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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毒发


    清晖皎皎高挂, 秋风飒飒满庭。


    十五月圆,长公?主府内操持夜宴的人忙碌不停,一众伶人早已在园中候宴。


    云葳听得断断续续的雅乐声,吩咐桃枝:“药罐的事, 换妥贴了?把药给我, 是时?候了。”


    “少喝点。”桃枝心疼的紧:“放心吧, 这些?小事婢子做得好, 没有马脚。”


    云葳并不?听劝,将一碗药悉数闷了, 又?添水净了碗, 才肯罢休,“走吧,去?赴宴。”


    桃枝搀扶着云葳缓步去?了后苑, 文昭和宁烨都到了, 余下的多是些?府里?的属官, 云葳认不?全,但她没有瞧见宫中派来的那个老内侍,心情尚可。


    “臣参见殿下。”云葳欠身一礼, 文昭直接近前将人扶住,垂眸端详着她:


    “病着呢,何须拘礼?气色好些?了,还难受吗?”


    “劳殿下记挂,太医照料的妥帖,已无碍了。”云葳客气的回应。


    “入座吧,就等你来便开宴了。”文昭指了指宁烨身边空出的桌案, 云葳乖觉的走了过去?。


    席间热闹,文昭与众人寒暄不?休。


    云葳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她觉得聒噪,甚至有些?虚伪。


    人人面带笑意,却都是逢场作戏,未必真的欢欣。


    年年中秋,月圆如旧,未有人团圆。


    云葳会自觉忽视这个节日,只道是寻常。思及此处,她方觉察,今日宁烨在此,云瑶却未曾出现。推己及人,她觉得那小丫头?怕是要失落了。


    “夫人家的姑娘呢?”云葳难得主动的与宁烨搭话。


    宁烨一愣,缓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云瑶:“瑶瑶年幼,这样?的场合她来了呆不?住,会失礼的。”


    “那您早些?回去?才好,佳节喜乐,该陪着家人的。”云葳淡然低语,随手拎了个小橘子扒了起来。


    “我日日陪她,今夜陪你。”宁烨闷头?灌了自己一杯酒,语气有些?飘忽。


    “醉酒伤身。”云葳将扒开的橘子递给了她,却不?肯抬眸与人对?视。


    “不?喝了。”宁烨将酒壶推去?了一边,双手捧过了那个小橘子:


    “宴席散去?,让我去?你房里?聊聊好吗?有话想和你说?。”


    云葳眸光一沉,暗暗揣测,或许是文昭不?好直言,找了宁烨来与她说?入宫的事。她垂眸轻语:“好。”


    宁烨难掩欣喜,捏了一瓣柑橘入口,觉得这是平生吃过最甜的一口橘子。


    罗袖迷离眸光,觥筹交错阑珊,众人正值兴头?,酣畅淋漓之际,云葳却缩在座位上不?住的打着哆嗦。


    宁烨时?不?时?的以余光瞄一眼身侧的女儿?,见她半晌都没动身前的食物,忍不?住开口:


    “不?舒服吗?若累了我送你回去?,不?必苦撑。”


    云葳快要控制不?住身上的阵阵寒颤,她读过书中记载的毒发症候,却不?知实际体悟是这般痛楚。


    她只觉得周身寒凉刺骨,心头?慌乱悸动,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到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身后侍立的桃枝觉察了她的反常,猜到是毒性发作,遂一个箭步近前,将她揽住:


    “怎么了,姑娘的脸色怎这么难看啊?”


    云葳感受到桃枝手掌的温热,直接蹭去?了她的怀中,拧着眉发出了细微的哼唧声。


    “怎么回事?”宁烨借着月色,清晰的瞧见了云葳惨白的面色,直接离席扑了过来:


    “惜芷,怎么了?哪儿?难受,你说?话…太医,太医呢?”


    宁烨的慌乱举动吸引了席间众人的注目,文昭眉梢一凛,蹭的站起身来,扬声道:“快传太医!”


    “殿下,婢子瞧着,姑娘不?对?劲,唇色乌青,怕是中毒了!”桃枝适时?出言。


    文昭面色渐冷:“所有人都不?准离开。秋宁,带人把膳房围了待命。”


    一时?间,席间的喜乐氛围烟消云散。


    云葳意识迷离,宁烨顾不?得礼数,抱着人就朝着卧房跑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文昭领着人紧随其后,还不?忘嘱咐槐夏:“去?外面再请个郎中来,快些?。”


    得了消息的太医一脸狐疑,入内给昏迷不?醒的云葳把脉半晌,暗道邪门。


    他奉命给人加了些?药材的剂量,会让云葳看着生龙活虎,能早日入京才对?,怎会是这般杂乱无章的虚浮脉象呢?


    “到底如何?”文昭等得不?耐烦,厉声询问太医。


    太医擦了一把汗,心虚的低语:“的确像是中毒了,臣…臣单凭脉象看不?出这是何毒啊。姑娘昏迷前,有何症候?”


    “她什么都没说?。”桃枝率先出言,宁烨也茫然的点?了点?头?:“我看她半晌没动作,自己坐在那儿?半弯着身子,也不?知哪里?难受。”


    “她席间吃了什么?”文昭强撑着冷静下来,询问桃枝。


    “糯米丸子,红豆凉糕,冷切牛肉,还有两颗丹橘,一碗乌鸡汤。”桃枝细细的数出了云葳的吃食:


    “赴宴前喝了太医开的药剂,除此之外,午后至今,没吃过旁的了。”


    说?话间,府外的郎中也赶了来,文昭招呼着人给云葳看诊:“可能瞧出是什么毒?”


    郎中茫然的摇了摇头?:“脉象杂乱,气若游丝,老夫只能下一剂猛药催吐,再辅以甘草汤缓解毒素蔓延,但这毒,老夫无能为力。”


    “去?做。”文昭阖眸一叹,吩咐槐夏带人下去?,又?道:“把云葳接触过的物品和涉及的人员都清查一遍,不?准放过一人。”


    “那太医呢?”秋宁有些?纠结的瞥了一眼身侧战战兢兢的太医。


    “一并带走查问。”文昭冷声回应。


    看着郎中和宁烨折腾云葳催吐,桃枝心底很是苦涩,她明知无用又?不?能拦阻,心如刀绞一般。


    夜半更?深,秋宁快步来寻郎中:


    “殿下,跟您借个人。府中旁人和菜色都查了,无人藏药用毒,只剩太医的药方药渣无人查过,还得请懂行的郎中来负责。”


    文昭摆了摆手让人跟上,扶额轻叹了一声。


    桃枝和云葳略通医术,太医的药动了手脚,她二人早就发觉了,是以每日送来的药汤,云葳一口没喝。


    而今日,她把自己熬制的毒药和那汤药混在了一起,药渣也是桃枝事先换好的。


    不?多时?,郎中便回来了,却是一副愁楚模样?:


    “药渣成分多是滋补药材,但有三味药剂量过重,不?免伤身,短期会令人精神?矍铄,服用日久会伤及根本,回天乏术。这药不?知姑娘服了多久?且里?头?还有两味药相冲,本不?该在方子里?才对?。”


    闻声,文昭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暗骂自己疏忽,竟未曾让外面的郎中给云葳查验药方:


    “秋宁,给郎中录个口供。不?管用何办法,务必让人从?太医口中审出解药来。”


    “殿下,老夫多嘴一句,这些?虽是问题,但不?至变成猛烈的毒药。”郎中低语:


    “姑娘中毒或另有缘由,又?或者是这些?相冲过量的药材和姑娘平日所用的其他药物食材一并,生了毒素也未可知。但老夫无能,未曾见过这等症候,您另请高?明吧。”


    文昭默然应下,转眸瞧着床榻上虚弱的云葳,心中萌生了些?许悔恨。


    若她未曾把人强留在身边,云葳或许不?会成为朝中针对?她行事的靶子。但事事环环紧扣,在余杭与人相遇,就是个意外的错误。


    “槐夏,再请郎中,把襄州府的郎中都请来。”文昭有些?无力的吩咐着。


    “殿下,婢子有个主意。”桃枝试探着出言。


    “快说?。”文昭与宁烨异口同声。


    “青山观主以医术见长,半生游历四方,见识不?凡,约莫襄州的医者里?,能比她优秀的少有。”桃枝如实相告,“且姑娘一直服用的滋补丹药,也是出自她手,或许她能看出此间症结。”


    听得这话,文昭眼前一亮,“快,即刻去?请人来!”


    “殿下,”桃枝急切道:“一来一回要明日晌午了。婢子瞧着姑娘的样?子,甚是心疼,让婢子带姑娘去?一趟,试试好不?好?”


    “在理,孤糊涂了。备马车,点?一百亲卫随侍,即刻启程。”文昭一拍脑门,转眸对?着宁烨道:


    “夫人跟着去??孤在府料理那个太医,明日再去?寻你们?。”


    “好。”宁烨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不?住的给云葳擦着身上渗出的层层虚汗。


    马车夤夜启程,抵达青山观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云葳一直昏睡,脸色越来越差,看得人无比揪心。


    观主见到砸门的一行人时?,面露惊诧之色,赶紧将人迎进门来。


    待到探上云葳的脉象,她的眉心一跳,寡淡的容颜上,一双眸子顷刻眯起,只象征性的问了桃枝几个问题,便去?开方子了。


    “桃枝,你来帮我煎药,此药火候务必小心。”观主直接将人叫走,离了房中,便不?再做戏:


    “她在闹什么?为何给自己下毒?”


    “说?来话长,若非走投无路,也不?至于。”桃枝面露难色:


    “还得麻烦您支开宁烨,我带姑娘逃离此处。姑娘被征召入宫,去?做内廷女官,只怕有去?无回。长公?主大?抵是答应了,还说?今日晚些?也过来,所以您得快些?。”


    观主深觉头?疼,拧眉苦思良久:“你去?煎药,我去?安排,顺带给阁中人传信出去?。长主若来,我让弟子周旋一会儿?。”


    不?多时?,桃枝便端了汤药来给云葳灌下。


    两刻后,观主回来,复又?探上云葳的脉搏,长舒一口气道:


    “约莫赌对?了,脉象平稳多了。”她抬眼打量着宁烨,“夫人会烧饭吗?给孩子熬碗乌鸡参汤吧,一会儿?她醒来会饿。但贫道与弟子不?碰荤腥,不?方便。”


    “您说?的是,”宁烨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许,“孩子就劳您照看一二,妾这就去?厨房给她做饭,多谢您了。”


    将宁烨支走后,观主与桃枝低语:


    “不?出半刻她就能醒,但你们?给她灌的催吐药太猛,她不?会有体力的。方才我让弟子去?看,外头?百余侍卫,你们?只能从?后山竹林走。别等她醒,现在就走,往北去?,我让阁中人去?北面县城接应你们?。”


    桃枝也不?耽搁,背上昏睡的云葳,便从?早年备下躲避战乱贼寇的秘道里?离了观中,绕过密密麻麻的竹林,一路向北。


    第22章 失踪


    晌午秋阳炙热, 暖晕流散,暗尘飘摇。


    文昭凝眸望着射进观中房屋的一抹橙黄光线,手握成拳,抵住桌沿缓了半晌。


    “怎么消失的?”她冷静下来, 视线扫过宁烨和观主:


    “一个中毒丫头, 还有桃枝这大活人?, 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孤还派了百余亲卫守在观外, 你们给孤个解释。”


    “桃枝说她照顾惜芷换衣裳,支走了贫道?, 再回来, 人?真就不见了。”观主装傻充愣:


    “那毒贫道?虽不敢作保,但至少稳住了,是?以惜芷醒了也?未可知。她们对观中了如指掌, 真想走, 并?不难。”


    “我…我出去?的时候, 她还在昏睡。是?观主找到我,跟我说孩子不见了的。”宁烨满心慌乱,方?才已领人?搜过山了, 连个鬼影都没有。


    “桃枝这人?,牢靠吗?”文昭负手在旁,静思良久,转眸询问观主:“她会对云葳不利吗?”


    “不会,惜芷最信任的人?,除了林老便是?她了。”观主斩钉截铁的回应。


    “是?了,昔年在凝华观, 这人?就跟在林老身边。我曾拜托林老照顾惜芷,桃枝在她幼年时便相识了。”宁烨也?补充了自己知道?的事。


    文昭听得这话, 思忖须臾,眸光陡然一凛:“那八成是?云葳自己的主意?了。夫人?,借一步说话。”


    宁烨脚步虚浮的跟着文昭出了房门,文昭四下扫视了一圈,与人?低语:


    “你们来了这,观主便把云葳的毒给解了?”


    宁烨点了点头:“把脉,问诊,煎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云葳的状态的确缓和了。观主说,她先?前遇见过类似症候,药物相冲,体虚不受补的人?便会如此。许是?她给云葳的滋补药丸里的成分与补药的功效不合,说是?毒,但威力不大。”


    “可真是?巧。”文昭冷笑一声:


    “你可知,云葳略通医术?太?医动了手脚不假,但昨夜气息奄奄,把效命的主人?都抖搂出来了,却死活不认用毒一事。你这女儿,怕是?自己要跑。小小年纪,下手够狠的。”


    “您说云葳自己毒自己,就为设局逃跑?她跑什么…入宫…她是?不想入宫,抗旨当诛,约莫她是?因此事,才对自己如此狠心的。那她会去?哪儿啊,她能跑去?哪儿啊?”


    宁烨不由得红了眼眶,她对云葳一无所知,也?不知去?哪儿能寻到人?。


    “当务之急,是?在别人?知晓这个消息前,把云葳找回来。”文昭尚且冷静:


    “若让元太?后一党知道?云葳抗旨出逃,孤也?护不住她。后日秋闱,最好她能出现在考场。派你的人?暗中去?寻,孤也?会传令盘查襄州各处关口。”


    “她病着,肯定跑不远。方?才搜了山没有,我带人?去?周遭的村镇找找。”宁烨丢下一句话,脚步匆匆的走了。


    见人?走远,文昭沉了脸色,吩咐秋宁:


    “此处交给你,拿下观主,云葳没她的帮助,解不了毒也?逃不出去?,撬开她的嘴。”


    彼时桃枝背着虚弱的云葳,在山里跑着崎岖的山路。


    宁烨带人?搜山的时候,她二人?还没绕出深山,只得来来回回的四下躲避,耽搁了好些时间。


    午后干燥的秋风烈烈,方?转醒的云葳又渴又饿。


    桃枝带人?来到了山下的县城,却发现城门处的守卫突然盘查起?了过路百姓的身份和过所。而接应她们的人?,都在县城的另一边。


    “姑娘,前头盘查的很严,要冒险吗?”桃枝轻声问着云葳,等?她拿个主意?。


    云葳脑子里嗡的一声,寻常太?平日子里,这小地方?青天白日的,不会严查来往行人?。


    若事出异样,只能是?文昭或州府下令,在抓逃犯或是?别的什么,她不该冒险飞蛾扑火。


    “姑姑知不知道?,此处有无偏僻的山路?我们绕路吧。”云葳有些脱力的伏在桃枝的背上,话音虚浮。


    “我能走,你挺得住吗?昨夜好一番折腾,现在难不难受?”桃枝心疼的紧。


    “不难受,我可以的。”云葳毫不犹豫地扯谎,只要能逃离被送去?宫中,引颈就戮的命运,再苦她也?乐意?。


    “行,那婢子带你走山路,会晚一些,但也?能绕过去?。”


    桃枝无视了自己的疲惫,只盼早些与接应的人?碰面,好能带着云葳离开襄州这个是?非地。


    “嗯。”云葳闷闷的应了一声,将沉重的眼睑垂了下去?。


    桃枝带着她在林深树密又陡峭的山中穿行,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西斜,好在桃枝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袅袅炊烟了。


    “姑娘,再撑一会儿,就要到了。”桃枝难掩欣喜,沙哑着嗓音与人?交谈。


    “…好。”云葳觉得自己已经渴的冒烟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话音跟小猫儿似的。


    桃枝顾不得困倦乏累,奋力加快了脚步直奔山下……


    天色昏沉,斜阳低垂,山脚小路上林立的侍卫断了主仆二人?的去?路。


    秋宁牵着马立在一旁,朝着桃枝扬声唤道?:“别愣着了,马车就在前头,奔波一日,该歇歇。”


    桃枝环视着四下的人?,知道?自己入了包围圈插翅难飞,可她不甘心就这般把云葳送回去?,那日文昭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云葳已经无力的睡过去?了。


    桃枝将人?放在路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来,指着秋宁道?:


    “姑娘不会跟你们走,放我们一条生路,不然今日要带走她,先?杀了我再说。”


    “你还有几?分力气?”秋宁纹丝不动:


    “别闹了,若让贼人?知道?云姑娘出逃,我家殿下也?护不住她。天眼看就黑了,入夜不好走,还是?上马车的好。”


    桃枝思量不通,缘何她二人?会被文昭的人?围追堵截。襄州这么大,怎就这么巧,在一座山下的岔路里,撞上了守株待兔的秋宁。


    难不成,观主临阵反水了?那云葳的身份又漏了几?分?


    越想越怕,桃枝警觉的提剑在旁,不肯主动将自己和云葳送入虎口。


    可她也?知道?,只有她自己与人?僵持毫无用处,若附近县城接应的人?不知变通,没有四下寻觅,她二人?今日逃不脱。


    秋宁耐着性子等?了人?半刻,见桃枝实在倔强,只好出言提醒:


    “我不想伤你,免得云姑娘日后记仇。她昏睡不醒,身体大抵不好。后日她可是?要去?秋闱应考的,这身子骨撑得住吗?你若为她好,就快些带人?上车。”


    “应考?什么秋闱?”桃枝面露狐疑。


    “殿下给她报了今岁秋闱,若是?考中了便有功名?,有了功名?,自也?不必做什么深宫大内的宣仪,不明白?”秋宁慢条斯理的跟人?解释着原委。


    桃枝听得此语,垂眸瞧着脸色憔悴的云葳,俯身收了长剑,自说自话:


    “姑娘,再信她一次。若是?婢子错信了人?,到时候你怎么处置我,我都没二话。走了,回去?。”


    桃枝复又把人?背起?,闪身钻进?了长公主府的马车。


    秋宁扯了扯嘴角,挥手道?:“收兵,回府。”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府中时,已是?寅时光景,但文昭的书房灯火通明,折腾了一日的宁烨也?留在府中未走。


    云葳睡得迷迷糊糊,半路喝了两口水,约莫连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呢。


    听得下属通传,提心吊胆一整日的文昭和宁烨快步走出了房门。


    桃枝抱着熟睡的云葳,眼神制止了二人?说话的冲动,低声道?:“她没事,睡着了。”


    文昭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由着人?回房去?了:“夫人?折腾一日,回府去?吧。”


    宁烨观瞧着文昭的脸色,面露不安:“让妾留在府上照看云葳,成吗?”


    “孤不会责怪她,你放心就是?。”文昭不想与人?周旋,撂下话便回了书房。


    宁烨得了这句应承,只好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宅院。


    安稳睡了一夜的云葳,醒来时瞧见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卧房,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茫然的揉了揉眼睛,垂眸瞧见桃枝半趴在自己身边瞌睡,而槐夏正抱着长剑立在床尾盯着她,她直接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姑娘醒了?”槐夏轻笑着说道?:“想吃什么?清粥可以吗?婢子命人?去?端来。”


    槐夏的话音入耳,桃枝猛然惊醒,捶了捶酸胀的脑袋,她不无担忧的望着云葳:


    “有无何处不舒服,你昨夜发烧了。”


    云葳懵懵的摇了摇头,一时竟分不清,脑海中桃枝带着她翻山越岭的画面,是?现实还是?她臆想出来的梦境。


    “郎中在廊下候着,还是?把把脉,婢子去?叫。”槐夏自作主张的出去?唤人?,嘱咐随侍去?端了早点。


    “姑娘今日务必把身体养好,不然明日没有气力应考,怕是?要后悔的。”


    等?候的间隙,槐夏笑盈盈的与人?攀谈:“郎中给她开些起?效快的汤药。”


    云葳一头雾水,思忖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该是?逃跑失败,如今被抓回来,是?以槐夏才一直留在这不走的。


    但她混沌的脑子实在思量不通,槐夏嘴里的应考是?何事。


    “我陪着姑娘就是?了。”桃枝见云葳一直不言语,转眸看着槐夏:“你去?外?面守着行吗?”


    “殿下有令,寸步不离。”槐夏丝毫不为所动。


    郎中收回了探脉的手:“姑娘只是?有些虚乏,今日静养,吃些有营养的餐饭即可,无需再服汤药。”


    “有劳郎中了,来人?,送送!”槐夏扬声唤了人?,房门开合间,早点也?被人?送了来。


    一道?入内的,还有顶着两道?黑眼圈的文昭。


    第23章 吓唬


    飒飒晨风拂叶落, 鸿雁翱翔九天高。


    文昭闪身迈入云葳的卧房,伸手端了碗清粥,在她床前落座,手中?捏着汤匙摆弄:


    “把大家折腾了个好歹, 你?却安生睡了一夜, 真是好本事。张嘴。”


    一勺清粥被硬生生怼到了嘴边, 云葳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 却还是老实的张嘴吞了粥,一言不敢发, 只将眼睑微微垂下, 挡住自己的视线来逃避文昭凌厉的审视眸光。


    “孤暂不追究你?逃跑的罪。”


    文昭一勺接一勺不断线的给人往嘴里灌着吃食,不给云葳喘息的机会?:


    “明日送你?去参加秋闱,得个功名?回来, 此事翻篇;得不到, 你?把去州狱的口供提前想清楚, 免得吃苦。”


    “…咳咳,额咳咳…”


    云葳受了惊,一个不留神把粥吞进了气道, 激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总算让文昭停下了灌粥的魔爪。


    别人喂饭是照顾病人,文昭是在给云葳上刑。


    桃枝想上前给云葳顺顺气,却被文昭犀利的视线给喝退了回去。


    “乖乖听话,桃枝孤先征用几日,等你?回来再还你?。”文昭站起身来,幽幽出言:


    “这些天就让槐夏伺候你?。孤还有?要事, 没空陪你?,记住, 明日用心些,别让孤失望。桃枝,你?跟孤走。”


    为了云葳的自在安生,桃枝顺从的跟着文昭走了。


    云葳眼见文昭扣了她的人,一双杏眼委屈巴巴的呼嗒了半晌,心下惴惴难安。


    “婢子?照顾您也是一样的,别客气。”槐夏强压着呼之欲出的笑意?,拎了帕子?给人净面:


    “早点还吃吗?”


    被文昭粗暴地?灌了一碗白粥,云葳再无一分食欲,默然?摇了摇脑袋,撑着身子?下了床榻。


    “入秋早晚寒凉。应考的环境不好,婢子?给您收拾的都是厚衣裳,您记得穿。”槐夏见她气性不小?,赶紧出言示好。


    “多谢。”云葳窝在地?上的蒲团里发呆,她在思考,为什么出逃会?失败,而文昭又知道了多少自己的小?九九。


    方才文昭所提及的口供,是要她把竹筒里的豆子?倒出去几分?突然?的应考令她始料未及,她也没自信得个功名?。


    “那太医呢?今日怎是老郎中??”云葳理了理思路,出言试探槐夏。


    “没撑过审讯,一命呜呼了。”槐夏随口回应着,好似闲话家常。


    云葳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直接闭了嘴,断了自己套话的心。


    槐夏和?秋宁,简直就是大魔头身边的小?魔头,她还是不招惹的好。


    “姑娘若不想被拉入深宫,明日就多费些心力,给自己谋个出路。”槐夏见她闷闷不乐,试图开解:


    “殿下为把您塞去考场,颇费了一番心思,动?用了好些人脉呢。”


    一语落,云葳如?醍醐灌顶,猛然?意?识到了文昭的用意?。但她还没来得及欢喜,就想起先前师傅说过,放榜要等上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这半月里,可以有?很多变数。


    “若在结果没出之前,宫里人要带我走,这不是徒劳吗?”云葳瘪着小?嘴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殿下昨日已递送了奏表回京。”槐夏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坦言相告:


    “太医被人授意?,给您的药里动?手脚,这事捅出去,够京中?热闹一阵子?,拖延些时日不成?问题。”


    云葳呼嗒着羽睫没再回应,这番说辞也不算牢靠,到底不能全然?推拒了那份懿旨,仍然?是头顶高悬的利剑。若应考不中?,只怕是给自己攒了催命符。


    但文昭早不和?她说有?此安排,她如?今干着急,临时抱佛脚都来不及了。


    翌日,云葳破罐子?破摔,抱着槐夏给她收拾的小?木箱去了乡试的考场,再回长公主府时,已经?是八月末了。


    清瘦一圈的云葳干巴巴的立在府门处,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彻底凹陷了进去,瞧着甚是可怜。


    “姑娘!”桃枝在门口候了良久,瞧见这被关在号房里九日的小?丫头,心疼的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姑姑近来好吗?”云葳亦然?忧心,怕文昭会?为难桃枝。


    “好,婢子?好得很。姑娘受苦了,最近天气不好,考试的地?方定?然?难捱的紧。”桃枝搂着人不放,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还好。”云葳轻声细语,语气里难掩疲累:“都结束了。”


    “走,回房去,宁夫人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都在炭火上煨着。”


    桃枝拿过云葳手里拎着的小?木箱,揽着小?人往府中?走去。


    云葳的头皮突突直跳,生怕撞见文昭那个活阎王,是以小?腿儿捯饬的飞快。


    入了房中?,云葳自以为逃过一劫,推开门便长舒一口气。


    哪知下一瞬,她就对上了两双犀利的眸光,一时愣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文昭和?宁烨早就在她的卧房里候着了。


    碍于?文昭在场,宁烨还得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她瞧见干瘦的云葳,揪心的酸楚便萦绕着心怀。


    小?小?年纪,重伤方好,便去受那份罪,宁烨实在是怜惜的紧。


    文昭也得顾念这人的生母在侧,不好多言,只轻声吩咐:


    “你?应考归来,孤与宁夫人给你?接风洗尘,去净了手,过来坐吧。”


    云葳小?心翼翼地?躬身一礼,“谢殿下。”说罢飞速绕去了里间,磨蹭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出来落座。


    “晚些会?有?宫里人过来查探你?的情况,这次是齐太后派来的女官。”文昭淡然?的给人夹了块鱼肉:


    “补补脑子?。你?机灵些,表现?得越虚弱越好,反正你?如?今的模样,瞧着就足够病弱。”


    果不其然?,云葳早便猜到宫中?不会?善罢甘休,她垂着眸子?低声应承:“是,记下了。”


    “说话也可以横冲直撞些,只要别坏了礼法即可。”文昭不放心的继续提点:


    “深宫重规矩,讲分寸。若你?没心没肺,来此的吴尚宫也会?心生动?摇,或还可发发善心,给你?去元太后那儿说说情。”


    “是。”云葳可算是犯了难,从小?到大,她别的不行,装乖绝对可以拔得头筹,但装傻撒泼,好似不在行。


    宁烨见她拘谨,便一直闷声不语的张罗着往她的碗碟里添菜。


    “吃吧,别愣着。”文昭见她不动?,便催促起来:


    “吃饱了才有?力气控告你?叔父生前的罪过。孤的书房里,还候着人呢,怪孤不顾你?身在孝期,迫你?去应考,坏了规矩。孤嘴皮子?说破了,也不如?你?亲口说。”


    云葳算是懂了,这些日子?,文昭大抵没清静过,找茬的人一波又一波。


    想到这儿,多日没吃上热饭的她,抱着饭碗闷头吃了好些鱼肉鸡鸭,山珍海味,为午后的恶战积蓄能量。


    瞧着云葳吃得香甜,宁烨的心里涌动?着些许慰藉,这满桌的菜色,都是她亲手做的。


    “惜芷,”宁烨忍了半晌,还是主动?与人搭话了:


    “我和?殿下商量了,若是他们对你?紧咬不放,我就把你?的身世公之于?众。如?此一来,云相总会?被动?,我们就能打一场翻身仗了。”


    “若真如?此做,殿下和?云相就在明面上势同水火,动?静是否太大了?”云葳放下碗筷,温声软语的回应。


    “没你?服毒出逃的行为跳脱。”文昭冷哼一声,想起先前她做得好事,心底就一股子?无名?火作?祟。


    云葳哑然?,咽了咽口水,一个字都没敢多嘴。


    “别再如?此行事。”宁烨如?今想起还觉得后怕:“毒药怎可乱吃?再说你?二人出逃,遇上危险怎么办?”


    宁烨的话音入耳,云葳悬了多日的心忽而放入了肚子?里,想来文昭并不知道她有?人接应,真当自己只带着桃枝就要溜之大吉呢。


    “嗯,知道了。”云葳装得很懂事:“若不成?,我还可以出家的,做比丘尼也行。”


    “…咳咳咳…”


    宁烨被她一句话呛了个好歹,文昭更是毫不留情的剜了她一记眼刀。


    这小?祖宗不说话便罢,偶尔憋出句话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气人的本事留着给京中?来的人用,孤无福消受。”文昭阴损的出言讽她。


    云葳瘪了瘪嘴,没再言语。


    午后,云葳先见了来查应考事务的学政,本就被困在逼仄号房里多日,压着一股子?憋闷的火气无处发泄,她逮到可以骂得光明正大的机会?,便好生发泄了一通。


    云葳哭得梨花带雨,把叔父骂的狗血淋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叔父的恶行,让学政听得脸上尴尬尽显,巴不得提着衣袍跑路躲清静。


    待宫中?的人抵达府内,云葳刚哭过的大眼睛通红一片,脸色蜡黄,脸颊深陷,一眼瞧去就是个病弱非常的人,怎么看好像也没法启程往宫里送。


    老尚宫耐着性子?问了好些话,云葳只傻楞地?杵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地?砖不言语。


    吴尚宫无奈的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云葳胸口狰狞的伤疤,再掂量一二她木讷的性情,深觉元太后命她入宫随侍,是在胡闹。


    时近黄昏,两拨人马都被云葳打发走了,文昭听得随侍转述的盛况,一双柳眉的弧度却是愈发曲折,直接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云葳这小?东西当真是逢场作?戏的一把好手,表面瞧着乖觉老实,没想到应付生事的外人,各色本领信手拈来,并无一丝怯懦畏惧。


    文昭深觉,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云葳了。


    韶光转瞬,小?半个月倏忽流逝,文昭晾着云葳,未曾召见便罢,也没把桃枝给人还回去。


    京中?得了尚宫传回的消息,也知云葳病弱,若逼迫人上京半路真的出了意?外,总归是把事情做得太难看,是以暂且放弃了这个举措。


    九月初十日,襄州府乡试张榜,文昭派人去问过结果,微微勾了唇角,凤眸一转便计上心来:


    “着人备马车,叫云葳去府门候着。”


    第24章 使诈


    凝霜晓雾翠色残, 鹧鸪轻啼远山遥。


    云葳方起身不久,安坐妆台前,由着槐夏把她?当个小玩偶一样,日日换着花样给她上妆施粉黛。


    她?几乎足不出户, 槐夏的这番心思白费, 也不知折腾一圈儿能给谁看。


    秋宁挎着长剑信步走来, 立在?门边, 抱臂俏皮的揶揄槐夏:


    “某些人真悠闲啊。别忙活了,殿下叫云姑娘出府一趟, 赶紧着吧。”


    槐夏轻柔地摆正了云葳的小脸, 手上捏着螺黛,一本正经的给人描眉:


    “那不正好,稍等, 马上就好。”


    云葳不解其意, 僵着小脑袋微微转了视线:“秋宁姑娘可知道, 殿下唤我出去是为何事?”


    秋宁摇了摇头?,无意相告。


    “走吧。”槐夏放下妆盒,给人理了理空青色的罗裙裙摆, 打趣道:“这是谁家的俏娇娥呀,真俊。”


    云葳可是一丝玩闹的心思都没有,她?估摸着,大抵是放榜的日子到?了,是生是死,就在?今日尘埃落定了。


    揣着心事缓缓踱步去了府门处,文昭早已负手立在?影壁后等着了。


    余光扫见一袭墨色的立整锦袍, 云葳抿了抿唇,恭谨的给人见礼:“殿下千秋。”


    文昭今日的打扮十分?干练, 高高的马尾束在?头?顶,墨锦衣白玉冠,顾盼生辉朱唇柔,只容色却偏生清冷不可近。


    云葳立在?身侧时,文昭转头?便朝着门外的马车行去,竟没与小丫头?说?一句话。


    待文昭探身上了马车,秋宁撑起小臂来,给云葳递了个眼色:“扶着我的胳膊,上车去。”


    云葳提起碍事的裙摆,垂眸钻进了马车,拘谨的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能躲文昭多远便躲多远,一路更是不曾对视,不曾交谈。


    “殿下,到?了。”


    马车幽幽的行驶了不过一刻的光景,秋宁的声音就在?外间?响起。


    随着车门大开,云葳先一步下了马车,入眼的景象却令她?望而?却步。


    明晃晃落入她?眼眸的,乃是“襄州狱”三?个大字。


    呆若木鸡的立在?马车边,云葳的大眼睛转瞬黯然失色,一双小手不安的捏着裙摆,有些手足无措。


    她?早该猜到?的,以自己小小年岁,又恰逢病弱之时,能考取功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文昭下车后,直接伸手拎起了她?后脖颈的衣领,扯着云葳就将人拽进了牢狱。


    走在?幽深昏暗的廊道里,云葳能听见不远处囚犯撕心裂肺的喊叫告饶声。


    她?活了十几年,这么阴暗恐怖的地方,还是生平头?一次见。


    “…殿下…”


    云葳的声音细微而?胆怯,甚至染了讨饶的哭腔:“…臣不跑了,再不敢了…”


    文昭不为所?动,依旧拉着她?往更深处走去,一言不发。


    云葳越走越怕,双腿好似被人抽了骨头?,有些软绵绵,可怜巴巴的唤着文昭:“殿下…”


    文昭以余光瞄了一眼云葳的反应,那小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一双杏仁眼里水波潋滟,翕动的雪白鼻尖和因惊惧而?抿得紧巴巴的绛唇一侧,渗出了些微浅淡的薄汗,只一眼,就让人心疼不忍。


    文昭陡然加快了脚步,绕了几个弯,总算到?了地方。


    她?顿住脚步,松开自己钳制着云葳的手,垂眸看着身侧战战兢兢的小东西,故作冷漠:


    “里头?的人能否安然无恙的走出去,全在?你一念之间?。”


    云葳定定的望着不远处被关押在?牢中的观主,烦乱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说?,还是给你找个刑房说??”文昭咄咄逼人,誓不罢休。


    云葳的呼吸转瞬凌乱而?破碎,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颤声讨饶:“殿下息怒,您问什么臣答什么。”


    “孤什么也不问,你自己看着说?。”


    文昭背着手幽幽审视着她?,勾唇哂笑,转眸吩咐身侧的随侍:“给孤搬把椅子来。”


    云葳见她?如此反应,算是彻底傻掉了。


    出逃那日她?一直晕晕乎乎的,观主怎就被文昭抓了,她?一无所?知;桃枝为何没能带她?与接应的人汇合,反被文昭带回了府里,她?也毫不知情。


    怪不得文昭一直扣着桃枝不放,原是怕桃枝和她?暗中串供。


    今日以观主做要?挟,便是要?她?心里没底,恐慌之下,大抵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随侍搬来了靠椅,文昭悠然落座,仰靠在?椅子上,不疾不徐的出言:


    “耗着吧,孤今日有的是时间?。但孤一会儿若是恼了,就换个地方,前面尽头?那间?,孤看着就不错。”


    云葳下意识地抬眸瞧去,尽头?的墙上悬挂的琳琅满目,张牙舞爪的物件令她?转瞬打了个哆嗦。


    “臣…臣给自己的汤药里加了料,想着借故生病,桃枝定能想起观主医术卓绝,如此一来,臣就能回观中。”


    云葳羽睫闪烁,伏着身子颤声回应:“回了青山观,那里臣很熟悉,应该有机会逃出去。臣不想入宫,所?以就…就从?观中跑了。”


    话音散去半晌,文昭没有给她?丝毫的回应,周遭的氛围透着诡异的静谧。


    云葳怯生生的抬眸瞄了文昭一眼,正好对上了文昭犀利的视线,吓得她?慌乱垂首避开了。


    文昭不说?话,云葳暗道,这是说?得还不够。


    她?咬了咬嘴,又补充道:


    “府里太医的药渣,是臣,臣让桃枝动了手脚,臣错了。”


    文昭摆弄着自己手中的折扇,瞧着分?外悠闲,但显然还不满意。


    “臣的毒,是从?观主那儿学来的,所?以观主大抵能猜到?,中毒是臣自导自演的闹剧。”


    云葳接着倒豆子:“观主受过林老的恩情,答应过林老护臣周全,帮…帮臣也是情理之中的。臣醒来就在?山里了,其余的真不知情。”


    文昭默然,云葳不语,廊道里只有远处飘来的哀嚎声和一侧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


    等了半晌,见云葳铁了心闭嘴,文昭冷哼一声,语气阴恻:


    “看来,云姑娘是想尝尝新鲜,感悟下刑具的滋味了?孤提醒过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入耳,云葳的大脑顷刻一片空白。伏着的脊背上,轻薄的罗纱已经被冷汗浸湿,黏糊糊的贴在?了她?的身上。


    “殿下息怒。”云葳的话音颤颤巍巍的,“臣说?得都是实话,再没瞒您了。”


    文昭的嘴角抽了抽,暗道云葳小小年岁,好似主意过于正了,外表瞧着胆怯,实则胆大包天。


    “来人。”


    文昭淡然地招了招手,语气更是平淡:“带云姑娘去刑房。”


    “…殿下”


    被秋宁架起来的时候,云葳的眼角倏地滑落了一道泪痕。


    秋宁也是个演戏的好手,拖拉着吓傻的小人,麻利地拎去了刑架前。


    “臣说?……”


    云葳直接瘫坐在?地,呜咽了半晌才压制下心头?的惊惶,想着只要?不招认出念音阁,其余的都不必再瞒着。


    若文昭当真动怒,她?也好,桃枝和观主也好,无人经得住欺君的罪责。


    “最好识相点?儿。”文昭背对着她?,免得让人瞧见她?眼底因耍滑得逞而?流露的畅快。


    “桃枝意外听到?了您和下属的谈话,臣以为您顾全大局,会把臣送入宫,走投无路才设局自救。”


    云葳怯生生的招认:“臣先前还扯谎瞒了您,师傅的著述的确留给了臣,都在?臣脑子里,臣可以写?给您。”


    “说?下去。”文昭眯了眯凤眸,话音轻飘飘的。


    “再没有了。臣的身世您都知道了。臣身上的秘密,除了身世,就是师傅的衣钵,再无其它。观主是臣算计出逃的一环,但臣没来得及与人说?什么,臣离开的时候还没醒,求您放过她?。”


    云葳小声抽泣着,哭得一抖一抖的。


    文昭想起,那日审问观主,观主只说?,桃枝求她?帮忙出逃,她?给人指了密道,让人往北面县城逃,那里外乡人杂,便于隐藏出逃。


    今时狠心将云葳好一通吓唬,这半大的孩子又哭得可怜,约莫是将实情吐露干净了。


    “早便如此懂事,何须来此走一遭?”文昭缓了话音,伸手去扶地上哭得抽抽的云葳。


    云葳慌乱避开了身子,垂着眸子宛若受惊的猎物遇见了天敌。


    文昭的手僵在?了半空,尴尬地收回胳膊,以折扇点?了点?秋宁,温声道:


    “吓着了,把她?抱回马车,先送回府里。”


    “是。”秋宁抿嘴浅笑,直接将云葳从?地上端了起来,还好心的给人抹了把眼泪,逗弄道:


    “槐夏今早的功夫都白费了,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云葳用力搂着秋宁的脖子,生怕这人把她?给扔地上,半垂的羽睫挡住了自己侥幸脱险时得逞又满足的眸光,继续装作受惊的模样,闷声不吭的窝在?秋宁的身上,哭唧唧的打嗝儿。


    秋宁步伐沉稳的抱着人一步步往外走,云葳悄然在?自己心里一刀刀刻着文昭的暴行,誓要?牢牢铭记,留待日后报仇雪恨。


    自幼少?人疼惜,她?感情虽脆弱,却是记仇的很。


    回府时,马车里只有顶着红眼框的云葳,文昭并没有跟上来。


    待到?下了马车,一脚踏入府门,云葳却是愣了。


    长主府内张灯结彩,随侍们一阵忙碌,不知有何喜事。


    桃枝在?旁张罗得起劲,回身时意外瞥见立在?院子中的云葳,便快步跑了来,边走边说?:


    “婢子就知道姑娘可以的,看榜回来啦?第五名的小经魁,真给林老长脸…这是怎么了?喜极而?泣吗,眼眶怎这么红?”


    第25章 怄气


    簌簌暖晕载红枫, 迢迢银河漫苍穹。


    午后天光大好,秋风不燥。卧房门窗大开,小院里银杏的金黄铺陈满地。


    云葳自听到桃枝所言,知晓自己考中功名的事实, 便气鼓鼓地撒丫子跑回了卧房, 倚在窗棱处, 半晌没挪窝。


    文昭答应过的, 只要她?得了功名,便既往不咎, 可这人把承诺当放屁, 竟把她拉去牢狱耍诈。


    云葳气得紧握双拳,小?嘴撅起的弧度,可堪与池塘里的锦鲤作比。


    桃枝匆匆追着她?回来, 又是端茶又是送点心, 在旁引诱了许久, 都没能让她?开口说话,不知这人缘何就生气了。


    “为什么?哭了?告诉婢子好不好?”


    桃枝甚少见云葳如此生气的模样,脑子里竟浮现?出从前?在余杭见过的一尾鱼的模样——河豚。


    云葳默然撑着下巴, 只管眺望苍穹。


    桃枝大着胆子伸出食指戳了戳她?鼓胀的小?脸:“笑一个,姑娘把自己气得跟小?鱼似的。”


    云葳心烦意乱地拂开了桃枝的手,敛眸低语,口吻算不得好:“姑姑别闹。”


    “殿下着人操持了午宴,给你庆祝。”


    桃枝试探出言:“婢子给你上妆?你脸上妆都花了。”


    云葳蹭地从窗边站起身来,一骨碌爬上床榻,将锦被蒙过头顶, 闷闷道:“不去!”


    桃枝疑惑的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脚步匆匆去寻送她?回来的秋宁。


    行至主院廊下, 桃枝拉过优哉游哉的秋宁,正?色询问:


    “你带她?去了何处?她?到底怎么?了?回来就不对劲儿。”


    秋宁抿了抿嘴,回应的甚是敷衍:“你问殿下或问她?自己去,我没什么?好说。”


    桃枝转了转满是狐疑的眸子,丢给秋宁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拔腿就回去寻云葳了。


    秋宁三缄其口,文昭铁定没干好事。


    云葳的红眼框,八成不是被气得,就是被吓得。


    桃枝来去匆匆,可她?回来时,卧房门窗紧闭,与她?走前?大相径庭。


    不必问,定是云葳爬起来自己关上的。


    她?猜测,此刻门窗大抵都推不开了。


    事实也是如此,约莫云葳在里面落了锁。


    时近晌午,意气风发的文昭自外间归来,还领回一匹成色上佳的枣红小?马。


    入府不过须臾,她?便转头吩咐随侍:


    “把这马打理干净,配副上好的鞍鞭,午后有用?。叫云葳来前?厅见孤。”


    文昭今日心情大好,套出了云葳的话倒在其次,最?主要的,云葳得了功名,元太后的懿旨便如废纸。


    国朝律例写得分?明,无论男女,身有功名可不入内廷。


    云葳凭一己实力?,让元家与云相的计谋落空,实乃美事一桩。


    见文昭归来,秋宁殷勤的给人端茶递水,更衣换妆。


    好一番折腾后,过了小?半个时辰,文昭却还没见到云葳的影子:“去催催,云葳磨蹭什么?呢?”


    秋宁领命前?去,就见桃枝一脸无奈地立在秋风中,神色比随风飞扬的发丝都凌乱。


    “怎么?了?”秋宁颇为诧异的与人搭讪。


    “拜你家主子所赐,她?连我都拒之门外了。”桃枝转头望着紧闭的房门,抱臂长叹。


    秋宁眉心一凝,抬脚走去廊下,伸手敲了敲门:


    “云姑娘,殿下叫您去赴宴,给您办的宴席马上开了,您先?出来。”


    秋宁等了半晌,里头一星半点的回应都没有。


    她?转眸去瞧桃枝,桃枝无奈地摊了摊手。


    秋宁灵机一动?,戳破了窗纸,贴着小?孔往里观瞧,寻觅了一圈都没找见云葳的影子,这人八成在屏风后的床榻上。


    思?及今日文昭在襄州狱的举动?,秋宁撇撇嘴,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归来时,文昭正?立在回廊下吹风,余光瞥见秋宁孤身回来,她?不免意外:“人呢?”


    “殿下,云姑娘怕是恼了。”


    秋宁心虚地垂眸低语:“婢子叫门许久,她?一声不应。桃枝都被她?锁在了门外,孤零零站在院子里吹风呢。”


    闻声,文昭柳眉蹙起,瞧着秋宁满目诧异:


    “方才分?明害怕的紧,这会儿气性如此大?再去,就说是孤的命令。若不听,这几日就关在房里,不必吃饭了。”


    “殿下?”秋宁不大认同文昭的举措:“当真要如此说?云姑娘的脾性,怕是…”


    “去说。”


    文昭不以?为意:“豆大的孩子,还敢抗命不成?文婉都不敢违拗孤的心意,谅云葳没这胆子。”


    秋宁腹诽,您妹妹和云葳,那即便都是小?豆子,也是一红豆,一绿豆,绝对不可混为一谈。


    硬着头皮去传了话,不出秋宁所料,云葳根本无动?于?衷。


    秋宁不过公事公办,脚步轻快的直接回去寻文昭复命了。


    彼时管家已前?去找文昭询问是否开宴,毕竟膳房的菜色都已备好,时辰也差不多?,再不开宴,众人都等急了。


    宁烨也被槐夏请了来,此刻正?在文昭的书房里静坐喝茶。


    秋宁立在廊下,一时有些尴尬,没好意思?进去,只冲着投来探寻视线的文昭摇了摇脑袋。


    文昭深感意外,凤眸转瞬觑起,食指尖不住的敲击着身侧的扶手,默然良久才轻声吩咐:


    “开宴吧,云葳今早吹风受了凉,身体不适就不必赴宴了,给人将吃食送去。”


    秋宁悄然挑了挑眉梢,自觉主动?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免得让旁人发觉文昭扯谎。


    “殿下,”听得文昭说云葳身子不适,宁烨适时出言:


    “此事过去,想?必京中也不会揪着云葳发难。她?身体虚弱,非但不能帮衬您,还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如让妾把她?领回去,养好身体再给您送来。”


    文昭讪笑一声:“夫人这是觉得,孤府上的人照顾不好她?了?”


    “妾绝无此意。”


    宁烨有些促狭的笑了笑:“妾只是怕她?给您添乱,您对云葳关照良多?,妾感激不尽。”


    “夫人也去宴席凑个热闹吧,孤有些累,就不去了。”文昭半撑着额头低语,直接赶人。


    “妾谢过殿下,既然云葳身子不便,妾不留了,告辞。”


    宁烨温声回绝了,她?已然察觉,文昭的情绪不太对。


    府中宴席上,属官们大眼瞪小?眼,操持宴席的主子没出现?,宴席的主角也没现?身,平白便宜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胡吃海喝一顿,当真是新鲜。


    宁烨离了府中不久,文昭便坐不住了,起身直奔云葳的听竹园。


    敢无视她?命令的小?丫头,云葳是头一号。


    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秋宁来来回回的跑了三趟,晃得桃枝心烦。


    等到脚步声复又响起,桃枝没好气的抱怨,“你有完没完…殿下…”


    文昭沉着脸顿住了脚步,视线扫过安放在一旁石桌上的食盒碗碟时,凤眸中的霜色险些把身前?的桃枝给冻在原地。


    “你就在外头等?”文昭有些意外桃枝的行径:“她?以?前?也是这般耍脾气的?”


    桃枝攥了攥自己交握的手,如实相告:


    “姑娘没什么?脾气,婢子也就撞见过一回。是她?叔父派人接她?回家,让她?准备嫁豪绅的那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耗了三天三夜。最?后是林老砸了门,才把人带了出来。”


    “这叫没脾气?”


    文昭苦笑一声,眸光虚离地凝视着眼前?的房门,趁桃枝不备,倏的抽出了她?从不离身的长剑,风风火火的提着剑扑向了房门。


    桃枝大惊失色,拔腿便追:“殿下!您别冲动?…”


    “哐当——”


    文昭毫无文雅可言的给了房门一脚,随即长剑往里一插,手腕一翻,里侧的门闩便滑脱了。


    她?反手将长剑扔给身侧的桃枝,背着手长驱直入。


    窝在锦被里的云葳断没料到文昭如此粗鲁,听得砸门的响动?,她?一个鲤鱼打挺就窜了起来,一脸警觉的盯着步步紧逼而来的文昭。


    文昭咬着后槽牙,唇角却不合时宜的微微勾着,脸上神情瞧着有些诡异骇人。


    云葳见她?上前?,便悄然往后退去,自榻前?退到妆台处,却依旧躲不过文昭。


    她?贴着墙角试图伺机溜出门去,那点儿小?心思?却根本逃不过文昭鹰隼般的视线,笨拙的动?作更及不上习武的文昭矫健灵动?的身姿。


    见人要逃,文昭迅捷出手捏住了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往后一扯,便把瘦弱的云葳压在了身下的妆台前?:


    “若还想?要你的猫爪子,孤奉劝你别乱动?。”


    文昭的指节捏着她?的肩膀窝和纤软的手腕,云葳深觉危险,当真不敢再挣扎,老老实实的半趴在妆台前?,脸上因着羞愤,泛起了一抹潮红。


    等人彻底安分?了,文昭才松了力?道,将她?半推半就的拉去了院子里的石桌旁,摁了人落座。


    “跟孤耍脾气的,你是第一个。”


    文昭随手拎过食盒摆弄:“是你欺瞒诓骗孤在先?,孤审你还审错了?你又是用?毒又是设局出逃,哪一件事都不算规矩。身为孤的属官,孤还不能教训你了?”


    云葳垂着脑袋半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就在文昭要失去耐性的一瞬,云葳忽而离席,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她?的脚边:


    “殿下,臣知您去余杭,是为寻家师的书稿。臣会把书稿给您完完整整的誊录成册。臣与您本无交集,写完此书,于?您也没了用?途,届时求您放臣离去。”


    “孤不听小?孩儿赌气的气话,起来吃饭。”文昭有些不悦的瞥了她?一眼,语气却是平平淡淡。


    “臣所言,非是气话。家师曾有叮嘱,书稿宁无人可继,也绝不错付。臣盼自己的抉择不会辜负家师心血,也盼殿下如愿以?偿。但臣志不在此,不愿被政局裹挟,求您成全。”


    云葳以?额触地,声音虽柔却掷地有声。


    “绝不错付?那你就这般将书稿交出来,是否有些鲁莽?孤是怎样的人,你看清了?”


    云葳的反应令文昭惊诧,她?只好转了话题与人周旋。


    “治国之策,当交于?君。臣不知您是怎样的人,但臣知道,帝京那位行事莽撞,知道云相胡为,知道元太后让臣惊惧。臣恨他们为一己私欲搅弄风云,自不会把家师的物件给他们。”


    云葳的语气里透着倔强。


    “放肆!陛下和宰辅,是你妄议的?不要命了?”文昭听着云葳大胆的言辞,直接拍案而起,沉声斥责。


    “臣口无遮拦。”云葳执拗的喋喋不休:


    “臣本性如此,狭隘冷漠,无心无情,肆无忌惮,不修边幅,不适合留在您府上,也不想?沦为旁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和物件。”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文昭垂眸审视着她?,对身前?的云葳深觉陌生,好似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孤生性要强,偏爱迎难而上。你这不服不忿的臭脾气,孤还就要管一管。起来吃饭,别等孤说第三遍。”


    “不。殿下强留臣,会后悔的。”


    云葳的话轻飘飘的,与身边打着旋儿飘零的落叶无甚区别。


    云葳说自己没说气话,文昭却是清楚,她?就是在说气话,而且此刻正?是气头上,热血涌满了头顶,将脑浆的地方都给占了。


    听着小?人毫无杀伤力?度的威胁言辞,文昭竟有些哭笑不得:


    “好啊,孤等着,看你打算让孤悔到什么?程度。”


    第26章 哄慰


    西风裹挟银杏落, 丹桂花残尘泥新。


    文昭本长身立在她的面前,可云葳执拗的不肯起身用饭,令她心头格外堵得慌。


    对?峙良久,文昭冷嗤一声, 拂袖坐在了石凳处, 自顾自选了些未凉透的菜色吃了起来。


    云葳一脸漠然地跪在庭院中, 自问?浑身解数用尽, 却无法左右文昭笃定的决议,只好与人?僵持到底。


    文昭手握威权, 她二人?关系不对?等, 这人?却又惯常说话不算,令云葳觉得不安,甚至是?可怖。


    “闹够了自己?起来, 孤没为难你。”


    文昭有些生疏的以筷子的尖头剥着?鱼肉里的骨刺, 视线落在碗碟里, 话却是?说给云葳听的。


    一阵阵饭食的香气漫过云葳的鼻息,未曾吃过早饭的她,肚子早已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开了。


    云葳眼下撑的艰难, 暗自抱怨,也不知?是?谁铺就的地面,非要选一堆鹅卵石作甚,硌得膝盖生疼。


    她只盼文昭赶紧吃完饭走人?,可这人?故意慢条斯理的在那儿摘鱼刺!


    摘完了刺,雪白的鱼肉就被摊放在碗碟中不动。


    文昭好似觉得此事很适合消遣,一块又一块, 摘个没完没了。


    云葳余光瞥见,暗暗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


    但她绝不与这人?同桌而食, 她是?有脾气的!


    鱼肉堆起了一座小山,文昭见云葳固执到家,便幽幽出?言:


    “孤忽而想起来,方才宁夫人?想把你接去小住。既这么恼恨孤,那孤这就把你送去吧。”


    云葳的杏仁大?眼里转瞬染了一丝慌乱,动了动嘴唇,低声嘀咕:“臣不去。”


    文昭忍不住嗤笑了声:


    “你不听孤的话,没资格谈条件。或许,孤该叫余嬷嬷教教你规矩,违拗孤的令旨,是?要挨板子的。不如,算算总账?孤得好好回忆回忆,你顶撞了孤多少次…”


    云葳悄然?握紧了小拳头,羽睫眨巴了半晌,咬牙切齿的服了软:“殿下恕罪,臣…错了。”


    “哦?错了…错哪儿了?”


    文昭放下食箸,抱臂在前,悠然?的打量着?吃瘪的云葳。


    得寸进尺!云葳在心底又给文昭刻了几?笔,面上却只能隐忍:


    “臣不该顶撞您,不该耍脾气,不该迫您答允臣离府的要求。”


    “还有呢?”文昭的胃口?并没被填满。


    “不该…放狠话。”云葳气鼓鼓的回应。


    忽而,眼前落了一盘白花花的细嫩鱼肉。


    云葳茫然?地盯着?那个碗碟,微微掀起眼皮去瞄文昭。


    文昭颠了颠手中的托盘:“拿着?,吃干净。补补脑子,下次再做小气猫儿之?前,想想你这猫头能不能承受得住威权利刃。”


    说话间,文昭伸了另一只不安分?的手,随意呼噜了两下云葳毛茸茸的脑袋瓜。


    察觉到云葳偏头要躲的动作,文昭故意用了两分?力道,往下压了压她的头,好似真把她当猫耍弄了。


    云葳觉得很没面子,别过了视线,没有接那盘鱼肉。


    “认错干脆,坚决不改?”文昭尾音上扬的逗弄,“非等孤把嬷嬷请来,边哭边吃?”


    云葳紧了紧牙关,索性抬手捏过鱼肉,囫囵一口?就给吞了个干净。


    好汉不吃眼前亏。


    文昭忍不住笑得欢畅,云葳直接上爪子的举动,令她诧异半晌。


    她眉眼弯弯的调侃:“还真是?个桀骜难驯的小野猫儿。”


    丢了碗碟,文昭转眸吩咐着?立在一侧,像个柱子般默然?许久的桃枝:


    “给你主子换身利落的衣衫,一会儿给孤带去前院。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半个时辰,让孤见到她。”


    桃枝方才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狠狠得给云葳捏了一把汗。


    云葳的执拗,她一直清楚。


    但桃枝万万没想到,平日看着?温婉的云葳,竟敢跟文昭这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女魔头叫板。


    目送着?文昭离开庭院,桃枝一个箭步上前,将云葳搀了起来:“姑娘,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云葳借着?桃枝的力道,一瘸一拐的朝着?房门挪去:


    “她今晨把我带去牢狱,拿观主威胁我。此番行径,我若忍了,以后她不知?还要如何拿捏我。”


    桃枝目光一怔,怪不得她二人?会被秋宁蹲守到,想来定是?观主在文昭的逼迫下,不得已招认了她二人?的踪迹:


    “姑娘,那,您的身份?”


    “该是?无事。”云葳气音轻吐:“不然?今日我怕是?回不来。观主是?师傅留下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那便好。”桃枝长舒了一口?气:“点到为止,长公主不是?好脾气的人?,您悠着?点。”


    “嗯。”云葳闷声应了,她今日有气是?真的,但文昭对?待她的态度,倒令她颇为意外。


    桃枝扶着?云葳坐在矮榻上,一边翻找衣衫和药膏,一边嘱咐:


    “一会儿不管她让你做什么,别跟她对?着?干,行吗?”


    云葳兀自揉着?酸麻的膝盖,尚算听话的点了头。


    未满半个时辰,桃枝便领着?云葳现身文昭书房的回廊下。


    云葳顶着?高束的小马尾,将瘦弱的身板装进水蓝色的曲领锦袍里,杏眼清亮,打眼一瞧,像个俏丽的瓷娃娃。


    文昭转眸低声问?着?秋宁,“都安排妥贴了么?”


    秋宁审慎的点了点头:“殿下放心。”


    听得这话,文昭探身自房中出?来,腰间的金革带旁挎了一把长剑,步伐生风的走过云葳的身前:


    “带你去城郊猎场跑马,桃枝也跟着?。”


    云葳有些懵,这算是?哄她吗?


    顾不得多想,她拔腿就追了上去,文昭的大?长腿走起路来,可真是?省时省力。


    秋宁在后面瞧着?云葳跟在文昭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不由得嗔笑了一声,对?着?桃枝道:


    “你这小主子,有点意思?。胡闹违令的是?她,现在上赶着?当小尾巴的,还是?她。”


    桃枝懒得搭理助纣为虐的秋宁,闷头跟上了云葳。


    行至府门处,早有人?给二人?牵了马备好,见正主过来,便主动递了缰绳。


    云葳扫过崭新的马鞍和毛色整洁的小马,下意识地将探寻的视线投向了文昭。


    “赏你中举的贺礼。”


    文昭言简意赅,翻身上马的英姿分?外潇洒,“跟紧了。驾…”


    桃枝瞧出?这马的品种不凡,且虽说比文昭的马小了一圈,但个头也足够高了。


    她走上前去,对?着?云葳道:“我扶你上去,小心点儿。”


    “我自己?可以。”


    云葳犯了倔,推却了桃枝的好意,大?着?胆子攥紧缰绳,迈开双腿爬上了马背,朝着?身侧的随侍道:“马鞭给我。”


    眼见云葳挥鞭朝文昭追去,桃枝迅捷的打马紧随其后,视线一刻也不敢自她身上挪开。


    云葳这是?跟文昭较劲呢,可文昭马术不凡,而她不过是?初学的生手,身下又是?个从未接触过的新马。


    文昭听着?身后步步逼近的马蹄声,眼底闪过了一丝略带玩味的笑意,朝着?身侧的槐夏挑了挑眉。


    槐夏可没有文昭的闲心,只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回应,视线四下游走,戍卫着?主子的安全。


    云葳的视线落在身前黄尘里的那道朱红背影上,许久都没有移开。


    她一直看不透文昭,觉得此人?时而体贴,时而孤傲,时而沉稳老成如雪山幽莲,时而暴躁急切似仲夏骄阳。


    是?文昭善变,还是?她城府太深?


    得了功名,还在一甲,名列前茅,云葳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能力,却也依旧觉得如坠梦境,有些不真实,甚至是?难以置信。


    可她不敢欢喜,十?三岁中举的人?,百年来也寥寥无几?,太过显眼不是?好事。


    “嘿~”槐夏突然?出?声,唤回了云葳游离的思?绪。


    “骑马也能走神?云姑娘这是?要把婢子绊倒看笑话吗?”


    槐夏给人?拦了马,避免了一场两马相撞的惨事,笑着?与人?打趣。


    云葳回过神儿来,讪笑着?致歉,“抱歉,初学难免出?错,您见谅。”


    方才云葳两眼发直,呆愣愣的,槐夏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但也并未多嘴,不过一笑置之?。


    “猎场宽敞,一会儿你想横着?骑都无妨。”文昭慢悠悠的出?言:


    “但城中官道狭窄,孤不希望百姓看孤的随侍人?仰马翻的笑话。”


    云葳扯着?自己?的马与文昭错开了距离,悄咪咪的在心里又记了一笔:文昭此人?太重面皮尊严,颇善嘲讽。


    一行人?奔波了半个时辰,城郊的猎场才映入眼帘。


    放眼望去,满地草色微黄,除却常绿的灌丛,已经没有翠色入眼,远山的红枫层层掩映,倒是?个别样的景致。


    此处猎场并非平地,而是?一处尚算平坦的半山腰向阳坡。


    襄州境内山石嶙峋,猎场一侧便是?巍峨的山峦,往远了瞧去,蜿蜒的江水自猎场下滚滚东流。


    “撒欢儿去吧。”文昭转眸瞥了眼尚算安分?的云葳:


    “此处自在,把骑马彻底学会了去。槐夏,你跟着?她。”


    云葳恰巧在头疼不与文昭呆在一处的借口?,此番话音入耳,她乖顺的拱手一礼,扯着?身下的马直接掉头,与文昭背道而驰。


    “取弓箭来,孤要打猎。”


    文昭的脑子里装了好些京中传回的恼人?消息,云葳的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她亟需寻些消遣,疏解心头的压力与烦闷。


    “打猎”二字入耳,云葳难掩好奇地转回了自己?的小脑袋,歪着?头瞧了好久。


    她还没见过文昭张弓射箭的模样呢,确切说,她没见过任何人?拉弓的样子,只读过描写此景的诗文。


    “姑娘想看殿下打猎,何不把马调过来?您这样扭着?脖子不累吗?”


    槐夏乐呵呵的凑弄她,云葳想看,好像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一会儿转头瞄一眼,实在有趣。


    陡然?被人?说中了心事,云葳抹不开颜面,索性挥鞭打马蹿出?去老远,眼不见心不烦。


    “慢着?些!”桃枝在后紧咬,忍不住出?言提醒。


    云葳迎着?飒飒过耳的秋风跑了好一阵子,她渐渐喜欢起了马背上的感觉,酣畅淋漓的潇洒,是?她以前从未体悟过的畅快。秋风拂面的舒爽,令她心旷神怡。


    发泄了一番心头的憋闷,她回身瞧去,已找不见文昭的影子了。


    方才的好奇犹在,云葳眸光一转,便循着?来时的路线纵马驰骋,跑回去找那抹朱红身影,想要光明正大?地看她打猎。


    马儿飞奔了好远,云葳总算瞧见了个豆大?的朱红身影,不无欢欣的弯了眉眼,“驾!”


    她追了良久,却觉二人?的距离好似愈发远了,而文昭从未停留张弓,一直弓着?身子在马背上疾驰。


    云葳有些狐疑的思?量半晌,深觉纳闷儿,文昭的马速好像太快了…


    第27章 坠江


    西风漫草咧咧吟, 枯叶簌簌遍山岗。


    云葳心头漫过一丝不安,悄然加快了马速,“驾,驾!”


    “姑娘别再快了, 您控制不住!”桃枝见云葳疯了般的胡闹, 陡然冷了脸色, 扬声在?后呼唤:


    “停下, 胡闹也得有限度。”


    槐夏循着云葳疾驰的方向望了过去,她?定睛瞧着, 文昭的马竟跑出了残影来, 遂下意识低呼了句:“糟了!”


    她?一骑绝尘地朝着文昭追了过去,满眼忧惧,掠过云葳时, 扬声急切的唤了句:“云姑娘见谅!”


    瞧见槐夏的反常行?径, 桃枝才反应过来, 缘何云葳突然提了速度。


    她?瞥了眼文昭的方向,见文昭身侧一直追着很多人?,但好似无一人?追得上, 她?心下了然,槐夏追去也无用。


    云葳紧随槐夏而去,身子微微前倾,几乎把速度提到了她?能掌控的极限,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马颠簸散架了。


    她?已能清晰的瞧见,文昭若再不悬崖勒马,非冲去坡下的江水里不可?。


    “姑姑?”云葳不无慌乱的回身唤着身侧的桃枝:“殿下的马, 是不是出问题了?”


    桃枝眺望前方,顶着呼啸的风声, 扬声回应:


    “八成是了,姑娘,她?身边人?都追不上,您离得太远,没用的。”


    云葳骤然皱起了青涩的眉心:“姑姑别管我,去帮她?吧。事到如今,她?若出事,我的处境也不会好的。”


    桃枝转眸望着云葳焦急担忧的神色,怅然叹了口气:“你别追了,我去看看就是。”


    桃枝的话音刚散去不多时,云葳微微缓了速度,依旧朝文昭的方向靠近,她?凝眸望见那抹身影渐行?渐远,自马背上翻了半圈,直接跃出了她?的视野,不知跌落在?了何处。


    云葳眉梢一颤,掩唇抑制住了自己?的低呼,可?下一瞬,她?却?直接惊呼出声来:“殿下!”


    “嗖—嗖嗖——”


    数枚冷箭猝不及防的,自对侧悬崖边射去了坡前,云葳可?太熟悉这?番阵仗了,瞧见那几道残影时,她?的心整个揪起,顷刻提到了嗓子眼。


    “驾,驾驾!”云葳将马鞭挥出了残影,急不可?耐地追去了文昭消失的地方,顾不得冷箭的危险,趔趄着下了马,跌跌撞撞奔去了山坡下。


    入眼的,是湍急的江流,和一块染了血色的,突兀的山石。


    “殿下呢?”云葳眼眶一红,惊诧的问着身边人?:“殿下她?人?呢?”


    “方才秋姑娘带亲卫下河去寻了,其余的人?和您的随侍也绕路到坡下去找了。属下几人?是留在?此处护您周全的。”一陌生的侍卫朝着云葳拱手一礼,正色回应。


    云葳视线扫过对侧的高山,伸手指了指那里的密林:“山上呢,派人?去了吗?”


    “云典签放心,有人?去搜查了。”


    云葳听得这?话,扶着滑腻的山石就将身子溜了下去,趟着江边清浅的水洼,循着殷红的血色疯了一般的跑远了。


    “跟着她?。”侍卫一惊,忙不迭地的追了过去,“前头湿滑水深,您小心着脚下!”


    经历过中箭濒死的绝望,云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可?怖的感受。


    她?循着河道跑了好远好远,都没能寻见文昭的身影,急得垂落了两行?清泪下来,无力的倚靠在?一旁的山石边,心底涌起了阵阵自责。


    她?若没耍脾气,是否文昭就不会带她?来此跑马消遣,是否就不会骑着被人?动了手脚的马匹,摔下山坡又中了暗算?


    心头一阵抽痛,云葳捂着胸口想要起身缓解的刹那,忽而眼前一黑,身子直勾勾栽了下去。


    “云典签!”


    ……


    “醒了?郎中!快叫郎中来!”


    云葳迷迷糊糊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模糊视线里映着的,是宁烨焦急忧心的面庞。


    她?茫然环视四下并不熟悉的环境,喃喃发问:“这?是哪儿?殿下呢?”


    “安心,这?儿是娘的宅邸。殿下已被人?带回府,她?受了伤,府里人?杂不便,你先留在?家里养身体。”宁烨握着她?的小手,语调轻柔:


    “喝水吗?你昏迷半日了。”


    “殿下真的伤了?”云葳撑着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没事,让我去看看她?。”


    “惜芷,”宁烨拦住了她?意欲下床的动作:


    “听话,躺回去休养,殿下府上有消息,我会跟你说?的。郎中来了,先让他给?你探脉。”


    云葳抬眼瞄着郎中,半坐榻前伸出了手,羽睫忽闪个不停,暗自思量着自己?的小九九。


    郎中凝神把脉良久,并未发觉异样:“姑娘无碍,许是受了惊吓,加之动作过猛,吸了太多冷风入肺。老夫开副安神汤,卧床休息即可?。”


    “她?晕厥的很突然,当真没事吗?”宁烨问过跟着云葳的随侍,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从脉象上看,并无不妥。”郎中捋着胡须,如实回应。


    “有劳您了,来人?,送送。”


    宁烨一刻不离云葳身侧,听郎中说?孩子没事,便从茶炉上端了碗桂花软酪:“放了些蜂蜜,听人?说?你今日没怎么吃东西,多少用两口?”


    云葳将视线落去窗外,此刻外间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她?默默接过温热的软酪浆,轻声询问:


    “桃枝姑姑呢?”


    “去给?你熬补汤了。”宁烨浅笑着回应,“若是胃口好,一会再用些饭食。”


    云葳腹中空空,闻着手中小盏里的甜香,忍不住挖了一勺送入口中,觉得口感滋味都合心意,便闷声不响的吃了个干净,才将空碗递了回去,“多谢。”


    宁烨眼含欣慰,忙不迭地的吩咐随侍:“再去厨房端一碗来。”


    “不用了,”云葳出言将人?唤住,“夫人?,我有些乏累,可?否睡一会儿?”


    “这?儿是你的家,不必这?般客套,”云葳总是让宁烨的欢喜稍纵即逝,她?给?人?整理了床前的罗帐:


    “歇着吧,我就在?外间,有事叫我。”


    云葳安静的窝进?了暖融融的被子里,乖觉的合拢了眼眸。眼睑下的瞳仁骨碌碌的来回游走,昭示着她?从未间断的思绪依旧活跃。


    过了半晌,桃枝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浓郁的药味儿填满了云葳的鼻腔,她?幽幽睁眼,轻唤着:“姑姑。”


    “没睡?”桃枝端了药汤,给?人?吹凉送去了嘴边,“补药,趁热喝。”


    云葳轻启朱唇饮了苦汤,朝着桃枝挤眉弄眼的招了招手。


    桃枝抿唇轻笑,放下药碗,微微俯下身子跟人?咬耳朵:“什么事?我听着,说?吧。”


    “不住这?儿,带我回殿下府里。”云葳气音轻吐:“我想去看看殿下的伤。”


    回想起文昭被人?找见时半边身子血淋淋的模样,桃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扬声出言:


    “时候不早,安生在?这?儿住下。殿下那儿病着,别给?人?添乱,大晚上的更?不该折腾。”


    云葳没想到桃枝跟她?玩这?出,气得狠狠剜了桃枝一记眼刀。


    外间的宁烨听到这?话,眸色一沉,直接闪身去了里间屏风外落座,誓要看住云葳。


    桃枝视若无睹,给?人?掖了被角:“听话,闭眼睡。”


    云葳在?被子里扑腾了两下,算是发泄不满,气鼓鼓的翻了身子,留给?桃枝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累了半日,歇着去吧,这?我守着。”宁烨近前拉过桃枝,劝人?去休息。


    桃枝跟着秋宁他们在?山脚江边寻人?,折腾了许久,的确有些疲惫,是以也未曾客套,直接闪身离开了。


    云葳装睡半晌,听着房中没有响动,便转了脑袋来瞧,哪知回眸的刹那,就对上了宁烨的视线,赶忙慌乱的闭紧了眼睑。


    母女二人?就这?么僵了半夜,云葳装着装着就睡着了,宁烨却?一刻都没敢合眼。


    翌日晨起,云葳幽幽转醒时,宁烨到底是困倦不堪的在?床边打起了瞌睡。


    云葳逮到机会,悄然将双腿探出锦被,垂落榻前,踩着猫步朝着门口走去。


    “去哪儿?”才走没两步,身后的宁烨直接站起来追上了她?,“要什么我给?你拿。”


    “去殿下那儿。”云葳也不卖关子,“不亲眼瞧见心里不踏实。”


    “你很在?意她??”宁烨有些意外,“殿下待你很好吗?这?很重要,告诉娘实话,好吗?”


    “她?出事我瞧见了,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云葳避重就轻的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让你住在?这?,是她?的意思。”宁烨思及文昭的传讯,决定与云葳坦陈。


    云葳垂眸思忖须臾,抬眸问着宁烨:“您留在?这?,是为何?宁府决意投效长公?主了吗?”


    “惜芷,”宁烨试探着将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宁府的决断都是为了后辈的将来,我和你舅舅自要为你做打算。你留在?长主身边,宁府自愿意襄助她?成事。但若她?待你不好,或是你不愿,趁我还没把势力交给?她?,我可?以带你走。”


    “无需管我,宁府和我也没关系,您和侯爷作何决断,都不必顾念我的选择。”


    云葳不想听别人?说?什么为她?如何如何的话,她?厌恶一人?与一族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更?何况眼下的决断关乎生死存亡。


    “葳儿,你外祖在?世时说?过,侯府袭爵不分?内外孙辈,唯论长幼。”宁烨轻叹一声:


    “你是我的长女,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事实。日后我和你舅舅若出事,宁家的人?便听你的。宁家是你的后盾,不是你的负累。”


    “我只是我,不属于云家,也不属于宁家。”


    云葳漠然轻语:“我要去长公?主那儿,去不去看她?是我的心意,让不让我见,决断权在?她?。”


    第28章 回避


    白露低垂扶光柔, 鸿雁南飞树影疏。


    宁烨拗不?过云葳,带着人候在了文昭府外。


    躺在寝殿软榻上的文昭双眸紧闭,唇色浅淡,面容憔悴。


    秋宁赶不?走云葳, 只好半蹲下身子与文昭咬耳朵, 请人拿个主意。


    文昭有些意外的睁开了倦怠的眼眸, 气息虚浮:“她来作甚?不?是让宁烨照顾她么?”


    “宁夫人说, 她管不?住,云姑娘非要来见您。”秋宁有些无奈的与文昭解释着?原委。


    文昭凤眸微动, 思?忖半晌, 才?回应道?:“让她回去,不?见,说孤没事。”


    秋宁依言前去, 云葳听得消息, 一双杏眼里难掩落寞, 垂眸嗫嚅:“我明日还来。”


    看人沮丧离去,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秋宁长叹一声, 与门房低语:“关门。”


    “走了?”秋宁回还的脚步声入耳,文昭不?无急切的询问。


    “走了,说明日还来。”


    秋宁如实相告,随手拎了外用的药膏,掀起文昭身上的锦被,轻柔的给人换药。


    “这丫头,忒倔了些。”文昭笑着?嗔怪了声:“奏表递送进京了?”


    “您放心, 送去了,八百里加急的。”秋宁手上动作不?停:“您说此番能成么?太后真会出宫来?”


    “大?差不?差吧。”文昭心里也?无全然的把握, 手指摩挲着?被角:


    “一会儿?让槐夏去趟宁府,告诉宁烨,别让云葳再折腾,孤想?见她会派人传话。她那小身板也?得养养,机会难得,别浪费了。”


    “您就别操心她了。”秋宁有些没好气的抱怨:


    “婢子看,是她带坏您了,用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婢子心疼您。”


    文昭悄然甩了秋宁一记眼刀,“话多?了,嘴巴严实点儿?。”


    秋宁咽了咽口水,没敢吱声,手脚麻利的给人换了纱布。


    “给孤的马动手脚的人,查出来没?”文昭阖眸养神,思?及此事还是深觉不?安。


    即便秋宁阴差阳错,提前发现了文昭的马鞍被人动过,马厩饲料也?有异样的残留,但若非天意眷顾,若非秋宁心细,此刻她或许真没命了。


    “昨夜就查到了,”秋宁有些心虚:“没敢跟您说,因为那人…被灭口了。是府上的一个采买杂役,尸首自?江里飘上来的。”


    文昭深吸了一口气,将?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总是慢人一步。孤倒是有些好奇这幕后之人了,处处抢先,一次把柄都没落在孤手里,也?是个能人。”


    “婢子无能。”秋宁怯怯告罪,觉得文昭刚才?的话音有些别扭。


    “没怪你。”文昭敛眸轻语,瞥见秋宁失魂落魄的表情,哂笑一声道?:


    “保持你这个神情,这几日就这么撑着?,让外头的人以?为孤真的不?行了,越失落越好,下去吧。”


    秋宁不?无苦涩地撇了撇嘴,躬身一礼离了文昭的寝阁。


    云葳在宁烨的府宅里百无聊赖,日复一日支着?小脑瓜长吁短叹。


    她不?明白文昭为何铁了心不?见她,整整三日,她每日都去,文昭宁可让她在秋风里吹半日,都不?松口分毫。


    “姐姐~”


    卧房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试探里带着?胆怯的小奶音入耳,云葳终于舍得偏头瞄一眼。


    “有事?”云葳瞧见云瑶闪进房门的半个身子,淡声询问。


    “娘亲做了薏米枣泥糕,姐姐吃不?吃?”


    云瑶从身后变出来一个食盒,双手捧着?,一脸真诚。


    云葳转瞬明白了,宁烨这是变着?花样让她接纳身边人,看自?己对宁烨这个母亲爱答不?理?,就推了云瑶这小东西出来。


    此刻云葳心烦意乱,无暇培养什么姐妹感情,遂收回了视线,柔声回应:


    “你吃吧,我不?吃,门带上。”


    云瑶吃瘪,嘟着?小嘴盯了云葳半晌,见人无动于衷,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在廊下与宁烨告状:


    “姐姐凶巴巴,再不?去了,娘亲自?己送!”


    宁烨眼下是黔驴技穷,看着?云葳闷闷不?乐,却只能干着?急。


    本以?为小孩见了小孩该会好说话,却不?料一向讨喜的云瑶也?在云葳那遭了冷待。


    正如此想?着?,云葳裹了披风出门来。


    宁烨有些意外的上前询问:“这又?要去哪儿??郎中说你不?宜吹风。”


    “再去一次,您别跟了,我记得路。”


    云葳打?眼扫过庭院,唤着?正在浇花的桃枝:“姑姑,跟我走。”


    宁烨算是了然,云葳认准的事,任谁说什么也?无用,这固执的臭脾气,还真是十成十随了她。


    “我送你。”宁烨无可奈何,转眸吩咐随侍:“备马车。”


    云葳并未推脱,她做好了在府门外杵成柱子的打?算,能有马车坐,也?是片刻安闲。


    一刻后,秋宁沉着?脸闪进了寝阁,彼时文昭正悠然的倚在窗下的矮榻上晒太阳。


    “殿下,又?来了。”


    秋宁怯生生的与人回禀,“她还说…”


    “说什么?磨磨唧唧的,快说。”文昭为了演戏骗人,已好几日没出房间?了,憋闷的难受,脾气也?不?好了。


    “她说,您什么时候见她,她什么时候动弹,不?然就立在门外不?走了。”


    “宁烨怎么回事?连个孩子都管不?住?”


    文昭染了些怒气,随手就把膝盖上的书卷给扔了出去。


    发泄了一通,她脑海里浮现出云葳犯倔的模样,怅然地揉了揉额头:


    “也?怪不?得宁烨,她想?站就让她站着?,不?必管。”


    云葳本眼巴巴地望着?紧闭的府门,后来渐渐改成了间?或抬眸瞧一眼,再后来索性耷拉着?脑袋,再不?抬眼了。


    从午后站到了黄昏,她的腿都站直了,文昭也?没把她放进去。


    云葳十分纳闷儿?,难不?成这人也?和先前的自?己一样,记仇了?文昭难道?在怨怪她使性子,将?遇刺的恼恨都记在她身上,这才?避而不?见的吗?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文昭伤势如何,她已经很自?责了,就快撑不?住了。


    夜色昏沉之际,府门开出了一道?缝隙。


    云葳猛地抬起头来,走出来的,却是个倾倒废物的仆役,来去匆匆,复又?将?府门紧闭。


    空欢喜一场,她咬着?嘴唇愈发消沉,却依旧不?肯离开。


    又?等了半刻,宁烨上前去拉云葳:“走了,回家。”


    她很清楚,方才?的仆役只是幌子,哪有从正门倾倒杂物的规矩?但半晌过去,文昭无动于衷,就是不?打?算让云葳入府,再等多?久也?不?会改变。


    云葳也?不?再坚持,入夜的秋风寒凉,她有些经受不?住。


    神色恹恹地上了马车,云葳讷讷低语:“再不?来了。”


    宁烨知她说得是气话,指不?定明天一大?早就又?嚷嚷着?跑来,是以?也?未曾多?言。


    彼时,帝京大?兴宫内,远没有襄州的宁静——


    “陛下怎可妇人之仁?您就不?该放齐太后离宫!”平陵侯元邵怒气冲冲的,在沛宁殿冲着?文昱大?呼小叫。


    “兄长,注意态度。”元太后在旁冷声提醒。


    “舅舅,朕能如何?”文昱心情也?不?算好:


    “大?娘娘当着?朝臣的面昏厥在朕面前,朕总得做个孝顺模样出来吧?况且长姐重?伤,若真成了残废,以?后再威胁不?到朕的皇位,手足一场,就不?必非要斩尽杀绝了。”


    “糊涂!此事蹊跷颇多?,她说重?伤便重?伤?”元邵恨铁不?成钢:


    “她诡谲狡诈,难保不?是诓骗。放齐太后出宫探望,就是放虎归山,您手里的把柄就没了,她行事也?无需再存忌惮。”


    “也?不?至于,齐家可都在我们眼皮底下,那两个小丫头也?在宫里,文昭的心性,可不?是能舍这些人不?顾的。且齐后带去的太医里,有吾的人。文昭伤成什么样,自?有牢靠消息传回。”元太后适时出言。


    “朕还让照容妹妹跟着?去了,能盯着?大?娘娘的一举一动。”文昱淡然补充。


    元邵一愣,元照容可是他的掌珠,文昱竟瞒着?他将?人派去了襄州,简直是胡作非为,给文昭送软肋上门!


    可他也?不?敢明言不?满,毕竟那会显得他太过自?私自?利,不?给陛下颜面。


    “舅舅安心,她已被我们逼去了襄州,近来也?不?再置喙朝政。退一万步,即便她真生异心,朕有您和宁家助力,还是能收拾得了的。”


    文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舅舅只管思?量蚕食齐相权柄的事吧。”


    元邵无奈,只得应下,压着?怒气退出了沛宁殿。


    文昱转眸望向自?己的母亲,嬉皮笑脸的给人捏着?肩头:“您也?累了许久,早些回寝殿歇着?吧。”


    元太后微微颔首:“昱儿?,别太劳碌,吾先走了。”


    文昱笑得温润,目送人离去后,脸上的笑靥顷刻消散,吩咐自?己身边的内侍:


    “盯紧了元邵,别让他阻止元照容入襄州。若他再有贸然的异动,即刻知会朕。”


    内侍拱手应允,匆匆地抬步出了大?殿。


    文昱冷凝的眸子虚离的望着?龙椅,咬牙低语:“谁都妄图左右朕,朕才?是大?魏的君主。”


    长夜清寂,一夜无眠的,有匆匆行路的齐太后,有布局谋篇的文昭,有失魂落魄的云葳……


    翌日,云葳说到做到,当真没再去文昭府门前自?找不?痛快。


    文昭倒是期待了一整日,却没从秋宁的口中听到这份消息。


    不?知怎得,即便她没有让云葳见她,但知晓府门处有人记挂着?她,她便觉得心安。


    当晚,夜半时分,长公主府的大?门突然被叩响。


    “殿下,太后来看您了!”秋宁难掩欣喜,兴冲冲的跑进了文昭的卧房通禀。


    文昭猛然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眼底涌动着?难言的喜悦,却还不?忘提醒秋宁:


    “笑模样收起来,一会儿?只让母亲进来。”


    “婢子知道?的。”秋宁匆匆退了出去。


    不?多?时,齐太后便拖着?连日赶路,疲惫不?堪的身子踏入了文昭的寝阁,“昭儿??”


    文昭听得这声呼唤,匆匆跑下了床榻,对着?来人就跪了下去:


    “母亲恕罪,女儿?不?孝,欺瞒了您,让您担忧了。”


    “起来,快起来,地上凉。”齐太后慈眉善目的将?人扶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


    “也?不?算欺瞒,脸都留了伤痕,怎这么不?小心?”


    文昭赶忙抬手捂住自?己被树枝擦伤的脸颊:“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


    “元家塞了很多?耳目来,你得让他们看见伤重?的样子,做戏也?要周全。”


    齐太后见女儿?腿脚麻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转瞬便开始思?量正事了。


    “女儿?知道?,早备好了,便是太医来查,也?是伤了脊柱筋脉,瘫痪不?起了。”


    文昭俏皮的朝着?齐太后挤了挤眼睛:“您既出来,就别回宫了。文昱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手段阴损,女儿?不?放心您。”


    第29章 做戏


    星子闪烁随风舞, 银河迢递月色凝。


    齐太后肃然立在花窗后,凝望落入房中的清晖:


    “昭儿?,你设局除却想引吾出宫,可还有别的考量?”


    “女儿是将计就计。”文昭坦言:


    “马被?动了手脚, 线索断了没摸到授意的人。猎场冷箭是女儿?安排人做的, 会嫁祸给元邵的爪牙。而?后女儿?会谎称身残, 麻痹陛下, 图谋…所以,您别回宫了, 好吗?”


    “不, 吾要回。吾是国?朝太后,没有离宫别居之理。”


    齐太后有些疲惫的回身落座:“吾在宫中,才不会让人生疑, 且你舅父的处境不好, 吾也不放心。吾知你的实力不是问题, 重点在于起事的由头,人言可畏啊。”


    文昭见母亲执意要回京,凤眸里顷刻添了愁思, 沉吟半晌才道:


    “那女儿?也回京,再逼迫他们一二,借舆论?逆转风向,伺机上位。”


    “风险太高了,不可。”齐太后想也不想,直接回绝:“留在襄州,莫让吾担惊受怕。”


    “当年也是您劝我?依从皇考遗诏, 怕皇权更迭,风雨飘摇。”文昭苦涩低语:


    “可女儿?摄政, 费的是一样的心思,如今却名不正言不顺,被?文昱厌弃忌惮。身在皇家,任何?决断皆有风险。”


    “沉住气。”齐太后长叹一声:


    “若那年你有今时的年岁和?人脉,吾不会干涉你的决断。平陵侯手中的军权不可小觑,当年你若上位,吾如何?保得住你?”


    文昭悄然自袖子里掏出了一枚玉佩来?,明黄的流苏很是惹眼:


    “祖母早先把此物留给了女儿?,文昱约莫至今都不知,他的命早就捏在我?手里。”


    齐太后瞥见她手里的玉佩,也是眉心一颤:


    “昭儿??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母亲?你父临终时,都没问此物的去向?”


    “父亲走得仓促,伤重痛楚,大?概糊涂了吧。”文昭陷入了回忆,眸光有些怔愣:


    “我?本不知这是何?物,祖母在世时未曾明言。后来?是萧帅与我?的一次私下谋面?,给我?看了萧家那半块,我?才知晓此物的功用。”


    “半块?”齐太后又是一愣:“前雍时,此物是皇帝手里一块,萧家一块,如今怎会是半块了?”


    “前雍皇族与萧家是一体,自然放心。”文昭怅然低语:


    “文家身为外戚,一步登天,自不会信重萧家。至于祖父将?另外半块给了谁,我?只能请您猜测一二了,毕竟旧事久远,女儿?知之甚少。本想问林青宜,可她一早西去了。”


    齐太后愁眉深锁,若说与文家最亲厚的同?盟,便是齐家无疑。但文家外戚起家,自会提防外戚坐大?,是以绝不会把这物件给齐家才对,元家也是同?理。


    忖度半晌,齐太后并无头绪:“吾会留意,有消息自会传讯于你。”


    “今时处境,女儿?不好插手朝事,舅父那边,您多费心周旋。”文昭淡然的微微颔首:


    “但入京的事,心意已决,还请母亲支持。”


    “罢了,你长大?了,母亲上了年岁,都依你吧。”齐太后有些无力的应承下来?:


    “吾当年劝你应了先帝,确有私心,不愿你一生操劳,也怀揣了对昱儿?品行性情的侥幸,是吾糊涂。林老竟走了,她的心血,也不知留下没有。”


    “非但留下了,还得了个传承衣钵的小徒弟呢。”文昭听得母亲略带哀伤的话音,赶紧接了话茬开解。


    “哦?林老收徒了?我?儿?可是得到了林老的心血?她见识不凡,你可得好生参悟。”齐太后面?露喜色。


    “那人您也知道的,只不过,女儿?现下怕是还没让人归心呢。”文昭挑了挑眉,跟太后卖关?子。


    “何?人?在吾身边不成?”齐太后甚是好奇的追问。


    “便是云葳了。”文昭坦陈。


    “她?”齐太后有些惊讶,“十三岁的小丫头罢了,先前吴尚宫回话,说她呆板木讷,不是个机灵的。”


    文昭骤然失笑:“她骗人的,这丫头鬼精。云家一门出了十宰执,哪有傻的?”


    “人还在你府上吗,让吾见见?”齐太后来?了兴致,笑呵呵的出言:


    “若深论?,吾与她算是师承一脉了,嗯?”


    “差辈分了,母亲。”文昭瘪了瘪嘴:“人在宁府,宁烨是她母亲。您若想见,明日女儿?传她来?。”


    “宁家…”齐太后眸色微凝:“定安侯在京中与云崧和?元邵不清不楚,吾的耳目盯他很久了。”


    “母亲,是女儿?疏忽,忘了告诉您,宁府权柄现下在宁烨手里,小侯爷不过是自保的不得已之举,女儿?默许了的。”文昭淡然的将?事实抖搂了出来?。


    齐太后嗔笑一声:“吾还真是老糊涂了啊。明日让那丫头来?见吧。能得林老器重,你又肯为她费心,吾当真有些等不及要看她的庐山真面?目了。”


    文昭抿唇淡淡的笑了,伸手去挽太后的臂弯:“烦请您陪女儿?演出戏,让外头的人看热闹吧…”


    翌日晨起,云葳半靠着床榻,随意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丝解闷儿?。


    桃枝脚步匆匆的推门而?入,将?崭新?的衣衫放在她身旁:


    “别发呆了,殿下派人传话,接你过府呢。婢子给你更衣梳妆,起来?。”


    “您没听错?”云葳仰首,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望着桃枝。


    “夫人马车都备下了,快着些。”桃枝敛眸浅笑,轻轻扯了扯她小衣的袖口。


    “我?自己穿衣梳头。”云葳一溜烟滚下了床榻,直接坐去了妆台前,欢欣道:


    “姑姑去给我?收拾包袱,把我?的东西都带上,不回来?了,快去。”


    桃枝望着云葳一脸满足的小模样,哂笑着摇了摇头,依言照做了。


    不多时,云葳打扮的整整齐齐,立在了文昭的书房外。可廊下站着的,皆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她的心里敲着小鼓,不知这是个什么阵仗。


    “您可是云姑娘?”


    房门开合间,走出了一个中年嬷嬷,话音虽柔,面?容却很严肃,“随婢子来?吧,太后等您良久了。”


    云葳瞳孔一震,太后?哪个太后?是要把她送入宫吗?


    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跟着人入了房中,云葳的身上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臣参见太后陛下,陛下万寿康宁。”


    云葳余光瞥见主位上端坐的那抹绛紫身影,眼尖的扫过她的九凤金钗和?腰间大?带处九爪的龙纹,担忧的心绪缓和?了些许。


    若是元太后,即便身为陛下生母,被?尊为了太后,但服饰图章还是与先帝的齐后有分别的。


    “免礼,起身罢,到吾身前来?。”齐太后的语气柔和?的不像话。


    云葳有些懵,文昭的母亲这般柔婉么?


    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满脸的警觉溢于言表,云葳小心翼翼地?挪着小碎步立去了齐太后跟前三步远的地?方,死活不肯再往前了。


    齐太后微微抬眸打量着她戒备甚重的小模样,不由得眼尾弯弯,朝着人招了招手:


    “再过来?些,莫怕,吾瞧着很可怖吗?”


    “臣不敢,绝无此意。”云葳心脏漏跳了半拍,谨小慎微的又挪了一小步过去。


    桃枝分明说,是文昭传讯叫她来?,可这房中根本没有文昭的影子。


    云葳摸不透,这母女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齐太后眉心微凝,略带诧异的打量着云葳,这人当真如女儿?所言,是个机灵的?


    她狡黠的眸光微转,伸手端了身侧的一盘小点心过来?:


    “这个年岁该是都爱吃点心,别拘束,喜欢什么自己拿。”


    云葳愈发错愕,您哄孩子呢?有话直说行不行,莫再吊着人的心绪了可好?


    “谢太后。”云葳随手捏了个点心攥在手掌心,垂着眸子等候下文。


    齐太后示好失败,挥手屏退了随侍,只留云葳一人在房中:


    “想是认生不自在了?昭儿?跟吾夸了你好多次。吾曾受教于林老多年,若这般说,你这丫头与吾,也算是颇有缘分。是哪一年跟的林老?”


    云葳羽睫闪烁,这个高枝她可不敢攀:


    “回太后,臣自幼长留道观,恰逢林老在凝华观清修,这才得了机缘,蒙林老垂怜。拜入恩师座下,只是去岁的事。”


    “嗯,放轻松,吾与你随便聊聊。”


    齐太后寻见了突破口,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深沉,余光扫过文昭书案上的公文,淡然道:


    “你这字迹尽得林老风骨,打眼一瞧,与吾的手迹也无甚分别,想来?林老对你爱重的紧。”


    “太后谬赞,臣愧不敢当。”


    云葳眸光一怔,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怪不得文昭在余杭直言问她瑶清真人在何?处,原是书写的一封药方字迹露了马脚,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昭儿?说,你为了不入宫随侍吾与元太后,喂了自己毒药?”


    齐太后慢条斯理的与人寒暄:“不过两个上了年岁的寡居妇人,你如此忌惮?”


    “臣知错。”


    云葳慌忙俯身于地?,暗地?里把事事都往外抖的文昭骂了千百遍,她分明已经磋磨过自己了,竟还要搬出老母亲再拾掇自己一通才满意?


    “事情过去了,昭儿?也有心护你,吾不会追究。”


    齐太后伸手将?人扶起,温热的手掌覆着云葳发颤的指尖:“跟吾说说,你当时在怕什么?是怕吾,还是怕元太后,抑或是,你的祖父和?父亲?”


    云葳低垂着眉目,脑子运转的飞快,齐太后大?抵是在试探她的心意。


    “臣…臣一时糊涂。”云葳敛眸低语:


    “臣自幼长在乡野,不懂规矩礼教。元太后的懿旨令臣惶恐,于京城大?内,臣心中皆是未知迷惘的怯懦畏惧,非是不愿随侍您,求太后明鉴,恕罪。”


    齐太后眯了眯凤眸,暗道小东西的口风倒是严实,竟未曾吓唬出实话来?。


    她眸光一转,便换了路数:“昭儿?伤势颇重,听闻你在府外候了多日,去她寝殿瞧瞧吧。”


    云葳青涩的小脸上转瞬染了慌乱,乌黑的大?眼睛里瞳仁猛然发散,倏的抽出了被?齐太后攥着的手,仓促躬身一礼:“臣遵旨。”


    说罢,她脚步虚浮的退了出去,匆匆沿着廊道,小跑着去寻文昭了。


    齐太后望着她忐忑的背影,微微弯了唇角,嗤笑低语:“昭儿?糊涂,早便归心了。”


    第30章 陪伴


    晴空飞鹤过, 楼阁秋已深。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入耳,秋宁有些烦躁的抬脚去开门:“放肆,哪个?不要命…云姑娘?”


    “秋姐姐,太后准我来的。”云葳为让秋宁放她进去, 也学着嘴甜了几分。


    秋宁听得云葳唤出声甜甜的“姐姐”, 惊得大眼圆瞪, 抿了抿嘴才闪身放了她入内, 复又将房门合拢。


    云葳瘦弱的身影一闪,便溜进了寝殿。


    殿内重?重?帷幔尽皆垂落, 光线格外昏暗。


    她一步步靠近文昭的床榻, 杂乱的心跳声格外响亮。


    绕过罗帐屏风,瞧见文昭的模样时,云葳惊骇不已, 怔愣地?顿住了脚步, 咬着下唇不知所措。


    映入她眼帘的, 是容色苍白如纸,半边脸上血痂伤痕红肿,仰靠在轮椅上虚弱不堪, 紧闭的凤眸间愁楚满布的文昭。


    “闹了多?日要见,今日来了,怎不言语?”


    文昭的话音透着无力,半眯着眸子扫了一眼云葳,复又垂下了沉重?的眼睑。


    云葳动了动嘴唇,将惊诧探寻的眸光转向了身侧的秋宁,指着文昭盖了厚厚皮毛, 缠满绷带的双腿低语:“殿下的腿?”


    秋宁漠然别过了视线,一脸苦涩。


    云葳见秋宁这副模样, 半张小嘴不敢置信地?缓了半晌,下一瞬却忽而一个?箭步上前,飞速捏住了文昭的皓腕,要给人探脉。


    “放肆。”


    文昭陡然缩回了手,轻斥一声,阻止了云葳的举动。


    云葳垂着脑袋神?伤不已,倏地?直直跪下身去,语气里满是歉疚:


    “臣愧对殿下,若臣没有闹脾气,您不会去城郊猎场,也不会…受伤了。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唰啦啦的两?行清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落了一地?。


    文昭满目意外,她未料到,云葳的小脑瓜会想?到此处,竟自揽过失,因此而自责。


    说来,那日也是赶巧了。


    本来她与秋宁的计谋就选在那天,云葳中举,只是给她跑马添了个?名正言顺,更加不会令人生?疑的由头罢了。


    而云葳一闹脾气,就连不知情的槐夏都以为,她真是去散心消遣的。


    “不干你事。”文昭转眸轻语,又看向秋宁道:


    “扶她起来。既见过,回家去吧,孤这样子,也无暇他顾,不留你了。”


    “不,臣不走,臣在这儿照顾您。”云葳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呜咽请求:


    “臣保证不胡闹,再不添乱,也绝不惹您动怒。求您让臣留下,臣愿意给您侍疾,臣学过医的,求您了。”


    文昭哑然,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云葳是这个?态度。


    面对这个?主动贴上来的傻丫头,文昭竟有些头疼,毕竟她并未真的瘫痪,怎好留云葳在侧呢?


    秋宁看出文昭的窘迫,上前去劝云葳:


    “您回吧,府上随侍众多?,太?医就有三位,自会把殿下照看好。您身子虚弱,也要将养,不是吗?”


    云葳惶然的看看秋宁,又转眸瞧着不肯睁眼的文昭,语气破碎而神?伤:


    “殿下嫌臣是个?累赘,不要臣了吗?”


    她凝眸望着文昭,见人的面色上,除却微微眨动的浓密睫毛,再无波动,便自顾自说道:


    “臣知道说什么也无法挽回铸成的过错,您让臣在府中留几日,臣把家师书稿给您默出来,写完就走,权当给您赔罪。以后不会再来扰您,臣告退。”


    云葳压抑着啜泣,撑着地?板起身,逃也似的直奔殿门而去。


    她早该清楚,文昭留她在侧是为利用,她若惹是生?非,自会招人厌弃。


    可与人相处将近两?个?月,不知不觉地?,她到今时才知,她有些依赖文昭了。


    许是自幼慕强,欣赏独立有为的女?子,如师傅,如观主;许是少人怜惜,渴盼有说一不二的人回护,文昭会护她,哄她,把她放身边,教她打理府中文书,甚至是骑马点茶这样的小事…


    泪花模糊了视线,云葳咬住唇缘隐忍着哭声,光洁的地?板平坦,她却险些平地?扑了个?趔趄。


    文昭还没理顺凌乱的思绪,眼见云葳仓惶的背影行将冲出寝阁,垂眸瞥见地?板上被她哭出来的一滩小水洼,终究心软的开了口:


    “回来,孤没让你走呢。”


    话音入耳,云葳好似被人抛弃又捡回的小猫儿,怔愣又意外地?僵在原地?,攀上门把的手指不知该不该用力。


    “方才答应的好,这会儿又不听话了?不听话孤就真不要你了。”


    文昭看她不知所措的立在门边,轻笑?着逗她。


    云葳眼下被患得患失的心绪搅扰的失了理智,闻言,忙不迭地?抬袖胡乱抹去了眼泪,一溜烟跑回了文昭身边,半跪在她面前,垂眸喃喃低语:“臣听话。”


    “起来,”文昭伸出略显苍白的修长指尖去戳她的脑门:


    “动辄就哭,以前也这般爱哭鼻子?孤也没说什么,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叽里咕噜胡猜了一堆?自去搬个?小凳过来,陪孤说说话。”


    云葳从没这么乖过,她调头环视一圈,从外间抱了个?圆圆的小凳,屁颠屁颠放在了挨着文昭轮椅的一侧,老老实实坐得板正。


    文昭不由得发笑?,这些日子她闷在寝殿实在无趣,眼前的小东西倒是个?可爱的。


    看见文昭的笑?颜,云葳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几分,这人还能在她面前笑?,应该也没有很讨厌她。


    “太?后跟你说什么了?”文昭随口找了个?话题,想?要缓解些许方才尴尬的氛围。


    云葳已忘得差不多?了,她认真的回忆良久,才低声道:“没什么,问臣怕不怕她,为何不敢入宫。”


    文昭挑了挑眉,暗道自家母亲也是个?会吓唬人的,好在齐太?后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容颜。


    “在宁府住得不习惯?一天几次的往这儿跑,你真会折腾宁夫人。”文昭垂眸瞧着乖得不像话的云葳,悄然转了话题。


    她很想?知道,云葳来这,是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只想?逃避与宁烨相处。


    “没有,那日江边流了好多?…臣,臣心里悬着石头,放不下。”云葳搅着手指,小声嘀咕:“您中箭了吗?”


    文昭的眼底划过一抹欣慰,狡黠道:“若没伤到,怎会是现?在这副窝囊模样?”


    云葳的小鼻子轻微翕动了下,交握的手指紧了又紧,将头埋得愈发深了。


    “日日这么躺着,身子难受得很,你给孤捏捏?”文昭看她又不知再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给人找事做。


    “您哪里难受?”云葳匆匆抬眸,一脸真诚的发问。


    “腿麻了。”文昭随意编了个?说辞。


    云葳眉心微微蹙起,盯着文昭的腿瞧了须臾,眼底却满是狐疑。


    若还有知觉,那文昭的腿该是有救。


    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文昭腿上搭着的皮毛锦缎,撩起文昭的外衣裙摆,里衣上,腿弯伤处渗出的血迹刺痛了云葳的双眼,她竟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您的伤处渗血了,让臣给您重?新包扎可好?”云葳试探着询问。


    文昭转眸看向沙漏,算着时辰,是该换药了。


    “秋宁,取药来,让她换。”


    文昭随口吩咐秋宁,一会儿换下的染血纱布,可是要让外头的细作看得清清楚楚的。


    接过纱布药膏,云葳手法轻柔的给人取下了脏污的纱布,却在瞧见伤口时皱了眉头,这伤口虽深,却并非箭伤,该是摔下去被划伤的,周遭不曾浮肿,也未曾伤到骨头。


    如此说来,文昭腿没断却起不来,该是伤了脊柱,可那处伤了,神?仙难救,文昭的双腿该不会有任何知觉才对。


    想?到此处,云葳冒坏,故意加重?了换药的力道,手落下的一瞬,就听得上首的文昭隐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葳下意识抬眸去瞄她,只见文昭的一双凤眸里涔了些许怨怪,正半眯着眼剜她呢。


    云葳气不打一处来,麻利的给人缠好了纱布:


    “殿下功课做得不周全?,需要医书吗?臣去给您拿。”


    文昭的凤眸顷刻觑起,幽幽的嗓音飘忽:“你在说什么?”


    “臣是个?半吊子,都能看穿您的纰漏,更何况博学的太?医?”


    云葳懒得绕弯子:“您的腿无碍,对吗?这伤不及筋骨,若致残,便是您的腰背有伤。那处若伤了,腿没有痛觉。”


    “很好,你也不必出这屋子了。”


    文昭似笑?非笑?,也不再伪装,捏着云葳的胳膊把人扯到了身前,附耳轻语:


    “就在这好生?陪孤演戏,若出了岔子,孤饶不了你。”


    文昭暗骂自己大意,方才放松过头了,随便寻了说辞,竟被云葳发觉了隐晦。


    云葳瘪着小嘴没言语,暗骂文昭是个?没良心的臭狐狸,枉她白担心一场。


    “若真挂念孤,孤未残,你不该高兴吗?”


    文昭看着云葳沉下的容色,一脸玩味地?凑弄:“这苦大仇深的样子,难不成你盼着孤做个?残废?”


    “没有。”云葳咬了咬牙,别过了视线懒得看她。


    眼见小人又成了气鼓鼓的模样,文昭讪笑?一声:


    “背后还有一处伤,一道换了吧,你的手法比秋宁好些。”


    听得“背后”二字,云葳拧了眉头,“怎么换?”


    那可是要文昭脱了衣服,才能换药的地?方……


    “你是郎中,反来问孤?”文昭掀了锦衾,直接站起身来,将手递出去:“扶着孤去榻上。”


    云葳倏的红了耳根,暗道文昭还真是坦荡不扭捏,可她是个?矜持的姑娘,委实不好下手啊。


    眼见文昭大长腿一搭,身子一翻就趴在了床上,云葳的两?个?小爪子直接支楞在了空气里。


    她挣扎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一把扯开了文昭的腰带,给这人一层层地?剥着皮,直到里面的莹白雪玉展露眼前。


    都是女?子,不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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