
余渊在房间哄儿子睡觉,听着这对话越来越限制级,心想私底下竟是这样开放的吗。
“你闭嘴吧!能不能别整天没个正型?”苏阳只求儿子对声音不敏感,余渊也是如此。
耿乐看他急了,心里更觉得好玩,“以后有什么新款玩具给你也买一份,够意思吧?”
苏阳忍无可忍,开始上手赶客,“你赶紧走吧,行吗,算我求你,我要洗澡睡觉了。”
“你慌什么?被我说中了?你不会真的不行吧…………”耿乐说着被苏阳推出玄关,门也开好了,“怎么这么待客?我晚饭都没吃就先来看你了。”
苏阳心累,不耐烦地把耿乐喝了一半的气泡水丢进他怀里,“多喝水败败火,明天见。”然后无情地锁了门。
再回到沙发坐下时,心境已然与先前截然不同,饶是如此珍贵的绝版书籍,他都耐不下心看。索性合拢书,打算去露台吹吹冷风静静心。
刚站起身,余渊推门而出,两人隔着偌大的客厅相视而立。
苏阳败下阵来,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但抱着一线希望,试探性地没话找话:“儿子睡了?”
谁知,余渊轻“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反问他:“耿乐走了?”
苏阳梦碎,内心天崩地裂,依旧不肯轻易死心,掩耳盗铃般说:“你…………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余渊一本正经回答:“从他说:‘累死爷了,隔壁小区看了两套,你楼下一套。’的时候。”
苏阳:………………
毁灭吧,没救了,原地埋了吧。
他逃也似地离开案发现场,往书房走,边走边给自己找借口:“突然想起来,酒店式公寓的询价资料还没整理,晚安。”
身后响起余渊不急不缓的说话声:“怎么还没询价,你不是说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吗?”他的嗓音如初,却字字带着笑意。
第 40 章
九点刚过, 苏阳从浴室出来时,仰头看了眼,二楼书房半掩着的门缝处还透着光。他早早回房间躺上床,常年饮食不规律, 迟钝的胃开始后知后觉发胀。中午饿到极限啃了小半个面包, 晚饭又吃撑了, 这会儿胃开始各种作妖。
苏阳在床上翻来覆去变换姿势,仍觉得不舒服。他最终放弃挣扎,轻手轻脚掀开鹅绒被,起身想去喝点水缓解不适。
偌大的厨房,除了冰气泡水和热咖啡, 没有任何适合现在喝的东西。
他没开灯,就着一排地脚线氛围灯带找水壶。搬进来后就没开过火,橱柜翻找了一圈,只找到支炒锅,也只能将就用。这时胃开始痉挛, 苏阳将缓解的希望都寄托在热水上。
灶台点火的瞬间,客厅照明灯被人按开, 余渊缓步走进厨房, 问他:“怎么了?”
苏阳拿掉黑框眼镜随手放在吧台上, 有气无力地摇了下头, “没事, 口渴了烧点水。吵到你了?”
早晨醒来都只喝冰水的人,口渴却选择烧热水,这一行为本身就很反常。更别说这会儿他的额头早已渗出细密冷汗, 嘴唇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余渊隔着中岛流理台跟他对视,将一切看在眼里, “你看起来不像只是口渴的样子。”
苏阳背微躬,掌心压紧胃部,咬着后牙槽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晚上吃太撑了,喝点热水就好。”
余渊的语气严肃起来:“你不说实话,我没办法帮你。”
他的话莫名令苏阳心安,一秒妥协,老实坦白:“胃痛,老毛病,没事,你忙你的。”
说话间,余渊宽大的手掌伸过来,苏阳下意识后仰想躲,“你干嘛?”不经意的动作蹭掉眼镜,镜面朝下摔在地板上,划了一路,被冰箱底部挡住。
余渊柔声解释:“闭上眼睛,不会害你。”
苏阳听话照做,薄薄的眼皮轻阖,很快按着胃的手背被大掌完全覆盖包裹住,是比他拿鼠标敲键盘的手略粗粝的触感,带有薄茧。继而胃部感受到一股暖流,钝痛随之渐渐消散。睁开眼时余渊已经抽回手,他也完全不痛了,不禁感叹:“好神奇。”
余渊眼底浮现一丝笑意,“胃痛喝热水没用,但以后空腹少喝冰的。”说着走到冰箱旁,弯腰捡起刚才带落的眼镜,“镜面有点磨花了,明天重新配一副。”
苏阳痛感消失,身心舒畅,“没事,我不戴也能看见。”
眼镜放回吧台,余渊快步往楼上走,留苏阳一人在厨房继续等水开,烧都烧一半了,好歹喝一口。
没多久,余渊换了一套常服去而复返。
他走进玄关换鞋:“等我下,最多十几分钟就回来。”
炒锅烧热水到底不方便,苏阳把热水艰难地倒进马克杯,还滚烫着,但人已经舒服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去哪?又为什么叫自己等?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渊就动作麻利地出了门。
十分钟后,比预计的时间还快,余渊在大理石台面放下车钥匙和一盒胃药。
这时热水刚好降至适宜入口的温度,苏阳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正捧着马克杯小口小口啄饮,不明所以地调侃,“我都好了,你不去当医生太可惜。”
余渊拆开药盒,从银色锡纸槽里剥出两颗,掌心摊开递到苏阳眼前,缓慢而清晰地说:“相信科学,我又不是神棍。该吃药还是得吃。”
苏阳心头不由一暖,二十五年人生不长不短,被胃痛折磨却有十年之久。幼年时在孤儿院,饥一顿饱一顿没人管,被领养后好一些,但早就烙下病根。他怕给养父母添麻烦,亦是能忍则忍。就此养成从不喊疼的性格,因为知道,说了也没人回应,没人在乎。
他的眸光因动容而更加明亮,垂首乖乖吃了药,“谢谢。”
“如果夜里再痛,必须得去医院,可以打我手机,我不关机。”余渊很有分寸感地没有逗留太久,说完便上楼了。
苏阳一觉睡得安稳,直到闹钟响第二次才醒,床里侧空了,儿子不见人影。他洗漱完习惯性去厨房找水喝,拉开冰箱门的手顿住,一张便利贴映入眼帘———喝热水,蒸箱里有早餐。下面还附赠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叭叭,晚上见,你要听话0。
苏阳嘴角浮上浓浓笑意,可以想象当时儿子写‘哦’不会时皱起鼻梁,又突发奇想画了个圈的可爱模样。
因为起来晚了,又不可避免地等了几波电梯才轮上。一进公司就听到露露和小郭在抱怨,“就离谱,2号电梯昨天坏,今天轮到5号,什么破电梯,纸糊的吗,害我等了两次才挤进去。”
小郭双肩包还没卸下,呆坐在工位上:“你两次都算被优待了,估计看你身单力薄不好意思挤你。”
他们见到苏阳进来,热情跟他打招呼问早安。
苏阳心情很好地回应:“早。”进了办公室,照例先开窗通风,把文竹搬到窗台上,全方位无死角地喷水。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叶片在他的悉心照顾下,枯黄的范围更大了。连耿乐都看出来,顶着黑眼圈评价:“别抢救了,我给你买盆新的吧。”
苏阳被他突然出声吓一跳,转过头:“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耿乐靠着门,幽幽地胡说八道:“可能被通勤折磨瘦了吧,瘦了走路就没声。”
苏阳忍不住笑,“搬吧搬吧,我看你不搬是不会死心的。今天我不忙,午休时间可以陪你去看看。”
耿乐霎时精神头好了些,“一言为定。”
茶水间的咖啡机在公司正式开业的第三周,终于送达,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某老板杰作。露露昨天跟咖啡机磨合了一下午,已经操作熟练,她在茶水间探出头,“你们都喝什么?快报过来。”
小郭满血复活:“冰燕麦拿铁。”
梁凯一如既往不合群:“我不用了,谢谢。”
露露追问:“两位老板呢?”
耿乐:“冰美式,双倍浓缩。”
苏阳下意识:“我也一样。”说完又改口:“我要热的,谢谢。”
耿乐在自己办公室很稀奇,喊了一句:“热美式跟中药有什么区别?狗都不喝。”
苏阳:“…………”汪汪汪。
这周的工作重点只有两个项目,都还在前期准备阶段,苏阳一上午都不怎么忙,甚至起身去窗边看了两回文竹,总感觉状态越来越差了。
午餐时耿乐叫了一家中餐外卖,除了梁凯大家一起吃的。吃完约中介见面,苏阳想着反正回公寓,就把文竹带上,想着放露台多透气救救看。
耿乐看中的单位在苏阳楼下隔了五层,苏阳先回去放了文竹,才又下来。
公寓一楼设有专门的会客区,中介看着有些坐立不安,陪着笑脸不知说了些什么。
耿乐则是脸拉地老长,分贝很高:“你开什么玩笑,想涨价就实话实说,又不是没得谈,跟我搞这出,你看我信你半个字?”
苏阳急忙上前打圆场:“怎么了这是?”
中介是个瘦小的年轻小伙,他看到苏阳来了,仿佛看到救星般,“耿先生看中的那个单位,半小时前被人抢先一步下订了,定金都已经打到我们公司账户上了。”
耿乐不吃这一套,压根也不信,本来也没有非要不可,户型朝向都比苏阳楼上差了点意思,但现在跟他说没了,就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他很无赖地说:“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先来后到懂不懂?昨天你也没跟我说,让我付订啊!定金我来赔,这套房子我要定了。”
中介很为难地看了苏阳一眼,欲言又止,硬着头皮说:“我也很无奈,另一组同事的带看进度,也不是我一个小职员能左右的,您多理解担待。”
苏阳帮腔劝:“你刚才不还说没楼上户型好么。怎么现在又非要不可了。”
中介鼓起勇气,将刚才电话里听到的和盘托出:“是户型稍差一些,朝向也没那么周正。关键价格吧,不是定金不定金的问题,现在被别人抬高一大截…………”
耿乐听出点画外音了,“那人出多少?”
中介往苏阳那边靠了靠,才压低声音说:“比您的价格翻了将近一倍。”
“多……夺少?!将近一倍!!!”耿乐尾音猛地飙升,说话都不利索了,而后被气笑,“行行行,算我输,我认了,人傻钱多也要有个限度吧。”
苏阳更是哭笑不得,“你还知道限度,看来有得救。”被耿乐狠狠白了一眼,心软一秒,改口:“没买到说明缘分未到,大不了以后午休我多陪你四处看看,又不是非得买这里。”
耿乐气急:“非得买这里!”
苏阳朝中介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离开,又继续安抚耿乐:“好好好,那就帮你留意这里,买个更好的。”
耿乐终于被哄服帖了:“这还差不多。”
苏阳点亮手机屏幕,临近上班时间了,下午还约了酒店式公寓的客户签意向书,“走吧,先回公司。”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钱忠就出了电梯。
浩浩荡荡一行人,分两辆电梯下来。光中介陪同人员就有三个,别说店长,连区域总经理都出动了。可不得大张旗鼓顶格接待嘛,毕竟这样人傻钱多,啊不是,优质客户并不多见…………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钱忠刚跨上车,电话就拨了出去,恭恭敬敬地汇报:“是的,先生,已经办妥了,下午把全款打过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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