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遮光帘和特殊吸音棉使书房仿佛与世隔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苏阳窝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手边一大叠未读手稿集摞得老高。若不是被电话铃声打扰,他这个姿势不知还要再保持多久。
视线舍不得离开书页,手伸出去在旁边空位上摸索手机, 拿过来后靠着肌肉记忆解锁屏幕, 耿乐的声音随之跳了出来。
“在家吗?一会儿给你把电脑送过去。”他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有种劳累过度后的疲倦感,但吐槽的劲头仍然很足,“你说你吃饭的家伙都不随身带,有没有点职业精神了还?虽然目前咱们办公室还没法启用,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吧, 今天好歹也是工作日,我付你工资的唉。”
苏阳一秒回过神,起身走到窗边,拨开遮光帘看了眼窗外。眼前暮色四合,橘红色夕阳映照着户外花园, 喷过水的草坪上露珠星星点点。指腹松了,他回到沙发旁, 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间, 边慌张地收拾画册, 边胡乱找理由拒绝:“不用送, 不用麻烦, 我思路还没理顺,今天反正电脑也用不太到。”
“用不太到你昨晚急吼吼让我给你发资料?还有,你这么客气怎么回事?完全不像你啊。”这么好忽悠就不是耿乐了, 他很快琢磨出因果联系,声音渐强, “你不会不在家吧?你昨晚没回家?你在那个老头家过夜现在还没回去?”
逻辑链满分,是逐级递增的关系。
但苏阳脑中迅速浮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想倒也没那么老吧,跟着否定三连:“没有,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是不是……”耿乐想到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孩子,想到自己最初也是在平台上因为低价遇到苏阳,很有心地斟酌了下用词,换了相对委婉地说法:“你是不是暂时有什么困难?如果正好是经济方面的千万别憋着,一定更要告诉我,更别走什么歪路…………”
一本本手稿集归回原位,苏阳听不下去了,侧着脸打断他:“打住,打住。你脑子里有没点正经东西。明天早上,把电脑带过来,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小,先在我家办公也行。”
“都去你家了,不如干脆来我家。”耿乐一秒思路被带歪。
苏阳觉得也没差,爽快同意了,“也行,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话音未落,“砰砰———”两声。
是软包实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在寂静密闭的空间里,比新风系统运转的声音存在感强烈多了。
苏阳压低声音冲着听筒:“那先这样,明天见,挂了。”
“你做贼呢…………”耿乐未说完的一句话随着信号匆匆切断而消音。
一阵细小脚步声中夹杂着两个人的对话。
“一小时后,召集市场部和设计部所有人回来加班。”
“可设计部刚下班…………”
听声音是余渊和钱忠,苏阳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动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站在旋梯最底端,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出去问声好还是索性不吭声装不在。
余渊向来八风不动,很少火气这么大,一沓文件‘啪’一声重重甩在桌面上,“效果图改了两版还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再改不好,设计部所有人不用来上班了。”
钱忠边沏红茶,边观察着余渊的表情,小心翼翼说:“阿坤明天结婚,他家在临省,这会儿刚上高速没多久,现在把人叫回来,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结婚就不用做事了?”
钱忠顶着压力谏言———虽然他对先生唯命是从,但每每到这种涉及普适性人情世故的时候,他总要想法设法把先生往有人情味儿上拽,毕竟,高高在上惯了,孑然一身惯了,是很难共鸣到普罗大众的一些情感———
“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两家新人为了这一天得花费很多心力和时间。再说阿坤进公司五年了,好不容易找到对象,婚期撞上瓷器展,他连婚假都没请,特意选在周末办仪式。”
钱忠苦口婆心,同时点燃薰炉,不断调整出风口的角度,心里默念着安神赶紧奏效才行。
也不知是这极品沉香果真如此神奇,还是被钱忠的话劝动了,或者两则兼备。
余渊呷了口红茶,态度有所松动:“设计部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设计部常年高压工作,没时间社交。加上阿坤拢共五个人,四个是他的伴郎,都在高速上呢…………”钱忠眼神不断偷瞟余渊,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这位爷解释下,在一场婚礼中伴郎的重要性。
虚掩着的书房门被人重重撞开,不用想也知道,这偌大榕园中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书房造次。
小白一跑进书房,钱忠立马变了脸,脑子里哪还有什么伴郎啊,说话声音都不同了,仿佛得到川剧真传:“哎呦呦,小祖宗,撞疼没?”
小白毫不在意摇摇头,横冲直撞的嚣张气焰,在看到余渊时收敛了些。
他规规矩矩朝余渊鞠了个躬,问好:“父亲好。”因为爸爸说过他,要对父亲有礼貌,但也仅限于表面功夫的问好。
下一秒便恢复自我放飞状态,大大咧咧拿起书桌上的金缮云纹花瓶,“咦,这个瓶子好眼熟。”
可不眼熟吗,你亲手摔坏被老父亲一片片贴回去的那只!
钱忠生怕小家伙在这个节骨眼上牵动余渊情绪而挨罚,对他眨眼暗示,“饿不饿?要不要吃蛋糕?阿忠下班时特意买的哦。”
“谢谢阿忠,叭叭说过吃饭前不可以吃这些东西的。”小白说完才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朝书房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喊:“叭叭~!叭叭~!你在哪?他们都说你在书房一下午没出来,让我来这里找你!”
钱忠跟着向里探头看:“小苏也在书房吗?”
“…………”苏阳怀着上坟的心情一步步踏上台阶,不得不出声:“嗯,我在。”
气氛显而易见地变了,刚才是剑拔弩张,这会儿被一打岔,轻松诙谐了不少,钱忠长舒一口气。
苏阳怀里还抱着几本没来得及归位的手稿集,试图把尴尬极力隐藏起来,“不是故意偷听,刚听到你们说需要改效果图,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类型的效果图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想法很简单,看了人家那么多珍贵绝版书,回报一点力所能及的忙,在某种意义上达成平衡,何乐而不为。
钱忠对余渊的严苛要求心知肚明,设计部那几个顶级院校高材生都时常挨骂,怕苏阳最后落不着好,主要还是认定他没这个实力,出来打圆场,“要不我联系下熟悉的设计公司,无非就是加急多花点额外费用。”
余渊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得很清楚那三页调查资料中提过,苏阳读书时成绩差,艺术品管理专业还是最末流的院校,工作后在业内口碑也不好,如果他对建筑设计的痴迷可以归为业余兴趣爱好,那么现在站出来又是为什么?
质疑比打量更多,如此玩味的眼神在苏阳身上来回晃,沉默半响,余渊问:“你会?”
“可以试试。”苏阳点头,又很谨慎地补充:“作为备选方案。”
唤醒屏幕,余渊将笔记本调转方向朝着苏阳,下巴微扬了下,示意他自己看。
苏阳有一点近视,度数很低,日常生活不戴眼镜,但做精细工作时还是需要的。他几乎凑到屏幕前,仔细看了有两分钟,若有所思道:“灯光太复杂了,应该化繁为简,去掉多余的环境光,改用照明范围更小的焦点光。还有陈列也有问题,参观者动线能再拉长些。”
钱忠跟余渊对视一眼,震惊地说不出话。苏阳看的设计图是最初版,所有问题会议上余渊指出过,他不仅逐一踩准了正确答案,甚至还给出了具体解决路径。
苏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屏幕,接着问:“有可以用的电脑借我吗?马上开始的话天亮前应该能赶出来。”
明天周末休息,钱忠正好带了笔记本在车里,他刚想说,我去车里给你拿。就听到余渊淡淡的一句:“用这台。”
钱忠眼里的震惊,不比刚才听到苏阳高谈阔论时少,跟在余渊身边几十年,太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办公桌椅都不肯与人共用,会议室里属于他的座位是断没有人敢坐的,更别说电脑这种更加私密的物品。
苏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简单应了声:“好”。
直到安静书房响起了某局外白的抱怨,“你们大人怎么有说不完的话啊,我的腿里都开始长小星星了。”
小白蹲在桌角下翻一本本叭叭刚才捧着的书,实在觉得无趣,才忍不住抗议。
余渊这些天虽想方设法把小东西留下来,但事实上跟他相处的时间没多少,关系着实谈不上亲密,有意搭话:“腿里有什么?”
钱忠看出他的意图,内心扶额,心道还不如不搭话,语气和声音都不对,操起自己的老年夹子音示范:“腿里为什么会有小星星啊?”
苏阳拿着笔记本在阅读区坐着,视线在自己那本灵感手稿画本和屏幕间来回扫,很随意地插了句:“他腿麻了。”
余渊:“…………”
钱忠:“…………”
罗阿姨来通知可以开饭了。
苏阳手上画线稿的动作没停,对钱钟说:“我不饿,麻烦忠伯带小白去吃。”
钱忠看了眼余渊,后者会意轻点头。
钱忠这才转身去领小白,小白蹲着不敢动:“我要抱抱。”
钱忠腿脚不方便向来不敢抱小白,倒不是抱不动主要是怕万一摔了,迟疑间,小白就被余渊捞了起来。
小白目标任务人物不是余渊,短腿小小挣扎了下:“我要阿忠抱。”
苏阳放下笔,抬起头,眉间微拧,难得严肃地说:“小孩子不要没礼貌,不能直呼长辈名字。”
小白被冤枉了但不自知,爸爸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老老实实改回有礼貌的叫法:“我要阿忠爷爷抱。”
钱忠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不说,心脏病快要被叫出来了,一叠声:“别别别,就叫阿忠挺好的,咱们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名字就是个代号。”
话音刚落没几分钟,餐桌上余渊指尖点了点桌面,提醒嘻嘻哈哈边说话边吃饭边掉饭的儿子:“吃饭别说话。”
小白很迷惑,到底听谁的啊?但看到父亲那张扑克脸想起他会吃小孩,瞬间失去了抵抗的气势,埋头默默扒饭。
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席间只有羹碟偶尔交砰时的清脆声响。连罗阿姨都察觉出差距,动作放轻,悄悄退进厨房,收拾卫生去了。
钱忠在榕园蹭了两顿饭,时间过了七点,再没理由继续赖着不走,不然他还挺惦记小家伙晚上睡觉会不会哭,毕竟苏阳有事在身,哄睡的任务就落到了另一位身上。
小白吃完饭稍事休息了会儿,八点刚过,就被阿姨领去泡了澡,泡完浴巾包着香喷喷地冲出来。
还是昨晚那间客卧,因为离书房更近些,小白能隐约感受到叭叭就在附近,才勉为其难让父亲哄睡一次。
余渊也洗过澡了,穿墨色丝质睡衣,英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细金丝边眼镜,正在看一本拉丁文古籍,余光看到儿子来了,伸手按灭了阅读灯,寡淡的一句:“睡吧。”
小白:“…………”第一步就错了啊,哪有人睡觉关灯的,他噌噌噌爬过去,从余渊身上碾过,啪一下开启阅读灯。
卧室恢复柔光,余渊忽地想起苏阳怕黑,那儿子势必也是开着灯睡的,便随他了。
安静了会儿,余渊自顾自闭眼假寐,小白揪着眼睛忍了两分钟,耐不住性子开始提意见:“父亲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不然我睡不着。”
余渊轻抬眼皮:“睡觉前听故事越听越睡不着。”
小白一骨碌坐起身,小嘴巴微微翘了翘,气鼓鼓的:“可是叭叭给我讲故事,我才能睡着。”
瞪大的眼睛写满委屈,感觉下一秒就能憋出泪来。
余渊对他那天一直哭的场景历历在目,今天只是话多怎么都算进步了,遂妥协道:“知道了。”他重新架上眼镜,翻开自己刚才看的那本书,一本正经念起来,虽然念的是译文,但小白听不懂一点儿,他还没听过这么古怪的睡前故事呢,越听越清醒,在床另半边无聊地滚来滚去。
书页合拢,余渊不念了,“你这样一本听完也没用。”
小白滚到父亲身侧,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手肘支着下巴观察了会儿,凶是凶了些,可左看右看都不想会吃小孩的样子,终于情不自禁问:“父亲,你真的会吃小孩吗?”
余渊侧过脸,露出罕见的讶异表情,眉间轻轻皱着:“什么?”
小白点着脑袋一字一字重复了遍:“你真的会吃小孩吗?”
“谁跟你说我吃小孩?”
“一个很奇怪的叔叔,不对,他很坏,用果子丢我,还把我这样拎起来。”说着小白做了一个揪自己睡衣后领的动作。
余渊跟不上他跳跃式的思维,更不懂他的故事,无奈道:“不吃。”
小白挪近了点,几乎贴着他,又问:“不小心弄坏了望远镜的小孩也不吃吗?”
这不就是你吗?!你不只弄坏了望远镜,还打碎了六位数的花瓶!
余渊十分无语:“不吃。”
小白彻底放下心来,亲昵地搂住余渊一只胳膊,“那可真是太好了。”
余渊叹气:“你现在可以睡了没有?”
小白躺回去努力酝酿了下,还是睡不着,又开始提意见:“要不父亲你唱个歌吧。我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叭叭就会给我唱歌。”
歌是不可能唱的,他这辈子就没做过这种事,刚想训斥,“你…………”想起钱忠离开前语重心长地劝过,‘跟小孩子说话不能这么生硬,得柔声细语。您老跟训下属似得,他肯定不跟您亲近啊。’
手臂上软软糯糯的触感也在提醒着他,好不容易亲近一点。余渊犹豫着该怎么说既能达到教育目的,又不影响亲子关系。结果刚萌出一点小芽的父爱,很快被儿子亲手狠狠碾碎了。
是小白一把捂住他的嘴,用力拍下来的那种,然后很嫌弃地说:“算了父亲,你还是别唱了,声音跟叭叭一点都不像。”
余渊:“………………”
不知过了多久,体感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余渊的手臂都被儿子压得没知觉了,但也不敢乱动,生怕一动某小孩又开始说话提要求。又忍了会儿,觉得这下应该差不多了,他小心翼翼抽回一点胳膊,低头查看,确实睡熟了。
睡着比醒着可惹人爱多了,侧脸窝在他怀里,小小一只,挺翘的鼻尖安静匀速吐息,白皙皮肤在柔光下被晕染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余渊忍不住伸出手,指腹轻轻从儿子眼睫上点过,心下一软,有个孩子的感觉,还不算太坏。
小白像是有所感应,翻个身,滚到另一侧去了,余渊乐得脱身恢复自由,也不由生出对苏阳的一丝感激,日夜这么被小东西牵绊着,确实需要太多耐心。
余渊轻声推门而出,看了眼走廊上的挂钟,以为过了很久,其实才十点不到。
他的卧室在三楼,却没往楼上走。罗阿姨和另外的帮佣工人都住在连廊那头的辅楼里,余渊晚饭时特意交代过她晚上要准备宵夜,所以他一下楼就看到偏厅里坐着打毛衣的罗阿姨。
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去,“现在给苏先生准备夜宵吗?四十分钟前我去问过一次,他说再等等,只要了杯咖啡。”榕园里所有人都知道,余渊作息规律十年如一日,晚餐吃得少,夜宵更是不用说。
“煮点好消化,咸口的食物。”
罗阿姨不解地看了看余渊,但没敢多问,应道:“好。”
她正要往厨房方向走,被叫住:“有辣椒吗?”
罗阿姨压下更深的迷惑,如实回答:“您不吃辣厨房从来不备新鲜辣椒,辣椒油倒是有。是苏先生夜宵里要放吗?”
“嗯,可以。”
罗阿姨欠了欠身,又听到余渊说:“别太多。”
“好。”
罗阿姨进厨房煮了一小碗馄饨,用托盘端着出来。馅料和皮现成,本来准备了明天用作早餐的,但即便如此,连包带煮也花了十几分钟。出来时她看到余渊仍在偏厅,双臂抱至胸前,斜靠着壁柜,听到这边走动的声响,直起身,“给我。”
茫然机械地快走两步,罗阿姨把托盘送上前,直到余渊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缓过神。先生为一碗馄饨不仅跟她说了这么多话,还特意等了这么久,内心后知后觉感到压力,懊恼刚才应该手脚更麻利些才好。
软底拖鞋踩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很轻,书房门缝中有光照出来。
余渊推开门,看到苏阳仍窝在阅读区,盘腿席地而坐,电脑和摊开的笔记本占满整张小边几,连个咖啡杯都放不下,只能搁在身侧的地板上。那样的姿势用电脑势必不舒服,更不用说吃东西了。他把托盘放在自己的大书桌上。
苏阳听到这边的动静,没抬头,右手握着鼠标继续操作软件,轻声道了句:“谢谢,麻烦您了。”
他只当是罗阿姨去而复返。没曾想紧接着听到属于余渊的声音:“先来吃。”
错愕间抬起头,苏阳寻着声音看过去,定定看了半响,直到余渊神色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又要说,怎么是你。”
类似于那种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搭配上表情就有了神奇化学反应。
苏阳眉眼跟着弯了下,忍着笑有意绕开话题:“有劳,还真有点饿了。”
他猛地起身,长时间曲腿静坐导致整条腿酥麻一片,踉跄着撑了下沙发靠背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大约是被儿子沉浸式洗脑一整晚,余渊鬼使神差说了句:“腿里长星星了?”
苏阳闷笑出声,刻意管理出的得体表情消失了,一张脸看着生动又明媚。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缓慢挪动脚步走过来,随意地问:“第一次哄睡很不容易吧?”
余渊脑中闪过刚才挨的那一掌,眼神里有了温度,语带笑意认同道:“确实不容易。”
互相对视一眼,交汇的视线中,多了一点微妙情绪,有种外人看不懂不可言传的默契。
苏阳走到书桌前,见是碗馄饨颇感意外,眼眸闪动了下,跟小白看到蛋糕没两样。他原本以为又会是什么甜滋滋的小点心,顿时胃口大开。端起托盘想往回走,谁知余渊转动身旁座椅,轻拍了下,示意他坐这里。
苏阳本能反应:“不合适吧?”
余渊坚持说:“坐。”
苏阳指尖捏着汤匙,刚盛起一颗馄饨,手臂便被按住。
余渊突然反悔了,钱忠给他的调查报告最后页附了体检单,显示苏阳有严重的辣椒过敏,他清楚食物过敏可大可小,心里的疑惑有很多别的方式验证,不一定要用这种。
苏阳怔愣了下,勺中馄饨跟着抖落,微仰起脸,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罗阿姨不小心加了辣,如果不喜欢就换一碗。”
“不会,我喜欢有点辣的。”
余渊松了手,不自然地咳了声,踱步至亮着的电脑前,隔着半个书房问苏阳:“进展如何?我能看看吗?”
苏阳含着馄饨,口齿稍微有点吐字不清,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当然,最多再有个两小时,就可以收工了。”
余渊俯下身,晃动鼠标唤醒屏幕,砰一声,碰落一旁笔记本。他弯腰正要捡。
“别动!”苏阳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慌张丢下汤匙,冲过来试图阻止,但是好几米的距离,再快也来不及。
余渊捡起来拿在手里,本来不感兴趣,现在反而因苏阳过度反应有点好奇,余光瞄一眼,就看到摊开的页面上是副简笔画涂鸦。
苏阳脸颊蹭地红了,毁灭吧,恨不得立即马上消失。
一小时前,他电脑屏幕看累了,想着换换脑子,便像以前经常会做的那样,翻开画本随手涂四宫格解压。突然间有感而发,他画了余渊,标志性面无表情扑克脸,四肢还被刻意丑化画得比小白日常比例还短。
其实画到这里都还行,漫画人物嘛,又不是照片,说是谁都行。但苏阳这次灵感特别充沛,给配了对白…………
第一张图,人物是个昂首挺胸的姿势,鼻孔朝天一脸傲娇,配字———“不可以。”
第二张图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人物跪在地上,一把眼泪,配字———“求求你。”
如果单看到这,仍能狡辩,人物虽传神,对白虽带有指向性,但死鸭子嘴硬也不是不能混过去。
但好死不死,苏阳画的时候生怕别人看不懂画得是谁,特意题了作品系列名:芋圆君的两幅嘴脸 。
这就很尴尬了,相当于职场在洗手间说花边八卦,当事人推开隔间的门走出来一样。
苏阳垂眉敛目,不敢直视当事人,只用余光偷偷瞟。
他看到余渊默不作声把画本放回原位,轻描淡写评价道:“画得不错。”继而向他走过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苏阳下意识:“辣的。”
第 24 章
挂钟的时针刚走过2, 分针停留在5上,整个榕园出奇安静,落针可闻。
午夜十二点多的时候,余渊回来过书房一次, 对效果图细节提了些改进要求, 很克制, 难得没有使用任何过激词语,听语气应该是满意的。临走前还很贴心地建议,让小白晚上就跟他睡,等苏阳完成后回另外间卧室休息。
苏阳续了杯咖啡,一口气改到这个点, 总算完成。
他头重脚轻地走出书房,走廊感应灯由近及远逐渐亮起,晕出很细的一条暖黄色柔和光线,刚好够照亮脚下又不至于夜里太过刺眼。长时间高压工作后的疲惫,瞬间得到些微纾解。
这里哪哪都好, 书房最好,也适合小白生活, 就是离市区太远了些。他如此想着, 回到最里间卧室。简单洗了个澡, 一贴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熟睡中的苏阳, 并不知第二天早上, 在他入睡四小时后,天色还仅蒙蒙亮时,儿子就被人叫醒了。
早晨六点对小白来说是什么概念?是他出生以来, 从未直立活动过的时间段。他一向自然醒,苏阳从不主动叫他起床, 睡到几点都行。
小白意识不清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眼尾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唉?我流汗在床上了吗?”
你敢‘流汗’在床上,应该早就被扔出去了。
余渊拿着儿子的外套走回床边,无视他的问题,“会自己换衣服吗?”
当然会,但是没睡醒为什么要换衣服啊!
小白迷蒙着双眼,整个人东倒西歪的,坐都坐不稳,嘴里嘟囔着:“可是……可是我好困,我还想要睡…………”
余渊直接上手帮儿子套外套,一件纯黑卫衣,一看就知道不是苏阳会买的衣服,边帮他扯正领子边宣布:“以后每天这个时间起来跑步,对你身体有益处。”
跑步为什么对身体有益处小白不懂。但他知道每次不想做什么事或者犯错的时候,卖个萌撒个娇最有用,无辜大眼蹬起来,可怜兮兮的眸光在眼眶里闪啊闪。
结果失算了,父亲对他这招完全免疫,依然冷淡道:“这样看我没用,起床,给你五分钟时间洗漱。”
小白第一次卖萌惨遭滑铁卢,却没灰心,再接再厉使出第二招。他歪了下脑袋,甜甜一笑,昧着良心说:“我跟父亲世界第一好。”
余渊不是苏阳,怎么可能吃他这套 ,单臂一捞,把儿子从被窝捞出来,“这招对我也没用。”继而更郑重其事道:“今天开始不仅要晨跑,还要规律生活,白天再不能荒废时间。八点开始,一堂马术一堂游泳,不上完不许吃饭。”
小白懵懵懂懂被带着去洗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然他一定现在就撒泼打滚去隔壁找爸爸。
九点钟,苏阳是被闹钟吵醒的,约了耿乐十点见面,路上至少四十分钟,满打满算必须得起床了。他出来吃早餐时,小白已经哭着在上游泳课了,可苏阳并不知情。
餐厅里只有他和罗阿姨,长方形十人位餐桌上,各种食物,中式西式,甜的咸的,还有带点辣的重口味小菜,光鸡蛋就做了三种花样。
罗阿姨看出先生待苏阳不一般,格外殷勤,倒水布筷生怕怠慢,“有什么爱吃的千万告诉我,不会可以学,别看我头发开始花白了,字也不大识,学做吃的特别快。”
苏阳刚起床没什么胃口,又赶时间,本来是打算喝杯水就走的,好意难却,只好坐下吃了些。罗阿姨满心欢喜地退出餐厅,转身去了厨房开始忙中饭。
打车软件上打赏费都加到比车费还贵了,仍没有司机接单。他点开钱忠的微信,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求助信息发了出去。
正在这时,余渊进来了。
难得看他休闲装扮,穿黑T恤和运动裤,鬓角间有汗滴落。紧实胸肌在柔软棉质面料下线条若隐若现,露出的小臂肌群饱满,青蓝血管喷张,看起来像是刚运动完。
他看到苏阳,很随意地打招呼:“早。”
“早。”苏阳喉结微妙地滚了滚,端起冰水喝了一大口,没话找话,“效果图看了吗?我电脑没关。”
其实他不关心最终结果,用不用得上不是他能左右的,尽心帮了就好。
余渊轻声“嗯”了下,从西餐吧台上拿起一瓶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而后公事公办地说:“运营部会综合考量后决定采用哪个方案。”
这个天是彻底聊不下去了,苏阳低头看了叫车软件还是没接单,“这个时间不好叫车,如果方便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余渊便略带讶色地问:“那些书你都看完了?”书房里各种苏阳感兴趣的古籍真迹,即便昼夜不停地看,至少也要一星期,何况他昨晚工作一夜,根本没时间看书。
苏阳摇摇头,心里有些急,他向来守时不喜欢迟到,只是现在寄人篱下,不好直接催促。
“你不打算看了?”
苏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余渊会这么问。他自己搜罗一屋子书回来难道有时间看?判个终身□□都怕是看不完吧。
他语气生硬地说:“以后有空看。”
余渊放下瓶子,脸色一变,故意摸棱两可地说:“也许等你有空,书已经不在了。”
“什么?你要卖掉?”苏阳知道这些书没有一本是易得的,忍不住心疼。
余渊顺着他的话拿乔:“如果价格合适,也不是一定要留着。”
谁知苏阳只是惋惜地叹口气,然后晃了晃手机:“还好我有先见之明,知道一晚上看不完,提前都拍下来了。”
“…………”下一秒,余渊话锋一转,“还有很多更珍贵的没有陈列出来。”
苏阳果然眸光一亮,“还有没陈列出来的?”
余渊将苏阳的表情尽收眼底,自己反而神色淡下来:“嗯,我想想都有些什么……”他往边柜上的薰炉里丢进一片沉香,语气不紧不慢:“比如《住宅巡礼》,比如《不只木建筑》再比如《城市玻璃屋》…………”
未等他比如完,苏阳一脸向往,“这些书现在在哪?”迟不迟到已然被放置一边,周六嘛不加班也是可以的,他还没正式入职呢,放老板鸽子一回生二回熟。
薰炉里香气袅袅,余渊正要胡乱扯个地址,在西在北,反正就是不在榕园。地址还没编出来,回廊一连串脚步声吧嗒吧嗒传来,其间还夹杂着抽泣声。
苏阳没等到答案,先等来了委屈巴巴的儿子。
小白满头大汗,小脸红彤彤的,一套黑色运动服上脏兮兮,他刚跑进餐厅没多久,后面跟着教练助教追上来。一个个看到余渊心虚的不行,忙解释:“小少爷说什么都不肯下水,绕着游泳池跑,我们追了一路…………”
余渊刚要发作,被苏阳抢了先:“等等,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现在什么情况?”
小白像是终于找到靠山,抱着苏阳的大腿,哇的一声哭出来。
余渊对那几个人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先退下。
外人清退了,就剩下两大一小当事人,但苏阳信不过余渊,弯腰把儿子抱坐在自己膝头,指腹帮他拭掉眼泪,柔声细语地问:“你自己来说,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小白更委屈地不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几乎连成线,喘得没法说话。
苏阳只得转向余渊,沉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余渊从没被人这么质问过,懵了一瞬,随即恢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上了两堂课。”
小白终于好点了,忍不住补充罪行:“还……有……跑步。”
苏阳听不懂,“跑什么步?你平时不是很爱跑来跑去吗?”
余渊精准补充:“晨跑,五公里。”
“五公里?你让他跑五公里?!”声音不由得拔高,苏阳觉得简直不可理喻,面容冰冷地盯着他,“他才多大?你是不是人?”
余渊若无其事地回:“你理智一点,事实上我不是,儿子也不是。”
“就算不是……”苏阳哽住,顿了顿说,“……人也不能这样,一开始就跑五公里,那身体能吃得消?”逐渐从情绪占上风的状态中抽离,他敏锐抓住了所有信息的重点,“你让他跑了五公里后再去上两堂课,其中有一堂还是游泳这种体能课。你是不是疯了?”
钱忠收到苏阳的短信时,正愁没借口来榕园,麻利地就来了,结果一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忙不迭劝:“有分歧好好商量,初衷都是一样的,别着急,好好说。”他边劝边给余渊使眼色,但他丝毫不领情。
余渊语气加重:“不管你心里怎么认为,如你所见,他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会哭会闹会说话,这便是事实。”
小白被吓到,他没见过大人吵架,更没见过叭叭这么大声说话,表情这么严肃。其实他身体上感觉还行,就是上完马术课,听到父亲对教练摇摇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说,‘差得远,太弱了。’心理上打击很大,便说什么也不肯下水继续受累。现在默默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好好上游泳课了。
但这世上唯独没有早知道这种后悔药。
苏阳眸色越来越深,紧紧地抿着唇,定了定,继续道:“事实是你接受的只是他自你而出的身份,不是具体他这个人。所以才会自以为是地乱安排。”
说完他抱起儿子,转向钱忠,语气稍微温和了些,“忠伯,麻烦你送我们回市区。”
第 25 章
奔驰SUV驶出密林, 拐上主干道,汇入周末早高峰的车流。车窗外霎时热闹起来,街道繁忙,高楼耸立。
小白不知哭累了, 还是一早晨跑又上体能课太辛苦, 上车就睡着了, 在安全椅里安安静静的。
钱忠特意开得比平时慢,油门松了又松,不停用余光从后视镜里观察苏阳。见他表情缓和了些,才出声:“先生行事向来果决,不习惯征求他人意见。但也绝非一意孤行独持偏见之人, 好好说,他会听的。”
这话不好接,明面上站在苏阳这边,实际是替余渊当说客。苏阳心里明白,钱忠对自己的所有善意, 都是建立在余渊这个基础之上。一旦他们之间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钱忠如何取舍是显而易见的。
苏阳看着车窗外, 眼前灰白现代建筑闪退, 心里一样乱。他很少跟人争执, 像今天这样不留情面指责更是少之又少。小白不独属于谁, 的确也不是普通小孩, 是自己一时情绪上头没有控制好。现在虽谈不上后悔,却有种没必要,犯不上, 不至于闹成这样的后知后觉。
思及至此,苏阳回转过脸, 意有所指地问:“忠伯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钱忠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扶着方向盘笑了声,而后缓缓道:“不辛苦,先生其实没那么难相处。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天不亮就起床,练臂力练腿脚。以前我不懂,为什么我的腿坏了还要练这些,现在知道了,如果当初不那么练。我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苏阳吃惊于他的话中信息,“您小时候?”
“是啊,先生救我的时候,我才八岁,不比小家伙懂事多少。”钱忠又从后视镜看苏阳一眼,安心不少,“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话也不多,其实很负责。物质方面从不亏待身边的人。”
苏阳轻声地哼了一声,辩驳道:“那是因为他只有钱吧。”
红灯亮了,钱忠缓停下车,“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大部分情况,用钱就能解决问题。但像昨天,先生愿意为了你换掉回廊的鹿头装饰,给榕园所有走廊甬道装上感应灯,说明还是用心待你的。”
苏阳震惊:“我以为是您。”
“你不知道?”钱忠一挑眉,彻底放下心来,“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怕黑,还是先生说才知道的。”
车内突兀地沉入沉静。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由红转绿,钱忠换挡启动,又动容地说:“小家伙那么可爱,他的出现是恩赐。我们所有人都无条件喜欢他,爱他,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捧到他面前来。我相信先生也是一样的,只是他跟我们的方式,略有不同。”
苏阳没接话,但钱忠知道他听进去了,不枉费这一路挖空心思控制车速。
苏阳抱着小白下了车才想起,没跟耿乐打招呼,就直接把儿子带了过来。他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小孩,因此等在门卫处,先打了通电话询问。
耿乐打着电话直接下来接他们,甚至刚见到面,就很自来熟地摊开手要帮苏阳抱小白。
小白半梦半醒,情绪仍处在爸爸因为自己生气,跟父亲吵架了的阶段。看到有陌生人要抱他,顿时惊慌失措,小胳膊紧紧箍住苏阳脖颈,用哭腔说:“我再也不偷懒啦,叭叭你别不要我。”
“谁说我不要你了。”苏阳哭笑不得,“你这样很没礼貌,他是爸爸的同事,你要叫哥哥。”
耿乐丝毫不介意小白对他的抗拒态度,反倒很介意称呼,按下电梯健上行健,同时反驳:“是叔叔。”
小白禁不住好奇,抬起胳膊偷看了一眼,被耿乐抓包,逗他:“小家伙,别藏了,脸都已经漏出来了。再说我明明长得这么帅,有什么可怕的?”
小白“哼”一声,趴回叭叭肩膀上。
苏阳象征性地轻拍儿子小屁屁,故作生气地教训他:“没大没小,我看你真该好好管教了,快叫人。”
小白一听爸爸生气了,顿时乖乖放下胳膊,转过脸,小嘴巴翘着,但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叫:“哥哥叔叔。”
耿乐听他这么称呼,忍不住笑,拉了下小白肉乎乎的手,“你挺有趣哈,比你爸有意思多了。”
电梯到了,两大一小步入电梯,耿乐按亮数字35,轿厢门徐徐合拢,“那我们今天还工作吗?要不要换个地方?”
这话是对苏阳说的,意思是带着个孩子不好办公,不如…………
苏阳脱口而出问:“你家有玩具吗?”
说完的下一秒,意识到有歧义,警觉地用眼神警告耿乐,别在小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耿乐性格大条,但绝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不然见面第一时间,就问关于他在老头家过夜的事了。隔空对苏阳做了个拉住嘴巴的动作,然后正儿八经地回答问题:“如果乐高算玩具的话,有很多。”
‘叮’一声电梯到达,轿厢门打开,迎面玄关处,真人等比乐高米奇映入眼帘。
小白直接一个:“哇~~!哥哥叔叔你拼的吗?”
耿乐终于找回一点属于成年人的排面,傲娇脸,“当然了,不是自己拼的怎么好意思摆在门口,你说对不对?”
小白仰起脸,佩服得不行:“哥哥叔叔你好厉害!”
再往客厅里走,用作入户隔断的透明亚克力展示墙上,摆满了拼好的乐高。小白看到墙的一秒内,已经把耿乐归类为朋友,与冰箱、小陶罐、小黑鱼、小灰兔、小马驹等等齐名,排名不分先后,大家都是好朋友。
苏阳当然没同意儿子破坏拼好的成品,只让拿些零散的给他就好。
结果耿乐抱出来一堆没拆盒的最新款,小白从没见过这么多乐高,心花怒放,默默把这位哥哥叔叔的名次提了提,提到小马驹前面,刚好他决定不喜欢马术课了,害爸爸跟父亲吵架。
两台笔记本并排放在客厅的餐桌上,苏阳和耿乐面对面坐,打印出来的纸质资料四散在手边。
耿乐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小白,双脚分开跪坐在地板上,乖乖搭积木,安安静静的,专注又认真的模样好可爱。
他第一次见不吵闹的小孩,十分欣喜:“看得我都想生一个了。”
苏阳开启笔记本电脑,头也不抬:“我劝你三思。”
说到生孩子,耿乐不由得想起那个老头,一颗八卦的心蠢蠢欲动。他头凑近苏阳,压低声音,还没说话,就被苏阳猜到心思。
苏阳瞥了他一眼,无情掐灭他的好奇心:“我劝你闭嘴。”
耿乐嘴巴动了动没出声,不情不愿坐回座位,心里越发好奇,只是碍于孩子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他低头拿起手机,编辑短信:【从实招来,你是不是连续两晚都在那老头家过夜的?你们究竟什么关系?我是真心觉得不至于,没必要,也是真心想帮你!!!】
餐桌上苏阳的手机里‘滴滴’两下,系统提醒有新信息进来。
苏阳已经点开博物馆资料,归类整理思路,没空看也没心思看。
耿乐在他对面等了会儿见他没动作,耐心告罄,用手背敲了敲桌面,出声提醒:“看下信息。”
苏阳被他烦得有点受不了,眉间不自觉轻轻拧起,“能不能专心点?你怎么比我儿子还吵。”
耿乐被怼了也无所谓,很不要脸地说:“你能不能先满足一下老板的好奇心,这样我很难开始工作的。”
苏阳选择无视他。
过了会儿,耿乐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次是正事。昨天徐总给我们发了邀请函,下周有个瓷器展,去吗?”
苏阳的注意力终于被牵动:“徐总是谁?”
耿乐贴心补充:“设计费七位数。”
苏阳眸光一闪,“当然去,你不会拒绝了吧!”
“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耿乐想翻白眼,十分无语道:“本来昨天就想告诉你的,谁让你电话挂那么快!”
苏阳缓了一口气,复又埋头,“没拒绝就好,你现在马上回复他。”
耿乐点开邮箱,在回复邮件之前重申:“你看下手机信息昂。”
‘滴滴’又是两下,又有新信息进来。
苏阳点开即时提醒,直接切入微信对话框,是条新的好友通过申请。
点进去,首先看到很老年气息的头像,一张风景照片,沐着阳光的湖面,波光粼粼。视线接着往下,来源那栏写着:对方通过群聊‘小宝贝马术课’添加。
若不是苏阳一早就主动加过钱忠,他这会儿肯定会以为是钱忠。那群里人不少,有罗阿姨和另外一个阿姨,还有教练,助教,是谁都有可能,又或者早上刚发生那样的事…………
苏阳没多想点击通过,加上好友,在对话框里发了个:【你是?】
对话框顶端显示‘正在输入中’。
苏阳心想也许是那位阿姨,老年人手写有点慢,可以理解,耐心等了等。
不一会儿,一张图片加载出来———是副黑白简笔线稿。
画风与自己平时涂鸦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看起来像是有意模仿。画中是个手短脚短的小人,趴在地上,哭得眼泪流了一地,旁边配字:对不起。
苏阳心跳应激性加快,嘴角不自觉弯起。
对面耿乐看着苏阳这副模样直接懵了,我就问了一下你们的关系…………寻思不至于吧,就这么爱吗?老头就这么好吗?又想,这可怎么办,我这么大一个合伙人还有得救吗?!
第 26 章
榕园前庭的九洞高尔夫球场上, 草坪养护得比专业级球场还光鲜细密。
起风了,余渊抽出一支小角度长铁杆,引杆立腕,纯白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利落的抛物线, 坠至远处草丛中。
球童背着球包欲上前撑遮阳伞, 被他抬手制止了, 一起上了电瓶车。
“先生,两次新信息提醒,一通未接来电。”球童坐进前排位置,转身递手机过来。
高尔夫电瓶车匀速启动。
余渊扯掉白色羊皮手套,接过手机, 点进通话记录回拨。
对方几乎秒接,听筒里传出徐慎之的声音:“哥,你在忙吗?”
余渊将手套丢给球童,靠坐在座椅背上,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
徐慎之听到风声呼啸, 立刻猜出余渊在干什么,“你在打球?怎么不叫我。”
“一时兴起。”余渊冷淡回, “找我什么事?”
“下周青瓷展能多给我几个嘉宾名额吗?”
“这种小事找阿忠就行。”余渊看了眼时间, 估摸着钱忠这个时间应该快回来了。一转头, 果然看到另外一辆电瓶车向他们驶来。
徐慎之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紧接着抛出重点:“那你去吗?”
余渊想也不想地说:“不去。”
徐慎之劝道:“去吧, 我代理的新人第一次参展,帮忙抬抬身价。”他太了解余渊了,知道自己这么说他一定不会推脱, 更何况只是让他露露脸而已。
果然,余渊“嗯”了一声, “知道了。”
徐慎之听他这么说,尾音跟着上扬:“那你可不能失言,再说一遍,我录下来。”
电瓶车在高尔夫球几米开外停下来,余渊长腿屈在有限的空间里,有些不耐烦,反问道:“我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失言过?”
钱忠从后一辆车里出来,走到余渊身边,看他在讲电话,侯在一旁。
徐慎之那边又补充了几句这次自己挖来的艺术家有多特别,让他一定要上心。
余渊脸色有所缓和,公事公办地说:“知道,我有数。车到地方,挂了。”
退出通话界面,余渊刚点开未读信息,就听到钱忠迫不及待地说:“劝了一路,看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
他当然知道钱忠在说谁,侧过一点手机屏幕的角度。
钱忠看到微信聊天对话框里,苏阳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一时情绪上头,就当扯平了。】
最近的一条,是十五分钟前:【方便通个电话吗?】
在钱忠震惊的眼神中,余渊点出联系人电话拨出去的同时,手机丢给他,从裤子口袋中拿出蓝牙耳机塞进耳廓,转身朝球童勾了勾手指。
球童麻利地上前,卸下球包。
耳边是电话未接通的信号嘟嘟声,余渊指尖在两柄短杆中徘徊了会儿,电话终于被接起,是苏阳的声音,他说:“稍等。”
“好。”余渊最终选定一支,抽出来拿在手上,继而向白球走去。
苏阳躲清净到阳台,还把推门带上了,“如果你忙的话,我们晚点聊也行,其实也不是很急的事。”
“不忙,你说。”余渊在高尔夫球前站定。
苏阳回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儿子,似乎一早上的训练也并未造成什么后果,能吃能玩,“你给儿子安排那些体能训练的目的是什么?”
余渊挥了挥杆试手感,问道:“你们相处这么久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小白感应到爸爸的视线,笑着招手,苏阳回应他,然后仔细回忆了下,回答:“除了你碰到的那次,喝了点啤酒会有点失控,然后就是每次频繁变身后会很累。对了,还有一次他说自己变不回来,睡了一晚才恢复。”
杆头瞄准,用力一击,球在洞口附近滚偏了,余渊收杆,从球包里换回另一柄短杆,“嗯,因为还控制不好,体力跟不上。还有,以后不要给他喝任何含酒精的东西,一滴都不行。这件事也别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你训练他体力是为了他更好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然你以为?”余渊嘴角微微勾起,再次瞄准,果断击球,‘咻’一声,白球进洞。球童笑着想上前恭贺,业余人士里算比较优秀的成绩了,却被余渊的眼神劝退了,只安静从他手中接过球杆,退回到车上。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清楚。”苏阳声音轻了又轻,“有些误会本来就是可以避免的。”
余渊逆着风往山坡上走,黑色长袖polo衫被风鼓起,手机里安静了会儿,他打破沉默,“明天早上还是老时间,我让阿忠来接儿子,课程安排也让他发你一份,有什么异议再商量。”
钱忠拿着手机亦步亦趋地慢慢跟着,不想离太远又不敢靠太近,好在有风送音,听了个七七八八,心满意足。
电话讲完,余渊转身,“回吧,叫车开过来。”
钱忠站在原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没想到您这次,这么……”顿了顿,“……这么谦虚。”
谦虚是很委婉的说法,其实他想说这么低姿态,他在任这么多年,就没见先生跟谁道过歉。
谁知余渊瞥他一眼,视线转向远处,淡淡道:“在我这里,原则比情绪传递重要,达到目的比原则重要。要么直着跨过去,要么绕过去。”
电瓶车来了,余渊率先上了车,钱忠定了好一会儿,直到开车的按响喇叭提醒他才回过神。先前那点喜闻乐见早就被风吹散了吹没了,突然又生出一种任重道远的惆怅。
*
周一早晨,设计部所有人还沉浸在周末那场婚礼的气氛中。单坤带了喜糖礼盒,在综合大办公室里分,见者有份。
前台小姑娘莉莉跟总裁办走得近,消息比较灵通,打趣他:“恭喜哦,这么好命,抱得美人归还有老板大礼收。”
文员小王最爱八卦,凑近了问:“什么大礼啊?”
单坤一伸手,折回胸前,袖口下露出闪瞎眼的奢牌腕表,“自己看。”
在一句句“哇哦,大手笔”的羡慕声中,总裁秘书办佳佳敲了敲办公室开着的门,无情宣布:“阿坤,十分钟后小会议室开会。”
说是十分钟,但单坤从回办公室拿笔记本电脑,到端坐在会议桌前两分钟都不用。危机感是职场的第一生产力,自知上周五事情没办妥,又有人帮自己收了尾,这个时候再不积极实在说不过去。
这次会议是小范围运营设计相关人员碰个头,把最终方案定了,其实就二选一,一套是钱忠找熟悉的设计公司加急在原先第二版的基础上改进的,另一套就是苏阳熬夜赶出来的。
PPT上两个方案放在一起全方位对比,除了余渊没表态,全票一致通过用无名氏那套方案二。
短会速战速决,商量完就散,会后单坤危机感更加升级,后脚跟着钱忠进了茶水间,明目张胆地打听消息:“方案二是哪个团队做的?”
钱忠在茶水间给余渊换新茶,瞥单坤一眼,“不是团队,是一个人。”
“真的假的?”单坤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我这工作还有救吗?”
钱忠端着杯盏就要走,故意凉凉道:“没救。”无视身后单坤无尽的哀怨眼神。
推开总裁办的厚软包门,钱忠把红茶放到办公桌上,有意提了一嘴:“小苏那个方案我们得给他付薪酬吧?”
余渊已经开了笔记本电脑,在看新一季的拍卖初审图录了,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吐出两个字:“可以。”
过了会儿,觉得不妥,跟钱忠对视了眼。
钱忠就等着他呢,立马献计献策:“直接支付总觉得不合适,估计他也不会收的。不如送个礼物吧?”
余渊也是这么想的,视线转回电脑屏幕,“可以。”
“那送什么好呢?”钱忠也犯难了,送别人不用费脑想,往贵了买就行,无非就是那些。
“笔记本电脑。”鼠标滚轮滑动页面,余渊说,“你现在就去买,明天早上带过去。”
钱忠大喜,十分赞同:“这个好这个好,还是先生想得周道。我这就去办。”
他刚要走,止住脚步,回转过身,“您说小苏他,是不是有点怪?”
余渊视线和注意力都完全被牵动,面色凝重了些,问他:“哪里怪?”
钱忠没有具体证据,只能凭眼见推测:“他会专业设计绘图,但就调查报告显示,他完全跟这个专业没有交集。还有…………”理了理思路,挑选合适描述词汇,“觉得他本人挺正派,根本不是会做偷画那种事情的人。”
钱忠相信余渊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也不放心继续让小家伙跟着苏阳。
余渊心里有自己的计较,在一切尚未定论,没有完全搞清楚来龙去脉前不想太多人知道,包括钱忠。他往老板椅里一靠,摸棱两可地说:“当今社会,会一些副业的营生技巧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听在钱忠耳里可就太凡尔赛了,心里忍不住暗暗吐槽,谁能跟您比营生技巧,毕竟都没您命长。他第二次要走,又转过身。
“…………”余渊揉了揉眉心,不冷不热道,“一次把话说完。”
“年龄大了是这样的,这才哪到哪啊,往后可得请您多担待。”钱忠自顾自地笑,然后话锋一转,“下周青瓷展邀请小苏参加吗?好歹他参与设计了展会效果。”
余渊干脆地说:“不邀请。”
钱忠一拍大腿,恍然顿悟:“也对,嘉宾名单我早上粗粗过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好长。”
第 27 章
“教练~~!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在草地上骑马啊?”
小白今天在室内训练场练了一天基本动作,连小马驹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教练对他耳提面命不停叮嘱,要他收紧核心。可核心是什么小白一知半解,也没兴趣知道, 只象征性地用力收腹。若不是怕不好好上课叭叭会生气, 还会跟父亲吵架, 他早就不干了。但这会儿,平衡深蹲做得十分认真,只是嘴上抗议。
教练哪有决定权,他仅照章办事,训练内容步骤都是余渊定好的, 尴尬地呵呵笑两声,哄道:“练好了核心才好上马,乖,再坚持一会儿就结束了。”
小白保持着动作,额头汗滴滑落, “可是,第一天你让我骑马的时候也没练这个呀。”
“那能一样吗, 那是我牵着让你玩儿!”教练就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小孩, 小白也是他带过年龄最小的一个, 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训练程度太过严苛。他看了眼时间, 离下课没多久了, 心下一动,“你想骑马?”
小白两眼放光,不住点头:“嗯嗯嗯, 我想我的好朋友了。”所有的课程中也就马术课最有意思了,结果上了半天课连马毛都没摸到, 能不想嘛。
教练一挥手:“行了,甭练了,走吧,教练带你骑马。”
小白收了力,一跃而起,欢呼:“耶~!”
教练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夸道:“小家伙,体力不错嘛,练了一天还有劲儿蹦跶呢。”
那日小白骑过的小马驹被助教牵了出来。
阳光下,厚而密的黑棕色鬃毛柔顺富有光泽,骨骼细四肢长,颈部肌肉呈长条状隆起,这是一匹顶级纯血马。
但再顶级在小白这里也逃不脱万年起名定律———
“我想自己骑小棕。教练你牵着走得实在太慢了。”小白刚被教练抱上马鞍,迫不及待牵起缰绳。
“当然不可以!”教练吓都吓死了,本能拉住马头上的衔铁,“早呢,不会走怎么跑?耐心点,再练差不多一星期就让你自己骑。”
一星期就是整整七天以后,小白不高兴等,顿时失了大半兴致,肩膀塌下来,整个背弓着,“那也太无聊了,你牵着走跟一岁小孩坐摇摇车有什么区别!”
教练被他逗笑:“你以为自己多大啊?还瞧不上一岁小孩了?”
教练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瞧不上一岁小孩的学员,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大吧…………
“父亲!”小白大呼一声,指着右方,“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
教练一惊,下意识扭过头朝他指的方向看。小白见机两腿夹紧马腹,脚后跟用力一踢。
马驹嘶鸣一声,高高仰起头,挣脱教练的控制,迈开腿朝前狂奔出去。
助教虽在一旁防备着,可人哪能挡得住马,等教练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间有道暗色身影闪过,飞身上马收陇缰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马速即刻慢下来。
小白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出是谁,仍处在高速飞奔的亢奋情绪中,大声催促:“父亲!再快一点。”
缰绳一把勒住,马头在空中晃了晃,缓速止步。余渊曲起手指弹了下儿子后脑勺,虽收着力但也不轻,沉声道:“下去。”
小白吃痛地抬手捂住脑袋,瞪着眼睛转过头,看到父亲阴沉着脸,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眼尾很识相地垂下,不敢再对视了。
后面教练和助教追上前,双双脸色煞白。
教练腿都吓软了,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接小白下马,屏息等候责罚。
小白一落地,扭头就想逃,在广阔的绿茵草坪上搜索钱忠身影,觉得自己得赶快回家去才安全。
小短腿没迈出两步,被余渊一声喝住:“给我站住!”
余渊利落下马缰绳丢给教练,走到儿子前面,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将脸抬起来,“知不知道哪里错了?”
小白从未被这么凶过,下巴用力挣了挣却被箍得更紧,生疼,眼泪瞬间涌出却倔强地憋着,嘴硬:“不知道。”
余渊眼睛微眯了下,松开手,“以后你不会再见到它。”偏过脸对教练和助教说:“立刻把马送走,你们明天也不用来了。”
如果前一句小白还没听懂这个它是指什么,那后一句也够他领悟意思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小马驹,朋友要被送走了,想到这里,小白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余渊脚边,抱住他的腿:“父亲,我知道错了,别把马送走。”
余渊丝毫不为儿子的哭声和歉意所动,语气不善地凶道,“现在才知道,晚了。”
钱忠收到罗阿姨线报,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局面已无法挽回,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纵然心疼也使不上力,徒劳地劝:“他知道错了,他还小,以后肯定不会再犯,您就原谅他一次吧。”
“这次不得到教训,以后只会有更大的教训等着他。”余渊眉头紧紧蹙着,一把将儿子拽了起来,“打破花瓶,弄坏望远镜可以修,如果不能修该如何?你自己摔了碰了还有补救措施,有没有想过马呢,有没有想过万一撞到人呢。”
继而抬手示意教练把小白带走,“阿忠你带他看着马离开,晚饭也不用给他吃,让他去把马厩刷了,几点刷完几点送他回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忠心软归心软,但先生的话还是要照着办,更知道这也是为了小白好。但架不住一大群人帮不上忙,也要跟着干着急,马场边上站了一排。
运马的车来了,小马驹被牵上斜坡踏板,像是有所感应般,掉转头冲路边扬了扬脖子,低鸣一声。
小白哭累了安静地任教练抱着,眼眶和鼻尖通红,脸上满是泪痕。
钱忠于心不忍连忙抬手,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眼睛上,不想他亲眼看到太伤心。
黑暗中小白一闭眼,眼泪无声地滚落,看没看到最后一幕都会在心里记一辈子。
送走马,刷马厩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小白刷,教训够深刻了。晚饭不能给他吃,又没说点心零食不能吃,钱忠命人在马场外支了个小野餐桌,罗阿姨摆出水果蛋糕和牛奶,其余大人们在马厩里刷地热火朝天。
小白下巴无精打采地垫在桌面上,对一切食物提不起兴趣。
钱忠拿起一个杯子蛋糕,细声细语道:“这个小蛋糕看起来就好吃,奶油上还有甜甜的草莓,要不要吃?”
小白木讷地摇头,“不吃。”
钱忠剥开一颗芒果:“这个芒果长这么黄这么甜容易吗,你可怜可怜它,赏脸咬一口呗。”
小白茫然地摇头:“不咬。”
钱忠深深叹了口气,“那你想回去吗?”
两小时前钱忠有跟苏阳沟通过这边的情况。当然,美化修饰了一定要小白看着马被送走那一段,苏阳表示支持和理解,刚好他手头的工作也没做完,很爽快达成晚点回家的共识。
小白发散的目光终于得以聚焦,坐起身乖巧点头,但没两下又垂首,“父亲说不刷完马厩不能回家。”
钱忠不得不佩服先生的教余方式有效,又一边情不自禁心疼小家伙,“没关系,有什么事阿忠顶着。”
小白恢复了一点生机,重重点头,“嗯,我想叭叭了。”
钱忠送小白回去时,罗阿姨把提前温在蒸笼里的晚餐打包好一同带上,还有苏阳那份。
苏阳谢绝了耿乐一起吃晚餐的提议,匆忙赶往回赶,晚了十几分钟,小白在安全椅上已经睡着了。
钱忠帮忙开车门,苏阳轻手轻脚解开安全带,把儿子抱出来,轻声问:“今天哭得很厉害吗,累成这样。”
倒不是反对和质问,就是太了解这小东西了,一般程度的活动根本不会让他累成这样。
钱忠无声地点点头带上车门,瞥到眼苏阳手上提的电脑包,是他配套买的,心里积郁散了些,而后抬了抬手中的打包餐盒,小声说:“小家伙还没吃饭,给你也带了一份。”
“谢谢,刚好没吃饭。”
“不用客气,如果你喜欢,罗阿姨会很开心,恨不得天天给你做。电脑包我帮你提。”钱忠从苏阳手里接过电脑包,跟他并排走着,虽然来过这里多次,但每次止步小区大门,还是第一次进来。
钱忠不动声色观察周围环境,夹道两侧停放车辆毫无章法,想必物业管理混乱,安全有隐患。设施陈旧楼间距密,必然隔音也好不到哪去。
他思索一路直到送父子二人至门口,驻足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苏阳邀请他进屋坐坐,钱忠帮他把电脑包放在玄关壁柜上,摆手拒绝,很可爱地耸肩,“还要回去复命,下次一定。”
他这么说,还真一回榕园就在客厅看到了余渊,架着眼镜,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
钱忠抿着唇防止笑意太明显,“小东西刷马厩刷得太慢了,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余渊眼皮也不抬,轻哼一声,“是他刷得马厩就怪了。”
钱忠明目张胆笑出来,“知道先生心疼小少爷,才让我留下的,不然直接先把我赶走。”
指腹翻过一页,余渊不置可否:“哭得凶么?”
钱忠张嘴就编:“凶,凶的不得了,气都快喘不上了,哭着喊着说以后再也不要来榕园了,再也不要见父亲了。 ”
余渊‘啪’一声合拢书,往茶几上一丢,抬起头,“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钱忠敛起笑意,言归正传,“虽然大家都跟着心疼,但希望小家伙能记住教训,也值了。挺乖的,后来我们给他东西都不敢吃一口。”
余渊架起二郎腿:“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钱忠当然知道指的是苏阳,忙回:“没有,小苏其实早就跟我提过说不能太宠,必要时管教。”顿了顿,“对了…………”
余渊用眼刀扫他,“说话一次说完。”
“都说了年龄大了,您多担待。”钱忠哈哈笑两声,“小苏现在住的那个小区我看着不大合适,不如让他们搬去市区那套公寓吧?”
“你以为是我不让吗。”
钱忠卖关子:“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说服他…………”
余渊放下二郎腿倾身去倒茶,不接招,一副爱说不说,不说你憋着的样子。
“…………”钱忠败,败得彻底,只好主动请缨,“明天我就去找小苏,您就等着给我封赏吧。”
余渊呷了口茶,“可以,你去办。要什么都行。”
第 28 章
清晨七点刚过, 苏阳被楼下阿嫲阿公的对话声吵醒,不知道是搬进这里的第几次了。分贝大到像隔着两栋楼在各家阳台对喊,又像站在他床头现场直播,3D立体声环绕。
迷迷糊糊中, 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 距离躺下来不足三小时。昨晚哄睡了儿子后, 苏阳起床把白天没收尾的工作做完了。这会儿虽然很困,但醒了再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他翻过身,小白难得好好盖着被子,看来白天是真累坏了, 累到夜里都动静小不少。
他牵过儿子胖乎乎的小手亲了亲,又凑近去亲他的脸颊,一股淡淡奶香,驱散些许烦躁和疲乏。
小白不堪其扰,鼻梁皱了下, 但没醒。苏阳不敢再逗他了,动作放轻, 小心翼翼起了床。
苏阳进卫生间冲了个澡提神, 抹开镜面上的水汽, 照出自己一张熬夜过度的脸, 黑眼圈明显, 要多憔悴有多憔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个人到底势单力薄,一周时间内几乎满负荷工作才勉强赶得上截止日期, 眼下这个休息环境,搬家没时间, 找个宾馆暂住倒可行。
钱忠昨晚临走前说‘下次一定’,一点不含糊,大清早就带了早餐上门。
苏阳顶着眼下两团浓重的青去开门,钱忠吓一跳,关切道:“昨晚没睡好吗?”
“嗯。”苏阳轻应一声,接过早餐,将他迎进屋内,“忠伯下次不用帮我们送餐,这样太麻烦您了。”
钱忠在小餐桌边坐下,和蔼一笑,“不麻烦,我乐意。就是这一路上耽搁,保温盒闷久了没那么新鲜。”
苏阳对食物没太多要求,自己厨艺色香味弃权一个不沾边,有罗阿姨这样的高水准手艺,闷再久也比他自己做强得多。
但他听出了话外音,边将食盒一个个从保温袋里拿出来,边说:“这条路不好开吧,周边路窄早高峰堵得不行,等忙过这周我再去看看房子,找个折中近点的小区。”
钱忠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心中大喜,眉开眼笑道:“你想搬家啊,不用找了,这不有现成的。市区那套公寓,你住过的,熟门熟路,多好。”
“这…………”苏阳归置餐具的手顿在空中,思索了下才说,“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太合适了。”钱忠小心观察苏阳的表情,“你住这里楼下挺热闹的吧,我刚上来就听见了,休息不好第二天怎么工作,是不是?”
何止是热闹,叠上约等于无的隔音BUFF,能称得上扰民。
钱忠见他表情略有松动,再接再厉进一步劝说,“这一程路确实不短,一天四趟我又不放心别人接。年底忙起来,到时候时间上没那么好凑。”
最后一击必杀:“再加上我年纪大了,每天这么来回确实力不从心,前两天就想跟你商量这事来着。”
他看到苏阳面带愧色,就知道这事成了。
果然,苏阳自责地说:“抱歉,做出这样的安排,是我考虑不周。”
钱忠彻底慌了神,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凡事先往自己身上找问题,内疚得不行,连连摆手,“不是,绝非怪你的意思,千万别这么想。与你无关,是我想请你帮忙……嗐,”他急得有点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总之,你愿意搬过去住,阿忠感激不尽。”
话说到这份上,苏阳再没推辞的理由,这事就如此定下。等小白醒来知道这个消息,睡了一晚后所剩不多的烦恼顿时消散,高高兴兴跟着钱忠走了。
苏阳目送着车离开,刚一回头,就对上了一道审视的目光。
耿乐双臂抱至胸前,长腿交叠斜靠在小区门口的灯柱上,不知道在这里站多久了。
苏阳大大方方迎着他走过去,“大清早在这干嘛?”
耿乐直起身,胡乱编了个理由:“跑步。”说完意识到心什么虚,自己是来蹲守苏阳的,还真逮个正着,继而正色道:“你不给个解释吗?”
苏阳不懂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越过他径直往小区里走,不答反问:“穿拖鞋跑步啊?”
“我喜欢,管得着吗!”耿乐踢踏着拖鞋追上去,一把搭住苏阳的肩膀,“从实招来,你们什么关系?”
“好好走路。”苏阳躲开他的手,“谁们?”
“送你来的那老头。”
“你说忠伯啊?”
“我不管他叫忠还是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明明有个孩子,又感觉不怎么熟,但你又在他家过夜,他还经常接送你…………”
苏阳像看傻子一样看耿乐,眼神中充满着悲悯,“少玩点玩具吧,伤脑子。”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玩儿了…………”耿乐瞬间反应过来又被带偏了,“靠,你能不能认真点,说正事呢!”
苏阳败给他的脑回路,掐头去尾大概给他捋了一路人物关系,当然略过余渊的身份信息。同时突然对耿乐笃定跟自己搭档的决心充满好奇,趁他开门的功夫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认定,我工作上会合你心意?”
耿乐用指纹按开门锁,可算逮到反击机会,故意怼他:“谁说你合我心意,别给自己抬咖,谢谢。”
苏阳拎着电脑包就近靠在门框上,威胁道:“那我走了。”
“…………”耿乐秒怂,实话实说:“因为你负责又任劳任怨,让怎么改就怎么改,关键还价格最便宜。”
这次轮到苏阳很无语,绕过他进门,“有些话其实不用都说出来。”
大餐桌上还是昨天离开时的样子,凌乱的文件堆满桌面。苏阳推开一点空间,放下电脑包,而后揉了揉眉心,“有咖啡吗?”
耿乐这才看出他的疲态,“怎么?昨晚没睡好?”说着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吧台,按下咖啡机按钮,等出咖啡的时候去冰箱拿牛奶。
“不加奶,三倍浓缩,谢谢。”苏阳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出声阻止他,起床气来得后知后觉,“昨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耿乐推回冰箱门,“喝这么凶,其实也不用这么拼,多半陪跑。”
“陪跑也要全力以赴试一试,我急需钱。”
耿乐没想到苏阳会直言不讳,正要说我可以先借你,当预支工资也行。
苏阳预判了他的预判,将他的好意扼杀在喉舌间,“不需要你帮,我自己能应付。真想帮我,就把这个项目好好做出来。”
被苏阳这么一说,耿乐果然这一天的效率奇高,没有再像昨天那样,一会儿点个外卖,一会儿去阳台透透气,一会儿又要去阳光房跑步机上跑两步。
两人一口气莽到苏阳的闹铃响起,到该接小白的时间了。因为还要加点赶工,苏阳跟钱忠说好了把小白送到这边来,然后他们自己回公寓,刚好离耿乐家挺近的,只隔了两个街区。
耿乐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耵电脑了,准备趁接小白换换脑子,在外面逛逛再回来。
苏阳发微信告诉钱忠,一会儿同事帮忙下来接,收到一个‘ok’的表情包,遂埋头继续工作。
余渊接到钱忠电话的时候,已经牵着儿子在小区外等了十几分钟了。一大一小宛如复制粘贴的两个人,又一致的赏心悦目,站在路边实在扎眼,回头率十足。
他挂断手机,有意跟儿子搭话,“你爸爸平时工作很忙吗?”
小白经昨天一事不抗拒余渊却也不敢再亲近,变得规规矩矩,有问必答,“嗯,很忙。”
“那他一般都忙些什么?”
小白垂着头,来回踢地上一块小石子,“就是看电脑,画图。”
“他一直这样画图吗?”
小白认真点点头,“嗯。”
“那他的同事你认识吗?”
小白终于兴致高了点,仰起脸,中规中矩地问:“父亲是说哥哥叔叔吗?”
余渊听不懂,“什么哥哥叔叔?是不是有两个同事?”
小白摇摇头,“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叔叔,他跟叭叭一起工作画图。他很厉害,会拼很大的乐高,这么大,比我还高。”他说着用没被牵住的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他家里有一整面墙上都是拼好的乐高,很多很多。”
余渊能从儿子语气和上扬的尾调中听出他的向往,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很喜欢乐高,是吗?”
小白忽地垂眸,盯着地面不说话了,用力一脚把小石子踢远。
有那么一瞬,余渊对自己原本很笃定的想法产生了动摇,管教的目的达到了,效果也是显著的,却忽略了儿子本身。他联想到苏阳生气时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接受的只是他自你而出的身份,不是具体他这个人。’
没有时间给他再说什么,耿乐已小跑着出了小区门,远远的就大喊了句:“嗨,白白小可爱~~”。
小白顿时整个人精神了,挣脱余渊牵着他的手,向耿乐冲过去,雀跃地回应:“哥哥叔叔!”
“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耿乐一把将他举得老高,颠了下抱住。这才看到送小白的人不是他口中的‘老头’,灿烂笑容敛起,恢复正常社交尺度,“这位是?”
小白听到有冰淇淋吃更活泼几分,亲昵地搂住他的脖颈,懂事介绍道:“他是我的父亲。”
耿乐恍然大悟,改为单臂抱小白,伸出右手,“您好,我是苏阳同事,耿乐。”
一触即分的交握,余渊很快抽回手,而后淡淡道:“余渊。那就交给你了。还有,他今天吃过冰淇淋了,一天最好不要吃两个。”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耿乐尴尬地笑笑,“这样吗,那不吃了。”
第 29 章
搬进公寓的第一晚, 苏阳还是熬夜了,不过睡得不错,满打满算有五小时保命睡眠时间。
他今天不用再去耿乐那边,昨晚回来前两人分好了工, 接下来的两天里, 完成各自那部分任务就行。
如此安排主要还是因为, 苏阳看到公寓的书房更大,人体工学作座椅更适合连番熬夜后僵硬的肩颈。
本来想着今天不出门,小白不接走也没问题,但余渊说已有安排,还会晚点送他回来。
小白上了车, 乖乖坐在后排儿童座椅上,规规矩矩系着安全带。
他今天穿蓝白条纹卫衣,外面是深卡其色背带裤,头戴一顶柠檬黄盆帽,俏皮又可爱。但脸上是与打扮不匹配的一本正经, 安安静静看着车窗外。
“听不听歌?”余渊打破一路沉默,按开车载音响。
纯黑星空顶车厢内响起儿歌旋律, 很快脱的那种。
余渊开车坐车都没有听歌的习惯。这是钱忠昨晚加班的成果, 紧急咨询了公司已婚已育的职员, 适合这个年龄段孩童听的歌有哪些。
晚上八点下班时间, 接到上司来电有多心惊就不用赘述了, 更震惊的是他只是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末了还真诚表达感谢。
然后余渊座驾就有了一百多首儿歌曲库。
但钱忠的努力似乎在小白这里并不奏效。
余渊通过后视镜观察儿子,发现他没半点感兴趣的样子。只看到他抿了抿小嘴巴, 似乎忍耐了一下,最终说:“父亲, 这个歌不好听。”
余渊深表同意,这儿歌吵得他头疼,关了音响,又讨好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歌?”
小白脸蛋转回车内,想也不想地说:“叭叭听的歌。”
“那你爸爸平时都听什么歌?”
小白仔细想了想,“很快的,听不清楚的,又说又唱的。”
“…………”余渊心想那更吵。
没多久听到儿子很严谨地补充:“但是他工作的时候听披头发。”
“披什么?头,发?”余渊再次陷入儿子的迷惑发言中,但他已经很习惯了,并不影响他单手打转方向盘,利落倒车入库。
小白知道到地方该下车了,‘咔’一下解开安全带,“嗯,他们还有个名字叫甲壳虫。父亲你没听过吗?”
儿童安全座椅架在车后排,垫高不少,小白蹬了蹬小短腿,侧身跳下来。
余渊帮儿子拉开车门,纠正他的说法:“那叫披头士。”
小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眨巴着溜圆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对啊,父亲你没听过吗?”
“可你刚才明明说的是…………”余渊习惯性曲起手指想弹他脑门,在对上儿子清澈透亮的眼神时,改为轻轻揉了一把,“你说得对,是父亲听错了。是个乐队吗?下次你放给我听。”
“好,很好听的。”小白郑重其事点了下头,发现今天下车的地方有点不一样,奶声奶气问道:“我们现在去哪?今天不上课了吗?”说得好像他很爱上课一样。
余渊牵着儿子的小手“嗯”了声,“今天不上课,到了你就知道。”
出了停车场,是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土路,没走多远,视野骤然开阔,漫山遍野的绿色跃然眼前,左右两侧有无垠草甸。
长风伴着柔草随风飘荡的簌簌声,像在耳边唱着歌。
“哎呀,我的小黄!”小白的盆帽被风掀起,反应过来用手去拽时晚了一步,已经飞出去老远。
迎面而来的马场主,快走几步,捡起落在苜宿草上的小黄帽,爽朗说话声逆着风:“昨晚接到阿忠电话,说小少爷要来,就一直盼着。耳闻不如一见,比他说得还要机灵可爱几分。”
余渊略微颔首,接过帽子,俯身戴回儿子头上,又仔细帮他系好防风扣,才问:“马准备好了?”
马场主实际年龄比钱忠大不了几岁,看起来年迈许多,经年风吹日晒的脸上刻满岁月痕迹,但说起话中气十足,“嗯,丝毫不敢怠慢,上周接回来后养了两日便精神抖索,保证状态一等一得好。”
草甸上小白深一脚浅一脚,走地十分艰难,没几步就被余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腿这么短到底像了谁?”
这题小白会,他知道的,不像叭叭就像父亲,没有别的可能了。而且同样的话叭叭也说过,是在给他洗澡的时候,边搓泡泡边吐槽他,“哎呀,你这小短腿一点也不像我。”说着还伸出自己的长腿,很没父爱地跟他比较了下。
虽然小白嘴巴上有点不想承认,但心里却觉得叭叭说得很对。
思及至此,小白在余渊怀里正襟危坐,甚至戳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叭叭说像你。”
余渊:“…………”
一旁马场主憋笑憋得辛苦,有意慢两步走在侧后方,把两个大人究竟谁占上风猜了个七七八八。
马房很快就到了,红砖粉顶建在两道斜坡中央的腹地上,一间间马厩分列两侧。
马场主将父子二人引至最里侧的三间,分别住着三匹上周刚空运送达的新马驹,一黑一白一红棕。
满眼各种漂亮马匹令小白目不暇接,更别说三匹小马驹。
它们无一例外都戴着黑色鎏金眼罩,小白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把马蒙起来,更大的惊喜降下。
余渊放他落地,“去吧,挑一匹。”
小白惊得说不出话来,挑一匹然后干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愣着干嘛?”余渊轻推了一把他稚嫩的脊背,“去选一匹喜欢的,以后就是你的了。”
小白乌黑的瞳仁忽闪着,扭过头不敢相信地问:“是我可以把它带回家的意思吗?”
“是的,你可以。”余渊笑着点头,说完又很有先见之明地补充,“不能带回睡觉的家,只能养在榕园。”
小白太兴奋,顾不上听完父亲的后半句话,在三间马房窜来跑去,脸上终于找回了点原本该有的高兴表情。
最终,经过他长达数秒钟的深思熟虑,选定了白色那匹。
“眼光不错,这是匹汗血宝马。”余渊再次把儿子抱起来,“你自己帮小马掀开眼罩,让它认认新主人。”
什么汗血宝马在小白这里没任何概念,他只是简单喜欢白色,因为自己变成毛茸茸的时候也是白色的。
小肉手掀开眼罩,露出小马驹湖蓝色的双眼,在清晨马房阳光充沛的光线下,如蓝宝石般闪耀晶莹。
小白情不自禁欢呼:“哇~~它的眼睛好漂亮!”
余渊跟着心情明媚,“给小马取个名字。”
小白立刻脱口而出,“叫小白。”
怎么起名方式是会遗传的吗?
“好像你爸爸也是这么叫你的。”余渊很无奈,试图将儿子往有水准的方向引导,遂提议道,“叫无暇吧,你看他的眼睛像不像一汪清泉般清透。”
小白顺着父亲的话,仔仔细细左左右右观察了会儿小马驹的眼睛,仍大为不解,懵懂地说:“哪里像清泉?明明就是淡蓝色眼珠啊,那还不如叫小蓝。”
余渊拿儿子没办法,捏了捏他因兴奋而有些微红的耳尖,目光温柔:“小蓝就小蓝,你的马你说了算。”
“耶~!我又有小马了,它叫小蓝,它是我的好朋友!”小白在余渊怀里激动地扭来扭去,又开始口出狂言,“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哦?又世界第一好了是吗?”余渊自讨没趣地追问,“那跟你爸爸比呢?”
小白眉眼弯弯,不肯回答了,一副你自己知道的表情。
选定了马,就该回去了,临走前,小白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问:“不是说可以把小蓝带回家吗?为什么我们先走了?”
余渊牵着儿子走得很慢,耐心解释道:“我们的车小马没法坐,明天早上会有人把它送到榕园,你过来就能看到。”
小白仰起脸,“那里也是我的家吗?”
余渊心头一滞,蹲下身,双手扶住儿子小小的肩膀,“当然,榕园是你的家。”
小白很懂地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我知道的,叭叭念的书上写了,有各种各样的家,我就是有两个家的小朋友。”
“…………书里的有两个家,倒也不是这么理解的。”余渊揉他发顶,“算了,等你长大一点就会懂了。”
那是什么意思?小白乖巧地“哦”了声,那就等长大吧,反正他长大得很快。
回程的路上,小白心情甚好,在儿童座子上晃了会儿腿,歪着脑袋问:“我现在长大一点了,可以懂了吗?”
余渊无语凝噎:“…………长大没有这么快。”
小白一兴奋就话多:“可是叭叭就让我长大了,给我尝辣椒,但是真的好辣,我再也不想尝了。”
晚餐是在商场附近的西餐厅吃的,定制儿童套餐营养又美味,小白吃得很香,“我以后都来这里吃晚饭就好了。”
余渊放下水杯,打趣儿子:“怎么?你爸爸做饭不好吃吗?”
小白急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这可是父亲你说的,我没有说。”
余渊换了方式问:“那以后你在榕园吃了晚饭再回去?”
小白叉起一块牛肉粒,“那叭叭也太可怜了吧,要一个人吃那么难吃的饭。”说着就意识到不对,瞪起无辜的双眼,眸光闪啊闪。
余渊成功被他逗笑,“放心,我保密,不会让他知道。”
商场一楼有乐高品牌店,这才是余渊带儿子来这里吃晚餐的原因。
小白被今天的一个个惊喜砸晕,难得大发慈悲,抱着余渊亲了他一下,说出那句经典营业台词,“我跟父亲世界第一好。”
余渊这次有数了,没有再自讨没趣,默默跟着买单提东西。
所有小白选中的乐高一式两份,这是余渊自己的意思,为了两个家能在儿子心中一碗水端平。但万万没想到,会为这个决定吃尽苦头。
一堆乐高搬回公寓,余渊虽然录有入户指纹也知道开锁密码,但还是很有分寸地按响门铃。
苏阳顶着被高强度工作折磨了一天,而有些疲惫的脸开门,了无生气地说了句:“自己家,随便坐。”
余渊听说了他最近很忙,在赶什么进度,很好心提议:“要不我再带他玩一会儿?”
苏阳今天难得带了付黑框眼镜,发型也没打理,刘海自然柔顺地垂下盖住额头,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小了,像个大学生。
他没推辞,脑子里全是画图步骤,机械地点点头:“那麻烦你了。”说着进了书房,直到余渊离开都没出来。
余渊陪儿子搭了两小时乐高,才完成底座部分,看了看时间快八点了,儿子该睡觉了。
他起身去敲书房敞开的门,“儿子是不是该睡觉了?我要走了。”
苏阳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应了句:“好,马上来。”
小白听到父亲这么说,炮弹一样直冲过来,闪着期待的眼神:“父亲,你能把榕园家里的米奇今晚拼好吗?我想明天回家就看到他迎接我。”
余渊回忆了下买单时瞥到一眼的包装盒,颗粒数五位,第一位数大于四。他八风不动的人生,从未像此刻这般犹豫过。
下一秒,苏阳敲儿子脑袋:“说什么胡话,那么大,一晚上怎么拼得好。”
小白被敲了也丝毫不敢生气,只是怯怯地回:“可是哥哥叔叔说,他一晚上就拼好了。”
苏阳无语:“听他胡说八道,他拼了一年!”
余渊长舒一口气,向苏阳投去无比感激的目光。
第 30 章
上午九点, 苏阳送走儿子,回来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他昨晚通宵赶工,一口气睡到下午,被门铃吵醒。
苏阳睡眼惺忪着从猫眼往门外看, 见是耿乐, 门打开便问, “怎么来这么早,不是下午三点吗?”
“就知道,你肯定准备睡到两点,然后随便套一件卫衣过去参加开展仪式,看我多贴心。”耿乐西装笔挺发蜡打得一丝不苟, 单手举着套礼服,另只手还提皮鞋,“还不拿走,打算让我举到什么时候!好歹过门便是客吧!”
什么客不客的,苏阳没理他, 自顾自往卫生间走,“那不然呢?又不是去选美。”
耿乐无奈, 艰难地在玄关换了鞋, 走进客厅, 放下东西四处打量, 无论硬装还是软装都挑不出错处, “你可以啊,竟然深藏不露,房子比我家还大, 而且这地段可不便宜。”
苏阳拿着牙刷从外卫里探出头,“想多了, 不是我的房子。暂时借住,找到新地方就搬。”
“看出来了,在外卫刷牙洗漱。”耿乐走近,靠着卫生间门框,“是那位的房子吧?”
见苏阳不接话,耿乐继续发散思维:“之前你不是说绝无可能的吗?怎么?又暧昧上啦?”
苏阳按出牙膏,觉得自己再不出声制止狗血剧就要搬出来了,“别胡说。是我那太吵,影响休息才来借住几晚的。”
耿乐点点头十分认同:“你以前那地方确实住着闹腾了些。”想了想,发现了重点,话锋一转,“怎么不早说,搬我家来啊。虽然没这里大,好歹四室两厅,住两个大人一个小崽绰绰有余。”
“别,打住。”苏阳嘴里含着牙刷,说话变得模糊不清,“我不喜欢太复杂的关系,就这样挺好的。”
耿乐看着苏阳刷牙,一时语塞,他向来人如其名,想什么便直接说,绝不顾前顾后。
苏阳漱了口,在水流如注的白瓷台盆里冲洗牙刷,“况且一天24小时对着同样的人,你不觉得腻吗?”
耿乐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还真有点无趣,但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类似于那种,你以为你们是最好的朋友,结果人家只跟你点头之交。他跟着苏阳进到卧室,“那你想找个临时住的地方,怎么没第一时间想到我家,暂住有什么关系。”
“知道了,下次保证第一时间想到你家。”苏阳解开两颗睡衣纽扣,瞥了他一眼,“还有,能出去了吗?我要换衣服。”
耿乐被他一说才想起,自己究竟是来干嘛的,“你等等,我给你带了衣服。别穿你自己的那些卫衣牛仔裤,算我求你。”
他火速拿来那一身行头,“估摸着我们身材差不多,就按自己尺寸买了,你试试,不合适也给我将就着。”他把无尾礼服从防尘袋里拿出来,在苏阳身上比划了下,“完美。哦,鞋子不是新买的,定制来不及,但是是新的,我还没穿过。你还说我们不是命中注定,连鞋码都一样。”
苏阳接过衣服,看着领标LOGO,虽然没买过但还是知道的,“很贵吧?”
耿乐一副看我对你多好,识相点好好珍惜:“不从你工资提成里扣,算公费报销,放心穿。”
谁知苏阳嘀咕了句:“那还不如折现。”
咬紧后牙槽,耿乐瞪他:“你给我把话收回去!别得寸进尺啊我告诉你。还不赶紧去换上!”话虽如此说,他知道的,如果真给钱,苏阳一定不会要。
耿乐在门外催了三回,苏阳才开了门。
翼领白衬衫搭配哑光黑领结,外面套法式无尾西装。礼服没系扣,露出西裤腰封,衬得腿又长又直。人和礼服相得益彰,分不出谁在给谁锦上添花。
西装领口原本官配有枚太阳花造型的胸针,耿乐觉得太隆重,不像去参加开展仪式更像结婚,就没带来。这会儿突然很后悔,那胸针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
耿乐不停来回看,哪哪都满意,就是发型差了点意思。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走吧,还有时间,带你去个地方。”
苏阳不知道耿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已经没法再睡了,索性随他折腾。停了车才知道,是家高端美发沙龙。
又修又吹折腾了快一小时,终于好了,苏阳只心疼时间,如果把电脑带上就好了。
大造型镜里是他无可挑剔的五官,刘海用发蜡悉数梳上去,露出光洁饱满额头,一种带点雅痞的倜傥感。
苏阳想起身,被耿乐按住肩膀,“对着镜子笑一个。”
苏阳拒不配合:“你无不无聊?”
耿乐举起手机,点开相机,“笑一个嘛,就一下。”
苏阳无奈,扯出一个僵硬却不难看的假笑。
耿乐哄他:“你的年底薪五十万,提成另算。”
“真的?”苏阳由衷地笑。
“好多了,就这么笑。多笑笑,别整天板着个脸。”耿乐适时对镜按下快门,框住一站一坐的两人,“我们小公司刚起步,没有其他优势,只能靠颜值上分了。”
“…………”苏阳从座位上起身,过了片刻,忍不住问:“底薪真的五十万啊?”
耿乐锁定手机屏幕收进口袋,扬了扬眉,慢悠悠地说:“看你今天表现。”
苏阳转身就走,“你真的很无聊。”
两人驱车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展会现场,这是合乎苏阳社交习惯的时间。
展会办在一家艺术中心,一共三层,不仅地理位置优越,其周正的空间布局无任何遮挡承重柱,成为业内众多展会的首选场馆。
苏阳刚下车就被正门巨幅海报惊到,不为别的,只因这张图片他见过,在余渊打包给他的资料库里。
他盯着海报看了半响,被耿乐提醒才回过神,问道:“展会全称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承办方是什么公司?”
耿乐不明所以:“谁记这个啊,我们不是为了探听消息才来的吗?”
苏阳严肃地说:“看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耿乐说着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两张邀请函,递给苏阳。
米白色纸卡上,熟悉的烫金公司LOGO映入眼帘,下面一行黑色印刷铅字———嘉平敬邀。
一股难以描述的心慌莫名涌上心头,徐慎之的博物馆项目跟嘉平一定有关联,那势必要牵扯到余渊。
苏阳短时间内理不清思路,最终实话实说道:“我参与了展厅效果设计。”
“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被你吓一跳。”耿乐说着意识到不对,但他的脑回路跟苏阳不是一个维度,“什么时候的事?你不会背着我接私活吧?公司目前的工作量满足不了你是吗?”
苏阳被他东拉西扯一打岔,心慌反而好点了。心想自己没有存什么歪心思,行得端坐得正,凭本事竞争,有什么好慌的,况且一会儿人这么多,只要不往跟前凑,都不一定有打照面的机会。
他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示意耿乐走吧:“进去看看。”
礼宾设在一楼入口处的门厅,做了一方不小的甜品台,摆了精致的小点心、气泡酒香槟等软饮。四周堆满道贺的鲜花花篮,一个比一个气派。令这几十见方的小小空间,瞬间成了彰显社交能力和身价的平台。
有专人将先到的嘉宾引至会场,届时有简短开展仪式。在苏阳的坚持下,他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入座。
不多时,仪式开始,是千篇一律的冗长乏味,耿乐听得直打瞌睡,靠不停跟苏阳说悄悄话提神。
直到主办方致辞环节,他瞬间清醒了,扯着苏阳的礼服下摆,“你快看,这不是你那……那位吗?!”
耿乐激动地有点没收住声音,引得四周其他嘉宾侧目,苏阳用眼神无声地警告他,压低着说:“你能别这么咋咋呼呼吗?”
耿乐这才跟他对上频道,恍然大悟,凑近苏阳耳边,兴奋又克制地问:“难怪你这么拼,你一早知道博物馆项目我们有胜算?”他的想法很简单,也符合圈内约定俗成的游戏玩法,既然有人脉资源为什么不加以利用。
“想多了。”苏阳偏过脸,跟他拉开距离,“你坐好,回去再细说。”
台上余渊顿了顿,似乎朝这边看了过来,苏阳心虚地垂首,但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心虚。更不知道其实垂首反而引人注目,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都瞩目定焦于台上。
会场出现短暂的安静,继而余渊的声音再次通过扩音器,响起在每个角落,字正腔圆,一切都恰到好处。
好在准备的演讲稿不长,一本展品简介图录快被苏阳翻烂了。他再抬起头时,台上已经换人了。而后很快进入自由参观环节。
他的设计被落实还原地十分彻底,展厅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和造型,一整面纯白展示墙上,只有一盏主光灯打下来,照着一字排开的青瓷制品,凸显主体又符合意境。
他们没逛多久,徐慎之迎面走来,友好地握手打了招呼,温和一笑:“耿总可否借一步说话。”
没有拒绝的道理,耿乐对苏阳说:“那我先过去,你自己逛会儿。”
苏阳也没多想,微点了下头,“好。”
目送二人离开。苏阳本来就对这些瓷器陶件兴致缺缺,否则当初也不会认不出儿子叼回来的名贵藏品,他决定找个地方透透气。
出了偏厅有个小花园,绿植盎然空气瞬间清新不少,苏阳深深吸了口,还没来得及呼出,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苏!”
苏阳扭头,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比他矮一点,目测一米七以上,但身形足足有他两个大。
他穿暗红丝绒礼服,衬得脸上更加红光满面,手中举着杯香槟,“果真是你,我出来拿杯喝的,这样都能邂逅,说明我们还是有缘。”
他的眼睛像定在苏阳身上,令苏阳十分不适,克制地回:“您好,突然想起有点事,先走一步。”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装什么装,最近在哪卖画啊?给你捧场还不行么。”
苏阳脚下一滞,眉间紧紧拧着,生硬地说:“松手,认错人了,我不卖画。”
“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凑近他的脸猥琐地吹了口气,“我知道了,新招数是不是,勾我呢。”
“嘴巴放干净点!”苏阳再不顾什么社交尺度,用力挣脱,一把推开,将男子推得踉跄后退两步。
哗!
一杯香槟泼了过来,从苏阳英挺的鼻梁而下,流淌一脸,浸湿衬衫前襟。
男子双目怒视着他,咬牙切齿,“想睡你是抬举你,别给脸不要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他的声音很大,推搡的动静也很大,早就引起厅内宾客的注意,顿时围了过来。
人群中有人认出苏阳,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利嘉画廊的那个销售么,圈里有名的呀。”
“是挺有名的,听说床上功夫了得。”
“白天卖画晚上卖自己,别说还挺上进。”
话越说越不堪,在苏阳耳边嗡嗡铮铮。他被人群团团围住,百口莫辩,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气血翻涌间只觉整个人天旋地转。
一道熟悉的低醇嗓音自人群后方响起,“这是什么场合?要抬举谁?说说看。”
余渊拨开人群,走到近前,目光从男子脸上轻轻扫过,已经令他喘不过气,弓着身问好:“余总,见笑了,误会,都是误会。”
众人见是余渊,都很意外,往常这种场合他很少露面,像今天上台致辞的情况少之又少,都以为他下台就走了。原本嘈杂的小花园里顿时息了声,没人敢再多说一个字。
苏阳身上一重,是件外套罩下,又听到余渊冷冷道:“嘉平的座上宾用不着任何人抬举,是你们认错人了。”
男子被眼前境况吓得一声冷汗,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是…………是认…………认错人了,我有罪,我该死。”边说边狠狠扇自己。
众人连忙一叠声附和:“对对对,是认错了。”
顿时作鸟兽散。
耿乐晚了一步,逆着四散的人群跑过来,看到苏阳这副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被谁泼的?”
苏阳摇摇头,无力地低声说:“回去再说。”
“好。”耿乐揽着苏阳就要走。
苏阳被余渊拉住,他看着苏阳静了几秒,柔声道:“儿子在车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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