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苑百合盛放,亭亭花蕊馥郁芬芳。
文昭柳眉下压,眼神似落在花间,又似飘离于空气中,让人看不出她的心绪。
“宁烨几时过来?”她在亭子里候了许久,已有些失了耐性。
“殿下,她来了。”槐夏方抬眸远眺,就见秋宁引着宁烨匆匆朝此处走来。
文昭转眸瞥了一眼,待到宁烨近前,直率询问:“余杭的事,是你姐弟的手笔?”
“不是。”宁烨干脆的否认:
“妾恨他们入骨,也想过杀人灭口。但那日您府上出事,云葳跑出来给您澄清,我知晓这番变故,猜测您不会贸然与云家反目,为了女儿安全,也不会寻仇。”
文昭闻声,觑起凤眸,忖度良久:“孤本查到了定安侯府的蛛丝马迹,但你既如此说,孤该信你。”
“非是殿下做的?”宁烨亦然惊讶:“我当是您让念音阁这与朝堂无涉的第三方势力出手相助了。”
文昭自嘲一笑:“孤若有本事获得念音阁的支持,还会是今日这般谨小慎微的求全做派吗?”
“念音阁从不滥杀无辜,为父女家事,他们不会出手。此番行动,若非有人冒充他们名号,那便是出于公心。”宁烨敛眸笑言:
“于公,余杭云家害了的,是您的声名。这般想来,念音阁是支持您的。”
文昭哂笑一声:“呵,孤就承夫人吉言了。此事,云相不会善罢甘休,若他追究,夫人可要给孤撑场子。”
“自然,定安侯府也需殿下的认可,来摆脱嫌疑。若有必要,我会给云山近修书一封解释,夫妻一场,这点儿情分约莫他还是要给的。”
宁烨轻叹一声,眼下不可让云崧恨上文昭和宁府,如此云葳才可多些安生。
“若真是念音阁所为,倒是给你我省了好些心思。”文昭斟了杯热茶,给人推去了身边:
“不知定安侯府,如何看今时的朝局?”
宁烨有些意外,文昭竟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她伸手接过茶盏,垂眸打量着里面漂浮的茶沫,审慎道:
“我久居内宅多年,侯府都是宁烁在打理。考妣丧于沙场,我姐弟相依为命,只盼海晏河清。”
文昭微微挑了挑眉,暗道此人不愧是昔年老侯爷精心栽培过的长女,即便女儿被自己攥在手中,也没有贸然表态示好。
“宁家数代良将,铁血丹心,孤甚为感佩。”文昭随口回应:“云葳这会儿该是在读书,夫人可要见?”
“不了。”宁烨忆起云葳的疏离,直接回绝:
“孩子许是多年无有亲人体恤,性情有些疏冷,烦请殿下多担待,妾感激不尽。”
“孤瞧着挺好,懂事有分寸,从不惹是生非,又聪慧机敏,实在难得。”
文昭浅笑:“听说夫人在此置办了宅院,这是不打算走了?”
“您哪日厌弃小女了,妾好把人捡回去。”宁烨哂笑着打趣。
文昭笑靥更深:“夫人还挺幽默。也好,襄州气候宜人,比京城舒适。若小侯爷来此,也该见见这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到时都过府来,孤设宴招待云葳的亲人。”
一番话挑明了文昭的立场,宁烨敛眸浅笑,起身一礼:
“多谢殿下,耽搁许久,您无旁的吩咐,妾该告退了。”
“秋宁,送送夫人。”文昭柔声回应着,眸色虚离的凝视着宁烨远去的背影。
“口风够严实,您信她的话吗?余杭云家出事前两日,她和云姑娘独处了一个时辰呢。”槐夏见人走远,直言询问文昭。
“念音阁行事不露踪迹,却总会留个石刻玫瑰,既低调稳妥又高调无畏。”文昭转回视线:
“孤查了许久,的确没有线索证明是定安侯府的手笔。大抵云相也查到此事不似旁人冒名所为,不然这会儿早该有所行动了。”
“那如此想来,念音阁当真是心向您的?”
槐夏难掩欣喜:“毕竟云通判虽有过错,但此举抛却您的政治利益不谈,对于促成陛下亲政收权,却有益无害。”
“不见得。”文昭却无一丝欢喜:
“或许是念音阁查到了云家背后联合的势力,觉得那势力威胁国朝根基,才除去了他的爪牙,也未可知。孤现在很不安,云通判死了,从他身上查这势力的机会也没了。”
听得文昭的分析,槐夏复又一脸愁楚。
敌人在暗,若能勾连利用云相幼子,定是权势滔天的勋贵,的确能威胁文昭,甚至是大魏文家的统治根基。
文昭筹谋的,从不是皇位,而是文家的天下安泰。
主少国疑,四海初定,难免有权臣起了司马昭之心。
彼时听竹园内,云葳坐在庭院里的石桌上,手撑下巴,眼巴巴的盼着桃枝归来。
今日晨起,她打发桃枝去给她买蜜饯了。
说是想吃蜜饯,实则是想听一则比蜜饯更让她满足的消息罢了。
张望良久,终于瞥见一抹天青色的裙摆入眼,云葳蹭的窜起身来,正欲上前时,却发觉树枝后闪出的,是文昭的身影。
“今儿吹得什么风,竟撞见你这般主动的来迎着孤?”文昭轻笑着逗弄她。
“殿下。”云葳躬身一礼,不知如何回她的话,索性不言语。
依旧是无比沉闷。
文昭有些不悦的指了指云葳的书房:“不请孤进去喝杯茶?在此住着,孤不来,你便一次也不主动去见孤,是否有些失礼?”
“臣女知错,”云葳没料到文昭会突然发难,直接欠身长揖一礼,“殿下请进。”
文昭四下扫视一圈,疑惑道:“你那寸步不离的随侍呢?”
“臣女想吃蜜饯,叫她去买了。”云葳如实回应。
“蜜饯?孤府上的庖厨还算得力,下次想吃什么让人传话,外头的不干净,别买了。”文昭略显狐疑:
“你这小丫头手里余钱不少?”
“没有。”云葳回绝的干脆利索。
“那便是不差钱了。”文昭才不信她,见她羽睫呼嗒的如风中蝉翼,直言道:
“如此一来,孤乐得省钱,你的月钱孤就不给了。”说罢,她转眸给槐夏递了个眼色,槐夏会意,转头去查桃枝的踪迹。
云葳快步开了房门,垂眸摆弄着茶具,只想躲文昭这精明的老滑头远一点。
云葳点茶的手艺委实算不得好,甚至有些敷衍。
文昭自幼长在深宫,这些功夫水到渠成,坐在茶案后等待的间隙,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起身绕过茶几,手把手教云葳点茶:
“手要稳,力道沉下去,慢一些,又不是让你在外面洒扫。”
温热的鼻息萦绕脖颈,手上感知着文昭手心的温存,云葳有些错愕,手指直接僵住了。
“顺着孤的力道走,愣什么?”
文昭有些不满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些虽是小事,以后让人瞧出问题指摘,也是落颜面的。”
云葳自幼要强,听得此语,便也顾不得二人紧贴着的局促,全神贯注学了起来。
“不错,孺子可教。”文昭见人很上道,便缓缓松开了手,眼角眉梢添了几分笑意:
“孤几时能喝上满意的一口茶,可都看你了。”
云葳给人打了一盏又一盏,直到手腕酸涩,文昭才心满意足的端起一杯饮了:“尚可,勉勉强强。”
云葳悄咪咪揉着酸麻的皓腕,觉得文昭就是在故意磋磨她,报复自己冷落她多日的不满。
“林老都教过你什么?她官至鸾台侍郎,见地不凡,心思没花在这些杂事上,定是教了你很多正经学问。”
文昭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云葳,话音出口,云葳乌黑的瞳仁肉眼可见的缩了缩,明显起了警觉。
“读书识字,没旁的,臣女年幼,能帮师傅整理书卷就不错了。”云葳垂着眸子扯谎,袖子里的一双手交握的结实。
“哦?”文昭放下茶盏,轻声追问:“那你的医术师承何人?”
“道观里懂医术的前辈很多,日常跟人学些,杂而不精。”
云葳如实回应,她大抵未曾发现,说实话时,她话音沉稳,也不喜眨眼睛。可扯谎时语气很轻,尾音低沉,羽睫总在不自觉地闪烁。
文昭素来擅长拿捏人细微的神态举止,一双犀利的凤眸早就在数次交谈中捕捉到了云葳的习惯。
文昭性情多疑,她下意识地,在此时说出了一件事:
“你叔父身故了,四日前深夜葬身火海,但非朝中人所为。是个叫念音阁的江湖宗门,你听过吗?”
云葳陡然睁大了圆圆的杏眼,显然有些意外。
她今日就是想让桃枝去确认一下,事情办成了没有,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启用念音阁的人,她心里也无把握,不知这些人可愿意支持她的决定。
入眼的只有惊诧,文昭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将方才的疑心打消了,甚至在内心嘲笑自己过于敏感,眼前人小小年岁,又被自己看得紧,怎么可能与江湖势力有牵涉呢?
“未曾听说,此事会让您置身险境吗?”云葳状似诚恳的出言询问。
“孤在你心中,就这般不堪一击?随便什么小事,都会让孤立身悬崖边?”文昭哂笑着与人调侃。
“臣女不敢。”云葳回应的有些敷衍。
“孤的府上,缺个小典签,职分乃是宣传教命,也就是宣教孤的谕令。”文昭正色出言,“不过品阶不高,从八品下,你瞧得上吗?”
云葳满眼惊讶,却惋惜直言:“臣女从未应试,也无功名在身,做不得官的。”
“这是孤的属官,无需科举功名,孤可自行征召,愿是不愿?”
文昭轻笑:“免得你日日无趣的窝在院子里,给你找些事做,也去见见人。”
云葳的脑子有些懵懵的,她自小羡慕师傅,师傅十三岁已是御前的六品职臣了。但突如其来的官职落在身上,她还是有些茫然无措。
“瞧不上?”文昭见她不应,补充道:“还是不想见孤,只想在此躲清静?”
“臣女不敢,全凭殿下决断。”云葳咂摸着她的话音,若是不应这人大抵是要生气的,只得老实应下。
文昭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角。
房门忽而大开,桃枝探了身子入内:“小祖宗,你的蜜饯,过来拿!”
云葳尴尬的撇了撇嘴,就在此时,桃枝才大条的发现茶案后的文昭,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唤了句:“殿下,婢子唐突了。”
文昭瞧着桃枝捧着的东西,有些不解的询问:“你举着的,是衣服吗?府上短了你们的用度?”
“未曾。”桃枝坦陈:“婢子难得出去一趟,瞧见成衣铺子,想起姑娘说喜欢颜色清浅的衣衫,就给人买了三套回来。”
文昭扫过云葳身上鹅黄的罗裙,又瞥了眼桃枝手里寡淡的衣衫,有些不悦的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午后让裁缝过来,喜欢什么料子颜色,自己挑。”
文昭自问照顾幼妹颇有经验,熟谙少女心事,这些衣料她都亲自过眼选过,绝非浓烈张扬的庸俗花色,孰料云葳不领情,还颇为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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