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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暧昧


    烛火飘摇, 佳人粉面妖娆,满桌珍馐也抵不过玉颈间氤氲的香粉典雅清婉的攸宁浅韵。


    “要朕喂你?”


    文昭举了?食箸半晌,云葳无动于衷,只憨傻地愣在她怀里。她无奈之下, 只好继续出言逗弄。


    贝齿开合间, 云葳的脖颈处漫过一阵温润的气息, 混合着龙涎香的清冽。


    “嘎嘣——”


    她顿觉难以招架, 索性朱唇半张,贝齿微合, 咬下了一截酥酥脆脆的毕罗来。


    樱桃的清甜漫过唇齿, 云葳不得不承认,在早春时节吃到初夏的滋味,宛若蜜汁淌入了?心田。


    “甜么??朕可曾骗你?”


    文昭眼?尾弯弯, 偏头打量着云葳的反应, 边轻笑着询问, 边把剩下的半截点?心送进了?她的唇缘。


    云葳浑身都麻麻的,此刻并不想说话。视线落于点?心上,她嗷呜一口, 吞了?毕罗咀嚼,以行动回?应了?文昭的关?切。


    文昭抿唇嗤笑,嘴角勾起的笑靥直达耳根,右手?弃了?食箸,转而抚上了?云葳圆润的颅顶,以掌心肆无忌惮搓弄了?一圈,打趣道:


    “尚算乖巧, 比方才可爱多了?。还想吃哪个?”


    云葳嘴里没?了?食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垂着眸子眨巴了?半晌羽睫,却也不知此情此景下,是否该顺着文昭的话音与自己心底的期盼走。


    她纠结又局促,讷然不知该言何?物,只羞赧轻唤,略带不解:“…陛下?”


    “嗯?”文昭哂笑出声,手?心压了?压她的额头:“你想吃了?朕?朕可不甜的,小傻猫不大,胃口却是不小。”


    云葳被她三言两语噎得哑然,挣扎着试图逃离文昭的手?掌心。


    虽说坐在人的膝盖上,可云葳怎敢真的把身体的重量悉数压上去,半悬着身子实?在累人。


    “别乱动。”


    文昭觉察了?她的小动作,心中陡生不悦,亦冷了?语气:“若不想坐,就跪着吃。”


    云葳停了?动作,脑袋却埋得愈发深了?,她很难准确把控现下的情绪。


    她并不排斥与文昭如此亲近,甚至有些欢欣,仿佛惦念已久的愿望突然成?真,令她贪恋悸动,令她怀疑自己是否置身幻境,落入了?一场臆想的梦里。


    二人离得过近,文昭能清晰的辨识云葳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带着喷薄欲出的期待。


    见?人不语,文昭自顾自将指尖落去了?碗碟中,挑挑拣拣的,相中了?一盘红艳艳的草莓。


    虽是去岁的仓储,但长久存于冰鉴中,成?色依然新?鲜,硕大的果实?上顶着些微晶莹的水露,瞧着很是讨喜。


    “张嘴。”文昭捏着绿油油的细柄,将草莓尖怼到了?云葳的樱桃小口处:“若不够甜,只吃果尖就是了?。左右禁中就你一只挑剔的小猫儿,朕还是养得起的。”


    云葳很喜欢各色浆果莓果,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她想也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一整颗草莓,只给文昭留了?个细软的绿柄在手?。


    喂什么?吃什么?,偏生不理?人。


    文昭半眯着凤眸,不知该说云葳乖顺,还是该说她肆无忌惮的仗着圣躬的宠溺撒娇耍滑。


    双腿有些酸了?,文昭将人往身侧推了?推,让云葳滑下了?柔顺的锦袍,落于椅子处与她排排坐。


    “抄了?一日佛经,可有何?感悟?”


    文昭端着一碗杏仁乳酪,以汤匙将其?中的蜂蜜与果脯搅拌均匀,这才送去了?云葳的手?心:“自己吃。”


    云葳一勺一勺闷头挖着软酪,忽闪着大眼?睛闷声不吭,只有小嘴咕哝咕哝的轻微翕动着,连咀嚼的声音都极尽轻微。


    文昭的眼?底划过一抹危险,暗道云葳的气性有些过于大了?,示好半晌,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云葳摸不透文昭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也不知这番反常的行径是真情还是假意,便?存心试探一二,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不发一言,只管晾着文昭。


    眼?看瓷碗见?了?底,云葳叼着勺子,视线已落去了?桌案处四下寻觅开来。今日御厨的手?艺实?在不错,她要多吃些。


    “吃饱了?么??”文昭话音无波,清冷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特殊的情绪。


    云葳敏锐觉察出了?文昭语调的变化,只好收了?碗匙,乖觉放去桌上,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饱了?,朕还饿着呢。”


    文昭端详着她的眸光愈发犀利,一双炯炯凤眸仿佛要把单薄的云葳盯出一个窟窿。


    可偏生不是以往睥睨众生的威严之态,也非审视臣工的震慑之感。


    “臣给您布菜。”


    云葳有些慌,蹭地一下,从座椅上窜了?起来,抓起食箸就要给人夹菜。


    文昭攥住了?她的手?腕,复又将本就没?来得及站稳的云葳扯回?了?椅子上:


    “那些都冷了?,朕想吃温热的。”


    云葳失重的身子下腰半仰在圈椅里,这话拂过耳畔时,她陡然睁大了?一双圆润杏眼?,心脏“砰砰砰”的,仿佛要冲破胸膛而出,令她一瞬间热血上涌,软了?身子忘却逃离不说,连呼吸都停滞了?。


    慌乱中混杂了?十足的激动,令云葳如雪般白皙的玉容染了?一层柔粉,娇俏中透着明媚的可爱。


    文昭眸光含雾,眼?波旖旎,观瞧得有些失神。


    只是云葳那一双乌黑的瞳仁过于圆润清亮,占去了?半张脸,平白让人萌生出一种眼?前人纯真清丽,不可亵渎的罪恶感。


    文昭有些不合时宜的头疼,她脑海中两个争执不休的小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云葳找回?了?方才险些忘却的呼吸,面对文昭定定袅袅的眸光,她深感茫然不安,只好无序地眨巴起了?羽睫,浓密的睫毛是她最后的伪装,迷乱了?眼?前景,也是自保的最后一道防线。


    “…嗯…?”


    “别出声。”


    文昭忽而俯下身去,将温热的朱唇点?落云葳稚嫩的眼?睑,令云葳不得不被迫遮掩了?硕大清亮的瞳仁,略显惊讶的半张着小嘴儿,身子宛如过电一般热烈而僵直。


    “你这双眼?睛太吵了?……”


    文昭呵气如兰,将朱唇移开云葳眼?眸的瞬间,又伸手?捂了?上去:


    “朕饿了?,如此讨要两分,你可愿意满足?朕的胃口一贯不大的。”


    感受着阵阵拂面的簌簌暖意,云葳不自觉地屏气凝神,又一次险些丧失了?呼吸的本能,自也未给文昭回?应。


    “朕权当你默许了?。”


    文昭嫣然莞尔,另一只手?松开云葳细软无骨的手?腕儿,轻轻戳了?戳她红扑扑的脸颊,温声软语的嘱咐:“眼?睛闭紧,不准睁开。”


    云葳的视野里显现了?些微橙黄的光晕,只一瞬,便?又觉得眼?前欺压而来一抹阴影,遮去了?那些微抓不住的光影。


    “啵唧~”


    实?诚却又轻柔的飞快一吻落在了?云葳的右侧脸颊处,好似蜻蜓点?水,又如盈盈雨落,有些酥酥痒痒的。


    “啾咪~”


    又是轻快丝滑的一吻,点?去了?云葳的左脸,云葳只觉,自己的一小撮软肉好似被哪个坏人吸走了?去,还湿漉漉的。


    文昭意外又欣喜,云葳竟毫无抗拒的由?着她胡闹,令她下意识以贝齿轻咬了?下唇,勾起了?一抹得逞的魅然笑靥来。


    云葳意犹未尽,安静的阖眸等待着,不知下一瞬,文昭又要俏皮的把温软朱唇安放在何?处。


    文昭匆匆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襟,装模做样的清了?嗓子,随即正色道:


    “朕吃好了?,你去叫人来,把膳食撤了?。”


    话音入耳,云葳难掩失落,努着嘴睁开了?眼?,手?撑椅背滑下座位,晶眸喵着文昭的背影,潜藏着幽怨与不甘的瞳仁转了?一圈,闷闷地低应了?句:


    “是,臣告退。”


    文昭骤然失笑,回?过身来指着桌上的菜品,出言讽她:


    “呵,朕是说把这些散着味道的东西撤了?,没?说你。”


    云葳倏地点?缀了?满面的火烧云,垂着脑袋脚步匆匆溜了?出去叫侍女,在外面吹了?半晌冷风,才贴着墙角踱步回?了?大殿,却说什么?也不肯靠近文昭一步。


    “小阁主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文昭已经入了?书阁,稳坐御座之上,淡然的转眸打量着门边踌躇的云葳。


    突然改换了?称呼,云葳瞳孔一缩,忍不住腹诽:说翻脸就翻脸的分明是你文昭,得了?便?宜就拍屁股走人。


    云葳拿捏不准文昭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与人周旋。她肚子里还装着好些悬而未决的疑惑,此刻并不是耽于自身情愫的时机。


    “臣不敢,陛下恕罪。”云葳入了?书阁,垂眸轻语,复又恢复了?以往临深履薄的模样。


    文昭暗道,这小东西不逊色于她,情感身份皆能切换自如,当真不容小觑。


    随意的翻阅着奏疏,文昭慢悠悠出言:


    “那晚朕给你的提议,小阁主不如现下再考虑一二。朕猜得出,你昨夜该是怕得紧了?,应承朕不过是虎口脱险的权宜之计。朕再问你一次,等你一个实?在的答复。”


    云葳敛眸思量了?须臾,脑海中却总在闪回?方才二人相处的场面,令她心神不得安生。


    “臣,全凭陛下做主。”


    云葳思及不知所踪的桃枝和处境不明的宁府众人,只好选了?个妥协的说辞。


    “当真?此话出口,可就无有改悔的机会了?。若日后变卦,便?是背叛了?朕。”


    文昭尾音轻扬:“纵使朕心怀宽慈,然于公于私,却也不能容忍叛臣。下个月你便?及笄成?人,言出必行,是基本操守,可能做到?”


    “臣出言不悔,唯求陛下宽仁,赦了?宁府与桃枝的罪责。”云葳深吸一口气,复又倒身下拜,口吻恳切。


    文昭搁下表奏,匆匆绕过桌案,伸手?将人扶起:


    “小阁主怎还这般生分?既有此承诺,日后你便?是与朕戮力同心的盟友。私下里,这些恭谨的礼数就免了?,无需拜来拜去的。”


    文昭并未回?应云葳的请求,令云葳心下狐疑,只暂且乖觉回?应:“谢陛下恩慈。”


    见?人一脸委曲求全的小模样,文昭凤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想是信不过朕?桃枝中毒了?,此刻在别处安养,有太医照料。至于宁家,朕从未对他们做什么?,你又何?必胡思乱想?你的下属无一生还,却非是朕所为。”


    闻言,云葳眉心一紧,心底涌起了?阵阵自责与懊悔。


    她匆忙中的一句决断,将自己送入牢狱不说,还令数人殒命中毒,这番教训有些过于惨痛了?。


    “今夜歇在朕的寝殿。”文昭不疾不徐的吩咐:


    “浪迹江湖一整年,明日该归朝了?,不然朕要吃念音阁的醋的。云小阁主该不想看朕翻了?醋坛子吧?”


    云葳抿了?抿嘴,垂着脑袋有些促狭地回?应:“臣听凭陛下差遣。”


    “朕还有好些公务,耽搁不得。”


    文昭转了?身子,视线落于书案处,话却是说给云葳的:


    “你先回?寝殿去,沐浴更衣熏香,老实?窝在床榻上等着朕,可好?”


    第62章 笼络


    烛泪垂落明灯台, 清风拂柳咏寂夜。


    子正更声敲响,文昭手抵额头,总算阅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封密信。


    “陛下,时?辰不早了。”秋宁给人端了一碗熬好的血燕, 意?图劝文昭早些回去休息。


    晚间未曾用膳的文昭深觉腹中空空, 此时?便也无心挑挑拣拣, 舀了燕窝就往嘴里送:“桃枝招了些什?么?”


    秋宁心虚而?胆怯, 只敢小声垂眸嘟囔,还带着?三分委屈:“没什?么要紧的, 您不准婢子动刑, 她?狡诈多端,与婢子装傻充愣了一整日。”


    文昭骤然拧起了眉头,搁下汤匙, 不无诧异的追问:“一句有用的也没有?”


    “算是?。”秋宁愈发心慌:“她?只承认, 先前无论是?林青宜还是?云侯, 都只让她?递送口信。她?不知接应的人在何处,只会佩戴一枚萤石剑穗,有人见此信物, 便会来寻她?。”


    “还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文昭难掩失望,拂袖冷哼了声。


    “依您之见,要放了桃枝吗?”


    秋宁摸不准她?的态度,若换了旁人,此刻文昭非得下令严审不可。


    “将她?安置进西宫,找个小院看押,晾着?她?。”文昭凤眸觑起, 语气疏冷:


    “既不老实配合,就让她?慌上几日, 也让云葳老实几天。”


    “是?。”秋宁暗道文昭阴损,捏着?桃枝在手,就等于捏住了云葳的半条小命:“您回寝殿吗?”


    “去给朕下碗面来。”文昭摁着?太阳穴,话音透着?慵懒:


    “岭南有人揭竿而?起,道朕构陷忠良,是?灭杀元家满门的毒妇,要自立呢。朕今夜得好生思量一番,明日才可迅速派合适的人马去平乱,方不辜负他们恭维朕的一句“毒妇”之称。”


    秋宁的眼尾跳了两下,垂头压下扭曲的五官,一溜烟跑去膳房给文昭煮面了。


    彼时?寝殿内,槐夏一早把云葳拾掇得干净整洁,身上散发着?沉水香的清雅浅韵,披散的青丝顺滑如锦,眼波隽柔,清婉绮丽,令人一见倾心。


    槐夏并无旁的心思,只是?爱美罢了,尤其擅于欣赏挖掘美人美色,也有一身给人梳洗打?扮的好手艺。


    云葳窝在宽大的松软床榻上,心中小鹿乱窜,手指不停搅弄着?头发丝,不多时?便扯了一团青丝在侧,粗暴地团成了一个毛球儿。


    她?在怕,怕文昭只是?逢场作戏的戏弄她?,随意?占了她?便宜,玩弄她?的一颗真心。


    可她?自己也拎不清,她?对文昭是?仰慕,是?敬畏,还是?依恋,抑或是?只想有个足够强大的姐姐护她?疼她?。


    从前,林青宜教过她?一本书,那书名《帝行》,乃是?前雍孝文帝所著。


    云葳记得,师傅曾言,孝文帝是?她?最敬仰的人,而?这人有个相依相守的挚爱,亦是?政局中坚不可摧的同盟,自姐妹到帝后?,一生无欺。


    她?幼时?不理解这份感?情,也不理解师傅一生未嫁,只为?给一英年早逝的女君守身的执拗。


    但今夜,她?心底仿佛萌生出?了一种崭新?的情愫,朦胧的悸动里?,隐隐理解了师傅的仰慕、追求与守候半生的因由,甚至想要亲自用余生去感?悟,师傅一生遗憾苦守里?仅存的幸福是?个什?么滋味。


    怀揣着?复杂而?矛盾的思绪,她?抱紧了身下的锦被,不安的在床边扑腾了好几个回合,终于斗不过睡神的呼唤,迷迷糊糊入了梦,免去了半个长夜里?的纠结,期待与畏惧…


    翌日天色响晴,时?近正午,文昭才散去小朝议。


    一众大臣步下殿外的台阶,尽皆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去了,面色都不算好。


    “澜意?,今日你回府时?,记得给你姐姐去个话儿,让她?明日与宁烁一道入宫来。”文昭眉眼间皆是?疲惫,话音也透着?无力。


    “臣谨记。”舒澜意?整理好御案一侧的文书,温声提议:“陛下,您半日未得闲,外间春芳正当时?,不若臣随您出?去走走?”


    舒澜意?心底压着?狐疑,云葳回来有好些日子了,竟再未曾出?现在宣和殿,也不知文昭和云葳二人之间,是?否生出?了什?么岔子。


    她?正如此想着?,只听文昭轻叹一声,转眸询问槐夏:


    “云葳呢?朕昨日命她?归朝,怎到现下都没见人?朕随澜意?去园中走走,你让她?往园中见朕。”


    槐夏委屈巴巴瘪瘪嘴,她?并不知这君臣二人昨日商量了何事。今早云葳醒来,看着?寝殿空空,便又倒头睡了过去,她?也不好将人强行拽起来。


    游走于蜿蜒的石径小路上,文昭的眸光略显散漫,扫过满庭芳菲,随口问着?舒澜意?:


    “你和萧妧的事儿,打?算瞒着?两家长辈到几时??若是?不敢开口,可要朕给你撑腰?”


    闻声,舒澜意?直接被自己的一口唾沫呛的躬身咳嗽不止,扶着?腰缓了许久,才操着?沙哑的嗓音回应:


    “陛下恕罪,臣…臣和萧妧属于,有心无胆。若萧姨知晓了,怕要把萧妧打?成废人。”


    “至于么?危言耸听了罢。”


    文昭眼底闪过一抹狐疑的精光:“你们两家可是?有古例可循的,萧帅素来通明豁达,又只有萧妧一个女儿,怎会为?难晚辈呢?”


    舒澜意?缩了缩脖子,心虚解释:“萧姨怪妧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二人关系紧张,臣无意?火上浇油。”


    文昭沉吟须臾,眸光一转,缓缓提议:“朕给萧妧一个立功的机会,不就结了?”


    “是?何机会?臣洗耳恭听。”舒澜意?眼中划过一抹晶亮。


    “岭南三州突然叛乱,定有人从中作梗。那儿本是?庐陵王的辖地,这群贼却打?着?为?元邵洗冤的由头造反,委实奇怪。朕亟需一牢靠能臣查访幕后?主使,交给萧妧如何?”文昭将自己的思量娓娓道来。


    舒澜意?眸子里?缀满了星星,难掩欣喜道:“那…臣这就叫萧妧入宫来?”


    文昭轻嗤一声,点了点她?的脑门调侃:“瞧你那点儿出?息,心思都摆在脸上,快去快回。”


    话音方落,槐夏便已带着?云葳现身园中,二人立在海棠树下,离了文昭五步远。


    文昭摆手挥退了槐夏,信步朝着?云葳走去,只见小东西恭谨地肃拜一礼,低垂的眉目点落于满地的小兰花,根本无心留意?她?。


    “怎得,又要使性?子?”文昭近前,微微俯身与人咬耳朵:“怪朕昨夜放了你鸽子,便拖了半日不肯来?”


    “臣没有。”云葳否认的干脆利落:“您无宣召,臣不敢乱跑。”


    “这么懂事了?”文昭的语调里?带着?十成十的狐疑,探寻的凤眸里?闪烁着?犀利的精明之态。


    云葳哑然,她?几时?不懂事了?从前充其量不过是?有些小打?小闹,好似也未曾闯过什?么大祸吧。


    “午后?入殿来,朕一早让人拟了敕令,进你为?凤阁郎中,正五品。”


    文昭见人不语,折了一枝春桃别在了云葳的发髻里?:“你与舒澜意?一起,做朕的左膀右臂,可好?”


    “谢陛下。”云葳拱手一礼,随即便要扬手抽出?那枝突兀的桃花,头上顶着?一团花,跟个傻子似的,她?光看着?地上的倒影,都嫌弃的要死?。


    “顶着?。”文昭不怀好意?地弯了眼尾,捏过云葳的小爪子攥得牢牢的:


    “朕以后?可不打?算这般哄着?你了,凭什?么朕总在退让,而?你就不肯哄朕开怀呢?你好生反省一二,今日且先让朕从你身上讨些乐子。”


    “陛下,臣要脸的。”云葳嘟着?嘴,窝了一肚子气,却又不敢发泄。


    文昭眯了眯眼睛,凤眸微转,忽而?计上心来,勾唇哂笑道:


    “那,你唤朕一声晓姐姐,朕或许心一软,就饶了你也未可知。”


    云葳容色一僵,怔愣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文昭怎就想一出?是?一出?,编了个如此肉麻的称呼出?来。


    “臣叫不出?,不合规矩。”云葳挣扎半晌,选择实诚的回绝。


    不就是?顶朵花儿么,她?顶就是?了。


    闻言,文昭仿若被云葳劈头盖脸,浇了一身的冷水,心底悦动的小火苗顷刻湮灭,悄然咬紧了后?槽牙,兀自往前走了好远的路。


    云葳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并不想拔腿去跟,只站在原位,欣赏淡紫的二月兰随风飘摇。


    文昭心中愤懑,走了两步,见云葳毫无追随之意?,复又折返了去。


    她?凝眸审视云葳良久,忽而?讪笑一声:


    “朕当真是?闲心作祟,何苦呢?你不改口,朕自己改,日后?朕便唤你小芷,你无权回绝,否则便是?忤逆。”


    一语落地,文昭深觉爽利,毕竟昔日云葳不准她?如此称呼,今时?以强权裹挟,可算让她?扳回一局。


    云葳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顿觉文昭幼稚到家了。


    “你听到没有?”文昭见她?闷头不言语,直接给云葳来了个脑瓜蹦儿。


    云葳揉着?吃痛的脑门儿,不情不愿地应了句:“听到了。”


    文昭心满意?足,往宣和殿的方向飘去,淡淡道:“跟上。”


    云葳悄然薅下了头顶的桃花,瞧见这一枝花儿开得娇艳,杏仁大眼滴溜溜一转,坏心作祟,四?下扫视了一圈,见周遭无人,便轻手轻脚的将花儿别去了文昭的腰带上,抿着?嘴捡了一路的乐子。


    直到入了宣和殿外的回廊,秋宁眼尖瞥见时?,想也不想,倏地甩了云葳一记眼刀,她?如小贼一般屏气凝神,迅捷的从文昭身后?扯走了那花枝。


    秋宁不得不承认,云葳就是?个表面软糯无害,实则鬼点子满腹的人精,一刻不留神就会作妖惹事。


    敢在背地里?整蛊文昭,阖宫上下也拎不出?第二个人来。


    待到文昭坐回了书阁,云葳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拱手随侍在侧时?乖觉恭谨,仪态谦和,挑不出?错处来。


    文昭自抽屉里?取了宁家的令牌出?来,正色与云葳交谈:


    “岭南生乱,朕有意?让宁烁领兵南下,日后?便由他镇守南疆,重?整岭南水师。这令牌,也便交还给你的舅父吧。朕给你选了处宅邸做侯府,宁烨日后?可以去住。”


    云葳有些怔愣,听着?文昭的话音,若宁烁去了岭南镇守,日后?怕是?回不来了。但朝中臣属的调度,非是?她?能置喙的,是?以她?只安静的听着?,未敢多言。


    “宁烨曾说,当年她?嫁入云家却弃了袭爵资格,是?为?给宁家留一线生机,免得云府势力过大,一夕倾颓,葬送两族性?命。但她?能力斐然,荒废可惜,日后?你这爵位的权柄,就由她?来行使吧。”文昭将自己的安排缓缓道出?。


    “臣听凭安排。”云葳无意?多想,文昭定下的决断,无人能左右。


    “话音如此敷衍,可是?对朕的决议不满?”文昭觑了眸子,幽幽询问。


    “臣没有,望陛下明鉴。”云葳深觉莫名,她?不过公事公办的应和,怎就敷衍了?


    “没有最好,反正你也不会踏出?大兴宫,这些纷杂事,总要有人替你打?理。宁烨是?你母亲,你放心,朕也放心。”


    文昭莞尔轻语,观瞧着?云葳的身量,补充道:“昔年给你裁的官袍定是?不能穿了,先找澜意?借一身。”


    “是?。”云葳拱手一礼,“臣告退。”


    文昭的视线追逐着?云葳的背影盯了须臾,便转落于嘎巴嘴的秋宁身上:


    “你有何话?方才门外鬼鬼祟祟的靠近朕,想做什?么?”


    听得文昭略显不耐的语气,秋宁委屈巴巴抿抿嘴,自袖中抽出?了花枝来:“方才云侯把此物别在您的腰间了,婢子只是?给您取下来罢了。”


    文昭显然颇觉意?外,眉心整个拧成了一团,捂着?额头,表面空留一声长叹,心底却是?暗道大意?,把云葳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兔崽子骂了千百遍。


    第63章 及笄


    三月莺蝶流连, 杨柳茸絮胜雪。


    文昭垂眸扫过云葳的衣衫,随手给人?摘去领口处粘连的一个轻薄柳絮,柔声叮嘱:


    “今日及笄,云家既出言相邀, 你便忍上半日。云府里有宁烨护着?, 府外槐夏会一直等你, 无需担忧, 也莫要生事。”


    “臣记下了。”云葳微微颔首,朝人?欠身一礼, 转头走去了宫外。


    目送着?云葳离宫, 秋宁忍不住调侃:“让云侯回趟云家,仿佛逼她入魔窟一般,脸上的表情好不惹人?疼。”


    “让你手底下的人?都机警些, 今日云葳在云家见了何?人?, 朕都要知?道。”文昭的话音幽沉, 眸色更是晦暗。


    “是。”秋宁喟然一叹,暗地里心疼了自己须臾,这些时日, 她花费在云葳身上的心力,是愈发多了。


    “南边的军报可有?”文昭再瞧不见宫道上的那抹瘦弱身影,兴致缺缺地回了宣和?殿。


    “暂无。”秋宁腹诽,昨日才给您递回一封,怎可能今日还有?再盼着?打胜仗,也不能如此心急吧。


    “元照容最近可还安分?”文昭接过随侍手中的一杯热茶,状似无意的询问?。


    “您放心, 婢子的人?一直盯着?,元姑娘在西?疆查案尚算勤勉, 并无异动?,只是也无甚进展。”秋宁如实回应。


    文昭敛眸抿了口茶,忖度须臾又道:“萧妧那边若是缺人?手,你尽可能给她抽调齐全,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可以栽培一二。”


    “是。”秋宁半蹲下身子,给茶炉添了少许炭火:“您今日放桃枝跟云侯出宫去,那晚些她是回掖庭,还是…”


    “让她跟着?云葳吧,再关也关不出实话来。”


    文昭深觉无奈,只剩慨叹:“念音阁的人?,只怕云葳是嘴最松的。”


    秋宁不敢评判云葳,只得转了话题:“洛京行宫修缮妥帖了,太后有意下个月移驾安养,吴尚宫让婢子跟您知?会一声。”


    “下个月就走?”文昭颇觉意外,搁下杯盏思忖:“母亲最近的情绪不太对,好似有意躲着?朕。”


    秋宁没敢接话。


    文昭自嘲苦笑?了声:“朕知?道,母亲看不惯朕事事提防,把耶律太妃和?文婉看得严实,又在前朝忙着?分化齐相的权柄。约莫她耳边,文婉和?齐相的牢骚就没断过,自不会想见朕这个六亲不认的罪魁祸首。”


    “陛下,您莫如此说自己。”


    秋宁心疼得紧:“您思虑万千,都是为了大魏江山社稷。太后耳聪目明,也定然理解您的苦心。想来太后只是在大兴宫这四?方?宫苑住得憋闷,这才要换去行宫寻些新鲜的。”


    “憋闷”二字入耳,文昭怅然一叹,若论憋闷,这满宫里,怕是无人?比她更憋闷了。


    日日提心吊胆提防着?身边人?,她身心俱疲,自即位以来,便?少有安稳。这份苦涩,却不知?该寻何?人?宣泄,连母亲都与她日渐疏离了。


    “着?人?去准备,知?会云相,朕要随母亲去洛京小住。”文昭眸光一转,便?有了新的考量。


    秋宁颇为惊讶,拱手一礼,快步去前省传令。


    彼时云葳已然立在了云府的大门外,望着?整肃巍峨的相府门庭,她的眸子里泛着?酸涩。


    十六载光阴荏苒,这本该是她的家,本该是护她爱她的港湾,今时于?她而言,却更似看不透深浅的地狱。


    “云侯。”相府管家恭敬却疏离的朝着?她微微作揖:


    “正堂里族中亲长和?宾客都到齐了,您请随老奴入内吧。”


    云葳微微颔首,只低声道了句,“有劳。”


    她转眸示意桃枝留在府外接应,自己跟人?进了云府。


    “今儿是您的大日子,大爷特意告假未去大理寺,候着?您呢。”管家在半路寻了话头与人?寒暄。


    云葳无意回应,心底却是咯噔一声,暗诽这仅有几面之缘的“父亲”还是不如不在的好。


    “老夫人?,云侯来了。”


    管家立在正堂廊下,朝着?里面唤了一句,眼神示意云葳入内。


    云葳掀起眼皮瞄了一眼正堂里黑压压的满座宾客,大多是不认识的高门女眷。


    文昭嘱咐的不错,此刻不是她耍性子的时候,眼睛太多,容不得差池。


    “葳儿拜见祖母,见过父母大人?,诸位尊长万福。”云葳规矩的柔声见礼,眉目低垂,甚是乖觉。


    主?位的云老夫人?给身侧的嬷嬷递了个眼色:“把葳儿扶起来。”


    继而她转眸对着?众人?道:“孩子既来了,正逢吉时,便?先行笄礼罢。”


    云葳顺着?人?的力道起身,硬着?头皮熬过了繁琐的礼数,仪式方?休,她便?恨不得拔腿就逃。


    云山近拉着?宁烨去送宾客了,此时屋内只剩下云葳和?老夫人?。


    云葳欠身一礼,并无意与人?寒暄,赶紧转了身子朝门口走去。


    “阁主?,留步。”


    身后老迈却不失沉稳的话音传来,惊得云葳身形一颤,脚下直接来了个趔趄。


    “如此毛躁,也难怪你做出妄送数人?性命的蠢事!”


    云老夫人?冷眼旁观,话音里满是怨怪:“青宜病糊涂了不成,临了非要你上位,太让老身失望了。”


    “云葳做错了事,您随意骂。但师傅一生清誉,您没资格评断,更无资格诋毁。”


    云葳咬着?牙回转了身子,强压着?心底的愤懑询问?:“老夫人?是何?身份?在阁中领何?职务,可肯相告?”


    “你父亲与宁烨有事相商,一时半刻回不来。”


    云老夫人?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你若识相,就随老身去房中详谈。”


    “您有此意,惜芷领命就是。” 云葳的眸子转瞬眯起,眼前人?拿宁烨说事,当真令她无可奈何?。


    闻声,云老夫人?起身自后门先一步离开,云葳眼尖腿快追上去,在深宅里七拐八拐的走了半晌,才到了这人?的庭院。若此刻让云葳自行折返,她怕是记不得路了。


    老夫人?一脚踏入房中,便?将?随侍打发了出去,随手落下门闩,立在云葳身侧审视良久:


    “这一月你和?桃枝出了何?事?阁中传讯,事发第?二日便?有人?见你出入宣和?殿,你被今上抓了,是也不是?”


    云葳瞳孔一震,未料到此人?消息如此灵通,忍不住反问?:“您究竟是何?身份?”


    “啪——”


    瞧见云葳的惊骇,老夫人?脸色阴寒,反手就给了云葳一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招了什么,她竟让你毫发无伤的加官进爵?立阁三百载,落入当权者之手的阁主?,你是头一号!”


    云葳惶然无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满目骇然。


    长到今日,还从无人?敢如此对她,更何?况眼前人?,是她的亲祖母。


    她压下恼恨,苦涩的反唇相讥:“若我吐了口,还能让您逍遥半月,今时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老夫人?的胸腔起伏无定,凝眸瞪视了云葳良久,才缓了语气:


    “你记着?,你先是生于?云家,而后结识了青宜,为阁中效力,遇见今上是最晚的事。先来后到,远近亲疏,你该掂量清楚。”


    云葳没说话,只在心底留下了一声冷嗤。


    “整整七人?为护你而死,受些教?训是你应得的。若非你执意亲手取叶莘的命,他们不必死,你也不会落入今上手里。”


    老夫人?清晰地捕捉到了云葳眼底涌动?的恨意,哂笑?道:


    “阁中除了老身,无人?敢管你,你再恨也得忍着?。若我死前,你有本事杀我泄愤,我等着?。若只会无能的恼恨,你只配做个丢人?现眼的莽夫。”


    “若您找我只是说这些,恕不奉陪。”云葳悄然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要离去。


    “你爹想拉拢你,老身猜测,你该是盼着?父母爱怜盼了十几载。但迟来的关爱最虚伪无用,莫要中了他们的陷阱。”


    老夫人?淡然一语:“我名萧思玖,是阁中首监。你不在,所有决策都出于?我口,我与你是一心。”


    云葳哭笑?不得:“云少卿是您的亲儿子,您不向着?他,反来与我示好,谁信呢?”


    萧思玖朗声一笑?:“幼稚小儿,老身与云崧父子疏离半生,全因早年将?此身此心交付阁中大业,今生都不会改悔了。青宜与我半生挣扎保住的基业,老身绝不容许任何?人?作践。你,也不行。”


    云葳自嘲苦笑?了声,转身攀上房门:


    “今日及笄便?是成人?,我期盼的终究成了奢望。云家与我的牵扯,自出生便?终止了。老夫人?放心,惜芷只是顶了个云葳的名姓罢了,与云家父子,此生绝无亲故之实。”


    望着?云葳开门远去的执拗背影,萧思玖将?背于?身后的掌心交握成拳,心下暗叹:


    “但愿这一巴掌,能将?你扇出云家的漩涡,永远恨着?这府里的人?,牢记他们与你无关,再莫存一丝一毫的怜悯。”


    果如老夫人?所言,云葳绕去云府大门时,云山近一早在前院的路上拦阻:


    “葳儿,留府上用个便?饭再回。瑶瑶和?你娘都在,一家人?从未团圆过,你给爹爹个面子,多呆半个时辰,可好?”


    “云少卿,下官还有公务,槐夏仍在府外候着?,不好叫御前的人?久等。”


    云葳闪了身子长揖一礼,话音疏离。此刻她顾不上宁烨和?云瑶,只有自己先抽身离府,才有后话可谈。


    “晚些你祖父也回来,不看我的面子,看在你祖父母年事已高的份上,留下,成吗?”云山近将?姿态放得足够低。


    “陛下未曾放下官的假,还在等下官回去当值。”云葳容色渐冷:“请您莫为难下官,开罪了陛下,谁也担待不起。”


    云山近倒退着?复又拦了云葳一次,自袖间取了一方?锦盒出来:


    “葳儿,从前是为父对不住你。但骨肉牵绊,思而不见的苦,爹也忍了许多年。这是爹给你刻的印章,自你七岁起,一年一方?,整整十方?。若不方?便?留下,把它们带走可好?”


    “受不起。”云葳逮到缝隙,拔腿便?逃,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槐夏的马车。


    槐夏见云葳神情不对,甚有眼色的没言语。


    “我娘和?妹妹怕是不好脱身,烦请您想个办法。”云葳缓了良久,才稳住了话音。


    “放心吧,陛下早有安排,午后宁夫人?若出不来,就会有上谕过府。”槐夏给人?吃了定心丸。


    一刻后,文昭转眸瞧见离宫不过半日的云葳,眼底的笑?意宛若久别重逢。


    而云葳在对上文昭视线的一瞬,便?小嘴一撇,垂落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子。


    文昭怔愣当场,这般阵仗令她顷刻慌了心神,急切地自御案后起身,快步走向了小人?儿。


    第64章 撒娇


    春日扶光斜落窗扉, 隽柔不染尘垢。


    “都退下。”


    文昭信步直奔廊下,随口屏退了侍从,揽过云葳的肩头,将人拐带回大殿: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云葳只管扑棱脑袋, 与人亦步亦趋走进了书阁, 抬手胡乱抹着连成串儿的眼泪。


    “莫哭了, 都成小花猫了。”


    文?昭的语气极尽宠溺, 自袖间掏出一方丝帕,给?人轻柔擦拭着脸颊上流淌的泪痕。


    “你瞧, 胭脂都晕开…”


    忽而, 她的凤眸微觑,盯住了云葳白嫩左脸上浅淡的红痕,隐约分辨出那是数道?指印, 转瞬便冷了脸色:“今日笄礼, 何人竟不顾体?面, 敢动手伤你?”


    云葳抽了抽鼻子,只顾着摇头。


    “说话?。”文?昭心中压着火气,云葳越不说她便越心急:“谁为难你了, 朕给?你做主。”


    “臣再不去云家了。”云葳垂着脑袋嘟囔,伸手抢过了文?昭手里的丝帕,怼在脸上一通抹糊。


    文?昭清楚的听?见,云葳用的是“去”字,而不是“回”字。


    这等鲜明的立场,令她既欣喜又心疼。


    “好?,不去了。”文?昭环住云葳的小身板, 随手给?人拍了两下脊背,柔声安抚:


    “朕该让槐夏与你寸步不离的, 是朕疏忽,下次不…”


    “还有下次吗?”云葳倏地抬起婆娑的泪眼,巴巴望着文?昭,语气里满是委屈。


    “没有没有。”


    文?昭实在招架不住她破碎的小眼神儿?,赶紧找补:“朕失言了,小芷不哭,既不喜欢那儿?,便再不必去了。”


    话?音入耳,云葳半垂的眉目遮掩了转瞬即逝的一抹畅快神色,将大脑袋埋去文?昭的肩头,操着浓重的鼻音轻喃:“谢陛下垂怜。”


    “哭够了?”文?昭敛眸轻笑,把人从肩头揪了出来:“当着满殿宫人的面落泪,羞不羞?”


    “陛下金口玉言,不会反悔吧?”云葳眉目间皆是不安的愁楚,小心翼翼地追问。


    “朕既应了你,安心就是。”文?昭有些无奈,云葳没有安全感?的毛病一直都在,与之相?处甚是不易。


    “嗯,有陛下护着,是臣之幸。”云葳纤长的羽睫自然垂落,恰到好?处的遮掩了迷离的眸光。


    “出宫一趟,嘴甜了?”文?昭轻柔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还疼不疼,可要上药?”


    “不疼,求您莫说出去。”云葳揉捏着丝帕,讷讷低语。


    “帕子不能要了。”文?昭眼尖的将满是褶皱的丝帕扯了出来,温声引诱:“现下可能说,是何人欺负了你?”


    “…没忍住和?老?夫人绊嘴来着。”


    云葳磨了磨牙,将视线别去一边,边说边倒退了两步出去,话?音也越来越小。


    文?昭深谙云葳的臭脾气,话?音入耳,让她不由得回想起先前长主府的宴会上,云老?夫人那怨怼的眸光来。


    “朕一早提醒过你,却不知改悔。这下好?了,自食苦果,非是谁都会无条件纵着你,她辈分长于你,吃亏的只能是你,你还能打回去不成?”


    文?昭喋喋不休的数落着,身体?却实诚至极,绕去桌案后?翻找药膏。


    云葳瞧着她的反应自然,暗道?此关算是过了,文?昭应当并未觉察出异样。


    文?昭自抽屉里拎了个小药瓶出来摆弄,转眸招呼云葳:“过来,给?你擦些药膏,没有颜色,旁人瞧不出。”


    云葳顺从地递了脸颊过去,等人擦药的功夫,随手拿过药瓶放在鼻子下轻嗅,想辨识出成分来。


    “有几味药,闻得出来么?”文?昭轻笑着与人寒暄,将温热的掌心覆于云葳的脸颊上揉搓着。


    “大差不差吧。”云葳呼嗒着羽睫,好?奇发问:“这伤药为何会一直备在宣和?殿里?您时常受伤吗?”


    “朕平日练剑,剐蹭的小伤常有。”文?昭随口回应,无意隐瞒。


    “这药的成分平平,既经常要用,臣给?您配个更?好?的。”云葳不假思索,给?自己揽了个差事。


    “难为你有心,准了。”


    文?昭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但此药是御医所配,朕倒要看看,你这半吊子有何能耐。”


    云葳瘪了瘪嘴,没吭声。对于眼前药膏的成分,她脑子里存了些疑惑,一时拿不准,这才多嘴要了个差事,好?能给?自己争取时间查证。


    文?昭给?人上好?伤药,拿丝帕净手的间隙,眸光瞥见自己身边垂着脑袋转药瓶的云葳,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是不是又窜个子了?瞧着好?似又高?了些。来,站直了和?朕比一比。”


    云葳暗讽文?昭幼稚,格外敷衍地抬了抬脑袋,她这个年岁要是不长身量,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文?昭自顾自沉溺于耍弄孩子的欢畅里,按平了手掌,一本正经地划过云葳的脑壳,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后?,便自然而然勾起唇角得意地调侃开来:


    “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朕,回头多喂你些小鱼干。”


    云葳嘟着嘴,颇为嫌弃地侧过身子,避开了文?昭搓弄她的魔掌:


    “陛下,臣在宣和?殿的矮榻睡了一个月,您的气可消了?住这里与换个寝阁住无甚分别,都是留宿大内,您让臣搬去别处好?吗?”


    “搬去何处?”


    文?昭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后?宫是嫔妃与皇嗣的居所,于你的身份不合适。前面的殿宇,你若不选此处,那便只剩朕的寝宫了,搬过去?”


    云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甘心作罢,硬着头皮继续掰扯:“从前臣也是有寝阁的…”


    “从前你的身份公?开了?从前你是有家有爵位的人?”


    文?昭誓不松口:“你要朝臣编排你闲话?,才满意?”


    “…住这久了也一样生闲话?…”云葳耷拉着脑袋,瘪着小嘴悻悻嘟囔。


    “嘀咕什么呢?大点儿?声。”文?昭眯了眼睛打量她,阴阳怪调的调侃:


    “你若不介意,朕更?不介意往后?宫收个美人养着,前朝的女帝可是有过先例的。小芷愿意吗,想要个什么位份?”


    这话?入耳,云葳瞳孔一震,在心底叽歪了老?半天?,骂文?昭是个没良心的孟浪泼皮,都有圈养金丝雀的贼心了。


    “臣最近很听?话?的,不是吗?”


    云葳忽闪着大眼睛,坦荡回视着文?昭,话?音温软,带着七分讨好?:“桃枝回来了,她不能跟臣一起夜守宣和?殿吧。陛下,您准臣去住新宅子可好??臣还没去过呢。”


    “朕看你想住猫笼子了。”文?昭沉了语气,指着大殿的里间道?:“去把官袍换了,回来当值。”


    云葳撒娇的尝试再度失败,她有必要承认,文?昭不吃这套。


    她就好?似文?昭圈起的篱笆里养着的一只猫,在围栏里上蹿下跳都无妨,若要跳出篱笆,爪子都得被?摁住剁个干净。


    眼见云葳一声不敢发,灰溜溜跑去里间更?衣,文?昭快步走去殿外:“秋宁!”


    “婢子在。”秋宁忙不迭地跑了回来,“陛下有何吩咐?可要宣候着的朝臣?”


    “朕抽屉里的药膏你派人去查查,依云葳审慎的心性,绝不会突然主动招揽给?朕制药这等敏感?差事。”


    文?昭凤眸微微觑起:“让候着的人多等一刻,去寻些甜点端来。”


    秋宁瞳仁缩了放,放了缩,顶着满头的问号离了廊下。


    不多时,云葳悄咪咪站回了书阁,糕饼的阵阵香甜漫过鼻息,她滴溜圆的眸子忍不住时时扫过御案一角的碗碟,权当望梅止渴,缓解未曾用过午饭的饥饿。


    云葳瞄着点心,文?昭便时不时瞄一眼瞄点心的云葳,二人各自瞧得起劲儿?,视线从无相?交。


    文?昭在等傻猫去拿点心,而云葳在等文?昭开口把点心赏了她。


    相?处日久,云葳一早发现,文?昭不喜欢这般甜腻的食物,象征性地抿一口也就到头了。


    沙漏唰啦啦垂落,一分一厘的光阴自指缝流逝,文?昭暗自佩服起了云葳的定力。


    云葳敢跟她撒娇耍滑,力求请旨出宫别居,却不敢开口讨要点心,其胆色的拧巴程度令文?昭无可奈何。


    “给?你半刻,都吃了,朕看着心烦。”


    文?昭站起身来,端了那碗碟,直接递到了云葳的眼皮子底下。


    云葳毫不犹豫地捧过小碟子来,眼底都冒着精光:“谢陛下,臣去外面吃。”


    文?昭没有拦着她,只立在门边,从缝隙里偷摸观瞧着云葳“嗷呜嗷呜”的消灭点心,不由得敛了衣袖掩唇轻笑。


    不出半刻,云葳就已经狼吞虎咽灭掉了吃食,心满意足小跑回书阁,还不忘悄咪咪地伸出小舌头,刮走嘴边的点心渣。


    文?昭装模做样,手握书卷翻阅,微微上扬的眼尾却将她的心绪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云葳把手藏在宽大的广袖里,百无聊赖的来回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解闷儿?。午后?最是困倦难耐,听?老?头们商讨朝事尤其无趣,除非这些人呛起来,骂人不带脏字的互相?攻讦,那才叫一个爽!


    两个大活人相?顾无言,云葳或许呆的自在,但文?昭今日心思烦乱,并不想如此忍耐。


    是以她丢弃了书卷,试图与人寒暄:“朕下个月要去洛京行宫小住。”


    云葳有些懵,只垂首回了个“嗯”。您老?人家要去何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文?昭翻了个白眼儿?,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语气柔和?:“可以考虑带一只黏人的小猫咪一起去。”


    云葳悄然回敬了她一个白眼,丝毫没有表现出文?昭期待的欣喜与激动的神色。


    “若她不去,朕走远了自是放心不下,只好?把她送去笼子里请托专人照管一二。免得朕回来,大兴宫都被?她霍霍的乌烟瘴气。”


    文?昭已经被?云葳憋得没脾气了,靠着椅子悠然的自说自话?。


    “陛下做主就是。”


    云葳算是怕了文?昭,她听?得外间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赶紧回了人一句,摆出了规矩板正的仪态来。


    文?昭转瞬将容色端得一本正经,在御案后?正襟危坐,与方才吊儿?郎当拿人寻开心的模样大相?径庭。


    云葳此刻却在心底有了旁的思量,文?昭方才虽是打趣的口吻,但只怕话?音里的戒备与提防也非随意调侃。


    桃枝所言不虚,文?昭的多疑刻进了骨子里,她先前欺瞒了太多,饶是以后?日日乖顺,大抵也无法改变文?昭先入为主的成见了。


    是以她该抓住每一次表现忠心的良机,尽力消磨文?昭心底积攒的猜忌才是。


    比如,今次的去肿药膏。


    第65章 惊诧


    “你太让朕失望了!”


    一声疾言厉色的斥责入耳, 将?方行至大殿门外的云葳吓得心间一颤。


    “莫进去。”舒澜意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云葳,朝人摇了?摇头。


    云葳与人并排站在回廊下,悄悄咬耳朵:“舒姐姐,里面怎么了??”


    “启宁长?公主在里头, 方才陛下见过御医后?, 转瞬冷了?脸, 亲口宣的她。至于原委, 我?也没听清。她姐妹自幼情谊甚笃,今时陛下竟龙颜大怒, 我?们还是留心些为妙。”


    舒澜意与人附耳低语, 眉目间隐有惶惑。


    云葳不过是去掖庭的小院一趟,寻桃枝取药,没想到?回来宣和殿就变了?天。她捏着袖子?里藏着的小药瓶, 眼底闪过鲜明的纠结。


    “哗啦——”


    大殿内传来瓷盏落地?的脆响, 直将?殿外的宫人吓得哆嗦了?好半天。


    云葳与舒澜意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云葳已然大致猜到?了?文昭发?怒的因由。


    宣和殿书阁内,文婉怯生生伏在地?上, 只?不住地?重复着:“长?姐息怒,息怒…”


    文昭面色铁青,冰眸扫过一地?的药瓶残片,顿觉遍体生寒。


    “朕和母亲将?你看顾成人,是让你来做这种事的?姐姐哪儿对?不起你了?,如何就让你狠心至此,嗯?”文昭强压着满腔愤懑, 与人周旋。


    文婉疯狂摇头,早已泣不成声。


    “回话!”


    文昭的胸口起伏猛烈无定, 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愤然朝着外间扬声吩咐:“全?都退下!”


    一众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宫人如蒙大赦,灰溜溜逃之?夭夭,反手将?殿门合拢的密不透风。


    “婉儿错了?,长?姐息怒。”


    文婉见除却?秋宁之?外的宫人都被屏退了?,忙不迭地?爬去了?文昭身边,抬手扯着人的裙摆讨饶。


    文昭眸色清冷中潜藏着幽沉的怒气,话音更是森然:“耶律太妃给你的药膏是谁动的手脚?是她自己么?”


    文婉还是只?会摇头:“不,不会的,母妃不会的,这绝不可能…”


    “是不是?老实交代!”


    文昭蛮力抽离了?自己的衣裙,冷眼审视着文婉,沉声警告:“莫要逼我?收拾你。”


    文婉面露惶然,一双笑眼里涔满了?清泪,语气里透着十足的畏惧:


    “臣不知,臣真的不知。母妃只?让臣换了?御医给您备下的那一托盘药膏,旁的什么都没说。”


    “她让你掉包朕的药,你想也不想就照做?她递刀让你杀朕,你也杀,对?么?”文昭苦笑一声,一时竟看不透文婉是装傻还是真的傻。


    “不,不…不是,不…”


    文婉抱着脑袋疯狂摇晃着,脸上的泪痕一道道交错如宫外纠缠不休的车辙印痕。


    文昭半俯下身子?,与人附耳低语:“朕若让你给她送一碟下了?药的糕饼,你可敢?”


    文婉惊骇不已,眸光怔愣,顷刻瘫坐在地?,羽睫都不曾眨动分毫,仿佛吓丢了?魂儿。


    半晌,她突然抖了?下身子?,直接以头抢地?,给文昭“哐哐哐”地?磕头:“求长?姐息怒,求您饶了?母妃,求您…”


    文昭的眼底划过一瞬失落的苦涩,用近乎僵直的手蛮力制止了?文婉的举动:


    “即便她对?你少有疼惜,可姐妹终究亲不过母女,朕自作多?情了?。婉儿,你不小了?,去封地?吧,徽州物阜民丰,是个?好地?方。”


    “婉儿不走,姐姐,我?从没离开过京城,没离开过您和大娘娘,求您别赶我?走。”


    文婉复又攀上了?文昭的衣裙,死死抱着她的大腿,呜咽不停:


    “婉儿不知道药膏有问题,母妃她不会害您的,您对?她好,她都记得的。再说,母妃怎么可能害我?呢?我?是她亲生女儿啊,长?姐您信我?,信我?好吗?”


    文昭无力地?阖眸长?叹一声,文婉有今日天真糊涂的蠢样子?,要怪她。


    早先的岁月里,她逼着文昱成长?变强,便希望文婉能过得自在惬意,从未强求文婉接触真实的皇家底色和朝堂政务。


    是她把人护得太好,反被贼人盯上,成了?一把没心没肺的,随时可以悄无声息刺向她腹心的利刃。


    “秋宁,带她去太后?宫里住一晚,明日送去徽州。”


    文昭扫过幼妹涕泗横流的脸颊,只?沉声道:“以后?凡事多?个?思量,好自为之?。松手。”


    “长?姐,我?不去,长?姐……”文婉的手攥的愈发?紧了?。


    “殿下…”秋宁不无苦涩的近前去掰她的手:“殿下听话,不闹了?,跟婢子?走吧。”


    秋宁心下感叹,文昭如此处置文婉,已然是不痛不痒了?。若非顾念姐妹情谊,文婉的罪责当诛。


    说来,那日本是秋宁去太医署拿药,可巧半路碰上了?文婉。


    文婉主动提议送药,她与文昭亲厚,大内无人不知,秋宁与槐夏也从不防着她,是以秋宁就这般将?手中的托盘转交给了?她,自去忙别的差事了?。


    整整二十瓶药膏,悉数被文婉掉包成了?耶律太妃提前备下的替换品,就这么不被提防的,堂而皇之?被文婉端入了?宣和殿,而文昭也毫无防备,照单全?收。


    毒药膏里放了?大量曼陀罗花子?的粉末,只?添了?丝寡淡又不易被觉察的清淡香气。


    文昭几乎日日都会使用此药缓解关节的胀痛,如今不出?两个?月,只?剩了?两瓶未曾启封的药膏。得亏云葳意外受伤,这才察觉了?异样,点醒了?毫无意识的文昭。


    不多?时,殿门复又大开,秋宁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文婉,缓步踏出?了?宣和殿。


    云葳的视线停留在那道远去的背影上,心底五味杂陈。她渴慕亲情,却?不敢轻信亲人;她本当文昭金尊玉贵,自幼倍得宠爱,该有个?尚算完满的家庭。


    但今日所见令她恍然,好似事实并不如她所想。


    “陛下今日不会有心思理政。”舒澜意抬眸瞧着西?斜的扶光,压着嗓子?与云葳交谈:“劝你最好也别进去,找个?由头做旁的事吧。我?去趟前省查问巡幸洛京的进展,半个?时辰后?就出?宫了?。”


    “舒姐姐慢走。”


    云葳苦哈哈撇了?撇嘴,她无处可逃,只?得在廊下干等着,毕竟今夜还得进去睡觉呢。


    文昭颓然地?靠在御座上,阖眸苦思了?良久,脑海里闪过幼年家人们相处的一幕幕热闹场景,现下却?只?觉得不真实,仿若一场臆想的幻梦。


    文昭并不信文婉会对?耶律太妃的心思一无所知,不然这纯真的妹妹就不会在自己的府上独居数月,躲着不肯回大兴宫;更不会在她即位后?与她疏离,窝在自己的殿宇里闭门不出?。


    但事实往往残酷,不管文婉出?于何种考量,是否心存侥幸,她都亲手换了?文昭的伤药,并选择无动于衷的欺瞒到?底,终归是心向着耶律太妃多?些。


    被一手扶植栽培起来的文昱背刺,文昭无话可说,毕竟幼弟身份特殊,这不再是姐弟的私事私情,朝堂漩涡裹挟下,每一个?个?体都是无力又渺小的。


    可文婉不同,文昭护她十七载,从未让她涉足朝堂,从未想过利用她分毫,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与洒脱。


    文婉要风得风,哪怕要星星,文昭都恨不得给人摘一颗回来。一片真心换来这个?结局,当真心寒彻骨。


    正如此思量着,秋宁蹑手蹑脚地?溜回了?书阁,小心翼翼捡起地?上散落的碎瓷,又悄悄地?回转了?身子?,意欲悄无声息的逃离。


    “站住。”文昭闭着眼睛轻语:“别出?去,陪朕呆会儿。”


    “是。”秋宁的话音轻微,将?瓷片收拢在丝帕里包好,安放去墙角,这才走了?过来,试探着询问:“婢子?给您捏捏头?”


    “嗯。”文昭愁眉深锁,自嗓子?深处给了?她一个?闷闷的回应。


    半晌,除了?主仆二人轻微的呼吸,再无旁的动静。落日西?垂,屋子?里顷刻黯淡了?下来。


    “婢子?给您掌灯。”秋宁收了?酸胀的手指,转头去找火折子?。


    “不必,让朕这样呆一会儿。”文昭出?言制止了?,此刻被黑暗环绕,反令她心安。


    云葳望着幽沉无有烛火的大殿,轻叹了?一声,转身离了?廊下,往西?宫去寻桃枝了?。


    “姑娘怎这会儿过来了??药膏给了?吗?”桃枝颇为意外,回望稍显落寞的云葳,满目狐疑。


    “陛下该是知道了?,我?就不必自作多?情,平生事端了?。”


    云葳信步朝着房中走去,将?药膏扔在了?桌上:“已过三日了?,她该是忘了?我?随口一提的话。她龙颜大怒,今夜我?睡你这儿吧。”


    桃枝满面担忧:“谁动的手脚,可查到?了??下毒的事一波接一波,你在她身边,婢子?都有些怕了?。”


    “不知,启宁长?公主被传进了?大殿,和她脱不了?干系。”


    云葳怅然地?望着夕阳落日映衬下殷红的天色:“我?无路可选,身边人一早给我?规划了?前路,而陛下她,又断了?我?的退路。我?怕也无用,不是吗?”


    桃枝半蹲在云葳身前,满目怜惜,给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姑娘,先前的事不是你的错,那是个?意外。你什么都没说,婢子?没吐口,陛下她也未再为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要如此消沉。”


    “姑姑的嘴严实,我?领教过。”


    云葳的语气无奈又气恼:“云老夫人的身份,您早知道的吧,偏生瞒着我?。我?不知道您瞒了?我?多?少,也不想纠结了?。”


    桃枝难掩心虚,转身走去了?另一间屋子?:“婢子?给您找一床被子?去。”


    云葳瞧着桃枝躲闪的反应,忽而理解了?文昭的心境。


    文昭看不透身边人皮囊下的心是红是黑,云葳也看不透这些追随她的人心底藏了?多?少秘密筹谋,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真情多?些。


    第66章 拧巴


    月色如清霜, 泠泠落门扉。


    文昭长身立于花窗下,仰首望着一轮圆月,任周遭的?黑暗包裹着她,只影寥落。


    簌簌晚风飘摇, 拂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入夜天凉, 您早些回?寝殿可好?”槐夏摸着夜色, 悄然无声靠近文昭身?侧, 给人披了?个外衣。


    “也好。”文昭随手扯过领口,直奔殿外而去。


    自下?午直至子夜, 文昭都无暇政事, 宣和殿内除却秋宁和槐夏,也再无旁人。


    云葳有些提心吊胆的?,托起下?巴抱着烛台守了?许久。她不敢去触人霉头, 却也怕文昭迁怒于她擅自别居的?行径。


    “姑娘, 睡吧, 都丑时了?。”桃枝看不下?去,柔声劝人上床歇息。


    云葳没?再等了?,她困倦至极, 爬上床榻后,转瞬就入了?梦。


    翌日晨起,云葳顶着眼底的?乌青跑去宣和殿时,刚走到台阶上,就撞见了?折返的?舒澜意:“舒姐姐怎么往回?走?”


    “回?吧,方?才秋宁说,陛下?今日身?体不适, 取消了?朝议,不来?此处了?。”


    舒澜意轻叹一声, 拍了?拍云葳的?肩头:“瞧你这两道黑眼圈儿,机会难得,快回?去补觉吧。”


    云葳抬眸望了?眼大门紧闭的?宣和殿,难掩落寞地点了?点头,拖着倦怠疲累的?身?影回?了?西宫,当真补了?大半日觉。


    一觉醒来?,傍晚的?天色灰暗阴沉,浓重的?云朵遮蔽了?春日的?暖阳,平添了?几分慵懒的?意境。


    “姑姑,我?去随便?走走,晚些回?来?。”


    云葳瞧着外间的?天色,忽而来?了?兴致,给桃枝丢下?一句话,拔腿直奔御园。


    这破天气?肯定没?有哪个人有心逛园子,四下?无人的?偌大御园正合云葳的?胃口,实在最好不过。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园中,云葳扫见两颗老?树前的?一弯秋千,便?小跑着坐了?上去,悠悠然晃荡着,缓解连日来?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心境。


    文昭在湖中泛舟,摇荡的?小船深处,她端着酒盏,眸色虚离间,总能瞥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若隐若现的?,煞是?奇怪。


    “西面树丛里,有什么蓝色的?东西么?是?朕眼花了?不成?”文昭眯着眸子,沉声询问秋宁。


    秋宁站在一侧,视野好些,定睛一瞧,轻笑着回?应:“婢子瞧着像是?云侯,那儿有个秋千。”


    文昭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仰首饮了?杯中酒,淡淡道:“靠岸。”


    云葳神态闲散惬意,眉目低垂,小脑袋半倚着秋千的?扶手,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毛茸茸的?草坪里急于搬家?的?蚂蚁,看得有些出神儿。


    约莫要落雨了?。


    “啊——!”


    一声突兀惊呼响彻御园,惊走了?树丛间的?飞鸟。


    云葳本悠哉悠哉缓缓飘荡,却毫无预料的?被?人从身?后猛然推了?一下?,顷刻身?体悬空,直冲云霄,险些吓得她神魂出窍。


    巨大的?惊骇直冲天灵盖,她一双手死死地攥紧了?秋千的?两根绳索,双眸紧闭,不去看外间令人眼花缭乱,倒转晕眩的?景致,小声出言请求:“停下?,求你停下?来?,莫推了?可好?”


    一股蛮力自绳索中倾注而下?,令飘荡的?秋千戛然而止。


    云葳长舒一口气?,一溜烟从秋千上跑下?来?,躲出去好远才敢回?眸去找寻这个悄无声息的?恶作剧之人。


    “…陛下??”


    她回?身?的?刹那便?愣在了?原地,凝眸望着面色寡淡的?文昭,慌忙躬身?告罪:“臣失礼了?,望陛下?恕罪。”


    文昭扶稳秋千,自己先行坐了?上去,才轻声招呼云葳:“过来?,陪朕一道荡秋千。”


    “是?。”云葳稍感抵触,虽走了?过去,却缩在秋千的?角落里,小爪子牢牢攥住了?绳索。


    此时此刻文昭的?心情绝对不妙,云葳在担忧,担忧文昭会借着荡秋千发泄烦闷,一跃千尺冲云霄的?那种。


    文昭待人坐稳,脚尖一点草皮,秋千便?荡起老?高,再度吓得云葳闭了?眼睛。


    几个来?回?间,云葳已然把身?体缩成了?一团,两只手悉数攀上了?一侧的?抓绳,双臂夹着脸颊,遮住视线麻痹自己,缓解身?子悬空的?恐惧。


    而她的?脑海中已经勾勒了?一出被?惯性甩飞后跌落草皮翻滚成挂彩肉球的?大戏。


    “胆子这么小?”


    文昭正在兴头上,转眸瞥见身?边圆滚滚瑟索的?肉团子,忍不住讽笑着挖苦。


    云葳感受到秋千愈发猛烈的?摆动幅度,几乎是?忍无可忍的?道了?句:“陛下?,臣害怕,求您放臣下?去。”


    “你可以抱着朕,掉不下?去的?,慌什么?”


    文昭甚是?不解,三岁孩童坐上秋千都是?乐呵呵的?,可她身?侧这人都成年了?,竟怕成了?这个怂样儿,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


    云葳权衡了?一番,一来?文昭身?侧有随侍,二来?文昭是?活的?,好似还不如身?侧的?绳索牢靠,要是?两人一起滚下?去…


    她选择放弃。


    见人无心买账,文昭悄然又加了?两分力道,满是?玩味的?打量着云葳的?反应,坐等小猫伸爪子。


    按理说,吓破了?胆子的?人,会下?意识地攀附身?侧的?依仗,抑或是?失声尖叫,转移注意力才对。


    文昭如是?想着,等了?半晌,却只看到了?云葳缩头乌龟一般僵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颇为失落,伸直大长腿,在草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转瞬将秋千逼停。


    秋千止住许久,文昭早已闪身?离开,云葳都未曾回?过神来?。待到她冷静下?来?,睁开眼睛四下?观瞧,哪儿还有文昭的?影子?


    云葳颓然地滑落于草坪,抱着膝盖默然良久,心里忽而萌生了?一股子莫名的?委屈,顷刻红了?眼眶。


    文昭大抵只把她当个随意耍弄的?玩意儿,心情好就逗弄一番,心情不好就会把她扔去一旁,抑或是?从她身?上发泄找乐子。一如昨晚的?忘却,一如今日的?玩笑。


    乌云愈发低沉,眼看便?要落雨。


    云葳抬袖抹了?抹不争气?垂落的?眼泪,转身?朝着西宫的?方?向走去。


    “吓的??”


    石径路一侧高大的?海棠树后,文昭如鬼魅般闪现于云葳的?身?前,定睛凝视着小兔子红通通的?眼眶。


    云葳颇觉意外,慌乱倒退了?两步,羽睫闪烁如风。


    文昭近前攥紧她的?手腕,拉着她又回?了?秋千那儿。


    “陛下?,不要,求您…”


    云葳惊恐不已,双眸瞪得浑圆,不住往后缩着身?子:“臣何处错了?,臣改。”


    文昭顿住脚步,将人拉到了?自己的?鼻尖处,犀利的?凤眸幽沉地端详着惊惶的?小人儿,沉声道:


    “你对朕,除了?惧怕,可有一星半点的?信任?在朕面前,伪装、做戏、压抑、隐忍求全,唯独不敢以诚相待,对么?”


    浓烈的?酒气?漫过鼻息,云葳的?心跳杂乱无章,暗道倒霉。


    文昭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会儿又饮了?酒,只怕催发了?心底的?愤懑,正值情绪低落的?峰值。


    “说话,又装哑巴?”文昭觑起凤眸,性急之下?催促的?话音透着不耐。


    云葳不得不承认,文昭的?评断言辞说中了?她八成的?思量,可若实诚认下?,这会儿无异于给文昭本就怒火中烧的?心境火上浇油,她断然讨不到一丝一毫的?好下?场。


    “没?…没?有,臣再…再不敢欺瞒陛下?了?。”


    云葳小心翼翼地回?应,一双手紧紧攥着身?侧的?裙摆,眼前的?睫毛都眨巴出了?残影。


    “嘀嗒,嘀嗒……”


    老?天见怜,厚实的?云层间垂落了?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了?云葳满是?慌乱的?容颜上,迸裂了?一朵水花儿。


    不知是?秋千的?功劳,还是?酒水的?威力,文昭觉得头有些昏沉晕眩。


    抬眼望着暗沉的?天色,她无力地轻叹一声,松开了?云葳,只淡声吩咐:“随朕回?去。”


    文昭在酒气?的?怂恿下?,萌生了?试探云葳态度的?想法,可这结果无异于给了?她当头一棒。


    云葳宁可委屈的?自顾自抽泣,都不敢在她面前讨要分毫的?怜惜。


    昨日的?文婉犯下?大错,被?她斥责恐吓了?一通,却还是?会拉扯着她讨好哭诉,这才是?存心亲近的?人该有的?反应。


    可云葳的?反应只有被?迫的?隐忍与惊惧,显然一丁点儿试图亲近依恋的?端倪都挨不上。


    文昭大步流星的?在前面走,云葳谨小慎微的?在后面跟,两个皮囊下?包裹着的?,是?全然不相干的?心事。


    文昭一路无话,将人直接带回?了?寝殿。


    云葳战战兢兢,后悔方?才游园的?决定。


    “觉察药膏有问题,为何不直言?”


    文昭亲自抬手褪去了?染上潮气?的?外衣,随手丢去了?一旁的?椅背处:“答应给朕做个新的?,怎至今未见到呢?”


    云葳眸光一颤,难掩心虚,又自觉俯下?身?去,怯生生解释:


    “陛下?恕罪,臣无意欺瞒。臣只是?怀疑,却拿不准是?否真的?有问题,所以才…”


    “御医只闻了?须臾,便?笃定药膏里放了?过量不该存在的?毒物。你的?医术不算糟糕,当真拿不准?既有怀疑,为何不说给朕,为何不拦着朕给你用药?你在怕什么?不惜以身?试毒也要装糊涂?这等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朕怎会怪你?”


    文昭的?语气?里透着鲜明的?不满。


    “臣知错。”云葳愈发惭愧,文昭的?怨怪入耳,她连分辨的?心力都没?有了?。


    “知错?”文昭苦笑一声:“朕在等你解释,听你一句心里话,很难。”


    云葳脑子发蒙,连眉心都锁了?起来?。


    “你猜测的?毒物是?什么?”文昭见她沉默,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引导。


    云葳轻呼了?一口气?,总算等来?一个好回?答的?问题:“臣怀疑是?曼陀罗的?气?息,但辨识不出是?花瓣还是?籽实。”


    “猜得不错,既知道是?毒物,你就这么放心的?让朕每日用下?去?”文昭的?语气?里藏着些许莫名的?笑意。


    云葳小声嘀咕:“不全是?毒,曼陀罗本就有抑痛麻痹的?用途,且中毒需要很长时间,旦夕无事的?。”


    文昭苦涩哂笑:“左右朕一时半刻死不了?,朕中毒不治的?风险远低于你贸然谏言的?风险,是?以你权衡一二,为了?自己安生舒坦,便?瞒下?了?这个事实,留待日后寻到良机再抖搂,是?也不是??”


    云葳哑然,把心思刨析透彻,摆上明面,听起来?实在有些残忍无情,但这却是?事实。


    “朕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文昭施施然踱步去了?床榻前:“先前是?朕误会你的?心意了?,对么?那晚…非是?你默许朕的?行径,而是?惧怕朕的?威权,不敢不从,加之念音阁事发,你故意逢迎朕意欲求得宽赦,对么?”


    云葳的?指尖扣进了?掌心,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那晚的?情绪过于复杂,她至今也分辨不清。


    “退下?吧。”文昭未等来?回?应,无力又落寞地摆了?摆手:“这几日不必当值了?。”


    “陛下?呢?”云葳抬起垂了?半晌的?沉重头颅,转眸紧盯文昭的?背影,问出了?连日来?的?困惑:


    “那夜您为何没?回?寝殿?您把臣当什么?发泄耍弄的?玩物吗?三年前,您为何丢了?所有臣碰过的?床品?您的?示好,是?在强忍着对臣的?厌恶,碍于臣有丝毫利用的?价值,与臣逢场作戏吗?”


    文昭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悄然攥成了?拳,云葳一连串的?问题令她颇觉意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大殿内静得出奇,云葳等了?须臾,见一贯舌灿莲花,甚至是?咄咄逼人的?文昭默然无言,她心头一紧,难掩失落的?低语:


    “臣僭越了?,臣告退。”


    神伤怯弱的?话音刺痛了?文昭酒后敏感的?神经,她错愕,回?身?望去的?视线亦透着未曾回?过神来?的?怔愣——


    云葳已然自地上爬起,头也不回?的?决然攀上了?把手,正欲夺门而逃。


    “小芷!”


    急切地呼唤脱口而出,文昭与云葳皆是?一愣。


    一个在怔愣自己下?意识不受控的?话音,一个在诧异文昭突兀的?轻唤是?为哪般。


    “今夜留在这儿别走,朕心情低落压抑,你陪着朕可好?”


    第67章 雨夜


    春雨淅沥, 落红遍染清池。


    寂静的廊道下,槐夏与秋宁附耳攀谈:“陛下烦闷至此,竟还?有闲心把云侯拉来寝殿寒暄,当真新鲜。”


    秋宁嘴角抽搐了?须臾, 脑海里乍现自掖庭狱出来那晚, 文昭与云葳二人过于亲昵的动作来。


    槐夏推了下她的手肘:“嘿, 与你说话呢, 想什么呢?”


    “有人?给陛下解心宽,你我也省心, 多好的事儿。”秋宁心不在焉的敷衍。


    槐夏向她投去了?满目狐疑的审视眸光, 阴阳怪调的调侃:“秋总领当真如此想?”


    “路槐夏,路司言,您是否过于清闲了??”


    秋宁咬牙切齿地回应了?她的阴阳怪调:“若闲来无趣, 我明日与陛下说道一二, 把我手里差事分你一半儿。”


    槐夏身子激灵一下, 搓了?搓臂弯:“免了?,落雨有些冷。你守着,我加件衣裳去。”


    秋宁听着簌簌雨声, 深感百无聊赖,侧身半倚阑干,虚离的眸子扫视着大殿内悦动的烛火光晕。


    云葳在门后踟蹰良久,垂眸看着脚下被火苗拉长的飘忽倒影,脑海中一团乱麻。


    “臣回去给您取药膏,昨日做好了?,没敢送。”云葳沉吟良久, 才扯出一个逃离大殿的说辞。


    “朕现在亟需的不是外?用的伤药,你该清楚的。”文昭立在床边没有动, 语气轻飘飘的。


    云葳紧了?紧小拳头,终究斗不过心底的渴慕,硬着头皮回转身子,立在了?离文昭数米远的屏风外?。


    “今夜闲来无事,我就等着看,这不出五步的距离,你要用多久,才舍得?迈步走近我。”文昭在床榻的边缘落座,眸光虚虚地落在了?身前,好似在凝视地砖,又好似只是放空。


    云葳意外?,文昭竟改了?自称,这约莫是文昭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全部的身份羁绊,淡然做此称。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交错纠缠,她有些分不清了?。


    文昭待她,可能与她对文昭的感情一样,真假混淆,自己也拎不出头绪来。


    文昭此刻也是心神不宁,若云葳全然是被迫应付,又岂会把陈年旧事挂嘴边,大着胆子质问?她?


    可云葳的心如磐石,时常虚离淡漠,好似颇难与人?亲近,遑论敞开心扉了?。


    五步的距离不过咫尺,咫尺却又何尝不是天涯?相识三?载,彼此的猜忌提防,动辄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君臣悬殊地位的规矩考量,便是咫尺天涯的例证。


    “臣也等一个答案,等一个真心接纳臣的人?,接纳臣皮囊下的全部,虚伪,做作,任性,不安,执拗,疏冷,自卑,怯懦…”


    “够了?!”


    文昭愤然起身,将云葳的话音打断:“朕从未见过哪个人?,诋毁自己头头是道,喋喋不休!”


    “可臣便是如此,臣与您云泥之别。”


    云葳垂首盯着翘起的鞋尖,一双手的指尖写?满不安,用力捏来捏去:“年龄,阅历,出身,感情…臣与您的差别太过分明,此生都望尘莫及。臣看您,好似人?望月,美好却虚幻,不是吗?”


    她怅然轻叹,话音似濯濯清溪:“清晖照万人?,臣只是得?沐月华的万千之一。事实是可望不可及,可心里却起了?荒诞的贪恋,妄图将一轮冰魄据为己有,是臣肖想太多,是臣错了?。”


    “口气不小。”文昭轻嗤一声,缓步走近了?云葳:


    “云泥之别?为何要将各有归处的云泥强行作比?我非高悬天际的圆月,你也非混迹泥淖毫不出挑的尘埃。你我血肉之躯,皆是神明眼底渺小如蝼蚁的众生。我们唯有身份差别,其余掣肘,都是你的借口罢了?。”


    “这便是了?,臣没有资格主动走向您,而?您若有心走近我,却轻而?易举。”


    云葳安静地瞧着文昭信步行至她的眼前,在心底默默数着文昭靠近她的步调,直至鞋尖相抵,才狡黠地抬眸,与人?莞尔一笑?,嘴边浮现一个轻浅的梨涡,与那淡笑?一般,似昙花瑰丽,稍纵即逝。


    文昭眸光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竟被这狡诈的小贼摆了?一道。


    “甚好。”文昭斜勾朱唇,哼笑?轻语:


    “你既有心力耍弄这些诡谲伎俩,便说明你的心态远比显露在外?的强大百倍。朕偏生喜欢如你这般摸不透看不穿的鬼灵精,不如今夜就让朕好好参悟参悟你这小妖孽的心绪?”


    “不敢当。”云葳试探得?逞,便悄然往后闪了?身子:“陛下今日忧思郁结,该早些休息。”


    凡事都该循序渐进,过犹不及,轻而?易举攥到手里的物件,永远不会被珍惜回味。


    文昭无声地弯了?眉眼,玩味的笑?靥直达耳根:“撩拨够了?便想逃?天底下哪儿有这等占尽便宜的美事?人?不大,心思百转千回,谁教你的?”


    “臣岂敢撩拨陛下,这是大不敬。”


    云葳眉目低垂,装得?乖巧谦卑,悠悠拱手一礼:“您问?话臣答话罢了?,并无什么婉转心思。桃枝等着臣呢,再耽搁,她要担心的。”


    “表面恭谨心底叛逆,这叫阳奉阴违。”


    文昭淡然凝视着云葳,话音自唇齿间缓缓飘散,漫不经心地伸了?手指去够云葳的侧脸。


    云葳思及文昭漫身的酒气,有些慌乱的往后退了?两步。


    “躲?”


    文昭尾音上?扬,口吻却透着三?分压抑,修长的手指凌落于半空,难掩突兀。


    云葳不安地闪动着眼睑,一时竟不知所措。方才热血上?涌,感性作祟,此刻她的理智回来了?。


    “你这是欲迎还?拒?好玩么?”文昭收回了?手指,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云葳疯狂摇着脑袋否认。


    “秋宁!”文昭快步往外?走去,立在殿内扬声呼唤。


    “婢子在。”秋宁几乎是闪现在了?房门处。


    “备沐汤来,朕要沐浴,不必命人?伺候。”文昭吩咐完,复又探身回了?卧房。


    秋宁的思绪零乱,茫然眨了?眨眼,仓惶逃离了?大殿。


    比秋宁更零乱的,是石化在原地的云葳。


    “给朕更衣。”文昭立在屏风后,展开双臂候着。


    此刻,殿内除了?云葳,再无旁人?。


    云葳阖眸,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同?手同?脚的诡异姿势,慢吞吞地擦着地板磨蹭去了?文昭的身后。


    颤抖的小爪子攀上?文昭腰间的玉带,蛮力撕扯了?半晌,都没找准暗扣的位置,反越收越紧,勒得?文昭悄然攥紧了?拳头。


    “你活腻了??”文昭咬牙切齿,觑眼挤出了?一句威胁:“再扯一下,爪子给你剁了?!”


    云葳的手停滞在半空,再不敢动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间殿门开合间,秋宁探身入内,是来送沐汤的。


    云葳脚踩猫步一溜烟飞扑了?过去,朝着人?连比划带挤眉弄眼的,总算诓骗着秋宁近前伺候文昭去了?。


    眼见秋宁轻车熟路的给人?下了?玉带,她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溜出了?大殿,随即冒着淅沥的雨帘,撒丫子逃之夭夭。


    待秋宁绕去文昭身前,给人?解衣领处的暗扣,文昭才惊诧发觉,眼前人?竟被掉了?包。


    她匆匆转身去瞧,殿门大开,哪儿还?有云葳的半点儿影子?


    “半刻,把人?抓来,否则你去院子里醒醒脑。”


    文昭待人?给自己换好衣衫,淡然甩了?袖子坐去床榻上?,冷声吩咐着秋宁,顺带赏了?人?一记眼刀。


    秋宁心肝一颤,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入了?廊下便问?:“方才云侯跑去了?何处?”


    小宫人?一脸懵,抬手给人?指了?个方向,就见今夜第二个下雨不打伞的傻子冲入了?雨帘,跑得?比先前那个还?快。


    顶着冰凉的雨雾,秋宁一把攥住了?云葳的胳膊往回拽:“跟婢子回去!”


    “秋姐姐,我不能回,哪有臣子伺候陛下沐浴的道理?你救救我。”


    云葳倒退两步,疯狂撕扯着衣袖。


    “你不回去我得?玩完儿,你救救我成吗?云侯,小祖宗,跟我回去吧。”


    秋宁被雨水淋得?难以呼吸,云葳却如泥鳅般挣扎不休,她无奈下一把压住云葳的肩头:“云侯,得?罪了?。”


    “嘶…”云葳倒吸一口凉气,却还?在试图引诱秋宁:“秋姐姐,陛下醉了?,你不能眼睁睁看她醉酒胡为。”


    “跟醉酒的人?没道理可讲,她酒醒会忘了?的,你多担待。”秋宁拧着云葳的胳膊,押着人?往回走,语气决然。


    于是,半刻后,两个落汤鸡般狼狈的人?互相拉扯着现身廊下,惊得?槐夏瞠目结舌。


    “我这样子没法见陛下,你把她带进去。”


    湿透的秋宁揪着云葳的衣领,把人?塞进了?槐夏手里,掉头就走。


    云葳冲着不明原委的槐夏疯狂摇头,指着殿外?低语:“放我走。”


    “不敢。”


    槐夏实话实说,推了?云葳入内,一句话没跟文昭说,飞速合拢了?殿门,领着宫人?倒退十步远。


    文昭一步一步,慢悠悠靠近了?浑身湿透,贴在门边瑟索的云葳,仿佛一只盯上?无路可逃小老鼠的胜券在握的狸猫,眼底的眸色犀利又透着玩味。


    “这么急不可耐,看朕要沐浴,你便冲去雨里把自己洗了?个干净?”


    文昭挑了?云葳额前的一缕湿润发丝在手,眉眼间皆是笑?意。


    “陛下,莫打趣臣了?,玩笑?开不得?。”云葳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慌了?,还?是被雨水冻得?。


    文昭冷哼一声,徐徐轻语:“既不肯伺候朕沐浴,朕也不便勉强。可热汤已?备下,不若…朕给你沐浴好了?。”


    话音方落,文昭拇指与食指交叠,稍一用力,便扯着那一小撮头发丝,把云葳拽了?个趔趄。


    如此拽着人?走了?几步,文昭反手捏住云葳的后衣领,甚是粗暴的上?下一扯,“呲啦——”一声响,云葳的一身水蓝色绸衫顷刻分作两坨湿哒哒的软布,垂落于地。


    云葳惊慌下蹲,胡乱地捂着暴露于空气的身子,却是捉襟见肘,自顾不暇。


    文昭指着身前的浴桶,虚离眸光盯着蒸腾而?上?的水雾,沉声道:“进去,等朕帮你?”


    云葳垂眸看着身上?仅剩的一件被扯飞了?系带的小肚兜,脸颊绯红一片。


    一侧的浴桶里鲜花遍布,她稍作思量,便迅捷地纵身跳了?进去。


    “噗通——哗啦啦”


    文昭挑了?挑眉,绕去人?的身后,修长的指尖在浴桶的边沿游走,顺着湿滑的木纹,直接垂落在云葳的脖颈间,慢条斯理的,顺着她分明流畅的下颌线,悄然漫过纤长的肩颈又原路折返,指尖随即用力戳了?戳云葳的锁骨窝。


    云葳的身子抖了?须臾,无声咬上?了?下唇,眼眸中的波光泛起迷离,身子升腾起朦胧的暖意来,下意识地往浴桶深处缩了?缩。


    文昭眸光幽沉,缓缓眨动了?两下眼睑,转身回了?卧房,幽幽道:


    “朕可没有伺候人?的习惯,你自己洗吧。”


    云葳窝在浴桶里,人?早已?傻的彻底。


    衣衫被文昭毁了?,如今她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可浴桶里的水早晚会变凉,而?殿内这副景象,文昭铁定不会让宫人?进来……


    这是个死局,除非云葳向文昭服软讨饶。


    文昭坐在茶案后,气定神闲地品着今岁的新茶,入口寡淡又回味悠长,正适合静下心来慢慢感悟唇齿余香。


    耗了?两刻,浴桶中的水雾渐渐散去,温度也愈发低了?。


    云葳越泡越难受,大眼睛四下环视着周遭的陈设,巴不得?扯下一块帷幔来蔽体。


    一旁的衣架上?本?该挂着寝衣,现下却是空空如也,定然是被文昭使坏,提前收走了?。


    文昭的余光瞥向外?间,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她不怀好意,高举起茶壶,一次次斟慢茶水的响动格外?清亮,却存心默不做声。


    “…陛下”


    一声如蚊蝇般细软的嗡嗡入耳,文昭勾了?勾嘴角,纹丝未动。


    云葳感觉上?下牙关都在隐隐打颤,再泡下去非生病不可,是以眼一闭心一横,复又唤了?句:


    “陛下,臣错了?,求您开恩。”


    文昭恬然的从茶案处起身,慢悠悠往前踱着步子,状似无心之举,顺势将地上?一坨湿哒哒的碎布往门口踢了?踢:


    “好端端的,怎还?认上?错了??洗了?许久还?没好?洗好了?自己回去就是,不必知会朕。”


    “陛下,臣冷。”


    云葳委屈巴巴地拧了?眉头,眼尾弧度愁楚惹人?怜,话音更是软的不像话。


    “那…朕叫人?给你加些热汤?”文昭作势就要抬脚去殿外?唤人?。


    “…不!”


    云葳慌乱出言:“求陛下开恩,臣不跑了?,您赏臣一件衣裳吧。”


    “衣裳?好说。”文昭答应的爽快,却忽而?眸光一转,又补充道:


    “只是朕记性不好,不记得?那些衣衫被放在房中何处了?。这可如何是好?听人?说,心情好的时候,记性会好些?”


    “陛下最是圣明,定能想起来的。”云葳瘪着小嘴,讨好的口吻过于鲜明。


    文昭骤然失笑?:“圣明?云侯抬举了?。朕现下众叛亲离,连妹妹都要伤朕,可不是个圣明人?该有的惨淡境遇。”


    “陛下心胸豁达,待人?宽和,又何必自苦呢?”云葳绞尽脑汁地夸文昭。


    “朕绝非宽仁的君主,反而?有些记仇,喜欢一报还?一报,一分债百倍偿。”文昭绕着浴桶来回踱步,云淡风轻的与人?闲扯。


    “…陛下…”云葳快哭了?。


    “哦?云侯这是倦了?,不想与朕扯闲篇。唉,孤家寡人?呐,去睡了?。”


    文昭轻叹一声,拖着曳地的裙摆走了?回去:“对了?,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把烛火给朕熄了?。”


    “哗啦——”


    一阵水花四溅,云葳伸出胳膊,一把拉住了?文昭的袖摆:“陛下,臣再不胡闹了?,求您饶了?臣吧。”


    “你这傻孩子,朕不过见你淋了?雨,准你沐浴暖身罢了?,饶字从何谈起?一把老骨头不如你精力旺盛,容朕去歇息。”


    文昭反手扯出了?衣袖,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来。


    云葳当真是黔驴技穷,脑子飞快地转了?八百圈,她穷尽毕生之能,才咬牙挤出一句:


    “臣若染了?风寒,要费您的银钱医治,实在得?不偿失。求晓姐姐看在惜芷年幼无知的份上?,垂怜一二。”


    话音入耳,文昭眯了?眯眉眼,讶异却也欣喜:孺子可教!


    第68章 卧榻


    夜深雨渐紧, 暖焰消烛泪。


    文昭脚步一顿,状作迷惘模样?,好奇追问?了句:“你方才说什么?雨声聒噪,朕未听清。”


    “求晓姐姐垂怜。”


    云葳好不委屈, 闭着眼睛又咕哝了一遍。


    “朕当真是耳聋了。”


    文昭轻叹一声, 以指尖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好似记性恢复了些?, 寝衣放在何处来着?”


    “晓姐姐天资卓然, 世间无人可及的,更是风华正茂, 耳聪目明, 怎会?记性不好?求您莫打?趣我了。”


    云葳一连串扑哧了好些?谄媚揶揄的说辞,水已冷透,她要忍不住了。


    文昭抬手轻拍了下脑门, 回到床前?拎了个薄薄的丝被出来, 转身紧走去云葳身侧, 边抖弄手中半透的丝被,边自嘲轻笑:


    “瞧朕这脑子,没有寝衣也无妨的。出来吧, 用这小被子裹着就好了。”


    云葳顾不得许多,伸手便去抢,有就比没有强!


    “诶?”文昭俏皮闪了身子:“弄湿了就不保暖了,你还是先出来好些?,仔细着凉。”


    “陛下既累了,便劳您把小被子搭去衣架,早些?就寝吧, 臣一会?儿自己来。”


    云葳眸光一转便计上心来,断然不肯让文昭的贼心顺遂分毫。


    得逞便改口, 耍滑更是信手拈来,文昭听得这等说辞,颇为不悦地收敛了笑意。


    须臾后,她漫不经心的,缓缓将食指戳进了沐汤,而后故作惊诧,沉了脸色轻斥:


    “水如此冷,你还要拖?受寒于身体无益,赶紧出来,莫要胡闹。”


    云葳早已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看着文昭志得意满的跟她演戏,她的牙床咬得都有些?酸涩了。


    “那您背过?身去好吗?”


    云葳的软糯语气近乎哀求:“臣要脸的,有失体统。”


    文昭嗤笑一声,将小被子往前?递了递,象征性侧了脑袋,调侃道:“方才又不是没见过?,快些?出来。”


    “哗啦…”


    云葳如一尾轻快的鱼儿,迅捷跃出了冷透的沐汤,背身缩在浴桶后,用力地扯过?文昭手里的丝被,胡乱缠绕一通,把自己裹成了蚕蛹模样?。


    文昭回眸瞥见云葳羞赧的傻样?儿,实在没忍住,掩唇笑得欢畅:


    “你将自己裹成这般模样?,可还能动弹?想学水中锦鲤,在朕的寝殿内摇头摆尾不成?”


    绯红轻纱裹着葱白般顺滑的身子,甚是惹眼,却远比不上云葳此刻略含水雾的面颊上浮动的红晕,风头正盛。


    “朕乏得很,该歇息了。”文昭步步近前?,朱唇边吐露的温热气息虚虚离离的,一浪接着一浪,划过?云葳湿漉漉的耳畔,呵气如兰。


    云葳想往后闪闪身子,却忘记了身下的一双腿裹得严实,迈步的刹那,直接重心不稳,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


    文昭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将人托住,不由?得妩媚轻笑:“看来是走不得了,朕抱着你吧。”


    是以不待人反应,云葳便已半身腾空。


    文昭寝衣上攸宁的淡香充斥着她的鼻腔,她近乎赌气般贴着人的胸口猛吸了几下,小爪子拎住文昭的领口,揪得甚是起劲儿,巴不得给文昭也褪层皮。


    觉察到云葳不怀好意的小动作,文昭眯了眯眼,三步并两步把人扔上了床榻,反手攥住云葳纤细的腕子拉过?头顶,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眸直勾勾凝视着慌乱不已的小东西。


    云葳得承认,她怂了,怂到屏住了呼吸,杏眼里满是讨好的温软神?色。


    文昭轻哼一声,视线上下周游一圈儿,寻觅到丝被边角的刹那,指尖勾住反方向一抽,就让云葳在宽敞的大床上骨碌碌,滑溜溜地滚了几圈。


    一颗煮好的白嫩滑蛋顷刻窝在了床榻的锦衾上…


    “唔…”


    云葳又羞又愤,胡乱扯过?身侧的布料搭去了身上,根本来不及思量那是床单,还是帷幔,抑或是旁的什么。


    文昭诡计得逞,扫了一眼床榻上躁动又隐忍的傻猫,悠然走去了外间。


    “秋宁!”


    “婢子在。”


    秋宁立在门边,未敢近前?一步,视线更是贴在了地板上,连头都不想抬,生?怕撞见不该看的场面。


    文昭指了指湿漉漉的地板:“收拾干净,再备热汤来,着人伺候朕沐浴,拿套新寝衣,快去。”


    秋宁点了点头,直奔浴桶而去,最?先入眼的竟是一套被扯烂的衣衫,定睛一瞧,她猛然回想起,这是云葳方才的衣裳!


    秋宁惊得目瞪口呆,她只当醉酒的文昭要云葳服侍沐浴,却不料事实远非她所?想。


    那云葳要是…,岂非要恨上她这助纣为虐的恶人?


    “愣什么呢?”文昭冷声发问?,盯着秋宁背影的眸光犀利如刀。


    “…没,”秋宁背后发凉,赶忙躬身捡起了云葳的旧衣,脚步匆匆的往外跑:“婢子这便叫人进来收拾。”


    文昭睨了眼秋宁仓惶逃走的背影,又转眸扫了眼屏风后侧,那肉团子大抵躲在锦被里瑟瑟发抖呢。


    两刻后,她挤着沥水的发丝缓缓坐上床榻,以指尖靠近烛光,徒手掐熄了身侧的蜡烛,脚腕一翻勾落帷幔,翻身躺倒在了床榻外侧。


    云葳还在抱臂傻坐着,宛如受惊的仓鼠。


    “睡吧。”


    文昭闭了眼睛,提起锦被漫过?胸口,慵懒低语:“你压着朕的被子了,屁股挪挪。”


    云葳有些?懵,又往角落里躲了躲,让出了文昭的被子,满脸警觉地盯着身边的妖孽。


    文昭故意将呼吸放得平稳,身子一动不动,好似入了梦乡。


    云葳眼见时机成熟,蹑手蹑脚直起身来,踩着猫步跨过?她的身子,四肢并用爬下床榻,在一片漆黑的遮掩下直奔屏风后,那儿有套多余的寝衣,她惦记许久了。


    听得细微的响动,文昭无声无息的将眼睑扒开了一道缝,大大方方观瞧着傻猫的一举一动,入眼的春光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云葳穿好衣裳,提着冗长的裙摆就朝门口溜去。


    “去哪儿?”


    文昭半坐起身子,手撑床榻,话音幽然。


    云葳心尖一颤,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出溜出溜儿又跑回了榻前?,站在文昭身边,小模样?乖的不像话。


    “想来,你是个夜猫子,丝毫不困的,可对?”


    文昭坐了起来,如瀑青丝自然地垂落榻前?,凝眸审视着云葳,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却也无平日威严之?态。


    云葳扑棱着小脑袋,心虚胡扯:“臣…怕扰您休息,想去外面的蒲团上将就一夜。”


    文昭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莞尔轻语:“上来吧,你老实睡觉,吵不到朕的。”


    见文昭好似真诚相邀,并无歹心,云葳踌躇不过?须臾,便又爬了回去,垂着眸子窝在锦被里,好似一个乖觉的小木偶。


    文昭自是不会?轻信她逢场作戏的乖觉假象,四下扫了一圈儿,眼底闪过?须臾狡诈的光晕。


    忽而,她迅捷抽出了帷幔边的丝带,一把拉过?云葳的细腕缠绕不休,随手打?了个蝴蝶结,留了个尾巴捏在自己的掌心,对着人咬牙道:“不拴住你的猫爪子,今夜朕休想安生?。”


    文昭说翻脸就翻脸,云葳始料未及,懵懵地忽闪着大眼睛,顿觉头皮发麻。


    “咚——”


    文昭复又躺倒,丝带拐带着云葳,把毫无防备的人一道扯倒在枕头上,巨大的惯性砸得云葳脑海里一阵混沌,愤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春雨舒苏,一夜无休。


    翌日清晨,霁雨初晴。文昭转醒时,睁开惺忪睡眼,便见了一张恬淡的睡颜,朱唇薄抿,鼻翼翕动,羽睫轻颤,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起伏,娇憨可人。


    手腕上还顶着一个傻乎乎,软趴趴的藏蓝色蝴蝶结……


    文昭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抬手捶着脑袋,心底嗔怪自己昨日心情不畅却喝了太?多的酒,有些?不知收敛了。


    翻身下榻,文昭拂袖直奔外间。


    细微的动静吵醒了云葳,她却无意睁眼,兀自翻了个身,稀里糊涂的又睡了起来。


    文昭打?开殿门,就见门外秋宁和槐夏的面色带着十足的诡异,眼神?闪躲飘忽,无一人敢如寻常那般坦荡的与她对视。


    “进来。”


    文昭难堪也无奈,只得轻叹一声,背着手走回了寝殿,指着床榻上睡得蒙头转向的云葳,吩咐道:“趁着四下无人,给她换身衣裳,送去宣和殿的矮榻上。”


    秋宁和槐夏望见云葳身上与文昭一模一样?的寝衣,不由?得面面相觑,巴不得自挖双目,溜之?大吉。


    文昭给了两个八卦四起的随侍一人一脚:“听不懂?”


    二人硬着头皮冲向了床榻,扛起云葳便脚踩西瓜皮,一溜烟逃得飞快。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出没于寝殿与宣和殿的连廊下,仿佛两个小贼一般胆战心惊。


    云葳被二人颠簸惊醒,睁开杏仁大眼的刹那,看着倒转游走的画栋雕梁,直接吓得叫出了声来。


    “啊——唔”


    “云侯莫出声,婢子求您了。”


    槐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云葳的嘴,将转醒的人放了下来,与秋宁一边一个,架着人的胳膊,健步如飞,连颠带跑的,将人送进了宣和殿。


    “婢子这就去取您的官袍,您稍待。”秋宁丢下话音,撒丫子夺门而出。


    “婢子还得去服侍陛下,先告退。”槐夏眸光一转,紧随其后,逃之?夭夭。


    云葳掩袖张了个哈欠,狐疑填满了水汪汪的眸子,呆愣愣坐在矮榻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二人伴着雨声一夜好眠,但槐夏和秋宁实在反常,当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送官袍过?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宫女;再后来,槐夏与秋宁随着文昭赶来时,尽皆眼神?闪躲。


    云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觉得有必要找机会?和二人解释一通,是以趁着文昭拉朝臣议事的空当,她赶忙溜去了廊下,对着二人道:“二位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昨晚我与…”


    “昨晚雨挺大,哗啦啦的。”


    “昨晚有点冷哈,我冻得头很疼。”


    秋宁和槐夏嬉皮笑脸的装傻,打?断了云葳的话音,暗道:


    您可别描了,仔细越描越黑,我们嘴严的很!


    云葳抿抿嘴,扶额回了大殿。


    文昭和她的身边人,约莫可统称为——一群活宝!


    文昭余光瞥见云葳来回进出大殿,狐疑蹙起眉目来,她并未给人指差事。


    这不安分的小猫儿又在上蹿下跳!


    文昭的眼睛眯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视线划过?方才朝臣递送来的奏本,她的嘴角悄然浮现了一抹坏笑。


    第69章 布局


    南风掠轩窗, 花语惊粉面。


    文昭抬手理顺耳畔被清风拂过的碎发?,指尖点落案前一厚重的奏疏,朝云葳莞尔轻语:


    “劳卿一事?,这是前省刚送来的出巡洛京的一应章程安排, 朕无暇翻阅, 不若由你去找各督办的臣工核实查证一番?”


    殿内臣工颇多, 云葳躬身近前, 双手接过了奏本:“臣遵旨,这便去办。”


    “今晚回奏给朕, 去吧。”


    文昭淡然摆了摆手, 转眸去与?旁人交谈,半垂的眼睑遮蔽了得逞的畅快神色。


    云葳走在宫道上,捏着奏疏的指尖泛着青白, 早已气得吹胡子瞪眼。


    条陈冗长, 她今天要么?跑断了腿, 要么?磨破了嘴皮子,否则休想核查完所有的条目明细。可陛下?圣驾离京不是小事?,她又不敢应付了事?, 只得硬着头皮照做。


    一日倏忽,直到斜阳西隐,宣和殿内都没见云葳的身影。


    文昭闲适地倚靠着矮几旁的扶手,一手握清茶,一手撩拨着殿内的插花,目光自然的点落外?间?的回廊,状似无意的欣赏夕阳余晖漫过雕栏石阶的盛景。


    “陛下?, 可要传膳?”秋宁在侧等了许久,见天色已然暗沉, 趁着掌灯的间?隙发?问。


    “不急。”文昭悠然推了推杯盏:“茶老了,难喝。”


    秋宁偷摸撇了撇嘴,不过两个时辰,换进去半罐上好的明前龙井,这茶能老就怪了。


    闷头给人换了新茶煨着,秋宁在心底不间?断的默念:云葳小祖宗,您快早点回来吧…


    活人怕念叨,秋宁作?法成功,不出半刻,云葳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慢吞吞地迈上了石阶。


    “核查清楚了?”文昭见人入内,淡声发?问。


    云葳已懒得说话了,只朝人叉手一礼,轻声道:“是。”


    看?着云葳消沉疲惫的倦怠模样,文昭心底的畅快悄然被涌动的丝丝惭愧蚕食殆尽。


    恻隐之心作?祟,她点了点身侧的茶案:“过来饮杯清茶。”


    “谢陛下?。”云葳与?人掰扯一日的嗓子宛如火焰山,亟需茶水润喉。


    她快步坐了过去,将奏疏放在一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秋宁烹茶的动作?。


    “行了,再烹又老了。”


    文昭忙不迭地阻止了秋宁的动作?,亲自夺过壶来斟了两杯茶,推给了云葳一盏。


    继而,她随手抄起奏本,转手就递给了秋宁,朝人用了个眼色。


    秋宁会意,接过奏本便退了出去。


    文昭今日只是不想云葳闲着,在脑海里胡思乱想昨夜的情形,但这些要紧事?,她还?不会全然信任云葳,自是要秋宁再详查一番。


    “咳,咳咳…”


    云葳“咕咚”一口便闷了茶水,许是喝的急了,呛得弓身咳嗽不止。


    “毛毛躁躁,又无人同你抢。”文昭轻声嗔怪了句,给人递了帕子过去:“擦擦。”


    云葳捏着帕子,却没有用,视线更是黏在了茶案处:“陛下?,今日的差事?,臣现下?跟您汇报吗?”


    “不必,查妥帖了就好。”文昭淡然回应,给人添了杯茶:


    “朕听人在耳畔聒噪一日公?务,累了。再过五日便启程洛京,上次你与?宁烨在那儿住了些时日,都去了何?处?可有喜欢的地方??”


    云葳握着茶盏,垂眸思忖须臾:“臣那会儿病着,八成时间?都在馆驿,甚少外?出。”


    “你阁中下?属也未曾给你接风洗尘?”文昭敛眸抿了口清茶,语气云淡风轻。


    话音入耳,云葳险些将一口未咽下?的茶水悉数喷出来,忙不迭地俯身于?地:“陛下?要臣如何??”


    “这是做什么??”文昭探身握住了云葳的胳膊:“随口聊聊,何?至于?此?起来。”


    “臣不敢。”云葳没有起身,固执出言:“臣身份的事?,陛下?还?没发?落,臣于?心不安。”


    文昭眸色微凝,她本想这般吊着云葳,等人开口把?念音阁献给她,却不料云葳还?是把?话挑明了。


    “朕为何?要发?落你?一如你所言,你的下?属非是朕的敌人。念音阁大名如雷贯耳,得知掌阁之人就在身边,朕欢喜还?来不及,岂会怪罪?朕那夜懊恼,是因你屡屡欺瞒,不肯信朕。”文昭与?人正色解释着。


    “臣没明白。”


    云葳低语,心底却在打鼓,难不成文昭要让她带着阁中上下?效命朝廷?抑或是直接成为文昭的爪牙利刃?


    “朕是天下?之主,能让朕心安的,是手中权势,是身侧干才。小芷的心,可是向?着朕的?”


    文昭微微俯身,在云葳耳畔轻语,“你带着他们,与?朕联手肃清朝局,我们一明一暗,可好?”


    云葳心中泛着难言的苦涩,这几日她再未收到阁中丝毫的消息,桃枝也不肯将心中的隐晦坦言相告,只怕自己早被萧思玖架空了。


    本就度日艰难,却又被文昭惦记盘算,当真?逼她入两难。


    “陛下?要臣做什么??”云葳忖度良久,选了个含混的说辞,避开了文昭的询问。


    “朕最近确有棘手事?。”文昭用力将人从地上提起,扶着她的肩头,柔声道:


    “若非犯难,也不会与?你开口。岭南叛乱定是被人谋划怂恿的,朕想你调动手下?的力量,查证一二。宵小作?祟,民不聊生,小芷懂朕的苦楚,对否?”


    “臣…尽力。”


    云葳咬着下?唇思量须臾:“可阁中人行事?隐秘,臣得出宫才好传讯。臣不怕您笑话,即便您把?臣的人头挂去城门外?,只怕也引不出他们来。”


    “胡言!”文昭佯装恼火,觑眼轻斥:“再敢如此口无遮拦,朕要罚你了。”


    “臣不敢了。”云葳闷闷的小声嘀咕,眉目低垂。


    “朕当你应下?了,”文昭搓了搓云葳的头顶:“明晚放你回侯府小住两日,可满意了?”


    “臣谢陛下?。”云葳恭谨地叉手一礼,柔声答谢。


    “这儿又无外?人,何?必如此生分?”


    文昭的口吻里带了些微不满,指骨节轻刮着云葳的小鼻子调侃:“天色不早,随朕回寝殿歇息?今晚想吃什么??喂你一碗鱼汤补补?”


    “陛下?,臣有些累了,想歇在此处。”云葳的语气飘忽忽的。


    “晚膳也不用?这怎么?行?莫不是又在偷偷与?朕置气了?朕哪句话伤了你这小猫儿的心?”文昭轻轻抚平云葳官袍肩头的褶皱,话音里满是爱怜。


    “没。”云葳茫然摇了摇头:“臣只是乏累无力,恐扫了您的兴致。”


    文昭轻笑一声,先行一步,勾着唇角回身催促她:


    “快跟上,一会儿给小花猫备些美食犒劳一二,清蒸鲈鱼,鲫鱼汤,菠萝酿肉,桃花酥,蜂蜜酥山…可否?”


    云葳压了压瘪瘪的肚子,决定抬脚跟上。


    文昭笑靥渐浓,二人一前一后漫步廊下?。


    绕过半个大殿后,云葳清楚瞥见,院墙一侧的柳树下?,桃枝难掩焦急,正陀螺般来回踱着步子。


    “陛下?…”云葳轻声唤住文昭,视线落去桃枝的方?向?:“姑姑来寻臣了,臣昨夜应好的,却未曾回去找她,怕是让姑姑担心了。臣可否去见她?”


    文昭抿平了嘴角,淡淡道:“去吧,若是见完了还?有精力,就来朕房里用膳。”


    “谢陛下?。”云葳躬身一礼,快步朝着桃枝走去。


    文昭回身直奔寝殿,转眸与?槐夏低语:“吴桐可接来了?”


    “舍妹已然在家母房里了。”槐夏温声回应。


    “晚些让人来见朕,明日就让她跟在云葳身边随侍吧。”文昭凤眸微转,淡声吩咐。


    槐夏与?吴桐是亲姐妹,都是内廷吴尚宫的女儿,一随父姓,一随母姓罢了。这二人自幼长在内廷,根底干净,文昭自是放心的。


    大殿外?的院墙根下?,漫漫夜色幽沉,云葳与?桃枝轻语:“姑姑怎来此处了?”


    “方?便回去说吗?”桃枝柔声询问:“自出事?后,姑娘一直躲着婢子,昨日下?午出去便不知去向?,害婢子担心了一晚。”


    “好。”云葳轻叹一声,抬脚往西宫走去。


    入了西宫小院,桃枝快步走去茶炉边,取下?煨着的小砂锅,端了一碗鲜香四溢的鸡蛋羹出来:


    “许久没做了,姑娘试试,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云葳接过蛋羹,舀了一匙入口,嘴角强扯了一抹苦笑:


    “陛下?应允我明日去侯府小住,但只怕身侧少不了耳目。方?才大殿里,我费心折腾一日的事?,她复又指给了秋宁重做。姑姑,我心里很苦,不想踽踽独行。”


    “说得什么?傻话?”


    桃枝给人添了杯热茶:“婢子会一直陪着您,怎会让您形单影只?陛下?生性多疑,您不是今日才知,做本分就是,其?余的无需放心上,何?必自苦?”


    “阁中有消息么??约莫没有吧。陛下?这招不罚不打,升官进爵的手段高妙,萧首监和旁人怕都不会信我了。”云葳闷头喂着自己蛋羹,囫囵就给吞了个干净。


    “喝口茶。”桃枝夺过了她手中的碗:“小时候就这毛病,心情不好抱着吃食发?泄,长大也不改,仔细胃痛。”


    “姑姑若无话说,我还?是回去的好,免得陛下?生疑为难您。”


    云葳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丝毫不拘小节,起身便要离去。


    “行了。”桃枝把?人摁了回去,拿帕子给人净手:


    “萧首监的事?我知道,她与?林老是至交,但性情孤僻。当年传位,林老怕你抵触你与?萧首监的关系而不接这个位置,这才不准我们说。”


    “阁中除却阁主,首监便是头把?交椅,如今我不过是个摆设,你们都效命于?她,对吗?”云葳眸色淡淡,没什么?反应。


    “她是辅佐您的,没有您想的这回事?,不然蓝执事?和李华亭执事?也不会答应的。”


    桃枝温声劝慰着:“况且各州主理都依从您的指令行事?,怎会把?您当摆设?最近时局紧张,大家自要蛰伏,是正常的。”


    “那姑姑明日出宫后试试,让人去查查岭南三州叛乱的幕后主使,看?可还?有人听我的差遣。”


    云葳垂眸低语,手指抚上温热的茶盏:“若有,让他们审慎从事?。告诉他们,陛下?的人肯定也在查,避让一二。”


    “好,歇在这儿吗?还?是回宣和殿?”桃枝应承的干脆,关切地询问她的打算。


    “我很想歇在这儿。”云葳难掩疲累的站起身来:“但我得回去,不然陛下?要不高兴的。”


    “我送你去。”桃枝拎了外?衣披上,跟着人往外?走。


    “留步。”云葳回身拦了:“别折腾了,我自己回,认得路。”


    桃枝没再跟,云葳绕过宫道的巷口,槐夏一早在不远处提着宫灯迎候。


    “陛下?等了您许久,见大殿四周没有,猜测您去了西宫,便让婢子在这儿接着您。”见人走近,槐夏轻声与?人解释。


    “有劳。”云葳微微颔首,信步往前:“与?桃枝解释安抚了一二,昨夜让她担心了。你知道的,我与?她说是主仆,却更似亲人,她只小我母亲两岁,却比我母亲更懂我。”


    听云葳提起昨夜,槐夏只尴尬笑笑,没再接话。


    “昨夜陛下?醉了,见雨大便留我睡了一晚,并无其?他。”


    云葳自嘲哂笑:“槐夏姐姐想多了,况且我与?你和秋姐姐讨饶来着,分明是你们不肯帮我。”


    槐夏回忆着今日文昭的言行,对云葳一如往常,好似并无过分的关照,便也信了这说辞:


    “云侯也知,陛下?说一不二,无人敢违拗她的令旨,婢子奉命行事?,您多担待。到了,婢子不进去了,您快去吧。”


    云葳深吸一口气,才探身入了文昭的寝殿,此番从西门入,望着宽敞的殿宇,她有些不知所措,寻不见路。


    文昭在帷幔后默立良久,见人踌躇不前,无奈只得先踱步而出:“怎愣着不动?这是不想来此陪着朕?”


    “陛下?,”云葳欠身一礼,“臣不知该往何?处去,有些迷路。”


    “寝殿虽大,也不过就这一片地方?,你走走就知悉了,何?须如此拘谨?”


    文昭垂眸淡笑,过来拉着她的臂弯,与?人打趣:“况且你的小鼻子没有闻到点心的清香么??循着气味走岂会出错?”


    云葳若即若离的淡漠令文昭心下?狐疑,这人自傍晚回来,就透着疏冷,不似昨夜那般松泛自如,也不够坦荡。


    方?才的蛋羹实诚,吃得又有些急,云葳此刻毫无胃口,闻见饭食的气息,甚至有些反感。


    “陛下?恕罪,臣来此是怕您久等,特意与?您说一声。”


    云葳虽紧跟文昭走着,却缓了速度:“臣当真?困倦难捱,方?才在西宫用过桃枝做的吃食了,求您准臣回宣和殿歇息,可好?”


    “明日你就出宫去住了,今夜歇在这儿陪着朕。”


    文昭的话音干脆,不容回绝:“这便沐浴更衣,还?睡床榻里侧。”


    云葳懒得与?人掰扯,遂依言盥洗歇下?,不多时便入了梦。


    文昭待人睡熟,才不甘的冷声吩咐秋宁:


    “去套桃枝的话,今夜喂了云葳什么?东西,竟让她撇了一桌膳食不顾。”


    第70章 踌躇


    朝露落蕊芯, 梁燕啼云天。


    桃枝一大早走出庭院去领用度,却在自?己紧闭的房门处发现了一张字条:


    “主夜宿圣寝两日,切切留意?劝诫。”


    桃枝读罢字条,眼神僵直, 失了聚焦的本能。


    一来?, 文昭的?寝殿四下皆是腹心值守, 与宣和殿不过一前一后, 寻常宫人?不会知?晓那?边的?情况。这字条所言若属实,阁中耳目竟已安插去了陛下的?身边, 桃枝颇觉意?外。


    二来?, 云葳是臣,没有?无缘无故,接连两日歇在陛下寝殿不出的?道理, 此等反常行径, 令她骇然。


    而同?沐一轮朝阳的?帝王寝殿内, 此刻云葳方迷糊糊的?转醒。


    文昭坐在床榻边,不知?从何?处寻了个?纤长的?羽毛,在云葳懵懂的?小脸上扫来?扫去:“清醒一二, 叫你早起?真难,今日有?大朝,你想迟到被申饬罚俸?”


    云葳嫌弃又烦躁,别过脑袋后,顶着?个?满是起?床气的?小脸,一骨碌爬下床榻,稀里糊涂趿拉着?鞋子直奔妆台。


    “婢子伺候您梳洗。”一温柔清甜的?话音自?身侧传入了云葳的?耳畔。


    她茫然回眸, 见了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姑娘,瞧着?长相好似有?些眼熟, 可她确实没见过的?。


    “这是吴桐,日后让她随侍你。你身侧只桃枝一个?,未免操劳,顾不周全,如此朕也放心些。”


    文昭近前来?,转眸瞧着?吴桐,与云葳解释:“吴桐是槐夏的?妹妹,性情温婉,与你该是投缘。”


    云葳象征性扯了下嘴角:“谢陛下,日后有?劳吴姑娘了。”


    文昭抿嘴失笑:“她小你两岁,你称她名姓即可,何?须这般客套?”


    “是。”云葳自?顾自?拎了小梳子在手,垂眸扫过文昭一身齐整的?冕服,柔声道:


    “陛下,臣习惯自?己梳洗,无需人?伺候。您早些去用膳吧,朝会肃穆,不好误了时辰。”


    “朕穿成这样很累的?,怎会有?胃口?用膳?”


    文昭哂笑轻语:“想是朕在此让你不自?在了,朕出去就是。”


    云葳咕哝了两下小嘴儿,却没说话。文昭的?话怪怪的?,好似她故意?赶人?一样。


    文昭装模做样的?往前缓行两步,心底存了几分侥幸,等着?云葳开口?留她。


    哪知?这冷血无情的?臭猫在妆台前坐得稳当,心无旁骛地梳头盘发,根本无意?关心她。


    文昭深吸一口?气,拂袖大步流星踏出了寝殿,吩咐左右:“摆驾崇政殿!”


    一路上,文昭越想越窝火。


    云葳的?情绪与状态绝对有?问题,可她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出问题出在了何?处。


    单纯的?疲累和有?意?的?疏离是完全两回事,她笃定云葳就是有?意?冷落她,却碍于威权不敢表露的?太分明。


    待到朝会时,文昭凝眸扫过大殿内林立的?臣工,瘦弱年少?的?云葳混迹在一众老臣宽厚的?身板里,若非有?意?,根本找不见。


    而这小东西,大半个?时辰内眼睛黏在了地板上,莫说抬头,连眼睑都从未抬起?过。


    朝会散去,文昭自?殿内后门回了宣和殿。


    一众朝臣自?崇政殿南门鱼贯而出,大多往前省去,唯有?少?数御前的?郎官往北侧回。


    云葳正欲跨过回廊向北,身后却追来?一绯衣中年人?:“云郎中,留步!”


    云葳身形一抖,她听得出,这是云山近的?嗓音。好在大内处处是守卫,她也无需怕,是以回身叉手一礼:“见过云少?卿。”


    “近日可有?时间回府一趟?有?事需同?你商议,是你祖父的?意?思。”


    云山近见云葳眼都不抬,索性开门见山。


    “没有?,在下还要当值,告辞。”云葳想也不想,转身拂袖离去,一脚迈过了宣和殿外的?宫门。


    云山近见人?入了宣和宫门,心知?无法再?追,只丢下一声长叹,出宫去了。


    二人?走后,廊下值守的?侍卫悄悄交头接耳:“云家父女真新鲜,女儿赐紫金鱼袋,亲爹却还是个?绯衣郎。就说是在大内,这二人?的?交谈也过于正经了吧,谁家父女这么说话?”


    “你管人?家怎么说话呢?祖孙三?代都是大官,云家祖坟青烟不知?冒了多高,咱可羡慕不来?。一家都不是寻常人?,你我这等凡夫俗子,能理解就怪了。”另一人?被太阳晒得眯了眼睛,拖着?长音调侃。


    *


    宣和殿内,文昭在摆满了御膳的?长桌后安坐。


    殿门大开,她凝眸望着?前头洒满朝阳的?宫道,视线循着?一抹紫衣身影层层递进。


    云葳起?得晚,给候朝臣工备下的?早点,这人?定然来?不及吃,是以文昭一直在等云葳回来?,一道用膳。


    文昭并未嘱咐宫人?引云葳去寻她,但大敞四开的?殿门足以让人?瞧见里间丰盛的?膳食。


    云葳走入檐下,便?与舒澜意?并肩一处,朝着?人?莞尔轻语:“舒姐姐早。”


    “早。”舒澜意?温声回应:“陛下在用膳。”


    “嗯。”云葳淡淡应承了一声,与人?侍候在廊下,无趣地捏着?手指消遣,未曾向殿内投去一丝一毫的?视线。


    文昭舀了一勺米汤入口?,觑着?凤眸瞄向屋檐下站得规矩的?云葳,捏着?汤匙的?指尖泛起?了青白。


    “去,把这两样赏给廊下那?二人?。”文昭随手点了两碟晶莹剔透的?小包子,吩咐着?宫人?。


    小宫人?匆匆端了吃食出来?,立在屋檐外传话:“二位郎中,陛下赐的?膳食。”


    舒澜意?和云葳面?面?相觑,这是要她二人?当着?殿外无数黄门宫娥的?面?,徒手啃包子不成?


    舒澜意?转着?机警的?瞳仁,稍一思量便?猜到了缘由,赶忙接了过来?:“臣等谢陛下赏赐。”


    她扯了扯云葳的?衣袖,视线落去殿外的?石阶,与人?咬耳朵:


    “去那?儿坐着?吃?我吃过了不饿,你帮我分担些?御赐之物不可推辞,我们背对着?大殿,里间的?人?瞧不见。”


    “好。”


    云葳咽了咽口?水,拉着?人?并肩坐在了晒得暖融融的?石阶上,毫不客气地消灭着?两碟小笼包。


    舒澜意?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眼底却闪过一丝狐疑,文昭的?心思也忒细腻了些,殷勤的?有?些不正常……


    “小云,你不该叫我姐姐。”舒澜意?瞧着?吃成仓鼠模样的?云葳,与人?寒暄:“我姐姐是你舅母,辈分错了。”


    云葳贝齿一顿,眼睫闪烁如风,不过须臾,她风卷残云干掉了最后一个?包子,嘟囔道:“那?日后唤舒郎中。”


    反正不能让人?占了便?宜!


    舒澜意?摇头嗤笑一声,拔腿追上仓惶溜回大殿的?云葳,与人?一道入了书阁。


    这小东西,还真是不好拉拢,变着?法子的?凑近乎,反倒愈凑愈远了。


    大殿内,端坐主位的?文昭见二人?并排坐着?,有?说有?笑,不由得咬紧了一口?银牙。


    若非她深谙舒澜意?的?心事,此时此刻,宣和殿内的?酸腐气息,怕是比醋缸还猛烈。


    “澜意?,这是萧妧昨日传回的?密信。”文昭见二人?入内,自?案前拎了个?信封递给舒澜意?:“旁人?朕信不过,信中地址写得分明,你这便?亲自?去一趟,把证物带回来?,今日就无事了。”


    “臣遵旨。”舒澜意?扫了眼信封,确是萧妧亲笔,躬身一礼麻溜出去办差。


    书阁内忽而只剩云葳在侧,今日大朝刚过,小朝议当无要紧事,约莫只文昭与她独处,委实令她头皮发麻。


    “今儿没有?朝议。”文昭靠着?椅背幽幽出言:“云侯傍晚归家,可有?何?要收拾的?物件?若有?需要,朕准你离开,不算旷官。”


    “谢陛下,臣告退。”云葳喜出望外,拱手一礼便?要逃。


    文昭转瞬冷了脸,语气难藏阴恻:


    “你有?何?要收拾的??不若先与朕说说?这殿内并无你的?私物,去哪儿收拾?”


    “臣…去西宫找桃枝,换洗衣裳都在那?儿。”云葳呼吸一滞,说辞张口?就来?。


    “拿衣裳需要一日?宁烨会糊涂到不给你备衣裳?”


    文昭抱臂审视着?云葳,凤眸已然眯起?。


    云葳哑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又被文昭耍了,而此刻,文昭生气了。


    “朕何?处惹你了?”


    文昭站起?身来?,铺陈了宣纸,拎过毛笔剔着?飞起?的?杂毛,视线虚虚地瞄着?云葳。


    云葳眼尖,瞥见砚台空空,忙不迭地上前,捏了墨块在手,闷头给人?研墨:“陛下何?出此言?臣担不起?。”


    “无事献殷勤。”文昭看她这般自?觉地过来?讨好,心底的?鼓点愈发细密。


    “臣走,您恼火;臣留,您嫌弃。您到底要臣如何?,才肯满意??”云葳丢了墨块,倒退一步,话音冷漠。


    文昭背在身侧的?左手顷刻蜷曲成拳,愤然摔了毛笔:“你想如何?就如何?,爱去哪儿去哪儿,出去!”


    云葳当真走了,头也不回。


    文昭嘴角抽搐,拂袖打翻了身侧的?笔架。


    秋宁听得响动,匆匆跑进来?查探,望见满地的?碎瓷片,只觉头皮发麻。


    “这个?泼皮!”文昭一拳打在桌案上:“欺瞒的?臭毛病是改不掉了!她还火了,朕火大着?呢!”


    “陛下息怒,仔细圣体。”秋宁战战兢兢的?出言安抚,躬身去收拾满地狼藉。


    能把文昭气成这样,秋宁笃定,这二人?的?关系绝非寻常君臣了,槐夏昨晚转陈的?云葳的?鬼话,她才不信。


    除非是她的?陛下剃头挑子一头热。


    若真如此,日后龙颜大怒的?次数,怕是数不清了。


    “让人?盯紧她与桃枝的?动向,难得出宫一次,定会有?动作。不动声色的?顺着?马脚摸索,莫要打草惊蛇。”文昭深吸一口?气,复又坐了回去,淡声吩咐秋宁。


    “陛下放心,侯府暗桩都安置妥了,吴桐在她身边,也会留心的?。”


    秋宁温声回应:“对了,先前云府的?事,云侯是主动跟云老夫人?走的?,二人?对谈也无旁人?在侧。婢子无能,她们缘何?动手,实在查不出消息来?。”


    “洛京的?事呢?都稳妥么?”文昭眉心微凝,指尖轻叩桌沿,似在思量事情。


    “行程都安置妥贴了,一应章程婢子也核查过,没有?纰漏。”


    文昭摆了摆手,秋宁闪身退了出去。


    一抹仓惶逃离的?紫影在殿门处一闪而过,秋宁眉心一紧,拔腿就追,抓过廊下的?宫人?,急切询问:“方才可有?人?进过大殿?”


    小宫人?茫然指向东侧廊道:“云侯出去没两步就回来?了,刚又跑了。”


    “糟了!”秋宁骇然低语,快步折返书阁,心慌不已:“陛下,方才的?谈话,只怕…只怕云侯她,她听到了。”


    文昭凤眸一凛,倏地站起?身来?:“什么?她不是回去了?外面?值守的?都是木头?!”


    秋宁惶然跪地:“陛下恕罪,门口?的?小宫娥说云侯仓促折返,想是没敢拦。是婢子的?错,婢子该嘱咐书阁外的?人?的?。”


    文昭阖眸一叹,话音低沉:“把她叫来?。”


    秋宁双腿发软,晕乎乎的?去寻云葳了。


    哪知?这人?并未跑远,正孤身躲在不远处一个?墙角老树的?阴影里。


    不出半刻,云葳便?被带去了书阁。


    文昭看着?双眸通红的?云葳,负手踱去了窗前,轻声问道:“都听见了?”


    “听见了。”云葳没再?哭了,可鼻音依旧鲜明。


    “若怪朕,就发泄出…”


    文昭凤眸微转,回身柔声提议。


    不待文昭说完,云葳直接掀袍跪地:“臣不敢也没资格怨怪陛下。是臣错了,臣瞒您良多。”


    她取了官帽,伸手拔下玉簪,任青丝垂落:“官身与阁主信物,臣都交给陛下。您不信臣,便?赏臣个?自?由身吧。”


    “朕叫你来?,便?想与你好生谈谈。你该知?道,朕不是以君臣身份在与你说这些。偷听朕与下属的?筹谋,寻常臣子,朕不介意?抓来?杀了。”


    文昭垂眸扫过云葳扔在地上的?物件,那?枚熟悉的?狐狸玉簪刺痛了她的?双眸。


    “臣非是故意?偷听。”云葳声音发颤:“除却君臣,臣与您,也无旁的?关系。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云葳,适可而止!”


    文昭嘴角也在颤抖,话音凌厉:“换做是你,坐在朕的?位置,你会如何?考量,如何?行事?”


    她快步走到云葳身前,捡起?了那?枚玉簪:


    “你怪朕可以,但朕想问问你,你对朕的?所作所为和朕对你的?行止,有?区别吗?你背地的?算计思量,欺瞒的?事情,还少?吗?这物件日日顶在你头上,你说过它的?用途吗?”


    “有?区别。”云葳仰首,以含泪的?模糊视线回视着?文昭:


    “您猜忌提防皆无错,是为君者统御朝臣的?权腕。臣小心盘算,欺瞒行事便?是大罪,这就是区别。君臣自?当如此,是臣忘了本分,奢求太多,逾矩了,臣改。”


    “…好,很好,好极了。”


    文昭哭笑不得,将那?枚簪子丢去了云葳怀中:


    “朕不会派人?查你,吴桐也不必跟着?你了。这便?回你府上去,朕出巡洛京那?日,你自?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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