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懿旨
时?近中秋, 丹桂馨香满园。
文昭书房的庭前恰有一株桂花和一树紫薇,此时?颇有一番争奇斗艳的意境。
门窗大开,襄州潮热的天气犹在,秋风送来些微凉爽, 令人?心旷神怡。
云葳跟在文昭身边伺候笔墨有段日?子了, 惯常安分?, 从不多话, 倒让她放心的很。
“歇歇,眼睛长书卷上了。”文昭侧目瞧着埋首文辞, 孜孜不倦的云葳, 忍不住出言相?劝。
“谢殿下。”云葳只管服从命令,合拢了书卷后,依旧垂着眉目, 稳当的坐着不动。
“出去选些新鲜花瓣来, 给孤烹壶新茶。”文昭为让人?有些灵气, 几?乎是绞尽脑汁。
不待云葳回应,秋宁匆匆跑了来:“殿下,京中来人?了, 说是传元太后懿旨,人?进府来了。”
文昭略显狐疑的冷嗤一声:“元…太后?呵,孤倒要看看她要作甚,请进来,就在?此见人?。”
秋宁领命前去,云葳起身叉手一礼,正欲退去廊下, 那传旨的差官已经入内。
来人?瞥见云葳,笑着与她搭讪:“这位是云姑娘吧, 别走了,旨意是给您的。”
云葳一怔,慌乱转眸看向了文昭。
文昭也深觉意外,眉心的沟壑愈发深了。
“老奴参见殿下。”来人?给文昭行了拜礼,兀自起身解释:
“元太后懿旨,中书令云崧之孙云葳,秀外慧中,少有才?名,着入禁中,册正二品宣仪,随侍两宫太后,亦留待选后之制。殿下,老奴特来接云姑娘入京。”
文昭袖子里的手早已攥成了拳,这份旨意简直荒唐。
她大抵猜得出,这或是云崧那老鬼跟元家求来的,如此便能把?云葳从她身边要走,免得自己老是捏着他的把?柄。
“云葳已是孤的属官,再者她年岁轻浅,侍奉太后不容有失,她怕是不合适。云家长孙和文婉已有婚约,云葳再入禁中待选,妥帖吗?”
文昭当着云葳的面直言利害得失,丝毫不把?小?丫头?当外人?。
“太后的意思?,是听闻云姑娘颇有才?识,希望小?辈可以陪在?身边解闷儿。殿下也知,宫中生?活难免无趣,孝顺两位太后,也该让人?身心愉悦。至于陛下选后,那是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传旨人?仗着是元太后身侧近侍,并不惧怕文昭。
一侧的云葳垂眸默然不语,脸色有些苍白。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半晌,终于忍不住与文昭低语:
“殿下,臣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文昭猛然想起,云葳胸口是受过伤的,她转眸吩咐传旨的内侍:
“云葳身受重伤,不宜舟车劳顿,一时?半刻的,她怕是入不了京。尔等不如先回去,将此事奏陈太后,再行商议。”
“老奴便留在?此处等消息。云宣仪的身体,老奴会?请旨让京中指派太医照看。话已带到,老奴告退。”那人?中气十足,转身时?瞥了一眼云葳,笑得有些诡异。
待人?走远,文昭端详着云葳轻笑一声:“挺机灵的,嗯?”
云葳的脸色却依旧不好,“殿下,臣…真的不舒服。”
“快请郎中!”
文昭难掩惊诧,厉声吩咐着随侍,近前将半躬着身子的云葳打横抱起,安放在?了书房里的小?榻上,担忧的询问?:
“孤当你装的,难受多久了?”
“方才?起身的时?候,有些抽痛。”云葳吃痛躺不平,将身子微微蜷缩了起来,小?模样瞧着楚楚可怜,却还不忘问?文昭:
“殿下,他们会?带走我吗?若我回归道观,再做坤道,是否就可以不去了?”
“孤不会?让你涉险,喝口水吗?”文昭自身侧茶案给人?斟了杯热茶:“别忧心这些了,孤会?处理。”
“我只会?给别人?添乱。”云葳摇了摇头?,并不想饮水,讷然低语,好似自说自话。
“胡言。”文昭没好气的轻斥了一句:“这保不齐是你祖父做下的好事,他不疼你,你就更该活出个模样来,好生?气他一通。”
云葳扯了扯嘴角,眼底浮现了一抹笑意。文昭说中了她的心事,不知怎得,她竟觉得有些好笑。
“郎中来了。”文昭见秋宁领着人?过来,便起身让了位置。
郎中把?脉良久,问?着云葳:“姑娘的伤口近来可曾肿胀化脓?可是觉得胸闷气短,呼吸抽痛?”
“未曾,已结痂许久了。确如先生?所说,伤口隐痛。”云葳有些羞赧的回应。
郎中稍作沉吟,才?缓缓道:
“从脉象看,姑娘燥伤于上,风燥犯肺,又因?惊惧多思?,气血阻滞,加之外伤痊愈尚需时?日?,气血调和不通畅,需卧床静养,切忌劳神忧思?,避免情绪起落。老夫给你开个方子,喝上半月的药。”
文昭在?旁听着,脸色愈发幽沉,她竟不知云葳日?日?“惊惧多思?”了。
秋宁送走了郎中,文昭轻声发问?:
“在?此住着你很不自在??惊惧些什么?若是心里不踏实,送你回青山观去?”
“没有,”云葳蔫巴的很,“是方才?被懿旨吓到了。”
“孤让桃枝背你回去歇着,这几?日?都不必过来,听郎中的话,好生?喝药静养。”
文昭话音轻柔,莫说是云葳小?小?年岁,她自己都被这荒诞的旨意吓了个好歹。但碍于元太后是长辈,也不好直言回绝。
“谢殿下。”云葳应允的乖顺,实则心里的小?鼓打得砰砰响。
她不忧思?就怪了,她绝不入宫做什么留待选立皇后的宣仪。
说得好听是高阶禁中女官,说得难听,就是陛下的妾侍。
桃枝听得消息,忧心忡忡的跑了来,直到将云葳背回卧房,还心有余悸:
“这么些日?子都没事,你今日?怎就不舒服了?伤的位置特殊,观主说过很危险的,你不能以为伤口愈合了就掉以轻心。”
云葳听着桃枝啰啰嗦嗦,拉了人?的手过来抓着,甚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说话。
歪在?床榻上不多时?,她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文昭带秋宁去了后苑散心,秋宁深觉眼下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殿下,他们要接云姑娘进京,可是要伺机将她除去?”
“难说,至少把?云葳带去京中,宁烨肯定会?回去。”文昭轻叹一声:
“如此,云家就能拿捏定安侯府。云葳是个孩子,到时?吓唬一二,宁烨与她母女二人?都不敢说实话,孤手里攥着的云崧欺君把?柄,就无用了。”
“如此说,您此番不能再退让,更不能让宁夫人?回京。她回去,为女儿安危,定不会?再支持您。云姑娘也是个有才?的,若入了陛下的后宫,难保不会?被他们拉拢利用,反过来成了您的敌人?。”秋宁愈发忧心。
“云葳才?多大,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再说,她恨云崧,可不是耳根软好笼络的小?丫头?。方才?她还与孤说,她宁可回道观,也不肯入宫呢。”
文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藏了些许欣慰。
“殿下打算如何?”秋宁不解的望着文昭询问?。
“先以她身子不适为由拖延些时?日?。你传讯罗喜,让京中人?脉给云相?找点事情做,翻翻旧账。老头?子太闲了,热衷跟元家沆瀣一气,咬着孤不放,难不成是想见西?天盛景了?”
文昭虽是笑言,话音却有些阴恻。
秋宁顿觉后背生?风:“婢子这就去给罗副监传话。”
倏忽三日?,时?光转瞬。京中派了太医来,美其名曰看顾云葳的身子,就留宿在?长公主府。
而文昭也收到了齐太后的传讯,脸色差的出奇。
“怎么了?”槐夏甚少见文昭的神情如此愁楚,给人?添了杯茶奉上。
“母亲来信,让孤送云葳入宫,暂莫撕破脸。”文昭长叹一声:
“齐相?得了消息,陛下授意人?罗织他的罪名,意欲看孤的动向,让人?伺机联名弹劾。而前不久,陛下宣召庐陵王入京,孤这王叔去京中趟浑水了。”
“太后该能护下云姑娘的。”槐夏思?忖须臾:
“先帝胞弟庐陵王身份至重,偏安南疆一隅国朝才?可安泰,入京实令人?忧心。您不若就先依了?拖着日?子让陛下闹一闹,牛鬼蛇神都出来,日?后您的统治才?更安定稳固。”
“去找宁烨过府一趟。”文昭将信纸送去了烛火前,虚离的眸光望着腾跃的火苗出神。
廊下的桃枝仓惶的跑开了,她本来此与文昭请示外出采买的事,孰料竟意外听得这样一番话,令她心下惴惴,赶忙去知会?云葳。
云葳听了桃枝的转述,乌黑的杏仁大眼里光晕转瞬发散,缓步踱去了书案前,提笔写?了几?味药材:
“姑姑,这些药,你明天出去买书时?,一并买回来,别让人?看见,悄悄地。”
桃枝对医术略通皮毛,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分?外惊骇地出言:“姑娘别犯傻,你给谁用?”
“我不害人?。有备无患,我给自己用。”云葳苦笑一声:
“这毒不伤根本,又很偏门,太医大抵不会?解。到时?我们就能回青山观寻观主解毒,然后再金蝉脱壳。入宫是我的死路,姑姑该知道的。”
桃枝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收了药方在?手,匆匆去做别的事解心宽了。
云葳有些失落,文昭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去宫里。
但朝中有太多文昭在?意的人?和事,她在?这些利益面前,不值一提,本就不该把?文昭的话信以为真的。
宁烨得了传讯,夜半入了文昭的府邸,话音中满是焦灼:
“殿下,云葳不能入宫。云景和公主有婚约,哪有一家联姻皇室两次的道理?宣仪是宫中女官,只要人?有功名,便不准应召入禁庭。还有三日?便是秋闱,您操纵云葳去应考,可能行?”
“秋闱…”文昭低声轻喃:
“孤倒是把?这个忘了。襄州府里孤能说得上话,打个通路把?云葳插进报考的名册里不难,只是时?间太赶,云葳若考不过,再寻旁的由头?,就显得刻意,说不过去了。”
“为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云相?的性情,妾清楚得很,他怕是…是对云葳起了杀念,绝无利用云葳入后宫争宠的心。他对不放心的人?,从不委以重任,对我这个儿媳,素来防得严实。”宁烨险些六神无主。
此语入耳,文昭蹙了眉头?,若真如此,云葳入了宫,齐太后未必能护得住。
毕竟如今元家得势,元太后和陛下都在?禁中,若齐心协力谋杀一个幼女,简直轻而易举。
“孤这就派人?运作,明日?中秋,晚间你来府里,一道热闹热闹,让云葳安心。”
文昭思?量须臾,正色提议。
“是,妾多谢殿下大恩。”宁烨俯身又是一礼,千恩万谢的离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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