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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洛京


    白鹤遥踏歌, 浮云醉荫浓。


    云葳与桃枝行于?京中的官道,顶着?正午的骄阳,找寻到了从未谋面的“云阳侯府。”


    大兴宫内,槐夏拉着?自家哭哭啼啼, 不知缘何被云葳抛弃的幼妹安抚, 语气里满是爱怜。


    文昭去了御园的凉亭里吹风, 脑海里还回荡着云葳控诉她行径的铿锵话音。


    她最初意识到对云葳萌生这丝爱恋的诡异情愫之时, 一度满心自责,甚至充斥着?罪恶感。


    她试图压制, 她苦闷挣扎, 她自欺欺人,却终究无法摆脱。


    直到她说服自己,勇敢的迈出一步, 招惹了云葳, 她忽觉如释重负, 琐碎憋闷的生活里照进了一束蓬勃的光晕,令她对每一个如期而至的明天,都存了崭新的期待。


    可今日, 云葳的态度决绝,仿佛将一线天光彻底遮蔽,断了文昭的念想。


    文昭清楚,云葳的心里一时难以?接受,可她无法更改自己的抉择和立场。


    身为帝王,她有不得不做的审慎考量,甚至需要蛮横与霸道, 绝对给?不了云葳平等且坦诚的寻常感情,但?这不代表她不在意云葳, 不在意云葳的感触与喜怒。


    在文昭心里,公事的提防与私下的欢欣,并不冲突,而是彻头彻尾的两回事。


    秋宁脚步匆匆入了小亭,垂首在旁未敢言语。


    文昭抿了口茶,话音飘渺:“她回家了?”


    “嗯,暗卫看着?她进去的。”秋宁低语。


    文昭没再?追问。


    秋宁也沉默了。


    可半晌过去,文昭都没吐露一字,秋宁到底是慌了,大着?胆子问了句:


    “陛下,当真不让人盯着?云侯了吗?”


    文昭冷笑一声:“你?说呢?”


    秋宁心间一颤:“婢子这便去安排。”说罢,她匆匆跑离了御园。


    果不其然,文昭的气话,也只是骗云葳的。


    云葳也不傻,今日陡然撞破文昭主仆二人的密谋,实?是个意外,但?她心底早有预料。


    当时忍不住委屈,躲在墙角哭了一通,无非是懵懂的情愫作祟,可她有太多事要做,心里安放着?沉甸甸的责任与长辈们的殷切期许,不该被私情左右,先前是她冲动了。


    文昭不是寻常人,云葳早该知晓,早该抽身,早该醒悟,早该控制住自己,与人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


    是她存了奢侈的依恋与贪婪,渴求关?爱与陪伴,将自己缺失亲情,期盼爱怜的短板露了出来,被文昭钻了空子拿捏,只需一星半点的好意,哪怕是虚伪的戏码,都会让她深陷泥淖,无法自拔。


    文昭是皇帝,她是臣,生于?权臣之家,是门阀世家之后,更是紧盯朝堂风向的、中立势力的头人,她们天然存在难越的鸿沟,同壕联手为一国一家之利,非为一己私欲。


    桃枝觉察了云葳的异样,给?她沏了杯蜂蜜水,柔声问着?:


    “又和陛下闹别扭了?听说你?最近歇在了她的寝殿?宫中人多口杂,姑娘仔细自己的声名。”


    “姑姑措辞不对,君臣之间哪来的别扭可闹?留宿的事不会再?有,是我糊涂,以?后断不会再?发生。”云葳说得一本正经,闷头饮了蜂蜜水,“太甜了,小孩子才?吃甜食,以?后不喝了。”


    桃枝扫过云葳随意挽着?的小发髻,顿觉错愕:“那婢子去联络阁中人?您的发簪呢,丢了不成?”


    “姑姑有别的法子传信吗?”


    云葳托着?下巴发问:“这府中有陛下的人盯着?,想要顺藤摸瓜呢。我把发簪留在陛下那儿了,她若看得过紧,日后我们无法行事,所以?总得退让几分,让她看个态度。”


    “今晚姑娘带夫人去东市河畔的画舫里吃饭吧,陪陪夫人。”桃枝忖度须臾,与人提议。


    云葳自嘲苦笑了声:“好,姑姑去安排吧。”


    是日入夜,云葳与宁烨坐在画舫里,瞧着?满桌的珍馐美馔,却无甚兴致。最后剩了好些吃食,不得已?打包带回了府上。


    桃枝拎了食盒入房中,招手唤着?云葳:“姑娘过来,这油纸包里有给?您的消息。”


    云葳杏眼觑起,看着?桃枝将酒水洒落晕开,上面便浮现了紫红色的字迹:


    “岭南叛乱,自事发便启动调查,三日后可有确切消息;阁主年?幼,情缘难晓,务必审慎从事,三思而行。华亭敬上。”


    读罢,云葳心绪杂乱无章,回忆起早间桃枝的话音,她惊诧询问:


    “我们的人,都伸手到陛下身边了?这是活腻了吗?全然不顾边界与分寸,无异于?自取灭亡!”


    阁中把细作安插到文昭寝殿,这举动出乎云葳的意料。


    念音阁的行事操守,本无需如此在意帝王的私生活,这般冒进冒险的行止,让云葳分外不安,不由得怀疑起阁中人的动机来,这些人当真全然一心吗?


    “婢子也有些意外,跟着?林老?的时候,从未听她有此安排。”


    桃枝实?话实?说:“今早我在门缝里得了个字条,写了您两晚的行踪,这人定然在陛下身边。”


    云葳苦涩阖眸,只剩一叹:“我两眼一抹黑,身边人都防着?我,又都要用我。不管哪边出了意外的事端,都来寻我问责。我怎就这么惨,真是作孽。姑姑出去吧,让我静静。”


    桃枝销毁油纸,悄然退去了门外。


    时光倏忽,转瞬到了启程洛京之时。


    文昭听得秋宁回报的消息,眉心深锁:“未查到她二人与谁接头?朕命她查案,她敢抗旨不成?”


    秋宁心惊胆战,自问斗不过云葳:“婢子无能。”


    “罢了,有事到洛京再?议,动身。”文昭理了理衣衫,快步上了舆车。


    一路上,文昭坐在舆车内,拼凑着?萧妧传回的线报,脑海里思绪纷飞。


    她已?大致猜到了岭南动乱一事的来龙去脉,只想以?此再?试探一二念音阁的深浅和云葳的心意罢了。


    至于?京中,文昭留了云崧坐镇,一来云崧老?成,城府深沉,权腕不差,出不了乱子;二来,她也能借此机会看看一池深水中的牛鬼蛇神?几时露头。


    一日前,文昭收到一封西?南边疆接壤的南绍国递送的国书,又被老?臣们拉着?好一通说教?,令她心力交瘁。


    外忧已?然来袭,她即位三载,是时候快刀斩乱麻,平息内患了。


    帝王仪仗后足足百米的一辆马车内,云葳抱着?脑袋,满面愁容。


    若仔细瞧了,还能看见她眼眶的泪痕。


    桃枝将临行时带上车的糕饼拆开,便瞧见了熟悉的油纸。而其上书就的内容,让云葳瞬间崩溃。


    传讯是萧思玖亲笔。


    若非要紧事,不会劳动阁中首监来确认并经转消息。


    阁中所查,岭南三州所谓的流民动乱,乃是在州府秘密资助下,诸多曾供职军中的老?兵混迹支援的兵变叛乱。如今乱军四下盘踞,占据天时地利,朝中清剿的大军甚难破局,入不得境内,只能围而不能剿。


    岭南三州本是庐陵王辖地,庐陵王被文昭诛杀后,州府要员也更换了人选,但?下面的小官吏多是旧人,大抵是收钱办事的路数,谁给?的钱多,就为谁效命。


    念音阁追查十余日,发觉这些下官中,曾有多人暗中接头密谋,频繁出入勾栏地,密会京中南下的一个商队领袖。


    而这商队领袖的东家,乃是余杭一富商。此富商的名号,云葳再?熟悉不过,便是昔年?她的叔父给?她定下的亲事里提及的中年?豪绅。


    线索兜兜转转的,指向了云家暗地里的财力支撑,这幕后之人,便也不言而喻。


    萧思玖并未隐瞒,直言此豪绅效命于?云崧,算是给?云葳的心口捅了一刀。


    如此便罢,传讯的最后,还加了一句:“此事如何定夺,请阁主示下。”


    云葳想不通萧思玖究竟心向何方,更猜不透,云崧撺掇南疆叛乱的动机何在。


    此间事如晴天霹雳,令云葳本就脆弱不安的心绪摇摇欲坠。


    “豪绅留不得,先断了云家财路。”


    云葳凝眸苦思良久,轻飘飘的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其余的人都不动,这次嘱咐阁中人,要隐蔽出手,不许留行事痕迹,最好让官府查无可查。”


    桃枝眸光一颤,暗道云葳当真是六亲不认,这份狠辣她自问比不上。


    疾行三日,一行人在日暮时分抵达了洛京的郊外猎场,并未直奔行宫。


    文昭走下舆车,望着?不远处候着?的几位臣工,淡声吩咐槐夏:“把云葳叫来。”


    不出半刻,一身清浅罗裙的云葳便赶了来,朝着?文昭肃拜一礼:“臣参见陛下。”


    “免了。”


    文昭嘴边挂着?恬然笑靥,柔声吩咐:“过来见礼,这二位前辈,你?该是素未谋面,应认一认的。”


    闻声,云葳微微抬起头来,循着?文昭的视线望去,便见她身侧立了两个风姿飒爽的中年?妇人,尽皆一身锦衣蟒袍,头顶金镶玉的小冠,腰间革带九佩,气度不凡。


    “云葳见过雍王,见过萧帅。”她眸光微转,赶忙温声见礼,瞧着?格外恭谨。


    “常听澜意提起你?的才?识,道你?妙笔生花多奇思。今日一见,果是个气质出尘的佳人。”


    舒珣浅笑着?近前虚扶了下:“昔日宁侯与小女大婚,吾去了,却不巧,你?病着?未得见。今时身体可大好了?”


    “劳您记挂,晚辈早已?大好。早该去拜见您的,是云葳失礼,望您海涵。”云葳垂眸轻语,分外乖觉。


    舒珣的眸光微微怔住,转眸瞧着?萧蔚,心底格外纳闷儿。


    文昭叫她二人随行来此,特意叮嘱她们敲打云葳一二,言说云葳调皮捣蛋又任性?,身为帝王不好约束,说重了寒心,说轻了无用,只得搬出长辈来规劝。


    可这人分明温婉乖顺,并无半分跳脱,一点儿不似文昭所言。


    萧蔚朝着?人挑了挑眉,无意帮衬,毕竟在她眼里,别人家的姑娘都比萧妧懂事,无甚可说。


    “此猎场宽广,朕要去跑马松松筋骨,表姑与萧帅一道吧。”


    文昭见二人被云葳乖觉的表象蒙骗,都不忍心出言吓唬,只得拉着?人离开。


    她紧走两步,忽而转眸问着?云葳:“云侯可要一道去?”


    “臣骑术不佳,不扰诸位雅兴。”云葳想也不想便出言回绝。


    “瞧瞧,她的骑术是朕教?的,她这是拐弯抹角的损朕呢。”文昭哂笑着?与二人调侃。


    云葳嘴角一抽,咬着?牙掀裙跪地:“臣万不敢诋毁君上,是臣蠢笨,求陛下明鉴。”


    舒珣与萧蔚皆是一愣,这人如此谨慎周全,不免让人心疼,哪儿有半分不妥?


    猎场人杂,随行者众多。


    云葳玩儿这出,令文昭难堪不已?,她垂眸压下眼底的一瞬泠然,勉强勾了唇角:


    “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了?赶路数日,知你?疲惫不想动弹,朕不强迫你?。先回行宫选个阁分,歇着?去吧。”


    “谢陛下,臣告退。”


    云葳微微颔首,爬起来便反向远走,对眼前的人与物,皆毫无留恋。


    文昭悄然咬紧了牙关?,面上却还笑着?,只是笑意有些轻浅,经不住晚风的照拂。


    第72章 出游


    一庭月似洁缎柔, 满园春胜粉面娇。


    洛城牡丹开得正艳,文昭对月独酌,脸颊染了红晕,眸中添了醉色。


    吴桐被送去了齐太后宫中, 小丫头伶俐活泼, 甚是讨喜, 只?是嘴巴不严实, 年岁轻浅,到底天真。


    齐太后清楚文昭百忙之中非要抽身来洛京, 实则是来追她的, 终究绕不过慈母心肠,忍不住寻人说些家常。


    迎着月色寻去文昭的寝殿,齐太后立在院中的牡丹花下, 慈蔼的眉目里顷刻遍染愁楚。


    文昭醉得半倚雕栏, 手中酒盏自然垂落, 划去了翠叶间。


    那一双明眸含雾,好?似满目惆怅。


    “昭儿,何事令你如此神伤?”


    齐太后侧坐栏杆下, 轻柔的将?人揽在自己的肩头,抬手探上了她的额心。


    文昭意识昏昏,无需睁开迷离的眸子,只?用力嗅着来人的熏香气息,便喃喃唤了句:“母亲肯来见我了。”


    “醉傻了?”齐太后目光微怔:“娘几时不肯见你了?回房去,好?吗?跟吾聊聊?”


    “没醉。”文昭眼尾弯弯,歪头半靠着太后:“就?这样便很好?, 您让女儿靠一会儿,女儿好?累好?憋闷。”


    太后笃定文昭醉了, 孩子自幼要强,凡事喜欢咬牙苦撑,若非失去意识,绝不会显露脆弱心绪。


    “栏杆硌肉,娘老了,要坐软榻。你若想靠着娘,就?跟我回房去。”齐太后笑着与醉猫儿掰扯。


    “那便回去。”


    文昭闭眼痴痴笑着,与人半挽着臂膊,一步一晃迈入了寝殿,还不忘耍威风:“全都退下,谁也不准进来扰朕。”


    太后略显尴尬,拂袖挥退一众宫人,搀扶着她在蒲团上落座,自去添了杯温热茶水,送去了文昭手心:


    “喝口茶缓缓,你这般失态,是为南绍的请求,还是为朝臣的牢骚?你老大不小,他们劝你的也无错。”


    “不提这些,不想听。”


    文昭一边喂着自己茶水,一边摆手:“我早晚灭了南绍那碍眼的弹丸小国?,天杀的皇夫,他们做梦去吧。”


    太后凤眸微凝:“那云葳呢?为何把那丫头留在你的寝殿里共眠?当年齐家表妹的事,让你生了心结,你几时恢复的,又能接纳旁人上你的床了?”


    文昭愣了愣,捏着茶盏歪头胡扯:“谁说的闲话??没有的事儿。”


    “昭儿,娘都知道了,你何苦不认?”


    太后耐着性子与人掰扯:“与人同床共枕,你如何想的?莫非,昭儿喜欢她?且不说她是云家人,还是个姑娘家,你们单是年岁就?差了许多。你是皇帝,不可任性胡为。”


    “没有,您想多了。”文昭渐渐找回了些许神智,伸手抓了茶壶来,猛灌茶水入腹。


    太后拿捏不准文昭的心思,沉吟须臾道:


    “现下的朝局不适合发?兵攻伐南绍,他们也算安分,近年无有事端。国?书中既要送皇子来,你让人入宫,若不喜欢就?晾着他,吾给你看?着就?是,如此也好?堵了朝臣的嘴。”


    文昭抱着茶壶,呆愣当场。


    缓了半晌,她才喃喃低语:“母亲别管这些了,女儿不立皇夫,别管哪国?哪家的,一个都别想爬来我身边。”


    “云葳那鬼丫头让你迷了心智了?”


    太后眸光里划过一丝狡黠,作势便要起身:“让你荒唐到朝局大业都不顾,借酒浇愁,这等小妖孽不必留了,吾去料理?了她!”


    “母亲!”文昭一把攥住了太后的衣袖:“您这是无理?取闹,她没惹您,您杀她作甚?”


    “她让你动?心乱神便是错,蛊惑帝王是大罪。”齐太后扯回衣袖,固执地拔腿向前。


    文昭忽而起身,从后侧将?人环住:


    “没有,不干她的事。没有她,我也不会册皇夫,枕边人风险太甚,我不要。南绍这是挑衅,我才不顺他们的意,开门迎细作入京。我心意已决,此事谁劝也无用。”


    齐太后诈了一通,竟未曾诈出文昭与云葳的关系来,不免落寞的轻叹了声,又狡黠问道:


    “那选些美?人在宫里给你解闷如何?位份低些不碍政事,免得你一人消遣买醉。昭儿喜欢男子还是姑娘?”


    “不,不必,女儿不寂寞也不闷。”


    文昭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揉着额头往回走:“有些头晕,不送您了。”


    太后回身将?人揽住,扶着她上了床:“躺下歇歇,今夜让娘陪你可好??你这样娘不放心,既解了心结,能接纳与人同榻,娘陪你睡一夜?你八岁以后,再未许人亲近,娘也落了心病的。”


    “不用,真没事,就?是酒喝急了。”文昭讪笑着推拒:“夜深了,您回吧。”


    齐太后眸光微转,心下已了然。


    连生母都不肯接纳,却?准了云葳在侧昏睡一夜,即便文昭嘴硬,也是有问题的。她给人掖了被子,起身朝外侧走去:“吾回了,莫再饮酒。”


    文昭敷衍哼唧一声,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入了梦。


    齐太后自她的寝殿出来,便拎了秋宁和槐夏过去问话?,僵持至大半夜,总算把连日来的事情摸了个通透。


    秋宁和槐夏战战兢兢跪在太后殿内,一人身侧立着个凶巴巴的嬷嬷,她们自小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自熬不过这番阵仗,竹筒倒豆子,小嘴是一个比一个能叭叭。


    “回去吧,吾的人嘴严,不会说出去,你二人自己不露马脚就?是。”齐太后心满意足,微微抿了口茶,扬手让嬷嬷们放了二人离去。


    翌日清晨,睡得晕头转向的云葳脑子还懵着,就?被俩嬷嬷带去了太后殿内,二话?不说把她摁在了长凳上。


    看?着身侧举着竹杖的嬷嬷,云葳心下惶惶,吓得连讨饶都忘了,呆愣愣僵在了原地。


    齐太后端坐主?位,故作严肃,冷冷问道:“云葳,你可知罪?”


    云葳大脑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索,嘎巴了半晌嘴,支支吾吾的来了句:


    “太后息怒,臣…臣可以不要官职,不要爵位,臣把阁主?信物也交出去了,求…求太后开恩。”


    齐太后愁眉深锁,这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既有勾引皇帝,爬上龙床的本事,今时何必跟吾装傻?”齐太后走去云葳身前,话?音森然。


    云葳杏眼圆瞪,顷刻傻在当场,否认的干脆利落:“臣冤枉,臣没有,臣不敢。臣不曾勾引陛下,绝对没有。”


    “吾自是查实了才拿人。”


    齐太后冷嗤一声:“歇在皇帝寝殿,还屈枉你了不成?吾与你好?言好?语,你若不认,就?别怪宫规无情。”


    云葳快哭了,手抓板凳,阖眸讨饶:“臣…确实睡了两夜,臣不敢忤逆圣意,绝非故意为之,求太后饶命。”


    “你对皇帝没想法?”齐太后的语气愈发?冷了。


    云葳疯狂点头,又疯狂摇头,最后近乎呜咽的辩解:“君是君,臣是臣,臣不敢也不会肖想这些。”


    话?音入耳,背对着云葳的太后面露颓色,怅然阖眸一叹,摆手让人把吓傻了的云葳送了回去。


    直到回了自己的卧房,云葳还是两眼发?直,心有余悸,抱着膝盖缓了好?久才回过神儿来。


    一向宽慈温婉的太后竟也会如此骇人,她后怕的紧,好?在她与文昭已挑明话?音,断了瓜葛,把不该存续的情愫灭杀在了摇篮里,否则此刻她怕是被太后杖毙了。


    齐太后在寝宫内来来回回游走半晌,忽而灵光乍现,转眸吩咐余嬷嬷:


    “去知会皇帝,说吾想游湖,让她午后无事陪吾出去。半个时辰后,你再去寻云葳,说陛下命她伴驾游湖,快去。”


    听得消息,文昭欣然应允,左右她在此无需料理?政务,本也是为修复缓和与太后的母女感情。


    而可怜的云葳得了音讯,一时惶惶难安,踌躇良久,在桃枝惊诧的目光下,劈头盖脸浇了自己一盆冷水,褪掉衣衫,站去了窗前吹凉风。


    文昭不知太后把云葳算了进来,临近正午,她吩咐槐夏:


    “去知会云葳,让她过来,午后陪朕一道去游湖。”


    槐夏回忆起昨晚的“背叛”,不免心中惴惴。


    她很想劝文昭放弃这个决断,可她又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去寻云葳,希望这人可以找个由头拒绝,免得二人在太后面前露馅,令文昭难堪。


    待到槐夏踏入云葳的房间,这人额头顶着个帕子,正在被衾中瑟索。


    桃枝守在一旁,忙着给人熬姜茶。


    眼见此景,槐夏抿抿嘴,一个字也没说,拔腿跑回文昭身边:“陛下,云侯病了,怕是去不成。”


    文昭扶额长叹一声,深觉无奈地道了句:“罢了,指个太医去。时辰不早,莫让母亲等,出发?吧。”


    槐夏迈着轻快的步伐,随着文昭上了马车。


    可一行人到了湖畔等候良久,并?未瞧见太后的身影。


    文昭纳闷儿地问着随侍:“太后人呢?”


    “太后身体不适,传话?不来了。”小宫人只?管照章传话?,留文昭一人在风中凌乱。


    此刻太后的殿内,一个小黄门撒丫子窜了进去:“不好?了,太后,云侯病了,没去湖边。”


    闻言,齐太后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儿去,暗道云葳病得可真是时候,她这一番苦心算是白费!


    文昭闷闷不乐,憋了一肚子火,打道回府时,有气不敢给母亲发?,只?得风风火火跑去寻云葳。


    看?着云葳卧房紧闭的门窗,文昭以为这人又在装病,破门而入的步伐生风,气势汹汹奔向床榻,一把扯过云葳身上的被衾:“下来!”


    云葳再度傻眼,也不知今日开罪了何方神圣,她什么?都没做,竟被太后和文昭轮番刁难。


    桃枝端着熬好?的汤药进门时,就?见一身寝衣的云葳瑟索着身子跪在床榻下,文昭负手立在一旁,满面肃杀的冷冽藏都藏不住。


    一股子难闻的草药味儿漫过鼻腔,文昭阴恻讥讽:


    “为了躲朕,你是真卖力,装病灌药毫不犹豫,嗯?”


    桃枝看?不下去,将?药碗放在一侧,拎了外衣给云葳披上:


    “陛下,姑娘发?烧半日了,她今早已被太后责难一通,求您垂怜,有何罪责改日再问,成吗?”


    桃枝话?音焦灼,不似谎言,文昭骤然怔住,俯身想去探云葳的额头。


    云葳倏地躲开了,缩去桃枝身后嗫嚅:


    “求陛下饶命,臣对您无有非分之想,臣知晓自己的斤两,再不敢了。”


    “太后责难你什么??你做了什么?惹了她老人家?”文昭尴尬不已,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满目狐疑。


    云葳胡乱摇着脑袋,桃枝不住的拍着她的背安抚,见人不语,索性替人说了:


    “太后称姑娘存心勾引您,险些动?刑杖。陛下,姑娘年幼不懂事,求您多包涵。婢子知道她绝不敢动?那心思,她理?不顺感情的。”


    文昭凤眸僵直,被噎得哑然,傻楞半晌才夺门而逃。


    “姑姑,我受不了了。”云葳忽而抱着桃枝呜咽起来,这行宫她是一日也不想住了。


    桃枝揽着人,却?也无从安慰。


    云家的动?机不明,令云葳身心俱疲,如今文昭母女又来刁难,姑娘的日子难上加难。


    齐太后方得了文昭跑去云葳那儿兴师问罪的消息,还未来得及想出补救措施,就?见文昭大步流星赶了来。


    “母亲何处不舒服?”


    文昭横冲直闯,语气不善:“可是今早管教云葳,让您费心劳神了?”


    齐太后眉心一紧,赶忙屏退了侍从。


    文昭待人走远,又追问道:“母亲是在戏耍女儿吗?把女儿骗去湖畔,您却?称病不去,到底为哪般?云葳此人不劳母亲教训,女儿留她在前朝有用,若乱了女儿的筹谋,您便是在添乱。”


    齐太后尬笑回应:


    “你嘴硬拿朝事搪塞,其实心底有旁的考量。吾未曾管教她,无非是吓出了她的态度。昭儿,她对你无心。吾想引她随你去游湖,让外人看?见,传些口风出去,也好?帮你挡了老臣逼你立皇夫的唠叨。哪知她鬼精,称病未去。”


    听得游湖是个局,而太后又洞察了她的心思,文昭的凤眸顷刻觑起,话?音清冷:


    “母亲喜欢此处,就?多住些日子,我闲散下来心慌,明日归京去。”


    话?音落,文昭愤然拂袖而去。


    “昭儿,云丫头与你差距悬殊,她不过是个孩子,你们不合适。”齐太后唤住了她:


    “她若对你有意,吾不拦着。陪着你的是男是女,吾不介怀。可她对你无心,你迈出这步势必经受旁人指摘,何苦呢?”


    文昭背对着太后,定定站了须臾,只?低声道:


    “您吓着她了。不管她有无此心,以坏她的名?声为代价,堵住朝臣和南绍的嘴,我都不屑去做。朝事女儿自有决断,不劳您费心。”


    第73章 缠绵


    夤夜雾露空蒙, 花残落红斜飞。


    和着淅沥春雨,云葳服下汤药睡得昏沉,一双杏眼肿胀,漫着红晕。


    文昭的殿宇内, 舒珣与萧蔚好言相?劝:“陛下不可仓促归京, 不论京中的谋篇布局, 单是一路的安全护卫, 今夜断然无法布置妥帖。”


    “有您二位在侧守卫,朕有何可惧?”文昭被气昏了头, 固执的非要回去。


    “臣等无法作保, 不敢从命。”二人回绝的干脆。


    眼见二人不听她的命令,文昭颇为无奈,深吸一口气, 挥挥手让人退下。


    禁军里深信不疑的将领都被她留在京中, 以?防不测了。如今她要走, 没有此二人的支持,的确是天?方夜谭。


    二人撑着油伞缓步走在院外,萧蔚诧异低语:“陛下怎么了?这不是她的性情能?做出的事儿。”


    “满脸心事, 好似还压着火气。”


    舒珣与人附耳:“莫非是与太后不睦了?这些事你我还是远着些。”


    “但愿过?了今夜,她能?放弃这想法。我们宿卫无妨,但若当真?有丝毫不妥,就?是万劫不复。”萧蔚的气音飘渺:“若有人能?劝住她就?好了。”


    “此前,澜意和我说,她觉得陛下待云葳有些不同?寻常,让我留意一二。”舒珣凝眸思量:“或许云葳去劝, 能?有用?明?日找那孩子一趟?”


    “你去吧,你们两家?关系更亲, 澜意与她又是同?侪,你与她好说话。”萧蔚莞尔浅笑:“再?说我长得凶,说话冲,丫头婷婷袅袅的,我怕吓着她。”


    “依你。”舒珣拖着长音应下,二人各自回房。


    而?文昭的殿内,秋宁和槐夏两个倒霉蛋就?没有这般自在了,一个个伏地做鸵鸟模样,身子抖得像筛子。


    “秋校尉,路司言,收拾东西,都去太后宫里伺候吧,朕用不起你们。”


    文昭勾唇哂笑,话音透着诡异。


    二人心底叫苦不迭,忙做起了磕头虫。母女俩她们谁也得罪不起,当真?是两难。


    文昭没管她们,转身回了寝殿休息。


    二人在殿内大气不敢喘,趴了一整夜,翌日清早却依旧被文昭视如空气。


    秋宁盘算一通,把槐夏拉了起来,俩人勾肩搭背回了值房,便窃窃私语:“眼下只一人能?救咱们。”


    “谁?你去求太后吗?活腻了?”槐夏甩了秋宁一个白眼。


    “陛下的脾气,你我最清楚,咱求谁都没用。”秋宁轻叹一声:“但若让云侯与陛下和好,她一高兴,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太后什么态度都没摸透,你还敢想这事儿?廊下宫人都在传,云侯的病八成是太后吓出来的,你可拉倒吧。”槐夏觉得秋宁失心疯了。


    “罪魁祸首是你口无遮拦的妹妹,她若没把云侯留宿的事说漏嘴,你我何至于此!”秋宁愤然回了槐夏一个白眼。


    槐夏沉默良久:“要不,试试?哄哄云侯?”


    “附耳过?来!”秋宁朝人招招手,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朝阳爬上柳梢之时,云葳大梦方醒,已然退了烧,却依旧无精打?采,靠在床头不动。


    舒珣派人探了多次,都未见云葳开门,只得带着狐疑亲自登门来瞧。


    桃枝听得敲门声,赶忙去查看,见到来人却愣了:“您是…?”


    “吾来找云侯,她可在?”舒珣微微莞尔,话音轻柔。


    云葳听到话音,眉心一皱,胡乱裹了外袍,趿拉着鞋子迎上来,朝人拱手一礼:


    “您请进,下官偶感风寒,衣衫不整,失礼了。”


    桃枝见云葳起身,甚有眼色的给人备茶去了。


    “怎就?染了风寒,可是着凉了?”舒珣颇为关切:“吾来得不巧,扰你休养了。”


    “昨日吹多了风,今已无事。”


    云葳敛眸低语,给人递了热茶:“云葳惶恐,您亲临此处,是为何事?”


    “说来,确有小事请你帮忙。”


    舒珣抿了口茶,转眸笑看桃枝:“烹茶的手艺真?好。”


    “陛下昨夜突然要归京,你也知,帝王銮驾不可擅动,臣下都得筹备。吾劝不住,众人皆言你圣眷正?隆,出言想是管用,去劝劝?”


    闻声,云葳一口茶错入气道,呛得咳嗽不止。


    她小脸憋得通红,捏着丝帕朝人长揖一礼:“王上抬举了,臣无能?,恐怕做不到。”


    舒珣容色一僵,摩挲着茶盏讪笑道:“无妨,是吾唐突了。你好生歇着,晚些吾着人送根老参来。”


    送走了舒珣,云葳长舒一口气,暗道洛京的风水与她不合。


    舒珣揣着满腹疑惑离去,正?好撞上了鬼鬼祟祟的秋宁和槐夏,二人推搡着入了云葳院中,表情很不自然。


    见到舒珣后,二人尽皆一愣,慌乱俯身见礼,一点御前之人的稳重都没有。


    舒珣愈发狐疑,快步离了这个是非地。


    槐夏与秋宁鼓足勇气去推云葳的房门时,却撞了一鼻子灰。


    桃枝自门缝瞧见她们,反手下了门闩。


    主仆二人窝在榻上一声不吭,装作沉溺梦境,只管躲清静。


    秋宁和槐夏耗了一刻,见云葳铁了心不开门,再?不甘也只得离去。


    行至院门,好巧不巧撞上了太后一行人,吓得她们屏气凝神地俯身见礼。


    太后一愣:“皇帝出去跑马了,你二人怎未跟着?”


    两人面面相?觑,鬼知道文昭去了何处。


    “还不去!”太后话音陡然凌厉,吓得两人撒丫子就?跑。


    “太后至!”


    门外刚安静不过?须臾,内侍一声嘹亮的通传入耳,令云葳彻底崩溃,欲哭无泪地下了床榻。


    “臣参见太后。”云葳俯身在地,将头深埋于袖间,极尽恭谨。


    “地上凉,快起来。”


    齐太后伸手去扶她,柔和语气里满是关照:“听闻你病了,可好些?吾带了御医来,给你看看?”


    云葳腹诽,太后和文昭一样,喜怒皆是逢场作戏,变脸信手拈来,她可不敢信。


    “臣无碍,不敢劳太后挂心。”


    “都下去。”太后拂袖屏退了随侍,握住云葳的手,将人拉去了床榻上,与人并肩而?坐,“昨日吓着你了?”


    云葳卡在床榻的边沿,慌忙摇头。


    “昭儿与吾闹了一通,怪吾难为你了。”


    太后扶着她的肩,柔缓轻语:“吾不该偏听偏信,让你们君臣离心生了嫌隙。她去了城郊跑马,那儿有处别院景色很美,外面山里各色野物种类繁多,吾送你过?去散散心?”


    云葳一头雾水,再?度俯身讨饶:“臣当真?无有他想,求您明?鉴。臣风寒未愈,不敢叨扰陛下,求您开恩。”


    “你这孩子。”齐太后拉了半晌,都没能?把固执的云葳薅起来:


    “吾老了难免糊涂。不瞒你说,昭儿来此是想与吾多亲近几分,可昨夜闹狠了,吾不便见她。你给吾个面子,去陪陪她,让她消消气,成吗?”


    “臣只会给陛下添乱,臣做不到的。”


    云葳慌忙回绝,你们惹人动怒,一个两个都来寻我当文昭的出气筒,凭什么?


    “错了,昭儿见你好起来,她便会开怀。昨日午后的事儿,吾有耳闻,她是关心则乱,你莫多想。行宫潮湿,不免阴寒。那别院舒爽,于你的身子倒是合适。”太后誓不罢休。


    几个回合后,云葳败下阵来,搜罗不出借口推辞,不情不愿爬上了去城郊的马车。


    太后一早安置好了别院的守卫,更故意着人破坏了回行宫的路况,逼得文昭不得不就?近去别院落脚。


    文昭捏着马鞭踏入别院时,一眼就?见了坐在廊下晒太阳的云葳,深觉意外。


    “臣参见陛下。”云葳远远的朝人肃拜一礼,怯生生不敢近前。


    文昭丢了马鞭,抬脚朝人走去:“你怎在此?”


    云葳身子一抖,实话实说:“太后命臣来此休养,臣不敢违旨。”


    话音入耳,文昭转瞬明?了,老母亲是把云葳打?包上门,故意示好来了。


    “既是休养,怎在外头坐着?”文昭话音柔和了些许,她的确需要机会,与云葳缓和下关系。


    “说是房间尚未归置好,不便进去。”云葳敛眸轻语。


    “来朕房里。”文昭环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正?房,先一步在前引路。


    桃枝扶着云葳挪去了文昭的房中,她能?分明?感受到云葳手心里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文昭给桃枝递了个眼色,把人强行逼停在了屋檐下,只容云葳一人入了房中,随即合拢了房门。


    “坐吧,病未好,就?不必拘礼。”


    文昭给人扯了把椅子,自顾自斟了杯热茶搁在案上,指尖轻点桌沿:“自己来拿。”


    “谢陛下,臣无碍。”云葳立在门边不动。


    文昭轻叹一声,自己闷了茶水:“母亲说,你承认对朕无意,是吓破了胆子,还是实话?”


    “臣不敢欺君,实话。”云葳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


    文昭的掌心扣握着杯盏,沉声道:


    “来此前,朕收到了南绍的国书?,他们要将皇长子送来此处,与朕联姻。南绍水师强悍,与国朝西南毗邻,朝臣皆言,朕该顺从他们的心意,迎立皇夫。云侯如何看此事?”


    云葳脑子嗡嗡乱响,内忧未定,外患又起。南绍示好,文昭若回绝,便是兴兵的由头。


    可岭南战事胶着,秋后约莫北边游牧部族也不安生,真?的交战,定是劳民伤财,大损元气。


    应允联姻,暂且结盟,确实是权宜之计。不知怎得,云葳的心一抽一抽的,有些疼。


    “臣不知,事关外务,您和大相?公自会审慎定夺。”云葳忖度良久,开口却是应付。


    文昭哼笑一声:“朕当你会与他们一心呢。”


    云葳没言语。


    “让你查的岭南事务,可有消息了?”文昭陡然转了话题。


    云葳拱手低语:“臣把信物给了您,自被您抓走,阁中也再?无人联络臣,想是弃臣不用了,望您恕罪。”


    这番说辞入耳,文昭的嘴角抽了两下,缓了半晌才稳住话音:“朕本?还想,就?南绍一事求教一下贵阁前辈的意见,却不料云小阁主成了弃子。”


    “陛下是大魏的主君,此等国是自有明?断,何须问旁人拙见?”云葳懒得与人周旋,愈发敷衍。


    “也罢,那朕只有整军备战了。”文昭状似无奈,长叹了声,负手立在案前,话音怅然。


    云葳杏眼圆瞪,愣在当场。


    文昭敏锐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冷不防地哂笑出声:


    “看来你不赞同?此举。嘴上说着不知,心里盘算的清楚,就?是不和朕说实话。”


    云葳垂首不语,身子悄然又往门边贴了贴。


    文昭一步步缓缓欺身近前:“你贴在门上便安心了?朕不准你出去,你敢跑出去么?动辄满嘴胡言,怪不得朕不信你的言辞。”


    眼前投落一道暗影,云葳的手当真?扒上了门框。


    文昭眼疾手快地落了门闩,转手擎起云葳的下颌来,另一只手戳着云葳的心口,幽幽出言:


    “理智告诉你,朕该立皇夫求稳妥,可你心下不愿,所?以?不肯说出口,是也不是?朕的猜忌,太后的恐吓,将你那点非分之想的小火苗吓得飘忽,一颗心生生捂着不肯示人,心里疼不疼?”


    云葳眸光闪躲,眼睫闪烁出了残影。


    “若不是,坦荡回绝就?是,躲什么?”文昭笑得愈发深沉:“你这是心虚了,却还要嘴硬。”


    云葳暗骂文昭无赖,未免贼心再?起,她索性闭了眼睛不看眼前人,这份压制不住的感情令她惶恐。


    “唔……”


    忽而?,温润的触感抵住了云葳紧抿的朱唇,将她惊得身子一抖。


    文昭伸手环住了她,与人低语:“朕发现了,你嘴巴执拗,身体诚实。是以?朕不打?算与你废话了,你心意如何,朕换个办法与你沟通,一试便知。”


    云葳挣扎了两下,见无法抽身便出言回绝:“不可以?,臣不愿…”


    她不能?再?留在此处,直觉告诉她,她会沦陷,会沉溺于文昭的虚情假意,最终情难自拔,苦的只是她自己。


    二人离得足够近,鼻息缠绵一处,文昭不打?算放过?云葳了。


    这人淡漠疏冷,桃枝所?言不虚,云葳理不顺复杂的感情,一直在压抑隐忍,她不能?眼瞅着云葳渐行渐远,当真?抽身而?去。


    唇瓣复又交叠,文昭感受着云葳轻颤的节律,适时以?灵巧的舌尖探入了一方温软,拨弄着贝齿高墙,游走寻觅着出路。


    银白的闸门坚实,却抵不住巧舌的软柔,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任人长驱直入。


    云葳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继而?愈发杂乱无章,一双手不受控地捏住了文昭腰间的衣料,随即攀上了她的肩头,而?后踮起脚尖,将半个身子半挂在了文昭身上,手臂勒紧了文昭的脖颈…


    文昭收回了自己攻城掠地的灵巧武器,垂眸回望云葳迷离的眸光,嗤笑道:


    “朕身上挂的,是谁的爪子?不是说不愿意,怎还搂着不放?”


    云葳倏地松开了手,背于身后的指尖蜷曲,扯起衣裙揉捏来缓解尴尬,低垂着头平复起喘息,刻意不去看文昭玩味的视线。


    文昭眼里的云葳,面颊飞斜红,杏眼氤水雾,好似出水芙蓉粉嫩含羞的瓣羽。


    云葳此刻正?感悟着从未有过?的软绵绵,松垮垮,却也莫名心安又畅快的复杂滋味。


    身体支撑不住心灵的悸动,本?该是足够惊悚无助的处境,而?眼下,她却巴不得永远沉溺在这份虚无缥缈却也真?实的朦胧里…


    “此处静谧,今夜歇在朕房中,可好?”


    文昭得寸进尺,将她藏起的小爪子揪了出来,托起白皙如玉的手背,俯身笑啄了下,朱红的浅淡唇印顷刻绽放出了一朵散开的潋滟红蔷。


    云葳回以?沉默,文昭不疾不徐,只以?指腹轻柔地捏着指尖打?圈圈。


    第74章 得逞


    夕阳落晚风, 暮色连月华。


    云葳别?过视线,刚好扫见一抹残红映窗棱。


    文昭的手指温热,在她手里转来转去的,有些痒。


    夕阳无限, 斜红如?痴如?醉, 只可惜不过刹那芳华, 热烈却短暂。


    云葳悄然抬起手肘, 在文昭眼皮子底下挑开了门闩的一角,用尽吃奶的力气, 如?一尾泥鳅般自她身前挣脱出来, 开门闪身一气呵成。


    云葳逃跑的动作灵巧至此,文昭始料未及。


    她也不恼,只伸出纤长的手指, 勾住了云葳后背的襦裙系带, 调侃道?:


    “朕若再用力, 你就要当着外间的宫人?,落裙露小?衣了。”


    云葳垂眸瞧着身上的齐胸襦裙,回想起里面单薄肚兜上滑稽的绣样, 无声撇了撇嘴,只任由文昭将她拽回了房中。


    文昭愈发过分,干脆把云葳拉进?心怀,蛮力让人?半仰着倒在了臂弯里,她眉眼间的波光如?婵娟清溪,话音带着十足的逗弄,半贴在云葳的耳畔撩拨:


    “小?秘密都被?朕勘破了, 怎还?想着跑?”


    云葳没了主意,却也不想就此沦陷, 硬着头皮回嘴:


    “臣不能,求陛下垂怜,留臣一命。太后,她…她会杀了臣的。”


    “呵…”文昭笑得爽朗:


    “母亲若有此意,为何把你送来此处?傻不傻?难为老人?家一番心意,不若今日你就承了她的情?”


    话音入耳,云葳暗道?大意,太后和文昭简直是?一对儿妖孽,戏精中的人?精!


    见?云葳呆呆地瞪着乌黑的瞳仁,一脸娇憨的错愕模样实在讨喜,文昭也不待她多言,裹挟着人?直奔床榻。


    “乖乖坐着,朕吹了半日风尘,先?去沐浴更衣。”文昭双手扶着她的肩头,温声出言:


    “想想一会儿要吃什么,许久未曾对饮,喝两杯如?何?”


    云葳垂着羽睫,含蓄而温婉的道?了声:“陛下决断就好。”


    “乖。”


    文昭唇缘的笑靥深沉,呼噜了下她通红的小?耳朵,转身往檐下去。


    秋宁和槐夏战战兢兢杵在廊道?里,两颗头抵在胸口,皆是?满目愧色。


    文昭扫了二人?一眼,指了指房中:“把人?看好了,朕兴许可?以既往不咎。”


    狗腿子般的二人?格外殷勤,一溜烟立去了门边,那傻样儿令文昭走出去好远,却还?忍不住弯了唇角。


    云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提起裙摆踩着猫步在房中环视了一圈。


    前廊下的二人?她断然无法?买通,思前想后,若要逃,便只有从后窗翻出去了。


    说干就干!


    她悄然支起窗户,谨小?慎微,没发出一丁点儿响动,骨碌一下,小?肉球就滑落在了阴潮的青苔上,给月白的襦裙染了些娇嫩的青翠。


    透过半开的花窗,等候更衣的文昭余光瞥见?一仓惶的身影,出溜出溜的,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若隐若现,如?小?贼般逃得飞快。


    宫人?规矩森严,断不会如?此毛躁。


    文昭如?是?想着,眉头顷刻蹙起,直接唤来了外间侍卫,冷声道?:“去把云侯带来此处,若不从,直接绑来。”


    别?院不大,不多时,云葳就被?侍卫给请了回来,身上的衣裙还?沾着青苔,狼狈至极。


    挥退了侍从,文昭有些倦怠地拎了把靠椅落座,话音轻飘飘的:“为何要跑?”


    “臣不愿意。”云葳咬着下唇嘟囔。


    “不愿意什么?不愿和朕进?膳对饮,还?是?不愿与朕歇在一处?”


    文昭将双腿微微盘起,交叠的双手抵着扶手,端详她时容颜淡漠,话音无波,一时气场全?开,不怒自威。


    云葳暗损文昭是?明知故问,但文昭既有脸问,她就有脸答:


    “臣不该跟您歇在一处,不合规矩,伤您声名。”


    文昭微微颔首,虚离的视线扫过外间暗沉的天色:“朕的事,不会让外间知晓,怎会伤了声名?”


    “天知地知,您知,臣也知。”云葳话音轻微却固执。


    先?前的事,太后了然,念音阁了然,就差所有人?都知晓了。


    文昭眉心一紧,走去云葳身边,与人?附耳,不解追问:“你是?否想多了?朕并?非孟浪之人?,只是?同榻而已,你在怕什么?”


    青春懵懂的云葳石化当场,同榻已然很逾矩了,您还?想做什么?


    瞧着云葳愁眉深锁的委屈模样,文昭眸光微转,语气中满是?神伤的轻喃:


    “小?芷是?嫌弃朕了么?”


    云葳眉心的小?山包愈发高了,赶忙倒退着摇了摇头。


    文昭厚着脸皮往前欺了两步:“小?芷若不肯同榻,朕也不能勉强。方才?还?准朕亲近,怎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陪朕喝酒,可?否?”


    云葳再度摇头:“在服药,不能饮酒。”


    “用膳,总行了?”文昭誓不罢休。


    云葳勉强点了头。


    “那拉着小?爪子过去,成么?”文昭得寸进?尺。


    “臣去您房中候着您。”


    云葳一退三步,若被?人?见?了她与文昭手拉手,那还?得了?


    文昭不高兴了,眼底生出了鲜明的阴霾。她敛了眸光,柔声再问:


    “此处无人?,过来让朕抱抱,可?否?”


    云葳站在原地,手指绞住衣裙拧麻花,耷拉着脑袋踌躇半晌,忽而残影一闪,扑向了文昭的心怀。


    文昭只觉肚皮被?人?撞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那张皇的小?兔子又化作灵巧的残影,红着耳朵夺门而逃。


    文昭懵了刹那,才?后知后觉勾唇哼笑一声,欣喜里藏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云葳这小?东西,是?愈发有意思了。


    秋宁和槐夏可?不敢作此想。


    眼见?云葳自外间大大方方走回来,二人?四目圆瞪,仿佛活见?了鬼,纷纷懵在当场。


    云葳并?未进?屋,也无心与二人?寒暄,只随意凭栏望银河,一双杏眼忽闪着,容留了漫天星子。


    两刻后,文昭身着一袭雾蓝色松软飘逸的绸衫现身院中时,就见?云葳垂首坐在廊下,侧对着她的白皙脸颊一鼓一鼓的,正咕哝的欢畅。


    而那两个成事不足的狗腿子,正在给人?一颗一颗递送着草莓和红樱桃,瞧着相?处的分外融洽。


    文昭立在回廊下半晌,这几人?都毫无察觉,她不得已清了清嗓子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秋宁喂云葳草莓的手僵在了原位,云葳才?叼到一个草莓尖,还?没来得及用力,走神的秋宁直接把整颗草莓给人?薅走了。


    槐夏端着樱桃盘的手一抖,圆润的红樱桃滚了满地,滴溜溜的宛如?俏皮的小?精灵,点缀了漫漫长夜。


    二人?怯怯地跪地见?礼,依旧垂首不敢看文昭分毫。


    云葳以舌尖扫了唇缘的红润汁水,乖觉的站起身来叉手一礼,却闷闷的未曾言语。


    文昭忽而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破坏和乐氛围的不速之客的感觉,眼前的气氛带着些许尴尬。


    “传膳。”


    淡漠丢下两个字,文昭快步入了房中,立在宽敞的厅堂内,她转眸看着廊下的小?东西,轻唤道?:“云葳,你进?来。”


    云葳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耷拉着小?脑袋无意再往前。


    “门关上,近前来。”文昭扫着房中的陈设,绕过屏风入了里间的茶案后落座。


    云葳瘪了瘪嘴,依言照做,慢吞吞地挪去了茶案边。


    “饿了?”文昭手拎茶壶淡然提议:“坐下喝杯茶吧。”


    “谢陛下。”云葳微微欠身,悄然窝进?了蒲团里,手捧茶杯,茶雾氤氲了羽睫。


    “她们跟你献殷勤,你便欣然接受了?”文昭浅抿清茶,似与人?闲话家常。


    不过是?时令的水果新鲜好吃罢了。


    云葳如?此想却不敢如?此说,只低声道?:“两位姐姐盛情难却,臣不好拂了人?的情面。”


    文昭冷哼一声,提点道?:“那两个白眼狼,日后你远着些,朕不喜欢你与她们混迹一处,可?懂?”


    文昭腹诽,那可?是?两个把你卖得干净的坏人?,傻猫怎么可?以跟她们相?处融洽呢?


    莫名其妙——云葳点了点头不吱声,装得很是?听话。


    文昭正欲再找些话题,外间有一小?黄门闪了进?来,立在屏风外回禀:“陛下,门外桃枝姑娘求见?,说是?到了云侯进?汤药的时间。”


    云葳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登时两眼放光。


    说实在的,现下她不太想和文昭用膳,吃得不自在,还?可?能被?念音阁的耳目盯上,再传讯规劝她一通。


    文昭面色微沉,稍作沉吟便有了打算:“让她把药端来即可?,人?不必进?来了。”


    小?内侍领命前去,院中的桃枝急得团团转。夜色已然昏沉,这是?要不出云葳了吗?


    听得文昭的吩咐,云葳的杏眼中升腾的光晕转瞬黯淡下来,桃枝这稻草如?浮萍,不甚牢靠。


    好巧不巧的,文昭抬眸的刹那恰恰瞧见?了云葳神色的明暗变化,是?以不动声色地掩了衣袖轻抿茶水,遮掩了脸上并?不算美好的容色。


    惹恼云葳轻而易举,哄好云葳千难万难,让人?心悦诚服的依附归心,于?文昭而言,任重道?远。


    不多时,小?内侍端了苦药入内,云葳毫不迟疑地一口闷下,晚膳便也齐备。


    文昭扫视着尚算丰盛的菜肴,今夜留宿别?院,不如?宫中规矩多,菜色也非那些老旧的御厨所为,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吃颗虾。”文昭夹了一炸得金黄酥脆的大虾,轻轻吹凉,直接送去了云葳嘴边。


    “嘎吱~”


    云葳很给面子,轻启贝齿,将虾吞入了口中,微眯了眼睛仔细咀嚼着。


    见?云葳吃得一脸满足,文昭忍不住也喂了自己一颗,味道?尚可?,只可?惜并?未体会到几多满足感。


    文昭复又给人?舀了一碗鸽子汤:“动辄生病,好生补补。”


    云葳觉得文昭今晚过于?殷勤,眼底狐疑渐生,是?以赶紧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汤,掩饰讶异的思绪。


    文昭纳闷儿,今夜的云葳吃饭格外香甜,让人?看了颇觉胃口大开。难不成秋宁她们喂云葳的水果,还?有开胃的功效?


    “还?吃哪个?朕给你夹。”云葳方落下碗盏,文昭便紧随其后的招呼。


    “臣自己来就好。”云葳握着食箸,规矩腼腆,随意夹取了颗小?青菜入口。


    文昭眼尾含笑,也没再管她,只是?视线总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去云葳的碗碟里,看人?选了什么菜,她再有样学?样的,也来上一口。


    “咚咚——陛下”


    是?秋宁的声音。


    此时秋宁正不受待见?,能突然来敲门,定有要事。


    “进?。”文昭放下了食箸,扬声唤着。


    秋宁快步入内,转眸瞄了眼云葳,又瞧瞧文昭,一时犯了踟蹰。


    “臣告退。”云葳颇有眼色,站起身来行礼,作势便要离开。


    文昭凤眸微转,掂量着先?前指给暗卫的差事,只淡声吩咐秋宁:“云侯不是?外人?,你说吧。”


    “萧姑娘自京中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密信。”


    秋宁还?是?没有直言,自袖中取出了火漆封住的信件,递给了文昭。


    文昭扫过封页,摆手挥退秋宁后,直接把信件甩给了云葳:“小?芷念给朕听。”


    云葳眨巴着迷茫的杏眼,接过信捏了半晌,复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文昭:“陛下,这不合适。”


    文昭揉了揉太阳穴:“朕还?想好生用膳呢,快念。”


    云葳未再推搪,飞速撕开信纸来念:“太妃耶律氏与淮地五州节度使麾下暗通款曲,徽州长主府司马、参将密奏:主得家信焚而不报。请证家信之源,另请示太妃事之决断。”


    文昭哂笑一声,凤眸中虽有霜色,却无一丝意外与恼恨,仿佛早有预料。


    云葳头皮紧了紧,暗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文家内眷竟要祸起萧墙,还?真是?无人?安生。


    “陛下公务要紧,臣不便搅扰,先?行告退。”


    云葳思忖须臾,见?文昭不言语,把信放在桌角,准备溜走。


    “急甚?”文昭语气渐冷:


    “你是?朕的郎官,公事在前,你更不该走,与朕议一议,才?是?你的职责所在,不是?么?还?是?说,云小?阁主见?国朝内乱不止,急着去传令阁中人?确认消息,不想管朕的杂事?”


    “没有。”云葳顿住脚步,恭谨侍候在侧,文昭变脸未免过于?快了。


    云葳垂眸思量的间隙,文昭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云葳的玉簪。


    她信步走向云葳,将簪子给人?插入了发髻:


    “你的物品朕不给你保管了,不管你有无被?他们抛弃,朕给你个新任务,让他们重新奉你为主,听你差遣。”


    这话好生霸道?!


    第75章 滑头


    羽衣香沁人, 南风乱落红。


    文昭衣衫绸纱上的气息阵阵漫过鼻息,挑动着云葳烦乱的思绪。


    “怎不言语,朕的命令你不肯应允?”


    文昭等?了许久,见云葳傻呆呆地站在那儿无?动于衷, 心底忐忑难耐, 忍不住出言催促。


    “臣, 尽力。”云葳微微颔首, 眸中视线泛着飘忽。


    文昭骤然失笑,转身走回桌案后, 打趣道:“你这小模样儿当真可爱。”


    云葳云里雾里, 不知文昭话中何意,只好闭口不言。


    文昭眉眼弯弯地招呼她:“过来用膳罢,事情不急在一时, 顾好眼前要紧。”


    云葳摆手推拒:“陛下?, 臣吃好了。方?才?服过汤药, 有些困倦,可否准臣回去歇息?”


    闻声,文昭敛眸沉吟须臾, 只剩一声轻叹:“陪朕坐一会儿,若不想留宿,晚些倦了让桃枝背你回去。”


    “是。”


    云葳听得出,文昭话音里透着落寞,就连神色也潜藏萧索,她忽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心疼。


    见人坐了回来,文昭挤出一抹浅淡的笑靥, 将食箸递给云葳:“你给朕选些菜色吧,朕歇会儿。”


    云葳转着眸光, 选了些爽口的竹笋和小蘑菇送进了文昭身侧的碗碟,难得贴心地宽慰道:


    “陛下?保重圣体,料理?琐事才?可游刃有余。”


    文昭促狭勾唇,话音徐徐若烟:“若得了你这灵透的小东西尽心辅佐,朕也可轻松几分?。”


    云葳哑然,倒退些许,掩袖张了个?哈欠。她确信,桃枝给她的药里放了安神的成分?。


    “你有难处,取舍不易,朕清楚。你年岁轻浅,朕不逼迫,顺从本心做决断即可。”


    文昭瞥见她哈欠连连,慢条斯理?的与人吐露心事:


    “自皇考离世,朕便在想,国朝数十载乱局,定要在朕这一辈人终结。朕这些年一直为此而?筹谋,身边人却渐行?渐远,亲故背叛几乎成了常态,朕也会为难。”


    云葳觉得这等?言辞过于沉重,交握的手紧了几分?,垂着眸子?没好接话。


    “回吧,歇着去。”


    文昭见云葳沉默,只淡声一语,夹起片青笋,朱唇微抿,再未抬眼瞧她。


    “臣告退。”云葳低声应下?,悄无?声息退了出去,顺带将房门合拢严实。


    她快步走出正院,在院外墙角路蹲候许久的桃枝一把拉过她的衣袖,一路小跑着带人回了卧房。


    “呼…姑姑,不至于。”云葳弯着腰喘息不停:“她放我出来的,放心。”


    “吓坏婢子?了。”


    桃枝心神不定,给云葳倒了杯清茶,口吻一本正经:“陛下?和你,到底谁出了问题?说?你二人是寻常君臣的相处路数,婢子?信不过了,是陛下?强迫你吗?”


    云葳手捧茶盏仰首喝着,掩盖心虚容色的动作过于夸张。杏仁大眼转了好几圈,她含混岔开了话题:


    “陛下?身侧的耳目,得揪出来才?好,起码得让我知道是谁。传讯阁中,把大内的人员明细都给我。”


    “姑娘可别犯傻!”


    桃枝发觉云葳的口风不对?,眉心顷刻蹙成了一座小山:“陛下?最擅长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制衡权腕出神入化。姑娘还小,别被?敷衍的浅显好意蒙骗了心。”


    “您想哪儿去了?”云葳努着小嘴嗔怪:“我本就该熟稔阁中人事调度,我要个?名册,不过分?吧?”


    “光会打岔。”桃枝白了她一眼,给人铺好了床:“这事儿我会给你传讯,不说?实话就睡吧。”


    “姑姑没发现我身上有何变化?”云葳失落又扫兴,托着下?巴嘀咕。


    桃枝认真瞧了一圈儿,才?发现那失而?复得的玉簪,难掩惊讶道:“陛下?主动还你的?”


    云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您让人去查启宁长公主。京中密报,耶律太妃勾连淮东节度使属官,暗中联络文婉,大抵在筹谋反事。一届宫妃与不涉朝政的幼女?,怎会突然冒此风险?大抵又有幕后推手,务必赶在陛下?前,揪出来!”


    “知道了。”桃枝容色渐冷:“文家人还真是不安分?,掌朝的根基未稳,就内讧不止了。”


    “慎言。”云葳沉声提醒:“况且若真如我所猜,存了个?手眼通天的幕后指使,究竟是谁家人不安分?,难说?。”


    “姑娘别胡思乱想,更不能自己吓自己。”桃枝听明白了云葳的弦外之音,赶紧开解。


    云葳摇了摇头,自嘲哂笑:“我早便不怕了,世家兴衰更替,千百年轮回如旧,顺势而?为罢了。一朝朱紫满庭,一朝千古骂名,抑或是,败寇成王。担忧也无?用,不如睡觉。”


    一骨碌爬上床榻,云葳将锦被?蒙过头顶,纵使药效袭扰,却也无?法?压下?她的满腹愁思。


    而?正院中的文昭,断然做不到真的放却国是,寄情风月。自云葳走后,她连装模作样的进膳都免了。


    提笔落花笺,文昭洋洋洒洒泼墨在纸,落成一封冗长的家书,双手捧去晚风下?吹干墨迹,她回读着自己的手迹,半晌后才?出言唤人:“秋宁!”


    秋宁受宠若惊,忙窜进房中:“婢子?在。”


    “派牢靠的人,将此信送去文婉手中,记住,务必看着她亲自收下?。”文昭将信纸叠的四四方?方?,审慎叮嘱着秋宁。


    “婢子?遵命。”秋宁接过信来,眼底思绪万千,却未敢多言一句,快步踏出了房门。


    逼迫文婉出京,是激将耶律容安一党自乱阵脚,显露动机的一步要紧棋路。


    于谋算,文昭自问此举理?所应当;但于私情,她不愿见露骨的惨淡结局,也盼文婉能懂事些,以大业为重,一颗心回到她的身边来。


    文昭坐在窗前望月,脑子?里回忆着今夜萧妧送来的密报内容,眼底流露出了些许欣慰的容色。这人哪里是混世魔王小纨绔,分?明是个?做事的干才?,毫不逊色于她萧家的任何一位前辈。


    想来,萧妧的这些可怜声名,大抵都是她明哲保身的好母亲苦心孤诣营造的假象。


    只可惜傻孩子?终究年幼,辜负了萧蔚多年的良苦用心,因萧妧不务正业而?母女?不睦的戏码也算是白费,只领一个?差事便直接把马脚袒露的干净。


    文昭边想着这些症结,边敛眸苦笑。


    京中的人啊,都带着无?数假面,有人拌蠢装痴是为保命,有人则是为了掩盖心底龌龊忤逆的思量。而?皇帝的身边,少闻真心话,少见实诚面。


    伴君如伴虎,根基过于稳当和名声过于响亮的勋贵,无?人愿意真心实意往天子?的身边靠拢。


    推己及人的换位思量,文昭也能理?解云葳踟蹰不前的审慎心境,身为相门嫡女?,爱恋一个?帝王,舍与得于年幼的云葳而?言,都过于重了。


    长夜漫漫,只余飘渺更声。


    时近四更天,文昭行?至廊下?,召了槐夏入内,交给人一封帛书:


    “你今夜便带着殿前司人马回京,务必尽快将此令交到宁烨手中,让她即刻南下?。”


    “是。”


    槐夏感知着帛书中包裹之物?的触感,脸色肃然,接下?差事后,便披星戴月,直奔京城。


    翌日天色晴好,午后清风徐徐。


    文昭小憩醒来,见别院内莺歌燕舞好不热闹,便起了外出游玩的心思,遂招手唤了随侍:


    “去知会云侯,一刻后别院门前候着朕,与朕一道去西山散心。”


    云葳难得空闲,正美滋滋窝在房中读书,听得文昭又要拉她出去吹风,小嘴顷刻撅起了老高。


    也就是邀约之人是文昭,换了旁人扰她清闲,她非要把人打出去,再用书卷打爆这人的头!


    两刻光景倏忽,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跋涉于深山石阶上,一心事满腹,一兴致缺缺,半晌无?言。


    身侧的随侍见主家情绪不畅,一个?个?的也都低眉苦着脸,暗暗嘲讽:您二位这可真是散心…


    好不容易抵达了山顶,文昭与云葳几乎是在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芷有心事?”文昭习惯了云葳的安静,却有些意外她小小年岁竟会长吁短叹挂嘴边了。


    “没。”云葳慌忙摇头,顺口敷衍:“山高坡急,有些累,陛下?恕罪。”


    文昭瞧着她呼吸平顺,一点无?有累着的模样,不由得觑起了凤眸,转头将视线落去了四下?的景致。


    不得不承认,别院周遭的风光大好,山色湖光,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各竞九天。


    “小芷可有想去的地方??”文昭环视一圈,淡声询问:


    “下?次再来不知何时,若有中意之处,该去游览一番。朕打算后日清早回行?宫,明日得闲。”


    山巅的风有些吵闹,俏皮地牵起了云葳鬓角额心的碎发,高束的马尾直直吹向前,胡乱拍打着她的脸颊。


    “陛下?决断就好。”风力太猛,云葳只想下?山去。


    “朕忘了,你是个?不喜游玩消遣的小呆子?。”


    文昭讪笑着与人打趣:“罢了,那明日就留在别院,着人给你备些可口饭菜,随朕小酌抒怀。”


    云葳转眸俯瞰山下?的驰道,找寻着桃枝的身影,这人留在山脚没有跟来,大抵是要寻找溜走的机会,好能通风报信。


    该拖延些时间帮桃枝打个?策应的。


    瞳仁转了好几圈,她盯上了半山腰一个?尚算精巧的小八角亭:“陛下?,山间风凉,南面半山处凉亭外繁花正盛,该比此处舒适惬意些。”


    难得云葳主动提议,文昭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想也不想就直接应下?:“那便过去罢。”


    走在半路,云葳小声发问:“陛下?明日在别院做什?么?”


    “嗯?”文昭微微眨了眨眼,轻笑着反问:“小芷想朕做什?么?”


    好端端的,云葳竟多话主动与她攀谈,文昭颇为意外,没来由的顿觉心情舒畅。


    “没什?么,臣随口一问。”云葳略显局促的回应。


    没话找话么?文昭的敏锐直觉告诉她,绝无?可能。


    “朕无?事,本想带你出去散心,但你无?甚兴致,只好在别院里休憩了。”文昭故作无?意,回应的口吻却自带惋惜。


    “嗯。”云葳捏着指甲,视线虚虚垂落略显湿滑的台阶,每一步都落得小心翼翼。


    “手拿来。”文昭见她一脸紧张地迈着陡峭的石阶,越走越慢,便回身伸了胳膊示好。


    云葳有些意外,但周遭遍布侍从,她想要回绝。


    文昭将她的心事一眼看穿,遂出言激将:“一会儿云侯若是摔倒或是滚下?去,丢得非是你一人的颜面,旁人会笑话朕,选在身边随侍的臣工太过滑稽。”


    云葳小脸一红,嘟着嘴把手送进了文昭的手心,被?人提溜上了台阶。


    “说?吧,明日想做什?么?”


    文昭敛眸浅笑,攥了攥云葳汗涔涔的小爪子?:“你那点儿小算盘,朕应该还猜不错。”


    云葳心底一惊,咬着下?唇嘟囔道:“臣…方?才?在山顶,看到山下?北面有个?小镇好似很热闹…陛下?既无?公事,可否准臣明日去那小镇逛逛?”


    “小镇?”文昭并未留意,也无?有好奇:“镇上有何好逛的?”


    云葳唯一自在的左手已然攀上了腰间革带的尾巴,揉捏的起劲儿。


    “爪子?老实些。”文昭沉声损她:“多大的人了,再抠你那腰带便全是褶皱,也不怕旁人指摘了去。有话说?话,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文昭耍了一通威风,眼下?心情格外舒爽。


    云葳顿觉一只手无?处安放,别别扭扭背去身后蹭了蹭锦袍滑溜溜的缎面,垂着脑袋低语:


    “臣…想街边的小吃。”


    话音入耳,文昭面容隐有扭曲,半信半疑的将视线落去云葳的身上盯了许久:“看着朕再说?一遍。”


    云葳不抬脑袋只抬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并眉心曲起讨好的弧度,巴巴地望着文昭,令文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神都已经摇晃不休了。


    这人在撒娇,绝对?在撒娇!


    文昭如是想着,转了视线不看云葳那双会说?话的勾魂摄魄的黑葡萄,只淡声道:


    “想吃什?么告诉膳房,让他们做即可,街边人来人往,风吹日晒,黄尘飞扬的,吃食不干净。”


    云葳垂下?眸子?,一脸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不大满意的怯怯嘀咕:“不一样的。”


    话音飘进耳畔时,文昭抿紧了唇角,思量一圈儿才?妥协:“明日午间去,买了东西带回来,验过再吃。”


    “谢陛下?!”云葳的语调难得轻快,似腾跃的小燕,低垂着眉目偷摸弯了弯唇角。


    文昭已然在心下?盘算开了,镇上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想去小镇,约莫禁卫也不会让她乔装去小镇,是以明日一定要派人看住这小馋猫,莫要乱吃才?好。


    翌日未及晌午,云葳颇为狡猾,带着桃枝扮作采买的小婢女?,偷溜出了别院,根本就没知会文昭,更没等?文昭给她安排的随从。


    午间禁卫左等?右等?,在别院中搜罗一圈也不见人,这才?战战兢兢的去禀告了文昭。


    文昭闻言,又气又忧,柳眉几近倒竖,洛京城郊人员混杂,地广人稀,她的人手又少……


    正在她焦灼不安的节骨眼上,别院来了一位令文昭始料未及的客人,带回了云葳的行?踪。


    等?到文昭的禁卫追去时,云葳正像个?小仓鼠一样,左手抱着绿豆饼嗷呜一口,右手捏着糖葫芦嘎嘣一下?,丝毫没有个?五品郎官与二品侯爵该有的风姿仪态。


    而?她身后的桃枝,抱着大大小小无?数个?油纸包的吃食,险些累弯了腰。


    “云侯,车马备好了,您回去吧。”


    小侍卫颇为尴尬,朝着人抱拳低语,试图接过云葳手中的吃食。


    云葳眸光微转,指了指桃枝怀抱着的吃食,与人附耳:


    “等?我吃完这些,你们把那些带回去即可。我手上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吃,可记住了?”


    侍从险些翻了个?白眼:“记住了,云侯放心。”


    待一行?人回了别院,云葳提着裙摆美滋滋下?了马车,绕过影壁时,小梨涡直接僵在了脸上。


    文昭正坐在院子?正中,脸色如冬月霜雪,而?手上嘛,貌似在把玩一条……小皮鞭?


    嘶——


    第76章 交锋(上)


    午间扶光散翠羽, 油亮青叶引蜂蝶。


    文昭垂眸拨弄着手中的鞭梢,明?明?听见了?车马归来的响动,却也?未曾抬眼去瞧。


    云葳双手绞着裙摆定在影壁后,暗道?方才苦心演绎的那通吃货的傻戏码尽皆白费, 打从小镇归来, 她本就惶然的心绪愈发烦乱, 现下濒临崩溃的边缘。


    忖度须臾, 她恭谨肃拜一礼:“陛下万安。”


    说罢,她回身扯着桃枝的衣袖, 便要逃离这个魔头?。


    “听闻云侯在镇上大饱口福, 这是吃好了??”


    文昭仍未从鞭梢上移开?视线,只略带玩味的出言调侃。


    云葳顿觉头?皮发麻,随行的禁卫根本没机会打小报告啊, 难道?有提前回来通风报信的漏网之鱼?


    趁着文昭不备, 她顺着袖管, 将方才在街市上接头?得到的物件滑进?了?桃枝手中,朝人挤眉弄眼半晌,示意桃枝先走为上。


    桃枝觉得文昭的语气不太对, 不敢真留云葳一人应付,只悄然收起了?物件,走是不敢走的。


    “糖葫芦黏牙,张不开?嘴了??”文昭语气幽沉,侧眸甩了?一记眼刀出去。


    主仆二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拉来扯去,却将她的话置若罔闻,文昭的脾气再好, 也?要忍不住了?。


    “陛下息怒。”云葳心虚得很,只拱手低语:“臣错了?。”


    “唰…啪——”


    文昭握着鞭子, 在半空甩了?个半圆出来,力道?干脆,顷刻传出了?音爆的脆响,惊得云葳身形一抖。


    “过来。”文昭淡声吩咐着,撑着扶手站起身来,捏着鞭子在掌心来回敲打。


    云葳倒吸一口冷气,不就是吃了?两口街边小吃,至于动怒吗?她象征性挪了?两步,便没胆子往前了?。


    文昭觑眸瞧着她畏首畏尾的小动作,抿嘴冷哼一声,给身侧的人递了?个眼色,便有随侍近前,拉过桃枝,把人摁在了?院中。


    “陛下?”


    云葳顷刻慌了?神儿,赶忙屈膝在地:“臣知错,臣不该拉桃枝偷跑出去,都是臣的主意,求您别怪她。”


    “朕几时说要怪她了??”


    文昭语气无波:“朕新得了?一条鞭子,听说此地官宦里正大肆流行玩一消遣乐子——抽陀螺。朕只想借你的人一用,试试新鞭子是否合意,顺带感受下,乐子好不好玩罢了?。”


    云葳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文昭怎就突然翻脸,说出把人做陀螺这等惊骇的言辞,竟要当着她的面责难桃枝。


    小镇街市上,莫非还有旁的耳目,先一步洞察了?她主仆的行踪,知会了?文昭不成??


    “臣再不敢了?,是臣任性胡为,求陛下息怒。”


    云葳俯身告罪,她的事情已办成?,这会儿姿态只管往谦卑乖觉里放,只要桃枝安好,便是最好,她再受不起变故了?。


    文昭的指尖在鞭身上来回游走,无意搭理?云葳。


    沉吟须臾,她忽而眸光一凝,扬手便要落鞭。


    云葳余光瞥见,心下一颤,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桃枝身前,攥住了?文昭的手腕,仰首与?人掰扯:“今日都是臣的错,陛下不该迁怒旁人。”


    “你二人把朕耍得团团转,怎得,朕耍回来便不行?朕便想看?别人团团转。”


    文昭笑得有些讽刺:“让开?!”


    云葳扑棱着脑袋,说什么也?不肯。不敢拦着文昭,她索性自己?挡在桃枝身前,左右不能让文昭伤桃枝分毫。


    “好啊,云侯甚有胆色,败朕的兴致。”


    文昭轻叹一声,吩咐道?:“秋宁,给桃枝找个休息的地方,忙前忙后的,替云侯操持琐事,定是累得紧,得好生歇歇。”


    话音方落,秋宁便带人上前,将云葳藏在桃枝身上的物件搜查干净,转手把桃枝带出别院,不知送去了?何处。


    云葳又急又气,十指蜷曲成?拳,耷拉着脑袋咬牙质问文昭:


    “陛下在臣身边藏了?多少眼睛?如此兴师动众的盯臣一人,臣当真受宠若惊。”


    “朕准你保留念音阁的身份,准你与?他们联络行事,你却费尽心机诓骗朕,暗中交接。是朕纵你太多,才令你如此肆无忌惮么?你违令出逃在先,倒反来责问朕了??”


    文昭负手立在云葳身前,话音轻微却沉稳,满载失落与?心寒。


    “陛下虚伪多疑,逢场作戏,拿捏臣的感情轻而易举,也?怪不得臣行事防着您。毕竟臣身后也?是鲜活的人命,臣得对他们负责。”


    云葳来了?脾气,满腔怒火在胸口蓬勃燃烧,小拳头?攥的嘎巴嘎巴响。


    “气性倒是大,你拉着桃枝偷跑是痛快了?,可?你知不知道?,朕得知消息的时候有多担心!国朝多事之秋,内忧外患不断,贼人盯着朕的动向图谋不轨,你真当外头?盛世太平,一只贼眼也?无?”


    文昭愤然甩飞了?鞭子,那?可?怜的鞭子甩去影壁,又弹了?回来,直奔云葳而去。


    文昭眼疾手快,一把扯过云葳的衣领,将人拉开?了?。


    “放开?!”云葳咬着牙挣扎:“陛下不必再演戏,您若伤桃枝,臣便也?不会与?您虚与?委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进?来!”


    云葳怒不可?遏的模样入眼,文昭攥住人的胳膊,把她往房中拉去。


    “我不,要审我吗?送我去牢狱便是。”


    云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粗暴挣脱了?文昭的手掌心,倒退三步远,胸口起伏的格外猛烈。


    “失心疯了??”文昭凤眸暗沉,冷了?语气:“朕警告你,朕现下心情很差,莫再放肆。”


    云葳苦笑痛陈:“舅舅在南疆重伤,您又密令我娘去了?南绍边陲布防,这些事我一无所知。我瞒您的,比您瞒我的,少多了?。留我在侧,不愁引出念音阁势力一网打尽;又能控住宁家死心塌地为您所用;对了?,日后灭云家时,也?免得我成?了?漏网之鱼,一举多得啊,陛下好谋算。”


    文昭的眸子顷刻觑起,抬手捏住云葳的后脖颈,不由分说把人薅进?房间,一脚踹上了?房门。


    气疯了?的云葳毫无理?智,满口胡诹,再由着她口无遮拦地抱怨下去,要出大乱子的。


    文昭该当庆幸,眼前人没学过一星半点的功夫,即便撒泼也?没有杀伤力,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将狂躁的小人摁在椅子上,文昭便松开?了?吃力而酸胀的手,蹙眉揉捏着自己?的腕子。


    当着云葳的面带走桃枝,约莫让她受了?刺激,失了?神智。这人见没了?桎梏,便起身直冲房门而去。


    “我看?你敢!”文昭一个不留神,云葳便够到了?门把手。


    她顿觉脑勺嗡嗡作响,遂厉声呵道?:“回来坐下!”


    云葳顿住了?脚,当真没再往前。


    “过来聊聊。”文昭见她还能听话,便先一步去了?茶案后落座。


    哪知云葳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攀上自己?的耳垂,蛮力扯了?那?对儿白兔耳珰下来,手一垂便是“叮当”两声脆响,继而两行清泪垂落脸颊,哽咽道?:


    “臣与?陛下,再无私情,您给的,臣还给您。”


    白皙的耳垂滴落两滴浑圆的血珠,显得格外刺眼。


    文昭深觉错愕,今日云葳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抽出袖间的帕子,文昭快步上前,试图给人包扎耳垂的伤口。


    云葳一退三步:


    “再别碰我,您想要的只是与?我有牵扯的势力。宁云两家,我管不了?,但念音阁中立三百载,您休想。我便是死,也?不给。我本就是阁中笑话,杀伐在您,死了?清净,免得被人利用惦记。”


    文昭的眉头?顷刻蹙起,云葳不是在说着玩儿,她眼底的绝望与?冷漠,是文昭与?人相识多年,从未见过的。


    文昭左思右想,即便今日担惊受怕了?许久,自己?情绪不好,但方才的言行也?并不算过火,一番无有实际行动的吓唬,何至于惹得云葳要死要活呢?


    “小芷,你这是…”


    “够了?!我最恨背叛,最厌恶虚伪利用。”云葳怒目圆瞪:


    “我叔父是何下场,观主是何结局,您很清楚。我不是好人,别人负我,我不会忍着。您几次三番玩弄我的感情,故技重施,我恨透了?您,若您非帝王,此刻我会杀您。”


    “朕负你,玩弄你的感情?”


    文昭哭笑不得:“还真会上纲上线,朕不知自己?竟如此龌龊。朕瞒你,你欺朕,半斤八两罢了?,怎就让你恨不得杀了?朕呢?小芷想如何杀?像投效云崧的余杭豪绅那?般,抛却万贯家财疯癫自焚?”


    云葳瞳仁微散,暗道?文昭掌握的线索实在不少,她自嘲苦笑,面露颓然:


    “除去豪绅,是我做的,我认。但弑君要诛九族的,九族的人我未见得认识,但这冤孽太重,我还不想担着去地狱,我自私,想自己?好过两分。”


    文昭在心底不断刷新着对云葳的认知,暗诽眼前人无时无刻不在给她惊喜,天真无邪的皮囊下藏着的心,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若云葳再年长些,阅历再丰富些,只怕自己?未见得是她的对手。


    “既然开?门见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那?坐下聊聊,无妨吧?你也?知道?自己?插翅难飞,何苦再闹呢?”


    文昭瞥了?眼云葳耳畔不再滴血的伤痕,转身信步走去了?茶案后落座,悠然拿了?杯茶在手,却刻意偏头?端详着眼前篆烟的薄雾,掩盖眸子里的惊骇与?无措。


    “想听什么?把桃枝完好无损放出去,让我得了?她的消息,我或许可?以知无不言。”云葳没动,垂眸与?文昭谈起了?条件。


    “方才还说自己?自私,这会儿又替别人谋生路,云小阁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语过耳,文昭眉心聚散匆匆,淡然抿了?口清茶,抬起虚离的视线凝眸打量着云葳。


    “那?便无甚好说。”云葳冷声冷语,话音极尽疏离。


    文昭心道?,小东西是把她划去敌人的阵营了?。


    云葳卖力气把自己?装成?没心没肺的小吃货,与?桃枝做戏,想来在镇上接触的两拨人马里,定有人给了?云葳什么瘆人的消息,令她不安惶然,乱了?阵脚。


    “朕头?疼,你若过来给朕按摩妥帖,今日桃枝便无事。若不肯,一会儿让人将她的拇指送来,如何?”


    文昭眸光一转,便有了?主意。


    “相鼠有皮,人…”


    云葳咬牙痛斥,不管此语是文昭唬人伎俩的故技重施,还是确有此意,都足够无耻。


    “云葳!”不待云葳把话说完,文昭便沉声打断:“桃枝的舌头?,你也?不想给她留了??”


    敢骂文昭恬不知耻,云葳怕是大魏第一人。


    听得威胁,纵使气昏了?头?,云葳也?不敢拿桃枝作赌,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软肋。


    云葳冷着脸,紧咬牙关走去了?文昭身侧,不知道?的,会以为云葳是去杀文昭的。


    待到一双巧手攀上文昭的太阳穴,文昭悄然勾了?嘴角,出其不意间,反手将云葳摁在茶案上,一手刀将人打昏了?去。


    “秋宁!”文昭扬声唤着,待人进?来,便吩咐道?:“把搜出的东西都给朕拿来。”


    不多时,秋宁去而复返,将一应从桃枝身上搜罗来的物件都摆在了?桌子上。


    文昭扫视了?一圈,带字的消息也?通通读过,却未曾发现什么能让云葳失了?心智的惊骇消息,不免满目狐疑。


    拧眉忖度半晌,文昭忽而抬脚走去了?云葳身边,招手唤着秋宁:“过来帮忙。”


    秋宁忙不迭地上前去搜云葳的身,却被文昭狠厉的眼神给吓得缩回了?手。


    “扶住了?。”文昭低声叮嘱,自己?伸手在云葳身上摸索了?一通,却是一无所获。


    约莫这贼鬼溜滑的小东西一早把消息销毁了?,要紧事还真是一丝不漏,颇有宁家后人的风范,尽得老?祖宗看?家本领的绝学真谛,约莫宁烨都不知她的女儿有这番做情报工作的天资。


    宁家数代多人供职于前朝皇庭秘卫,情报网隐晦而庞大,实在不容小觑。


    文昭收回了?手,徒留一声长叹,指使秋宁道?:“她伤了?耳朵,给她包扎一下,再熬碗安神汤来灌下去。”


    “是。”秋宁畏首畏尾的给人处理?着伤口,不敢多碰云葳一点儿,生怕惹恼了?文昭。


    文昭又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圈圈了?,这是秋宁今日第二次见她转来转去了?。


    “桃枝这个时辰是否也?该到行宫了??让她给云葳写封信来。”文昭扶着额头?,怅然低语。


    “约莫还得晚些时候,婢子先安排下去。”


    秋宁敛眸低语:“您若想让云侯安心,怎不直接告诉云侯,桃枝是去行宫看?顾小云姑娘的?”


    “下去!”文昭有些没好气地睨了?秋宁一眼,这人动辄脑子缺根弦儿。


    且不说知晓真相后云葳便再无牵挂忌惮,单是为给云瑶找个熟人安抚而抢走她身侧的桃枝,约莫云葳知晓后,都要觉得自己?被人抛弃而炸毛的。


    第77章 交锋(中)


    时逢黄昏, 云葳才幽幽转醒。


    文昭坐在她的榻前,正给?人舀着参汤,小心翼翼地吹凉:“醒了?喝口热汤。”


    云葳别过了脑袋,挣扎着正欲起身, 却发觉自己用不上力气。


    “别闹了。”文昭耐着性子低语, 将汤匙落去了云葳嘴边:“安神汤里给?你加了料, 筋骨酸软, 吃不上力气。听话,把补汤服下, 一会?儿清醒了, 朕与你聊聊。”


    “我不喝,你到?底想怎样。”云葳再度歪头,嗓音略显沙哑。


    “朕没想怎样。”


    文昭将汤碗放去一旁, 自?袖子里掏出一信封晃了晃:“朕手上?有桃枝写好送来的亲笔信, 你若听话, 晚些就给?你看。”


    云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干瞪眼。


    文昭唇角微勾:“如此,朕便当你默认了。外间放着你二人买回的吃食, 派人验过了,你若想吃,朕也可给?你取来。”


    云葳赌气?般冷嗤一声,索性闭了眼睛。


    文昭自?顾自?把玩着一枚玉佩,试探道?:“这是宁家家主令牌,也是念音阁送来的?宁烨是你们的人?”


    果不出文昭所料,这话入耳, 云葳倏地睁开眼,不假思索地急切否认:“不是, 别乱扣帽子。”


    文昭敛眸轻笑:“也是,不然早先你事?发被朕关在掖庭时,宁烨就不会?慌张无措,托人找关系给?你求情了。”


    云葳眸光一怔,显然是不知此事?。


    “她把这要紧物什?托人转交给?你,你却跟朕在此要死要活。宁家上?下数百口人,你都?不顾了?”文昭摩挲着玉佩的纹路,眸色颇为复杂。


    宁烨受命调兵往南疆,临行前暗中命人将此物交托云葳,她是未曾想到?的。


    云葳蔑然轻嗤:“生杀予夺,皆在你一念,或许我娘不该把此物给?我,应该交给?你保管的。”


    “你现在神志不清,朕是得替你保管一二。”


    文昭毫不客气?地收起了玉佩:“先前岭南的事?,你既派人杀了余杭豪绅阻断追查,便是早已掌握查明?了原委,为何瞒着朕,骗朕说未曾查过?”


    “你这是明?知故问。”云葳眼底闪出一丝落寞。


    “嘴上?不认,心里还是舍不得云家的,可对?”文昭敏锐捕捉到?了云葳一闪而过的颓然。


    云葳冷嗤一声,并未给?人回应。


    文昭能够理解云葳扭曲苦楚的挣扎,也深感这份难以取舍的牵绊,是世间最苦的抉择,一如她面对皇庭里亲仇难辨的家人一样,生杀裁量下潜藏的哀楚,无人可诉。


    “你瞒着朕,不是在救云家,是在害他?们万劫不复。”文昭耐着性子继续引导。


    云葳忽而失笑:“你很逗,时而把我当劲敌猜忌,时而把我当稚子哄骗。我说了又如何?连我都?知存贼心之人留不得,现下该引蛇出洞而非打草惊蛇,你会?不知?我没害也没救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


    文昭挑了挑眉,应付云葳,果然得从她脆弱的感情处着手,一句话便撬出了她的立场,这立场还不赖,理智占据上?风,冷静中立又透着局外人的果决。


    “这等大事?你都?能说得云淡风轻,那今日?是得了什?么消息,令你疯癫失控,寻死觅活了?一个桃枝无此威力?,朕想听句实话。”


    文昭干脆侧靠去床榻边,与云葳离得更近了几分。


    “若你是我,知晓岭南乱局真相,会?如何做?”云葳没有回答,反给?文昭丢了个问题。


    “与你一般无二。”文昭答得爽快:“朕的人去迟一步,却见了你的人逼那豪绅自?焚。小东西,下手够狠的。”


    云葳垂眸掩盖了略显惊骇的视线,属下的行事?方式,她并不清楚。


    “若你明?知你妹妹被人挑唆利用,而做了错事?,你会?杀她吗?”云葳再度转了话题。


    文昭眸光骤紧:“你得了什?么消息?朕前日?才命你查,你阁中消息怎会?这么快?老实说,别卖关子。”


    她有些慌了,她的暗卫还不曾传回丝毫消息,那手信约莫也才送去徽州,文婉可千万别犯傻。


    云葳眸光一黯:“看来你也不是全然无情,对至亲尚算在意。那你该清楚真情错付的苦楚,却还几次三番耍弄我。每每我几欲沉溺在你虚假的好意里时,你都?毫不留情的翻脸,在我心口捅一刀。”


    “在问你文婉的事?,别打岔。”文昭难掩忧心地追问,无暇关顾云葳的矫情牢骚。


    “会?没事?的,我已派人插手。但?我后悔了,或该让你疼一疼的。”云葳的眼中涔着泪痕,眸色虚离。


    “你做了什?么?告诉朕,莫瞒着。”文昭俯下身去,一双凤眸里满是探寻的意味,语气?添了焦灼。


    “淮东节使府有一沈姓都?统,是徽州刺史的妹婿,也是云崧爱徒的至交。你把启宁长主送去徽州做饵,却没把池塘清干净。她不曾入朝,自?斗不过这些人,被奸人内外逼迫,裹挟着起兵送命罢了。”


    云葳阖眸,将知晓的线索娓娓道?来:


    “阁中人不听我的,早便在盯长主动?向。今日?消息,道?是长主惶惶不可终日?,沈都?统自?行调兵,扣帽子给?长主,已然断了她与朝廷联络的信道?。我命人佯装长主部下诛杀沈都?统,仅此而已。”


    话音入耳,文昭长舒一口气?,如此一来,文婉的罪责便没了,声名?也不至于受到?影响,诛杀叛乱的下臣,反而是大功一件,云葳是会?救急,知晓如何稳定大局的。


    “你做得很好,若早说出来,朕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舍得怪你?”


    文昭抬手想去拍云葳的小脸,却在垂眸的刹那看到?了云葳无声滑落的满面清泪。


    “小芷,朕对你的感情皆是真心实意。可你也知,朕要考量权衡的事?很多,朕已在尽全力?给?你更寻常的呵护与陪伴了,朕从不曾戏耍你分毫…当然,朕不否认,为听你一句实话,时常用些手段。”


    文昭有些生疏的出言解释,意图安抚云葳。


    “不重要了。这份感情本就荒谬,我年岁浅,不懂何为两情相悦,我只想有人在乎我。别人待我好,我便在乎她。别人护我三分,我愿回她九分,或许这不是爱慕,是我贪婪的想要个倚仗。”


    云葳的话音虚浮无力?。


    “你又在逃避。”文昭忍不住,还是替人拭去了泪痕:


    “朕不急,可以等你敞开心扉,一点点接纳自?己,接纳旁人对你的感情。朕愿做你的倚仗,也无需你护着朕多少,只盼你与朕以诚相待。”


    “你不会?对我坦诚的。”


    云葳忽而睁开了眼:“况且我没有多少以后来等自?己熟谙感情了。一个自?幼被至亲抛弃的人,只有被人利用的份儿,是我奢求太多,我不配。”


    “你在胡言些什?么?”文昭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云葳的话音透着诡异。


    “没什?么。”云葳复又闭上?了眼。


    而后,任凭文昭再如何问,云葳都?再未回应。


    文昭凝眸看着床上?的人,一时爱恨交织,五味杂陈。


    念音阁的实力?的确过人,消息竟比她的暗卫还要周全。但?云葳方才分明?说,这些人不听她的。


    按时效思忖,也确有蹊跷,云葳知道?耶律太妃和文婉的事?不过一日?,再强大的情报网,也没有这个效率。


    而今日?云葳的冲动?与反常,更令文昭百思不解。


    宁烨的人是如何在小镇上?找到?云葳的,究竟与人说了什?么,她也思量不通。


    云葳身上?,好似总有无数的谜团笼罩。而这人,又偏生如刺猬般,习惯把自?己的肚皮深藏,尖刺外露,提防心过重,对人满是疏离,敏感尤甚。


    寂寂长夜,房中二人一卧榻装睡,一浓茶猛灌,安静的出奇。


    僵持一整晚,待到?天色方明?,文昭顶着乌黑的眼圈自?茶案前起身时,困倦的云葳梦游仙境去了。


    文昭深感无奈,落下一声轻叹,推开房门吩咐秋宁:“备车去,回行宫。寻个厚实的氅衣来,把云葳背上?车。”


    瞥见文昭憔悴疲惫的容颜,秋宁心底揪起,只默然叉手一礼,仓促准备启程的事?儿去了。


    摇晃的马车内,云葳自?昏沉睡梦中转醒,苦着个小脸,满目茫然,显然是睡糊涂了。


    文昭正倚靠着马车的一角阖眸安神,一双手臂却下意识地用力?揽着身侧的云葳,生怕这人枕在她腿弯的大脑袋滚去地上?。


    云葳扒拉着惺忪睡眼四下环视,待看清了马车四围的陈设后,她猛然清醒,挣扎着便要逃离文昭的怀抱。


    文昭方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却被扑腾的云葳搅扰殆尽。


    “别动?。”文昭有些没好气?的垂眸盯着她,一双有力?的手掌覆在云葳背上?,压着人起不得身来。


    云葳的四肢仍有些酸懒,疲软到?吃不上?力?气?,只得闷头倒在文昭的膝盖处,气?得吹胡子瞪眼,巴不得张嘴给?文昭的大腿上?印一圈儿牙印。


    文昭见云葳在那儿气?鼓鼓的磨牙,五官转瞬扭曲在一处,眼疾手快拎了一块银丝酥给?人怼到?了嘴里。


    这玩意儿一咬“噗噗”的,干干巴巴不好下咽,够云葳折腾一会?儿了。


    事?实诚然如文昭所料,云葳的小爪子被文昭攥着,是以她只能费劲巴拉的把点心吞进喉咙里,才能继续磨牙。


    可点心过于酥脆实诚,云葳咬一下,便崩出好些点心渣渣,悉数落在了文昭的衣裙上?。


    许是觉察到?了这一点,云葳咀嚼的愈发来劲,非但?不往嘴里吞,还故意吹气?,把白花花的残渣都?吹去文昭的下裳处,堆了个面粉坨坨出来,随即满足的翻了个白眼。


    “你是几岁的?”文昭满脸嫌怨,循着后衣领揪起云葳,凝眉嗔视着这个混世魔王。


    她是有洁癖的,更何况一会?儿入了行宫,帝王衣衫不洁,实在太伤威仪。


    云葳逮到?文昭松手的缝隙,伸出小爪子用力?揉了揉那一坨面粉,让这些点心渣彻底瓷实的压印进了文昭纹理细密的锦衣里,满意弯了弯唇角,一脸挑衅的坏笑。


    “云葳!”


    文昭始料未及,深吸一口气?也压不住胸腔里蹭蹭露头的怒火,她忍无可忍,倏地反手将人摁在膝盖上?,扬手便朝云葳的身后拍去,咬牙切齿道?:


    “朕是纵你太久,惯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再不收拾,你皮痒到?天上?去了!”


    “嗷…放开我,放开!”云葳不住地踢腾着小腿,一时恼羞成怒,小脸憋得通红。


    “叫吧,再大点儿声,让外面的侍卫随从都?听见,让他?们知道?知道?,云侯是怎样的泼皮无赖。十六岁的大姑娘耍弄三岁孩子的伎俩,你不嫌丢人,朕不介意给?你宣扬一二。”


    文昭臂弯带风,掌掌到?肉,嘴上?还不忘挖苦。


    话音散去,云葳闭了嘴,却仍在无声的跟文昭较劲。


    二人僵持了小半刻,最终以云葳咬着下唇抽哒哒的泪落如雨而惨淡收场。


    “错了吗?”文昭沉着脸发问,通红酸麻的手掌还抵在云葳的身后。


    云葳固执的不理人,以手背甚是潇洒的抹了下眼泪,兀自?翻了个白眼。


    一声嘹亮的脆响再度响起,云葳身子一抖,向前窜去,又被文昭的魔掌揪了回来:“说话。”


    吧嗒吧嗒的泪珠子复又垂落,云葳咬着牙挤出了两个堪比蚊子嗡嗡的字音:“…错了。”


    文昭轻嗤一声,将摇摇欲坠的小东西松开,还不忘补上?一句:“自?讨苦吃,真当朕是没脾气?的?”


    云葳哭得全身麻麻的,却还格外坚强地朝着马车的另一侧爬去,反正不要和文昭挨着。


    “想跑?”


    文昭将手心覆上?云葳温热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抽出一枚丝帕,把茶杯里的水洒在上?面,递到?她身前威胁:


    “还有一刻抵达行宫,给?朕把裙子擦干净。否则下了马车,朕送你去领板子。”


    云葳得承认,文昭的巴掌她都?捱不住,更别提板子了。先前大言不惭,是不谙内情,无知无畏,这会?儿既然逃不出文昭的手心,还是识时务些更好。


    不情不愿地捏过帕子,云葳趴在文昭的腿上?,一遍又一遍擦蹭着那一坨脏污,仿佛是在制造面水,越擦越脏,冒着白泡泡。


    文昭甚是好心,给?她加了水,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调侃:


    “茶水不够你就挤两滴泪,帕子不够就扯你的衣裳,认真些。”


    左右这身衣裙是要不得了,下车时勉强能看就够了。


    云葳一手抹眼泪,一手擦脏污,一刻的光景里忙得不可开交。


    待到?马车停驻,文昭故意挑开了轿帘,凑弄道?:“外间的臣工随侍可不少呢,云侯可还能下得去?”


    云葳愤恨不已,翻滚身子,顺着文昭光滑的锦袍,一下就摔在了马车的地板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这是要滚着出去?”


    文昭故作不解,却忍不住勾唇失笑:“在里面呆着吧,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撂下这话,文昭笃定以云葳这般重颜面尊严的小东西,断无可能顶着通红的大眼睛,一瘸一拐走下车来任人观瞻。


    是以她大步流星的下了马车,与秋宁低语:


    “半刻后,把里头那个抱去她房间。”


    第78章 交锋(下)


    秋宁满目狐疑, 活生生的?人,为何还要她抱?这会儿怎不自己出来?


    她犹豫的?刹那,文昭已走出去老远,正转眸问着身侧的罗喜:“槐夏在何处?太后?现下可得闲?”


    “回陛下, 太后?这会儿约莫在后?苑赏花呢。路司言在小云姑娘房中?, 姑娘不太好哄。”罗喜恭谨回应。


    文昭险些背过气去, 云葳的?臭脾气已经够要命了, 看来她这妹妹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不得旁的?,她健步如飞, 直奔云瑶的?卧房。


    入了房中?, 就见桃枝和槐夏一左一右,围着?个哭闹不止的?小版“云葳”,皆是满面堆笑, 用尽浑身解数哄劝着?人听话。


    “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


    文昭气不打一处来, 看见这个和云葳如出一辙的?红眼?兔子, 手?就犯痒痒。


    “陛下息怒。”


    桃枝和槐夏根本无暇留意房中?多了何人,听得文昭的?恐吓,才回过神?来, 慌忙俯身见礼。


    “你回云葳那儿。”文昭指了指桃枝,复又转眸看向槐夏,恨铁不成?钢的?视线透着?幽怨,丢下一句嘲讽转头便走:“哄孩子都不会,要你何用?”


    槐夏一脸委屈,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


    云瑶的?臭脾气可比云葳大多了, 这位可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惯大的?,骄横跋扈又任性。


    文昭让宁烨把孩子送来宫里, 答应人代为照顾,纯粹就是自找不痛快!


    半刻后?,秋宁背着?云葳回了卧房,正好撞上了归来的?桃枝。


    她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赶紧把后?背上趴着?的?惹不起的?小祖宗丢给了桃枝:“你带她回去歇着?。”


    “诶?”桃枝一脸茫然,接过还在抽抽嗒嗒的?肉团子,顿时满目凌乱,想抓着?秋宁问个情况,这人却跑得飞快。


    “姑娘怎么了?为什么哭鼻子?陛下为难你了?”


    桃枝满面忧心地出言询问,因着?手?臂吃力,只好把云葳放在了地上。


    如今这人已是大姑娘了,她真的?抱不住。


    云葳抵着?桃枝的?肩头不动,操着?鼻音嘟囔:“她审您了没?伤着?您没?”


    “说?的?什么傻话?她吓唬你罢了,婢子是被送回来照顾瑶姑娘的?,不是写信给你了?瑶姑娘来了这儿就一直哭闹,宫人没法子,才想着?给她寻个熟人。”


    桃枝爱怜地搓着?云葳的?头:“倒是姑娘,怎还哭了?”


    云葳的?眸光一怔,脑袋里嗡鸣声声,回想起自己昨日过激的?反应,一时追悔莫及。


    文昭为了套话,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以桃枝做饵,加之她昨日在小镇知晓的?意外消息太多,精神?紧绷,与?人过招只一瞬,就撑不住垮塌了防线,游走于崩溃的?泥淖了。


    “没事?,我睡会儿。”


    云葳敷衍一声,迈开不利索的?腿脚挪回了房中?,随手?将房门合拢的?严实。


    彼时文昭在太后?宫里的?石桌旁小坐,总算等来了游园归来的?太后?。


    “母亲。”文昭起身盈盈一礼,话音温婉:“女儿回来了,可否跟您说?说?话?”


    齐太后?暗道?,文昭这般态度,该是不怪她了,便笑盈盈地拉着?人往屋里走:


    “自然,这有何不可?别院住的?可还习惯?那儿的?景致比行宫要新鲜许多。”


    文昭半搀着?太后?,挥手?屏退了宫人,正色低语:


    “母亲是几时在云葳身侧安插了暗卫的??女儿怎不知?敛芳姑姑不是女儿留给您的?人么?您怎还把人往外派?”


    “如今你是皇帝,吾还能有何危险?”太后?敛眸浅笑:


    “你既对云葳有意,做母亲的?帮你盯着?她些,无错吧?昨日的?消息,难道?给的?不及时?她再?灵透,终究年幼,母亲怕她胡为,惹了事?端让你担忧。”


    “女儿不是怪您,昨日多亏敛芳的?消息,不然我一时半刻的?,也找不到?云葳。但您身边也要有人护着?,以后?别再?如此?了。”


    文昭耐着?性子解释:“而且某人心思敏感,当女儿埋了眼?线处处监视她,寒心闹脾气了。”


    “说?了半天,是让吾自己跳出去,给你们当和事?佬?”


    齐太后?眸光一转,有些不满的?睨了文昭一眼?:“铺垫这许多,你累不累?亏吾还当你是个惦记老母亲的?,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文昭有些促狭地别过了视线:“您这话不对,女儿自是最在意您,而后?才是其他。但母亲定也期盼女儿顺遂,这一事?不解决,终究心底多了块石头不是?”


    “你把敛芳带走,让她编个说?辞就是,吾不去。”齐太后?来了脾气,甩甩袖子兀自走去了寝阁。


    哪有帮了人还要上赶着?顶锅的?道?理?文昭利用完消息就卸磨杀驴,还真是不客气!


    文昭再?度吃瘪,仰首望着?回廊外的?蓝天,徒留一声怅然。


    这两日约莫该着?她倒霉,当皇帝也能满心憋闷!身边的?人一个两个,脾气都大得很!


    文昭领走了敛芳,让人自去寻云葳,把话解释清楚。


    她自己跑去寝殿躲清静了。


    在殿内沐浴更?衣,休憩大半日,转眼?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文昭都没见到?回禀进展的?敛芳,不免心有狐疑,想要推门去询问情况。


    文昭一双手?方探上房门,刚好撞上了推门而入的?秋宁。


    秋宁吓得倒退两步,战战兢兢的?给文昭躬身告罪。


    “毛毛躁躁的?,想什么呢?”文昭险些被人撞了个趔趄,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陛下恕罪。”秋宁怯怯低语,将手?中?密信交给了文昭:“刚得的?消息,求您示下。”


    文昭接了信,一目十行扫过后?,顷刻蹙起了眉头,冷声道?:“去云葳那儿。”


    秋宁谨小慎微的?在文昭后?面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喘。


    彼时敛芳还候在云葳的?院中?,等了足足大半日了。


    午间这人过来,言说?是太后?宫里的?姑姑,有事?求见云葳。


    桃枝看到?她的?第一眼?,猛然回忆起,昨日在小镇的?茶馆,此?人就堂而皇之的?坐在她主仆二人的?对面。


    房中?的?云葳自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文昭知晓她在小镇动向的?因由?,心底的?火气愈发大了,愣是把人晾了大半日,一点面子也不给的?。


    文昭方踏入院门,便见了孤零零立在院中?的?敛芳,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在院子里踱步良久,才压下火气,朝着?房门走去。


    站在门边,文昭给秋宁递了个眼?神?。


    秋宁会意,敲了两下没反应后?,便直接伸手?去推,果不其然,云葳故技重施,门在里间落了锁,根本推不开。


    有文昭在侧撑场子,秋宁也就无所顾忌,退后?两步,“嘡啷”一脚,便把门给踹了个稀烂。


    二人入内的?刹那,云葳的?身子正半挂在后?窗的?窗棂上,眼?看就要翻窗出去了。


    文昭眉目深锁,顿觉一阵眩晕,被云葳气得脑子嗡嗡作响。


    秋宁甚有眼?色,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薅住云葳的?裙摆,把人给揪了回来,反手?便落了窗子。


    云葳逃跑不成?,气鼓鼓地歪着?脑袋,脸颊的?肌肉绷着?,显然又在悄咪咪磨牙。


    文昭信步近前,稳稳地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捏着?暗卫的?密信发问:“和益州都督的?婚约,是怎么回事??”


    云葳攥了攥拳头,没言语。


    大魏西南是安阳王的?地盘,安阳王是文昭祖父最年幼的?弟弟。而这益州都督,便是安阳王的?幺儿,今岁二十,方至弱冠年华。


    但论辈分,文昭要称呼一声“叔父”的?。


    文昭手?里的?密信,乃是京中?传回的?消息,云崧府上正在如火如荼的?为云葳筹备亲事?,安阳王府的?三书六礼已然备置齐全,说?是仪礼规程皆顺遂,不日便可择选良辰,派人来迎亲了。


    此?事?云葳昨日方知,本打算想方设法将这局搅黄,大不了寻了文昭求助。


    可哪承想,她在小镇碰上了寻她的?另一拨人马,这人先说?是受宁烨之命,托付家主令牌和一手?书,而后?却又劝云葳应了这门亲,保宁烨平安归来。


    手?书确是宁烨亲笔,可这送信人却知晓云崧瞒得隐秘,连萧思玖都是方知晓的?,对她的?亲事?安排。


    这人究竟是宁家人,还是云家渗入宁家的?细作,云葳看不清楚了。


    宁烨远赴西南,安阳王的?地盘毗邻南绍国,相?当于这些人把宁烨控制在了股掌之中?。云葳不敢冒险,只得应承下来,免得宁烨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悔断肝肠的?。


    “两家联姻过定,女方要回礼。这信中?说?礼数无一欠缺,是他们替你做了决定,还是你自己回了礼?”文昭强稳心绪,耐着?性子询问。


    云葳垂着?眸子,一声不吭。


    “是云侯自己回了物件。”


    在一侧默然良久的?敛芳忽而出言:“昨日与?人交接宁家玉佩时,云侯取下了自己脖颈间的?一把小银锁,想来是这个功用。陛下派人查询一下两家来往礼单,便该知晓了。”


    “宁家?”文昭凤眸觑起,她陡然明白过来,云葳昨日缘何情绪那般敏感脆弱了——


    知晓云崧或与?耶律太妃的?筹谋有染是一,洞察云家瞒着?她说?了亲事?是二,若宁家传讯的?人也迫她应承亲事?,无异于往云葳脆弱不堪的?心上扎刀子。


    而那银锁于云葳何其重要,能让人送此?物出去,只怕另有隐情。


    是担忧宁烨了吗?舅舅宁烁刚出事?,担忧再?度备战的?娘亲,也是情理之中?。


    “是这样么?”文昭转眸端详着?一直不曾抬头说?话的?云葳,语气里满是焦灼。


    “这是臣的?私事?。”云葳终于舍得开口,却是在赶人:“臣身体不适,想歇下了。婚约无假,陛下无需再?管。”


    “都出去。”文昭沉着?脸色站起身来,将秋宁和敛芳都打发了。


    见二人离开,云葳警觉地倒退了好几步出去,盯着?文昭的?鞋履,一脸戒备。


    “这不是你的?私事?。”


    文昭话音轻飘飘的?,见云葳抗拒,便与?她错开了距离,只凝眸望着?夜色:


    “时至今日,朕把云崧留京的?用意,你也该清楚了。他按捺不住露了许多马脚,你怎会在此?时顺应他的?安排?受威胁了?”


    云葳转身坐去了床榻上,她深觉疲累,悄然合拢了眼?眸,靠在床栏处小憩。


    “朕不会让你远赴西南,此?事?朕定会拦阻。”


    文昭喟然一叹,拔腿朝着?门外走去:“昨日暗中?跟着?你的?是敛芳,是太后?为了护你周全,私下派的?人,不是朕所为。歇着?吧。”


    “别拦,算我求你。”


    云葳的?话音轻微:“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只愿我走后?,你能保我娘和云瑶一命。”


    “你没资格与?朕谈条件。”文昭顿住脚步,淡声回应:“你的?亲眷与?朕何干?有本事?自去护着?。”


    “陛下还真是薄情。”云葳苦笑一声,“宁家姐弟不曾有负圣恩,护你正位,为你征伐而伤痕累累,护臣工一命,不该吗?我动用人脉护你妹妹逃脱一场政治构陷,换我妹妹一命,不成?吗?”


    “云侯的?账,算的?可真是清楚。”


    文昭脸色染霜,话音更?是愈发森然:“若如此?算,朕吻过你,你便是朕的?人。云崧有何资格将朕宠幸过的?人许嫁文家宗亲?不若朕现在就封你个位份,跟你算清楚这笔账。”


    “你…你无耻。”云葳的?嗓音都在发颤,呼吸声透着?显而易见的?粗重。


    “朕想收何人入宫,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如何就无耻了?相?府嫡女入宫,合适。”


    文昭蔑然一笑:“况且朕并未胡言,这是事?实,不是么?朕认准的?人,旁人休想染指。你的?事?不由?云崧摆布,也不由?你自己做主,朕管定了。”


    “不行!”


    云崧猛然从榻上窜起来:“若你还想用我娘抵御南绍的?进犯,就别管。若我娘因此?而…,我做鬼也会日夜纠缠你,让你余生再?不得安宁。”


    文昭凤眸觑起,折返回来,有些无奈道?:


    “非要诈你,你才肯说?实话。拿宁烨的?性命威胁,你便应了嫁人,你是傻么?待到?你母女二人都落入他们手?中?,岂非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此?等要事?为何不说?与?朕?”


    “又在套我的?话…”云葳颓然跌坐了回去,讪笑自嘲:


    “说?给你,你是谁啊?我如何信你?舅舅重伤我不知,娘亲去了西南我不知,妹妹来了行宫我还不知,云家被你撇在京城四下监视,寻找马脚,我更?不知…”


    “你与?朕说?得这些是两回事?…”


    “一回事?!”云葳忽而抬高了语调:


    “你把我看在身边,至亲的?动向都不准我知晓,说?到?底,我就是个笼中?雀。昨日我很慌很怕,我想过回来求你。可我一回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对我的?,不至于今日就忘了吧。”


    文昭顿感头疼,扶额垂首倒在了圈椅里:


    “你这两日心神?耗费太多,脑子糊涂,朕不与?你计较。这些事?儿交给朕来处理,你好生歇着?,莫再?胡闹了。朕不会让云崧奸计得逞,也不会让宁烨出事?的?。”


    “我的?亲眷我来护,用不起陛下。”


    云葳咬牙,把方才文昭说?过的?话回敬给了她:“别插手?这些事?。男婚女嫁,父母之命。三书六礼已成?,若再?拦阻,便是你霸道?胡为,安阳王府是你的?长辈,你不占理的?。”


    文昭哂笑一声:“如此?说?来,这也算朕的?家事?。安阳王府与?云家这门亲,朕这个文家的?家主,第一个不答应。”


    云葳被文昭噎得哑然,愤懑地合拢了眼?眸,一拳头砸在了锦被里,一丁点儿声响也无。


    “你好生冷静一二,明日一早,朕在前殿等着?你议事?。”


    文昭瞄了她一眼?,语气尚算柔和地撂下一句话,起身拂袖离去。


    第79章 约定


    晨光熹微照微尘, 馨香满庭连翠色。


    文昭用过早膳,便在书房里摆弄行宫收藏的字画,一面消磨时间?,一面候着云葳。


    不?知?怎得, 她格外?自?信的笃定?, 云葳定会找上门来。直觉告诉她, 云葳绝非甘愿坐以待毙的人。


    待到太阳漫过柳梢, 麻雀们的晨会悉数散去,云葳才现?身廊下。


    能来便很好。


    透过大敞四开的殿门, 文昭心满意足的莞尔浅笑, 朝她招了招手:“进来,给朕选选哪幅画更适合带回去,挂在朕的书阁。”


    云葳绷着小脸走?进去, 目不?斜视地朝文昭肃拜一礼, 连说话都免了, 自?是未曾去给她选画。


    “气?性还没消?”文昭掀起眼?皮瞧她:“这是不?打算好好谈话,只想跟朕冷战,是么?既来了, 便有与朕谈判的余地,可你却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否有些失礼?”


    “请陛下赐教?。”云葳敷衍又草率的拱拱手,神色没有半分改变。


    文昭磨了磨后槽牙,背着手绕过了桌案,走?去半开的花窗前,去瞧外?间?争奇斗艳的牡丹:“此事简单, 只要在你回京之?前,文家有大丧之?事, 婚嫁都务必中止延期。”


    “陛下要杀谁?”云葳垂眸思忖须臾,冷声追问。


    “耶律容安。”文昭凤眸觑起,话音清冷。但她的心情还算畅快,跟云葳说话很省力气?。


    “先帝妃嫔和安阳王的子嗣平辈,依国朝丧礼,宗亲有官爵者,禁嫁娶不?过二?十一日。”云葳有些沮丧,杀了文婉的母妃,也不?过得了二?十一日喘息,而文婉约莫要恨上文昭的。


    文昭轻嗤一声,淡然道了句:“足够了。”


    “若是赐死,此例无用。”云葳愈发心冷,耶律容安做了错事,文昭若瞒着将其赐死的消息,给人大办丧仪,岂非太过憋屈?


    “人死便无法再?搅弄风云,一应罪责以性命偿还,也到了极限。至于死后那点儿虚伪的荣耀,给与不?给并不?打紧,不?是么?”文昭微微勾了唇角:“若她的死能帮朕为小芷争取时间?,何乐不?为?”


    “她都做了什么?”云葳眨了眨眼?,沉声发问。


    文昭的容色有些微怔愣,颔首陷入了回忆:


    “做了什么…几次三番派人给朕下毒,教?唆文婉背叛朕,与云家结党密谋朝事…桩桩件件,恐不?胜枚举。或许文昱的毒,也与她逃不?脱干系罢。”


    “是否太便宜她了?”云葳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况且迷局未解,就送她上路,陛下心里不?堵得慌吗?”


    “你这是何意?”文昭的凤眸也觑成了狭长模样,虚虚审视着云葳。


    “留她在股掌,日后用途还大着。”云葳说得一本正经:“若要以丧仪拖延,杀宫妃,不?如?杀安阳王府的人。”


    文昭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忖度须臾,试探道:“小芷想杀谁?”


    “陛下可否换个称呼?”


    云葳眸子里隐有挣扎,话音疏离:“我及笄日短,安阳王府能与云相在短短月余的时间?内达成联姻约定?,欣然接纳我这不?受待见的所谓长孙女入府,便是心怀叵测,杀哪一个都不?屈枉吧?”


    话音入耳,文昭忽而失笑,调侃道:“早有这番胆量,前两日怎会疯疯癫癫的拎不?清局势呢?”


    “陛下说笑了,这事儿自?是陛下的人来做。我做不?好打草惊蛇,惹恼了安阳王的人,我娘就命悬一线了。您不?愿便去杀耶律太妃,我不?过提议罢了。”


    云葳语气?轻微,态度却很坚决,仿佛不?容商量。


    “你做或是朕做,有区别么?”文昭哂笑,走?近了云葳,与人附耳轻语:“你的下属做这些勾当,颇有些野路子,未见得比朕的人手段差。”


    云葳默然,往一侧躲了躲身子:“陛下若无旁的事,臣告退。”


    “朕答应你就是。”


    文昭赶忙将人稳住:“和好如?何?你也知?晓了,那日的事是个误会,朕不?曾欺负你的桃枝,也不?曾派人监视你。反而是你任性出逃,回来还与朕赌气?撒泼,喊打喊杀的,把朕吓唬了一通。”


    云葳躬身长揖一礼,丝毫不?把文昭反咬一口的话音放在心上,转身便走?。


    “你如?今的作风,分明是仗着朕宠你,便无所顾忌。若真当自?己是寻常臣子,你敢如?此放肆?”


    文昭没有追,只在她身后沉稳的出言追问:“心底有恃,嘴上不?认,这便是口是心非。要么回来和好,要么去领板子。”


    “若这便是陛下应承帮忙的条件,云葳受不?起。”云葳顿住脚步回应,说罢复又头也不?回的抬脚离开。


    “来人!”文昭厉声唤来了廊下的侍卫:“云葳目无纲纪,藐视君威,以下犯上,拉出去打!”


    侍卫面面相觑,谁人不?知?云侯得宠,摸不?透情况,无一人敢贸然上前,恐日后吃不?了兜着走?。


    云葳早便习惯了文昭红脸白脸手到擒来的虚伪做派,淡然的立在廊下问着侍卫:“去哪儿,指路吧。”


    听得这话,文昭嘴角的抽搐清晰可辨。


    若真一板子落下,以云葳的性情,她二?人这辈子和好无望了。


    正在文昭绞尽脑汁思量如?何转圜的节骨眼?上,一个机灵的侍卫大着胆子拱手低语:


    “陛下,今日刑杖都被送去整修了,一时半会儿的,臣等拿不?到,您看云侯的刑…?”


    文昭扫了这人一眼?,暗道此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日后要提拔一二?。


    “尔等退下,此事容后再?议。”文昭状似无奈的挥了挥手,转身冷声道:“云葳,你进来!”


    云葳险些当着侍卫的面,将白眼?翻上了天。


    这群侍卫旁的不?行,做文昭的狗腿子各个出色,黑压压一片立在殿门外?,断了云葳的退路。


    无奈之?下,云葳硬着头皮回了大殿内,不?知?哪个手欠的侍卫,忙不?迭地的反手合拢了殿门。


    文昭背对着云葳,深吸了一口气?,妥协道:


    “你赌赢了,朕不?想伤你。怄气?要有限度,现?在的朝局有多乱,你也清楚,朕一心分八瓣,日夜思量,心情郁结是难免的。你体?谅一二?可否?”


    “陛下不?缺人体?谅,不?差臣一个。”


    云葳面色毫无波澜,声音沉静如?水:“先前说得清楚,臣与陛下再?无私情,不?是玩笑话。揣度不?清的感情于我而言,易损易苦,伤人伤己,不?如?没有。”


    “胡言,朕最是缺人体?谅怜惜。”


    文昭转回身来,语气?温软,毫无方才的霸道凌厉:“朕也说得清楚,朕盯上你了,便不?放手。朕要坐拥天下,也要揽你入怀,朕很执拗,记忆里还没有想做做不?成的事。”


    “人心与感情是无法强迫的。”云葳固执的回怼,话音却是小了几分。


    “无需强迫,小芷的心与情,早便给了朕,不?是么?”


    文昭往前欺了半步,预料到云葳会逃,直接伸出手环在人的身后拦阻:“朕也是第一次爱慕旁的人,生疏难免出错,给朕个机会补偿,好么?”


    “不?…”


    “嘘…”不?等云葳把话说完,文昭以食指抵住了她的朱唇:


    “伤了朕的心,你也未见得好过,何必自?苦的说这些违心的话?昨日还说做鬼都要与朕痴缠,今日为何又拒人千里?如?何才能消气?,小芷大可直言。”


    云葳偏了脑袋躲闪:


    “臣不?愿意,这样的感情臣没有勇气?接纳,别再?逼迫臣,成吗?从小到大,臣渴求亲人的关照,长辈的垂爱,却屡遭背叛抛弃。臣受不?住了,若再?来一次,臣会崩溃,会疯癫失控,会没命的。”


    文昭清晰的洞察了云葳眼?底的苦楚与挣扎,心底生出了几许酸涩,沉吟良久,她退让一步,与人柔声商议:


    “朕不?逼迫你表态了,只要你留在朕身边陪着朕,不?再?赌气?疏离,给你足够的时间?思量,如?此可行?”


    云葳垂着眸子思忖半晌,眼?底的波光挣扎汹涌。


    “小芷,答应朕可好?朕以后不?吓你了,给朕个机会?你如?今这般,朕心底空落落的,很难捱。”


    文昭的话音愈发软了,徐徐若若的,一点点拍打着云葳的心门。


    云葳转着滴溜圆的大眼?睛,抿了抿嘴,小声嘟囔道:“若陛下能答应臣三个条件,约法三章,臣便答应陛下。”


    文昭微微蹙了眉头,试探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陛下不?可强迫臣入内廷,内廷女官或是妾侍,臣绝不?做。”云葳的视线黏在地板上,语气?虽轻却不?容商量。


    文昭悄然勾了唇角,不?需多思便应承,“准了,下一条呢?”


    “陛下给臣如?寻常臣工般的自?由,入宫当值,放班归家,不?扣留臣在禁中。”云葳微微抬眸瞄了文昭一眼?。


    文昭背着手默然良久,眼?底的眸色风云变幻,眉心聚散匆匆:“可以考虑,下一条。”


    “陛下不?允,便无有下一条。”云葳斩钉截铁的断了文昭钻空子的心思。


    文昭的凤眸里划过一抹凌厉,未料到云葳今日如?此硬气?。


    她眸光一转,淡声道:“准你与寻常朝臣一般无二?。”权且应下,日后随机应变,不?难。


    “最后一条,陛下不?可以…不?可再?打臣,恐吓臣。”云葳脚趾扣着地板,耳根漫过了一片绯红。


    文昭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你自?找的,竟还厚着脸皮来与朕掰扯?羞不?羞?”


    “您应不?应?”云葳有些急了。


    “应了。”文昭答应的爽快,却不?忘嘲讽:“朕的手也很疼的,谁稀罕管教?皮猴子?”


    云葳垮着个小脸,气?鼓鼓地跑去了桌案前,抄起毛笔便行云流水的写了一通,转身将纸笔递给文昭:


    “以此为凭,您与臣各执一份,一言九鼎,不?可反悔,劳您签字画押。”


    文昭怔愣当场,满脸抗拒的凝眸审视着云葳,出言推拒:“朕怎可胡乱签文书?你这是胡闹。”


    “空口白牙,臣信不?过。您不?肯签,可是存心戏耍臣?”


    云葳冷了脸,作势就要撕了那纸,“既如?此,当臣没说过好了,臣不?答应您的条件。”


    “拿来。”文昭被她整得无可奈何,勉勉强强的在纸上落了花押:“满意了?”


    云葳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将一张薄纸揣进了胸口:“臣告退。”


    “回来。”文昭反手扯住云葳的腰带,将人倒着拉了回来,附耳低语:


    “得逞就开溜?怄气?多日,今天朕可否与你讨要些补偿?朕都要被你气?得朱颜苍老了。”


    “陛下,方约法三章的,您不?能…”


    “嗯?约法三章可没这条。”文昭一脸玩味地坏笑。


    云葳愣在当场,她大意了!


    “不?,陛下,臣说了,您待臣与寻常臣工一般无二?。”云葳试图狡辩。


    “没有这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朕的记性不?差,小芷现?下就要毁约?那朕不?介意把这契约付之?一炬。”文昭看着慌乱不?已的云葳,眼?底的笑意是愈发深沉了。


    “臣说得不?够清楚,可否修正一下说辞?”云葳手足无措的忽闪着大眼?睛,意图扳回一局。


    文昭绝不?给云葳第二?次机会,尽管方才这人提的三个条件里有用的不?过一个,但只此一个口子,云葳便讨要了出宫的自?由,再?来一次,那还得了?


    “君子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云葳,不?好耍无赖吧。”文昭装得一本正经。


    云葳捏着裙摆搓了半晌,才怯怯的嗫嚅,话音里满是委屈:“您都…都打过臣了,还要臣如?何补偿?”


    “此事过不?去了?你毁了朕一件新制的常服,三十两黄金的开销,内廷局宫人的心思,悉数付诸东流,你不?该挨揍么?”


    文昭在云葳的耳畔呵气?如?兰:“敢跟朕明目张胆耍活宝的,你是第一份儿。”


    云葳咬着牙没说话,满脸不?高兴。


    “罢了,朕不?为难你,也无需摆这不?情不?愿的小模样。今日就留在这儿当值,跟朕一道整理些朝事的思绪,如?此不?过分吧?”文昭眸光一转,决定?权且退让些许,循序渐进。


    “是。”云葳嘟着嘴,应允的有些有气?无力的。


    文昭张开虎口,将纤长的手指攀上云葳软乎乎的脸颊,轻轻的捏了捏:


    “前两日你你我我的,一点儿规矩也无。既清醒了,莫再?乱讲话,若被别人参劾,朕可保不?住你,能记住么?”


    “噢。”云葳回应的无比敷衍,满眼?嫌怨的以余光瞪视着文昭并不?安分的手。


    “噢?”文昭斜勾唇角扬声反问:“这是你听懂了该有的回应?”


    云葳伸手去掰文昭的魔爪,妥协道:“臣谨记陛下教?诲,您松手,疼。”


    “回头多吃点肉,这两日折腾瘦了,捏起来牙根硌手,不?舒服。”文昭略带嫌弃的收回了手,还不?忘损上一嘴。


    第80章 回銮


    初夏烟雨笼山色, 蜂蝶逐雾暑随风。


    光仪三年五月初,文昭率众臣工启程返京,独留太后在洛京行宫安养。


    她回归大兴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着舒澜意拟了道敕令, 进萧妧为殿前司副指挥使, 官秩正四品。


    舒澜意闻言, 深觉意外地怔愣当场。她想萧妧有?些成绩, 但也不想这人得了如?此?显眼的官职。


    文昭为总揽权柄,殿前司指挥使的职位, 已委托臣工代?掌多年, 从无?固定人选。而副指挥使之?名,早已空置数载未设。


    萧妧如?今算是被?文昭推去了风口浪尖,舒澜意心慌意乱, 悄然给?人捏了把汗。


    内侍过府传旨, 得了敕令, 萧妧暗道一个没收住就玩脱了,目瞪口呆,傻在?原地。


    等到内官离府, 萧蔚再?不藏着掖着,怒目圆瞪,将战战兢兢的女儿拎小鸡一样拎进了书房。


    待到黄昏时分,舒澜意过府探看时,萧妧已趴在?床上,气若游丝,根本起不得身了。


    行伍出身的萧蔚, 教训起亲女儿来,那?是毫不心软。


    翌日晨起, 天色方晓,也不过寅正三刻的光景,云葳还?在?侯府蒙头大睡,秋宁便过府砸门了。


    文昭瞧见顶着一双熊猫眼入殿来的云葳,忍不住出言凑弄:“住外面当真比宫里方便自在?么?你可是一点儿赖床的机会都没有?。”


    云葳眯着眼看向外间的天色,嘟着嘴抱怨:“陛下,距离当值还?有?半个时辰呢。”


    “朕叫你来有?正事。”文昭敛了玩笑模样,将一本深夜送入宫的奏疏递给?了云葳:“看看这个,给?朕出个主意。”


    云葳稀里糊涂粗扫了一眼,敷衍道:“萧帅的字迹竟这般灵秀,这奏表遣词造句写得真好。”


    “秋宁,提桶冷水来,让云侯清醒一二。”文昭佯装恼火,冷着语气吩咐。


    云葳闻言,激灵一下便来了精神,复又定睛瞧了几遍,不由得蹙了眉头:


    “陛下,人家固辞不做这官,您也不好强求吧。萧妧得了敕书便一病不起,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你这便过府一趟,去看看萧妧的情?况,若装病,带人回来当值。若真来不了,说?服萧蔚收回这番说?辞。”文昭说?得一本正经,挥了挥手道:


    “去吧,给?你一日,若不成就不必回来了,住在?萧府耗着就是。”


    云葳的五官顷刻扭曲一处,这分明是要她去做个耍嘴皮子的无?赖。


    “愣着作?甚?还?不去?”


    文昭见人不动,有?些不耐地出言赶人:“实在?不行嘴甜些,套套近乎。萧帅是云老夫人的亲外甥,你毕恭毕敬的撒个娇也无?妨,厚着脸皮留宿,她也不能赶你走。”


    云葳无?奈,硬着头皮去了萧府,好巧不巧的,方走去门口,便见了舒澜意自萧家出来,身上的官袍却是整整齐齐。


    这人睡在?萧家了?


    “小云怎来了此?处?”舒澜意亦颇为意外的与人寒暄。


    “在?下奉陛下口谕,来看望萧姐姐的病情?。”云葳坦言相告:“舒郎中还?是早些入宫吧,时候不早了。”


    舒澜意眸色一凝,浅笑着微微拱手,转身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奔大内。


    半刻后,宣和殿外跪了一抹瘦弱的身影,文昭悠悠然来回踱步,手里捏着奏疏拍打,以作?消遣。


    “舒卿妙笔生花,朕读罢深觉你笔力非凡,云葳方才也对这文辞赞不绝口。给?朕代?笔多日,怎不见你如?此?用心?朕好意帮你二人,你反来替萧帅拆朕的台?”


    文昭的话音似笑非笑的,但言辞绝对算不得好。


    舒澜意垂着脑袋,无?话可说?。


    昨夜留宿萧家,她与萧蔚精雕细琢了这份替萧妧推却官身的奏疏,熬了两?个时辰才定稿。萧妧的惨样还?映在?她的脑海,她实在?没有?立场再?支持文昭的决断。


    “不说?话?想是昨夜没休息好,脑子还?懵着?”文昭继续施法:“那?便在?廊下多呆会儿,清晨的风提神醒脑,卿会清醒的。朕头晕,就不陪你吹风了。”


    舒澜意动了动嘴,到底还?是没能寻个合适的说?辞。她现下只盼萧妧母女二人能顶得住云葳那?鬼才的软磨硬泡,也不枉她硬着头皮跟文昭叫板的一番苦心。


    文昭走回书阁后,嘴角的冷笑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也变得幽沉。


    身边拔擢起来的近臣各有?各的小算盘,一个个的主意正得很,当真难管。


    年幼的几人各有?思量,要想培养成能与她统一战线的腹心,只怕非是一时半刻能凑效的。


    可前朝的老臣总会被?清退下去,时不我待,青黄不接最是要不得。


    文昭揉着太阳穴,一个头八个大。


    “陛下,云相在?外求见。”正是愁思满腹的时候,小黄门怯怯入内,通传了这恼人的消息。


    文昭柳眉间波涛乍起,倚着扶手的身子顷刻坐得端正,肃然道:“宣。”


    云崧趋步紧走,直入书阁,朝着文昭打躬:“臣参见陛下。”


    “免,赐坐。”


    文昭的语调平平无?奇:“云公怎这般早就过来了,离朝议尚有?小半个时辰的空闲。”


    “搅扰陛下,是臣冒昧。”云崧方落座,听得这话复又起身来,表现得格外恭谨:“老臣来此?,是为家事,与陛下求个恩旨。”


    “哦?何事?”文昭隐隐猜到了云崧的动机,却故意装作?不知。


    “老臣与犬子为拙孙云葳许了门亲事,好事将近,礼数嫁妆筹备,总得让她亲自过眼才好。听闻云瑶也在?宫中,臣惭愧,家事怎好叨烦陛下费心?臣斗胆,恳请陛下恩允老臣带拙孙们回去。”


    云崧老成的话音如?洪钟,响彻书阁。


    “许亲?几时的事?”文昭故作?惊诧,身子微微前倾:


    “莫非前几日的京中传言皆是真的?云葳不过方及笄,婚嫁是该提上日程,但以她的出身与才学,可不好随意指了人家。是哪家儿郎,朕可见过?”


    云崧与人对戏也一本正经:“回陛下,此?门亲事是臣等高攀,西南安阳王府幺子,今益州都督,求娶拙孙,云葳已然答允了。”


    “云家家事,朕本不好置喙。但云葳在?朕身侧多年,朕待她如?自家幼妹一般,便托大多问些。”


    文昭眉眼含笑:“宁烨是云葳的母亲,此?等婚姻大事,她可知晓?成婚吉日定在?何时,宁烨现下公务在?身,可赶得上?”


    “老臣已命犬子传信去了西南,且拙孙要嫁去益州府,宁烨就在?西南关隘,观礼也便宜。即便赶不上,日后也可在?料理好公事后,往益州府探望。国事在?前,家事为轻,宁烨她素有?大局观。”云崧成竹在?胸。


    文昭状作?沉吟,低声询问:“是以,今日云公来,是与朕讨要云葳,让她回府备嫁的?”


    “老臣惭愧,正有?此?意。臣年事已高,唯盼儿孙皆有?归处,望陛下垂怜,宽宥老臣的私心。”云崧不卑不亢的沉声回应。


    “您说?宁烨顾全大局,朕想,云公更是如?此?。这门亲很好,但让云葳去益州,朕身侧的干才去何处寻?”


    文昭仰靠御座,不疾不徐的与人拉扯:“朕将人放在?身边教导三载,非是为王府内宅培养人才的罢。云葳少年进士,云公舍得自家如?此?得力的后辈远赴西南?”


    “老臣与拙孙愧对陛下提携栽培之?恩。”


    云崧忽而起身跪地,语调极尽恳切:“但亲事已然说?定,云葳也已答允,求陛下海涵,成全老臣。云葳便是去了益州,臣也会提点她,好生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


    文昭颇为无?奈,深吸一口气才冷声道:“婚期定在?何时?朕的郎官岂能说?走就走?”


    “本月廿十,黄道吉日。”云崧有?些心虚,微微瞄了文昭一眼,便见文昭的面色凝霜,眉目冷峻。


    文昭苦笑一声:“那?就等到十九那?日再?让云葳回府,云瑶留宫内无?碍,太后欢喜得紧,云公下去吧。”


    云崧的脸色上瞧不出不满,反而添了些许尴尬,但若仔细观瞧,那?略显苍老的唇缘,抿得有?些过于平整,连褶皱都少了三分,颔首半晌,他只恭谨道了句:“老臣告退。”


    未再?纠结,未再?拉扯,也未再?与文昭寒暄答谢。


    望着云崧已然老迈的佝偻背影,文昭凤眸觑起,定睛循着他的步伐游走良久。直到鬓角华发彻底消散于朱红回廊下,她才转眸,询问秋宁的话音冰冷:


    “西南怎还?没动静?能不能成事?”


    “婢子这便去催促。”


    秋宁心虚低语,暗道文昭实在?是愈发难伺候,要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又要人赶紧死,当真难办。


    文昭眸光微转,唤住了抬脚欲走的秋宁,语气分外阴恻:“不必,朕改主意了。盯紧安阳王府的动向,派人传旨,命益州都督入京来,朕要见见这小堂叔。”


    秋宁微怔,文昭从不是一个会让别人占了她便宜的人,这番举措下来,只怕益州都督是来京中赴黄泉的。


    “婢子领命,这便去安排。”秋宁闪了闪眸子,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秋宁走后,文昭起身在?殿内踱步,瞧见书阁里摆着的一盆石竹花下落了的残瓣,拧眉吩咐宫人:


    “扔出去,花都要谢干净了,还?敢摆在?朕身侧碍眼,是你们一个个都是瞎的,还?是大魏没有?朝气正盛的鲜花了?”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抱着花逃离了大殿,一侧的槐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暗道文昭是在?指桑骂槐。


    文昭发泄了一通后,却忽而眯起了眸子,抱着臂膊陷入了沉思。


    云崧素来老谋深算,今日的言辞未免过于跳脱,好似是在?故意惹恼她一般。这糟老头子的行止,有?些反常。


    况且如?今云葳已经住去了宫外的府第,云崧的人脉遍布京城,岂会不知昨夜云葳自由自在?的出了宫?他再?来此?求恩旨,要云葳回云府,分明多此?一举了。


    难道只是为了将禁宫中的云瑶要出去?


    “槐夏,把吴桐和敛芳送去云葳身边。”文昭忖度良久,正色吩咐道。


    槐夏一刻未敢耽搁,领了人直接往宫外去。


    文昭在?书阁忙碌一整日,频繁召见前朝的臣工,皆是单独与她对谈,外间的人也不知她找这些人聊了些何事。


    云葳在?萧蔚的府上混吃混喝,萧蔚待人格外周到,但就是不正色搭理云葳的提议。


    眼见日薄西山,云葳仍未说?服萧帅改口,而脑子里印着的,却满是萧妧身后红肿不堪的伤口,一时竟有?些如?坐针毡。


    萧府她是不大敢住的……


    云葳转着大眼睛思量一圈儿,最终决定识相的离开萧家,萧蔚这等见过大世?面的人,并不好吓唬,人家捂着唯一的女儿不放,也情?有?可原。


    方踏出萧府的门庭,云葳一眼瞧见候在?府外的槐夏,这人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云葳本该一个都不想见,但此?时,她却有?了别的思量。


    “槐夏姐姐,诸位几时来的,怎在?此?等着?”她柔声与人寒暄。


    “方过来不久,一早来过又回了,这会儿过来碰碰运气,可巧就遇见云侯了。婢子奉命护送您回家的。”槐夏眉眼弯弯的笑言。


    “先不急,劳姐姐带着您身后的二人,把萧副指挥使请进宫里去疗伤吧。”云葳唇角勾起,笑里透着坏。


    槐夏微微愣住,与她低语:“云侯确定这么办?陛下没吩咐这话吧。”


    “出了事儿我担着。嗯…不过,我先走一步了哈。”


    话音未散,云葳拉着桃枝拔腿就跑,一会儿若惹恼了长得凶巴巴的萧帅,人家提着长刀追出来,也打不到她就是了。


    槐夏整个人懵在?了原地,心里把云葳诟病了千百遍,却又格外实诚头铁,带人闯进了萧府,强行扛走了哎呦不停的萧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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