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
谢韫坐下, “这条线索至关重要?,陛下心急如焚,日日不?得安眠,怎会不想快些查清?”
“若今日放手, 经年过后, 我们该去何处寻找白宗庆的踪迹?那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会一直在原地?停留。”
这一番话直直戳进了谢成的心窝子里。
陛下勒令他们在蜀州不?许沾这件事, 无非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哪里会是对真相不急切呢?就像将军说的,这个渐台寻查许久都毫无头绪的人, 好不?容易在商市有了?下落, 如今只需顺藤摸瓜, 若这次不?做, 待几年之后, 他们真的还能再次找到白宗庆吗?
况且, 明天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也许
?璍
这次放过, 下次见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天下没有那样好的事, 机遇只有一次。他们不?知道没有这条线索会失去什么, 若是找不?到, 或许就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找不?出劣币一事的幕后之人,陛下嘴上不?说, 心里又该是如何的失望呢?
至于安危什么的······
他明白,将军从来?都把陛下的事放在第一位。而他与渐台上下,皆以将军马首是瞻。
沉心思索后的谢成下定了?决心, 他起身抱拳,坚定道:“属下这就去唤吕述!”
见他想?通, 谢韫神色松动,补充道:“慢着,先把肖远叫来?。”
作为红缨军统领、朱缨派遣随行?的最?大“眼线”,他得亲自把人说服——
今日圣上驾临,素日昏暗不?见光的景阳宫难得点起了?几盏烛火,暖黄色的光将大殿照亮不?少,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气。
“陛下今日,怎有空来?了?本宫这里?”
李贵太?妃坐在侧位,操着低哑的嗓音,向主位之人询问?。她垂下眼似谦恭状,遮住了?其中含着的阴郁。
听说朱绪近日尤其爱去崇政宫,这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把她招了?来??
宫女敬上的茶被朱缨搁在桌上未动,她只看了?一眼,而后笑着接话道:“朕多年未见李娘娘,听闻您玉体欠安已久,今日恰好想?起,便想?着来?探望一番。”
她视线转移到身侧之人身上,深居简出的李贵太?妃上妆梳髻,看着却?没什么精神,细腻的脂粉铺在脸上好似戴上了?一张假面,遮掩不?住遍生的细纹和满面的憔悴。
她暗自心惊,算下来?李氏不?过三十几岁,竟已是如此老态,可见多年来?生活并不?舒心。
“多谢陛下挂念。”
淡淡望了?一眼送来?的各种珍稀补品,李氏道谢:“都是老毛病了?。”
说起来?,朱缨小时候没有见过她几次。但母后离开后,这位贵妃也曾风光得宠过几年,不?过她到江北没多久,就听说其圣宠大不?如前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缨对父皇想?宠幸谁不?感?兴趣,不?过,这位贵妃娘娘孤居深宫十数年,也是个可怜人,好在膝下有子,也算聊作慰藉。
若是生在一个简单的官宦之家,身后没有那样庞大的家族,或许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半真半假客套了?几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殿内安静许久,朱缨主动开口:“朕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娘解惑。”
“陛下请讲。”
“朕听其他几位太?妃说,明安太?后生前礼待后宫,对各宫娘娘都极好。”
“明安太?后”,是朱缨登基后追封给其母的谥号。
她目光直视李氏,问?道:“那李娘娘呢,也是如此认为吗?”
李氏袖中手指收紧。她从未如此称呼过宁氏,但这个称号无疑已经深深刺刻在了?她心里,让她每每于深夜寂静时痛苦嫉妒到发狂。
先为皇后,后为太?后,身前身后俱是尊贵无比,正如朱绪说的,她这一生都要?被宁氏踩在脚下。
“太?后娘娘待后妃极好,确是如此······”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啊,宁氏贤德大度,宽容又和善,后宫交口称赞,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无人不?心悦诚服。若不?是她及时知道了?那件事,恐怕会真的眼盲心瞎,傻傻地?与她做了?好姊妹。
李氏心中自嘲,同?时不?免有些慌神。朱缨突然提起宁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来?李娘娘心中亦如是。”
朱缨微眯了?眼,声音微微增大:“无奈母后一生仁德,到头来?却?被奸人所害,到如今亦无从查知真相。”
“为人所害?”
李氏诧异:“那时太?后身体本就虚弱,一直拿药吊着,却?还是没能撑过去,怎会是有人蓄意?谋害?应是陛下多虑了?。”
“但愿如此。”
朱缨观察她的神色,又添了?一把火:“娘娘可还记得绿瑚?”
“绿瑚?”
李氏按捺住狂跳的心,如常道:“陛下恕罪,此人本宫认识吗?好似想?不?起来?了?。”
“她是从前侍奉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已重新回到宫中当差。”
朱缨道,“整日疯疯癫癫的瞧着不?大对,有次嘴里却?喊出了?李娘娘,仿佛认识似的。”
“陛下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是本宫害了?太?后娘娘?”
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李氏露出不?悦的神情:“当年太?后病体难愈,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常与后宫中人走动。坤宁宫中的宫女印象深些也并不?稀奇。”
两人一时无话。
须臾,朱缨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淡淡赔罪道:“是朕唐突了?,娘娘莫怪。”
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也许真是她想?多了?。现在她正在前朝料理李士荣,对后宫这位李家人还是莫要?逼太?紧。
毕竟李家是棵大树,想?要?撼动并非易事。
见试探不?出东西,她不?欲再留,起身告辞。
向外走了?两步,她脚步一停,好似又想?起什么,回首看向身后行?礼的李氏,轻声道:
“娘娘会让绿瑚好好活着的,对吗?”
不?去看她失去血色的面容,朱缨藏住眼中的晦色,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夜色黑沉,团团乌云将月光遮掩。一辆马车从人影嘈杂处显现,缓缓驶向都城边缘,最?终停在一片静谧的湖水前。
四下寂静无人,等?候已久的李士荣向马车走来?,随后贴近侧面木窗,低声道:“可算来?了?。”
“发生了?何事?”
马车上的人没有现身,只是隔着窗间布帘说话,听其声线沉稳,是个男人。
“工部的账目没能抹平,被她抓住了?。”
“无能。”
马车中传来?一句低斥,男人问?道:“你打算如何解决?”
“听她的意?思,是想?要?与李氏合作。”
李士荣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工部的事一笔勾销,但要?往礼工二部安插她的人。我们苦苦握在手中的地?盘,终是要?被染指了?。”
“不?然呢,难不?成舍掉整个工部吗?”男人轻嗤一声。
晚风随意?将锦绸布帘吹起一个角,露出里面人绣有繁复暗纹的袖口。
“她用绪儿要?挟于我!”
李士荣压抑着恨色,咬牙道,“哪怕换成是你,又如何能够丝毫不?乱?”
若不?是担心绪儿在宫中安危难测,他又怎会方寸大乱,失去与女帝谈判的理智?
马车中静默了?一瞬,而后轻叹一声,淡声道:“我会让人暗中看着,她的人就算进来?,也别想?着搅弄风云。”
李士荣脸色这才好些。
“······慢着。”
忽地?,马车中的男人出声:“你方才说,她查清了?工部的账目?”
“怎么?”
“她可有对你细说?”
见李士荣没有接话,男人声音中的淡漠消退,显然是在强忍怒意?,“你就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在诈你?”
或许她根本没有查出问?题呢?工部李家麾下的人办事得力,账目既已抹平,按理是不?会轻易查出端倪的。
李士荣狠狠一顿。
细细回想?当时两人的对话,记忆里,分明是女帝才提到工部账目,他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布置好的圈套!自己答应了?与她交易,相当于主动暴露了?账目有问?题,这下她不?用亲自查,手里也有了?把柄。
他关心则乱,也没有料到朱缨会如此狡诈。什么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分明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心中猜测落了?地?,他暴怒,恨声道:“她竟如此阴险!”
“罢了?。”
须臾,马车中的声音已恢复淡然,“这次就当是长个教?训。”
李士荣攥着的拳松开,话语中多了?些疲惫和无可奈何,“当初我们就该扶持绪儿夺了?那位置。这丫头片子狡猾得很,手段远比朱景高明······”
“事到如今多说已无益,只要?别忘了?我们的仇。”男人轻声。
“我当然不?会忘。”
说起这茬,李士荣眼中交织着恨意?,“整个李家,都不?会忘。”
“在外记得遮掩,莫要?露了?破绽。”
男人满意?了?,提醒道,“凡事留一手,才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隔着帘子,李士荣应了?一声,而后声音低晦,试探道:“她还能得意?多久?”
“别急。”
马车中好似笑了?一声,愉悦道:“那边就要?动手了?。”
轰隆一声惊雷响起,随之而来?的大雨落下,豆大的雨点拍打在湖面上,溅起层层水花。一道闪电在天边划亮,照得整个世界明如白昼。
就让这雨下得再大些吧。
死证
今夜注定不太平。魏都浇透了一场大雨, 千里之外锦城北缘的横云山庄同样不能安寝。
鱼贯而入的官兵手中举着火把,火光在夜里分外明亮,与冰冷的甲胄刀剑相映照,几乎晃了人的眼。
“大人饶命!”
山庄里的下人小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俱是吓得不轻, 一动?不敢动?地跪在地上, 心中都在打鼓, 担心是庄中人犯了什么大事。
一行人从正门大步走?进,为首的谢韫腰间佩剑、着窄袖便装。
他环视一圈,最后拿出令牌, 将目光停在一个看起来?最为得脸的管事身上。
“白宗庆在哪?”-
“督帅, 人找到?了!”
方才试图隐瞒的管事正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韫扫了一眼, 对外道?:“带进来?。”
说罢, 一个衣冠散乱的中年男人被士兵押进山庄正堂, 然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属下?抓到?他时,他正爬上围墙, 试图翻墙逃走?。”士兵将人放下?, 禀报道?。
谢韫唔了一声?, 目光移向地上的人:“白老板, 久闻大名?。”
白宗庆摔倒后顾不上疼痛,赶忙用手撑起身体, 慌乱看向正位上说话的男人:“你们是何人?”
“朝廷查案之人。”
谢韫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白老板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德宁钱庄的事吧?”
“朝廷······”
听?到?“德宁钱庄”几字后的白宗庆心下?大乱, 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惊声?道?:“你就是谢韫?!”
近日被派遣来?到?蜀州的高官仅有魏都的谢都督一人, 再看面前人面容俊朗、气度不凡,与民间传闻中的别无二致。如此······
“白老板是聪明人。”
被轻易猜出身份的谢韫并不意外,他让闲杂人等?退下?,一边道?:“既如此,还望白老板能将当年实情悉数告知于我。”
“什么实情?”白宗庆不安道?。
“德宁钱庄暗造劣币的事,白老板,你可不要说你不知情。”
“暗造劣币?”
冰冷的砖地上感受不到?天气的炎热,白宗庆面色发白,惊诧道?:“草民经营德宁钱庄短短不过几年,期间小事已想不起来?,但从未做过如此罪当杀头之事!莫非您在说笑······”
“本督没空与你说笑。”
听?其佯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谢韫沉下?目光,“想不起来?便继续想,本督陪着白老板。”
铸造劣币乃是按律当斩的大罪,绝不能认。
白宗庆汗珠掉在地上,他不敢说话,生?怕被抓住错漏,可一直沉默又不是办法。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若当时没有一时糊涂上了贼船,没有被那万贯财宝迷了眼······
谢韫早有准备,像是无来?由地轻声?提了一句:“听?闻离这不远的六阑街很?是热闹,白老板可有了解?”
“你怎么会知道?······”
方才还算得上镇定的白宗庆当即大乱,心神错乱般抬起眼,难以置信叫道?:“是冯四害了我?!”
受商市那天发生?的事启发,谢韫让渐台着重去查了那位冯掌柜名?下?的产业。白宗庆狡猾,隐姓埋名?在锦城生?活多年,那产业明面上属于冯四,实际上尽是他的地盘,这横云山庄便是其中之一。
他独自居住在此,难怪让人遍查无果。从冯四入手顺藤摸瓜,这一查便有了筹码。白宗庆妻子早亡,剩一双儿女多年前跟随他从魏都迁入锦城,如今正栖身于六阑街上的一座小院中。
谢韫已派人将其牢牢看好。
凡人皆有弱点,白宗庆常年不与儿女共居,想必心中有亲情,始终是忧心某日东窗事发,即使自己杀身之祸难逃,也要避开祸连子嗣。
“只要白老板如实招来?,我不会伤害他们。”
谢韫低声?诱导,身子也从座椅上微微前倾,“暗造劣币一事,究竟是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全是我一人······”
“是吗?”
他微眯了眼,“看来?白老板还未想清楚。既如此,不妨先放下?这件事,说些?轻松的。”
“坤宁宫有一匣子德宁劣币,是从一名?叫绿瑚的宫女房中搜出的。”
谢韫继续道?:“当年德宁钱庄是否曾与她?暗中联系?”
“绿瑚······”
见没在追问劣币背后之人,白宗庆情绪微微放松,他被谢韫的话绕住,下?意识以为这就是一个“轻松的”问题。
他清楚今日罪责难逃,但对孰轻孰重还是有分寸的。
他从脑海中仔细搜刮这个熟悉的名?字,过后斟酌片刻,哑声?道?:“这个人我记得,但联系不多。那个人只交代说她?办好了事,让我们多给她?些?钱······”
“‘那个人’是谁?”谢韫追问。
白宗庆张了张口?,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张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可曾想过,今日我审了你,待到?我离去,你口?中之人可还会留你?”
谢韫继续攻心,“你在这里隐居避难多年,自然是想活着。如今踪迹暴露,若还想活命,就听?我的。”
“老实交代实情,本督保你一家安然无恙,平安离开蜀州,前往江北。”
前面的话已让白宗庆动?摇,后面的一番保证更令其心动?,若能得到?江北谢家的庇护······
他在心中激烈斗争许久,而后下?定决心,却好像抽干了身上力气,坦白道?:“草民说的话都是真的。并非装糊涂,而是确实不知。”
“当年找到?我的那个人,听?口?音像是北地人。那时我刚从宁氏手中接手德宁钱庄,手头正是紧张,那人便说让我与他合作,从中牟取利益。
我本是不从,可那人给出的条件实在令人动?心,还说他已打通关窍,不必担心被官府发现,而且德宁钱庄曾是宁家产业,就算事情暴露,也大可嫁祸于他们,然后全身而退。我那时年轻,想着有这样一个发财的机会,头脑一热便答应了。”
北地人?
此事听?着有些?荒唐也有些?草率。谢韫心中满是疑云,问道?:“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句句属实?”
白宗庆已经打定主意跟着谢韫保命,自然是知无不言。他细细回想,笃定道?:“我的库房里还存有当年那人留下?的信物和一封密信。”
谢韫精神一振,立即吩咐派人跟随他一起去拿-
“督帅,不好了!”
谢韫在正堂等?候许久却不见人归来?,却见方才派去与白宗庆同去的士兵火急火燎赶来?,慌忙道?:“白宗庆死了!”
话音刚落,他腾地一下?站起,神色惊怒。
顾不上听?士兵说,他径直越过面前人大步走?出正厅,赶向库房方向。
库房与正厅离得不远,谢韫很?快赶到?。无视跪地请罪的下?属,他走?进书房,就见刚才还能气能怒的白宗庆此时无声?无息躺在博古架前,脖颈间血流了一地,已经没了气息。
不仅是为真相到?手又离去而怒,他胸口?起伏,转身去看门口?跪着的士兵:“怎么回事?!”
“回督帅,方才到?达时,白宗庆称库房乃是私密之地,要独自进去取,让我们守在门口?等?候。属下?看屋中并无异样,又想着山庄中已被我们控制,应是没有危险,便放他进去了。本以为取物很?快,谁知他久久没有出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怕出事,便推开门去看,结果就看到?人已经死了。”
士兵不敢抬头,抱拳道?:“是属下?疏忽!”
谢韫脸色沉沉,白宗庆与他说话时分明已经决定坦白,如今尸体旁也没有利器,绝不会是自寻短见,只会是被人杀害。
山庄里无论正门侧门都有他的人守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白宗庆在此时被害,那动?手之人只能是在他来?之前便进入了山庄。
既如此,此人现在必定还在山庄之中。
谢韫瞳孔一缩,厉声?下?令:“立刻搜查整个山庄!”
“是!”
手下?离去,他重新将视线放在身后房屋上。这库房面积不小,他粗略打量一遍,里面陈列着的值钱物件不胜枚举,难怪白宗庆不让守卫跟随,生?怕露富招摇。
死去的白宗庆神情安详,全无挣扎的痕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受人暗杀。
谢韫在偌大的房中观察了一番,没有看到?凶手留下?的痕迹,于是蹲下?身复去看尸体,见在白宗庆右手的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块铜符,像是人死脱力后从手中掉出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白宗庆口?中的“信物”。铜符有了,密信又在哪里?
谢韫没有发现密信的身影,有可能是白宗庆没有找到?,也可能是已经被动?手之人夺走?。
他伸出手拿起那块铜符,可能是存放已久,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将上面的纹路弄得看不清。猝不及防被沾了一手,这让喜洁的谢韫狠狠蹙了眉。
“吱——”
甫一走?出库房,隔壁厢房中竟传出一声?轻响,似是挪动?桌案的声?音。
谢韫目光瞬间冰寒,两步冲去一脚踢开厢房门,几乎是同一时刻,里面的黑衣人迅速从中破窗而出,动?作十分利落。落地后几步越过看守士兵,朝围墙之外疾奔而去。
杀害白宗庆的凶手!
此人身手不俗,必须亲自去追。
谢韫双脚在地上猛力一踏,紧随其后跃出窗户,随即腾空而起,向着逃跑的黑衣人追去。
不过电光火石间的功夫,两人皆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阵凌厉的劲风。
秘刺
夜月清寒, 横云山庄中静静燃烧的火把忽然斑驳摇动,院墙内蓦地爆出一阵喧哗嘈杂声,紧接着是铠甲相碰撞的闷响。
混乱中,黑衣男子很快突出重围越过高?墙, 疾如掠过一道残影, 另一人于后紧追不停, 同样迅速翻过围墙。
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先后飞入山庄外的茂密树林,动作之?快令人惊叹,惊起一阵倦鸟离巢而出。
带着热意的风快速擦过面庞, 带着树林中独有的草木泥土香气。
前方人速度不减, 谢韫屏气看准时机, 足尖一点纵身扑向一棵歪脖子老树, 而后单手扣住斜伸出来的枝杈凌空而起。
他的身影瞬间拔高?数尺, 轻盈跃过重重树冠, 步步向黑衣男子追近,而后陡然从树影间落下, 正正拦在向前疾奔之?人面前, 接着抽出腰间长剑, 凌厉迅速袭向黑衣人面门。
男子以黑布蒙面, 只能看见瞳仁蓦地一缩,旋即灵活避过袭来的剑风, 然后回身拉开距离,朝面前人飞出一对燕尾银镖。
又是镖!
谢韫目光短暂一顿,之?后来不及思考, 闪身侧过飞旋而至的银镖后继续向男子逼近,投入当前的交手中。
两人势均力敌, 一时间胜负难分。
茂盛而翠绿的枝叶隐天蔽日?,黑衣男子虽身手不俗,可毕竟交战时间已久,在驰骋沙场精于近战的谢韫面前渐渐落了下风,显出些许疲态。
谢韫抓住机会,趁其不备攻去一剑,只听见一声闷响,长剑挟着凛冽的寒光,刺入了男子的左肩。
肩膀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男子顾不上去看伤口,向后猛退了好几?步,之?后握紧手中匕首快速向前攻击。
面对突然猛烈的攻势,谢韫也逐渐感到?吃力,好在男子没有坚持太久,一息间剑与匕首相碰撞,发出一声兵器相击的清脆响声。
这?一击力度尤其强劲,双方俱是被?震退一大段距离。
因失血导致眼前微昏,黑衣男子半跪在地。
后方一阵马蹄奔腾和步伐声,他目光一敛,趁谢韫还未近身利落从地上爬起,然后立刻加快速度,向树林远处奔逃离去。
“将?军!”
山庄中来的援军来迟一步,谢成下马抱拳,请示道:“可要再追?”
“不必了。”
手臂被?震得微麻仍未缓过劲,谢韫直起身体望向那人逃跑的方向,沉声道:“追不上的。”
此人不善近战,但精于远攻和暗器之?流,一手镖用得出神入化?,而且飞檐走壁的本事极高?,身手灵活。如今人已远去,想要再追上是不可能的。
谢成点头,余光瞥见谢韫脚下的血迹,惊道:“将?军,您的手······”
谢韫闻声低头去看,才发现竟不知何时被?那黑衣人所?伤,在手背上留了一道两寸的口子。
那伤口看着不浅,而且还在不停地淌着血,十分触目惊心?。
“无碍。”
同战场上受过的伤相比,这?样的伤口只是小儿?科。谢韫草草看了一眼,见上面无毒,简单包扎止住了血。
“横云山庄那边······”
凶手逃脱,白?宗庆这?个人证已死,只留下一个信物。然而黑衣人来路不明,八成是劣币案幕后之?人派来的灭口杀手,那个铜符极有可能已经被?调过包。
如此一来,无论铜符指向之?人是谁,都也许是受真正的始作俑者设计陷害的替罪羊。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铜符根本没有被?黑衣人发现,就是白?宗庆当年收下的真正信物。
谢韫沉思,眉头深深皱起。可见背后的人藏得极深,又有众多得力人手拥护,手段高?深。
经黑衣人这?一搅合,事态愈发扑朔迷离了。
但好在有一件事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白?宗庆去库房之?前说过的话?。
绿瑚和宫外?的人有联系,且为那人办过一件大事,至于“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只要绿瑚本人还在他们手里?,就总有查清的那天。
无论那铜符是真是假,总归能够提供一个信号,或许对查清此案有所?帮助。
谢韫决定先将?东西?收好,待到?回宫后交由朱缨再行定夺。
“搜查那间库房,一寸也不要放过。”
他心?中仍存着希望,万一白?宗庆所?说的那封密信是他没来得及找,仍然放在库房中呢?
“若有异样,立即禀报。”——
月明星稀,不远处的山庄中渐渐归于平静。临近的树林中踉踉跄跄跑出一人,他手捂着左肩上的伤口,鲜血几?乎浸透了半边衣裳。
四下无人,男人卸下黑布面罩,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惨白?的嘴唇。
他从裤腿撕下一块布条,团成团压在肩膀处止血,拿出药粉给自己撒上,喉间因疼痛溢出一声闷哼。
袭来的剧痛冲散了失血造成的晕沉感,他眼中清明了些,从衣襟中拿出一封像是书信的东西?,一手将?其抛进了身旁又深又阔的湖水中。
纸张浸透了水,上面的墨迹渐渐消失殆尽。
男人放松了些,思索着刚才的事。
终究是来晚了一步。若他在谢韫来之?前就已经杀掉白?宗庆离开,现在就可以顺利全身而退,也不至于久久蛰伏在那小小一间库房里?等待鱼儿?上钩,最终还受了伤。
大都督的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出手招招凌厉带风,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吃力和疲惫。
所?幸白?宗庆已死,劣币案死无对证。他将?那铜符也掉了包,就算谢韫要追究幕后之?人,也断断查不到?他们头上。
正想着,男子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庞上挂着一个阴鸷的笑,看上去分外?诡异。
他放下捂在伤口上的手,温热的血几?乎将?整只手都染红了。
是他多虑了。
只要计划能够成功,谢韫恐怕就活不到?那时候了。
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男子开始考虑当前的事。谢韫为人行事刚强果断,怕是很快就会下令关闭城门追查他的下落。
自己从他们手中侥幸逃脱,虽没被?看到?相貌,但左肩这?一处伤就是最明显的标志。
绝不能再留在这?里?。为免暴露,他必须在城门落钥关闭之?前离开锦城,之?后也要一路不停地离开蜀州地界。
必须今晚就行动。
顾不上伤口的疼痛,男人咬牙站起身,向城门方向快步奔去——
已近亥时,谢韫一行人才回到?城中。
他没有先回暂居的厢房,而是打?算先去主院见过杨茂,托其派遣当地守军,着重注意北郊横云山庄的动静。
白?宗庆的库房不大,他手下的人很快搜完,果然没有发现有可疑的密信,看来确实已经被?黑衣人偷走。他已经传令下去,但愿能顺利将?此人捉捕归案。
行至太守府坐落的锦祥大街,百姓如织,却十分条理地排成了两列,每人手中拿着一个碗,不时安静地向队首处张望,正期盼和等候着什么。
之?前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谢韫问守卫在队伍旁的兵士:“是太守府在施粥?”
“回督帅的话?,正是。”
小兵低头一抱拳,回答:“其实已有四五日?了。早晚各有一次,督帅平时事务繁多,没能发现也是正常。”
再富庶的地方也会有贫苦难以生存的人,遭灾不久的锦城更是如此。太守府向民间施粥赈济,也是解了不少走投无路之?人的燃眉之?急。
谢韫颔首,“每日?都到?这?样晚?”
“之?前往往到?天黑前便结束了,今日?不知为何来等候的人多了些,锦灵小姐不忍看百姓苦等无果,便想着多留一阵,结果就到?了这?个时候。”
听闻杨锦灵也在,谢韫不由轻诧。
他向前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了正站在粥棚下的杨锦灵,正从百姓手中接过一个碗盛粥。好像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她头上戴了只帷帽,长长的素纱垂下遮住她的面容。
这?些品级高?的官员家子女大多养尊处优,有的比皇室子嗣还要娇惯,一般不会来参与这?种会与平民百姓接触的赈灾济贫。杨茂家的子女倒是一个比一个没有架子。
这?位杨小姐能力足够,心?中有百姓,他日?若能进士及第,或许会是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官。
“你、你是锦灵小姐吗?”
面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突然听到?这?样一句,杨锦灵拿起铜勺盛粥的手一顿,不由抬头去看。
妇人眼含希冀,她心?头一软,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喜悦,似乎看出了杨锦灵不想被?百姓认出,于是也压低了声音,“太守府对我们的的恩德如山,不知该如何感激。民妇别的不会,只有绣了几?个香囊聊表心?意,虽然手艺潦草,但望小姐务必收下!”
妇人手中竹篮中放了几?个香囊,绣工精致,像是双面绣,一看便知是用了心?。
听到?是百姓送给太守府的礼物,杨锦灵被?她的情绪感染,低声道谢,又道:“这?是我们杨家应做之?事。”
自己的礼物没被?拒绝,妇人欣喜不已,当即从竹篮中拿出香囊,双手奉上给面前人。
杨锦灵帷帽下神情柔软,伸出手去接。
靠近时,那慈眉善目的妇人却倏地神色一变,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朝杨锦灵刺去,看位置竟是正正朝着她心?口!
病疫
站在不远处的谢韫最早发现异常, 他?眼神一厉,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扣住妇人?欲行凶的手一扭。
妇人?痛呼一声,手指脱力松开匕首, 另一手中的香囊也随凶器一同摔落在地?。
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叫, 纷纷四散。
杨锦灵因?惊吓后退几步, 幸而被后方守着的侍女扶住, 才?不至跌倒在地?。
妇人?向后重重摔倒,仍不死心还想再次去拿匕首,被反应过来的守卫制服。
她眼神中有恨意, 却流下一行泪, 嘶哑叫道:“太守府欺压百姓, 贪赃枉法?, 愧对天下人?!”
话音刚落, 她面上带着解脱无力地?躺倒, 口鼻流出一片猩红。
服毒自?尽。
守卫上前?探其鼻息,低声报道:“没气了。”
又是死无对证。谢韫缓缓沉了脸色。
还没从生死一线中缓过神来的杨锦灵踉跄上前?几步, 看见地?上的尸体, 颤抖着手想要掀开帷帽。
侍女?见状惊忙提醒道:“小姐, 莫要冲撞了您!”
杨锦灵聪慧能干, 可从来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被侍女?的话语惊醒,她慌忙后退两步, 不再去看那具尸体。
她急喘了几口气,颤声对谢韫道:“多谢督帅相救。”
“不必言谢。”他?道:“杨小姐受了惊,还是早些回府吧。”
出了这样的事, 施粥自?然无法?再进行下去,等候的百姓很快散去-
听说?女?儿险些被刺, 杨茂后怕不已,对着谢韫这个救命恩人?千恩万谢,后面几日的施粥换了人?,倒是没有再出过岔子。
赈灾事宜已近尾声,基本上都是军队在做最后的收尾。这几日谢韫一直留在居所没有出门,料理一些棘手的事。
前?有黑衣人?暗杀,后有妇人?行刺,他?怀疑两事之间有联系,在让渐台暗中调查。
从横云山庄拿回来的铜符已经被细细擦拭干净,正被他?拿在手中。缓缓摩挲着符牌上的纹路和?字样,谢韫一言不发,眼中情绪难明。
东北王,陈则义。
不管这块符牌是真是假,所指向之人?都是谢韫意料之外的。
东北王一直安分守己,怎会做出暗造劣币祸乱江山之事?如果是真正的背后之人?为了混淆视听,又为何会选择嫁祸给这个几乎低调到透明的边地?王侯?
他?心中一团乱麻。
用写信说?明这些东西并不安全,未免消息泄露,他?想等到回到魏都再亲口告诉朱缨。
到时久别相见,他?又平安归来,阿缨一定不舍得生他?的气,就算生气,也能被自?己哄好。
他?可没有说?话不算话,是白宗庆自?己跑到他?面前?的。
太久不见相思成?疾,谢韫归心似箭。好在蜀州已经安定,离返回不会太久了。
他?正想着,就听谢成?在外求见。
谢成?手中拿着一封信,进来禀报道:“将军,是宫中来的信。”
听朱缨写了信来,谢韫心中喜悦,伸手去接,不知为何在起身时突然感到一瞬的天旋地?转,门外带着热意的风吹进来,却让他?感到浑身发冷。
见他?微微一跄,谢成?吓了一跳:“将军,您怎么?了?”
他?扶住面前?桌案,等到昏沉感渐渐过去,才?答道:“无碍,可能是坐久了。”
将军身体强健,岂会因?为久坐而?头晕?
谢成?面带担忧,“属下去找个医士来。”
“不必了。”谢韫摇摇头,道:“回去歇着吧。”
谢成?不放心,最终还是退下。
谢韫揉揉眉心,接着很快睁开眼,手上不停拆开信封上的火漆。
他?得好好看看阿缨给他?写了什么?——
翌日一早,肖远在谢韫的厢房门口等候。他?在台阶前?转了又转,心里?有些诧异。
奇怪,平时将军起得最早,怎么?今日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他?开门?
昨日他?听谢成?说?过,将军的状态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太过劳累的缘故。
前?段日子又是赈灾又是查案,将军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个使,如今难得遇到得空的时候,多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肖远心中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珠钗晃动的轻响。他?转头一看,竟是杨锦灵,身后跟着一个侍女?,好像也是来找谢韫的。
他?抱拳问候,杨锦灵也一屈膝,“肖统领。”
她朝厢房门口望了一眼,问道:“督帅可在房中?”
肖远应了一声,疑惑道:“杨小姐有事找我们将军?”
他?话说?完,面前?女?子俏脸微红,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解释道:“前?几日在粥棚险些受袭,若不是督帅及时出手,小女?的性命怕是堪忧。”
“今日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特地?过来向督帅道谢。”
看着女?子略带羞涩的神情,肖远心中警铃大作。
他?连连摇头,劝道:“我们将军从来不收女?子的东西,小姐还是请回吧,您的心意我会传到的。”
天爷,将军在蜀州惹上桃花了?万万不敢啊!
“这样吗。”
杨锦灵有些失望,听他?这样说?也不强求,又觉得谢韫洁身自?好,柔声道:“有恩就要报答,小女?想要当面向督帅道谢。”
听她这样说?,肖远为难。他?不能替将军做决定,于是回道:“那小姐先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去通报一声。”
他?走到厢房门前?敲了两下,唤道:“将军?”
屋中无人?应答,肖远隐隐感到不对,压抑住不安又叫了两声,敲了几下门。
“肖远。”
焦急中终于听到回音,可门内声音虚弱又低哑。
他?暗道不妙,一下推开了房门,刚向里?面走了两步,又被谢韫的声音生生止住脚步。
“莫要进来。”
“将军!”
肖远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震住。
房中的谢韫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白,面前?的地?上淌着一滩鲜血,与他?嘴角流下的那抹红一般无二。
“关上房门,不要声张。”
谢韫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极度异常。
他?用手扣着桌沿,无力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撑着冷静,看向门口的肖远,嘶哑着声音指挥道:“去找医士来。”-
气氛中满是沉重。守卫远远而?立,只谢成?和?肖远两人?站在院子里?,俱是一言不发,竟反常地?蒙上了一层面罩。
肖远听了谢韫的吩咐,飞快赶去寻了大夫来,如今已经诊出结果。
将军染了疫病。
是数十?年前?在其他?地?方已经发生过,但至今仍未能寻到有效药方的瘟疫。
患病之人?高烧难退,干咳不止且口吐鲜血,与将军的症状几乎一致。
“这病销声匿迹多年,为何会突然降在将军身上?”谢成?垂目,自?言自?语般道。
肖远摇头,眼中带着隐忍的情绪,咬牙道:“定是有人?蓄意谋害。”
他?从前?听军医说?过,像瘟疫这些传染极强的病症,并非是不与染患病之人?接触就不会染上,若是碰过那人?用过的物件,也会有染病的可能。
瘟疫一有便会出现一大片。不止是谢韫一人?,他?们刚才?接到消息,军营中也发现了患病的兵士,如今已经隔离起来严加看顾。
“此事不可隐瞒,我们现在就去告知杨太守。”
“督帅!督帅!”
说?来便来,两人?正欲离开去正院,就见杨茂同样半蒙着面,摇晃着身体火急火燎赶来。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肖谢两人?都在,忙过来道:“本官有事禀报督帅!”
杨茂一句话说?完,看面前?两人?脸上也遮掩着,不由?诧异道:“督帅已经听说?了消息?”
“什么?消息?”这下轮到肖远和?谢成?两人?诧异。
“你们不知吗?那又为何蒙着面?”
杨茂不信,急道:“城中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突然有不少百姓染了瘟疫,现在府外乱作了一片,这可如何是好啊?”
“百姓中也有?”
二人?听了大震,匆忙对视一眼,这下事情可大了。
“什么?叫也?”
厢房窗户紧闭,恰好此时从房中走出一个蒙着面的医士,小心出来后又立马将门关上。
杨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督帅也染上了?”
谢成?垂下头,低声道,“不止是将军,还有军营中的将士。”
杨茂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所幸被身后守卫扶住,顾不上等缓过劲便颤颤巍巍道,“快,快传我的令,府中人?留在自?己院中不得随意走动。调动全城医馆郎中,不惜任何代价研制药方,快!”——
承明宫中一片宁静,宽大的桌案边上四个头正凑在一起,看其中一个人?手中彩绳翻飞。
这四人?分别是朱缨、陈皎皎、照水、照雪。
大摇大摆往李士荣眼皮子底下安插了自?己的人?,朱缨心情大好。想起先前?说?好要与陈皎皎学打络子,她一时兴起,把照水照雪也叫了来。
她们三个在军营长大,日日就是舞刀弄剑,对这类小女?儿闺房玩耍的东西一窍不通。面前?少女?的一双巧手将好几股锦绳有条不紊地?穿来穿去,三人?不由?得感到新奇和?佩服,半天看入了神。
“好了。”陈皎皎很快打好了一半,笑着问道:“陛下想学什么?花样的?”
朱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哪种最简单?”
听身旁人?说?了一种样式,她道:“那就这个了。”
低头认真做事时时间过得最快,一直到正午用膳时,朱缨才?勉强编好一个。虽然不如陈皎皎的精致好看,但她还是很满意,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照雪看她这样,出声嬉笑道:“陛下这是要送给谁的呀?”
朱缨心情颇好瞅她一眼,没有接话。
刚开始编的时候,皎皎问她选什么?颜色的绳,她问:“玄青配什么?颜色好?”
陈皎皎以?为她是要给自?己编,答道:“豆绿就很合适。”
于是朱缨挑了豆绿色的绳子。
她将打好的络子放在手心,心想谢韫从没佩戴过这样鲜亮的颜色,等到他?回来,她一定要让他?试试。
听皎皎说?,这个花样名叫团圆结,她感到很合适。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团圆美满吗?
朱缨弯了唇,将络子收进袖中放好,抬起头问:“下一种学什么??”
“蜀州急报——”
四个人?围在一起正是兴起,大殿门外士兵一声嘹亮的禀报声传来,打破了当前?的岁月静好。
君臣
一般这样的禀报大多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之事, 无人敢开玩笑。朱缨敛了笑意,收起?放松的姿态,其他三人也识趣地散开。
殿内一时安静到压抑,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士兵送来的急报被呈上来交给圣上, 朱缨利落揭开火漆抽出信纸, 一目十行看过去。
某一刻不知看到了什么, 她突然变了脸色, 缓缓抬起?头望向殿下人。
“······瘟疫?”
朱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微颤。
她没再说话,复去看信上没有看完的内容,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好的消息。
然而无人听得到她的祈祷。看到后面, 她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 紧紧锁着那几个字:
“督帅不慎染疫, 高烧难退。”
哪个督帅?
谢韫吗?
下一次抬首, 她脸上带着些茫然, 目光微愣, “‘督帅不慎染疫’是?什么?意思??”
士兵不敢回?答,赶忙垂下头, 大气也不敢出。
瘟疫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一旁的众人心中俱是?一惊, 纷纷抬首看向座上女帝。
没有人胆敢接话, 朱缨神色怔怔, 机械地又将?信看了一遍。目光划过最后一个字,她浑身冰冷, 那阵寒意直直钻进心里。
她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翻转和昏眩感?,胃里一阵钻心的疼。
她状态不对,照水忙唤:“陛下!”
然而朱缨难以接话, 闷哼一声险些摔下龙椅,骨节泛白?的手紧紧抓住桌沿。
“快传御医来!”
其他人惊呼, 想要传唤御医,又被眉心紧蹙的朱缨制止。
负责传信的小士兵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乱间得了掌事女官一个眼色,连忙悄悄退出大殿。
“去传唤内阁众臣。”
朱缨抬头,眼神中带着恨意和决绝,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只有他们敢动手吗,我也敢!”
她急喘了几口气,一字一顿道:
“有人要他死,朕偏要将?他拉回?来。”
蜀州地动刚过又爆发瘟疫,她不相信会这么?巧合,必定是?有人蓄意所为。
他们想夺她的帝位,想除掉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陛下!”照水和照雪大骇,下意识看向仍在?一旁的少女。
朱缨注意到她们的反应,想起?陈皎皎还未离开,缓缓移动视线。
她眼中的戾气还未收回?,那一眼几乎将?陈皎皎吓得一颤。
朱缨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冷硬的目光尽力柔和了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极度的悲与怒把她弄得几乎窒息,陈皎皎当然能够理解。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她压住心中的怯意,如常笑道:
“宫中的景色实在?好看,皎皎斗胆,可?否请陛下赐恩,让皎皎留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朱缨听完明白?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也好。”
方才说话时忘记了她还在?,皎皎聪慧,知道自己听到了秘密,索性向她求个恩典直接住在?宫中,直接切断了自己与宫外的联系,也就没了泄露消息的可?能性。
这个时候让皎皎留宿宫中,也能做出自己独自寂寞留她解闷的样子,减轻有心之人的怀疑。
让宫人带着皎皎退下,她沉下脸色。她的数万将?兵在?锦城危在?旦夕,阿韫也是?。
她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日头西斜,崇政宫正殿大门才打开,大臣们陆续散去。
朱绣退至门槛处,眼含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离开。
留在?空荡殿中的朱缨身心俱疲。方才商议瘟疫之事该如何处理,她心中明白?,诸臣提出的是?最合适的法子。
封城避患,舍弃锦城一地换其他地方无恙,不可?任瘟疫泛滥,危及大魏江山。
可?这样做,无异于是?将?锦城百姓和兵士推向火海。
还有谢韫。
短暂将?所谓帝王威仪抛之脑后,她俯下身子,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
自己有难时,有他帮她解决;如今他有难,她却只能在?千里之外的深宫之中旁观。
天下之主的身份尊贵无比,实则深受桎梏。到了关键时刻,救不了自己在?意的人。
朱缨正强迫自己冷静,心头突然跳出一个离奇的想法来。
从前历代皇帝中有抱病不上朝者?,朝会一停动辄数月,万事不也正常运转?若她能将?事务全都安排好,是?不是?就秘密离宫去锦城?
再者?,心怀不轨之人躲在?暗处作祟,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称病辍朝,前朝一时纷乱,也许可?以让他们露出马脚来。
此法冒险,但也许可?以一举两得。
心中的想法渐渐成?形,朱缨看向身旁人,严肃低声道,“去替朕收拾几身便于行动的衣服来,素朴一些,不要太招摇的。”
照水和照雪初听完有些不解,但她们了解朱缨,很?快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二人大惊,随即匆匆走下玉阶,屈膝下跪恳求。
“陛下三思?!”
衣裳布料被攥出褶皱,朱缨神色紧绷,语气带着警告:“朕意已决,不必再多言。”
“陛下!瘟疫凶险,您身为天子,不能不顾圣体安危啊!”
“天子之躯重要,我就能轻易舍弃他吗?”
朱缨下意识站起?,身子因发问?而微微前倾,目光近乎无措地看向两人,“被困在?锦城的不是?别人!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二人皆是?动容,忍不住抬首看向阶上人,一向以刚强示人的大魏女帝垮了肩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是?了,如今锦城沦陷,命悬一线的不是?旁人,而是?谢韫。世人皆道一句君臣情笃,可?他与陛下的之间的情谊,又岂是?短短一句“君臣”足以说清的呢?
他们都将?彼此放在?心尖上,或许更?重于自己的命。少年?时在?军营相识相知,相互陪伴,一同走过了不知多少载春秋,曾经那样多的艰难困苦都携手挺了过来。现在?陛下御极,却要她眼睁睁看着心中分量最重之人在?一场来路不明的瘟疫中白?白?送命,这叫她如何能宽心?
“别再说了。”
朱缨身心俱疲,抬起?手臂将?双眼遮住,哑声道:“只要是?朱氏族人,谁来当皇帝都是?一样。朕会在?离开之前留下一道旨意,若朕没能回?来,便传位给皇姐,总之不会让江山社稷归了旁人。”
纵有滔天权势,若是?逃不过孤寂冷清的下场,她便不在?乎。
这千里江山如画,该是?有人陪伴才好看,如若最后还是?变成?孤家寡人空寂难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沦为了笑话。
“一派胡言!”
原本轻柔的声音难得含着怒气,从殿门口传来。
朱缨循声去看,竟是?朱绣去而复回?,不顾侍卫阻拦直接闯进了大殿。她神色愠怒,昔日的和善柔婉消失不见?。
“陛下真是?好出息,连禅位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
朱绣走到大殿中央停步,冷声质问?道:“若我今日不来,是?否明日就见?不到陛下了?”
难怪她方才离开时总感?觉心中惴惴,原来是?这个让人不省心的要做糊涂事!
朱缨垂目,歉意道:“皇姐,我必须这样做。”
“谢韫他到底是?个臣子,你身为天子,怎能为他——”
“对我而言,他不是?臣子。”
朱缨抬头,微湿的眼中仍有坚定的光,“我心中有数,绝不会傻傻去送死。皇姐,信我。”
朱绣眼中情绪复杂。许久后,她声音艰涩,“陛下心意已决?”
见?面前人毫不犹豫点?头,她垂下目光,轻声低喃:“阿缨,你我姐妹相处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朱缨一怔,接着从舌尖尝到了苦涩,“阿姐······”
她听得懂朱绣在?说什么?。小的时候,她们两个曾在?一起?生活过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来她被送去江北,一去便是?十数年?,她们无法见?面,传封家书也要畏首畏尾,不敢多言。后来她回?宫即位为帝,看似与皇姐日日相见?,无奈二人皆是?事务繁忙。
直到现在?,她们姐妹真正能静下来说说话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等陛下回?来,可?要记得常来找皇姐。”
朱绣对上她略带歉愧的眼神,最后摇摇头,对她轻轻一笑,终究是?松了口:“记得将?重要的兵符和令牌全都带上。在?此期间,我会替你守好皇位和江山。”
“早些回?来,莫让我等急了,知道吗?”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她无法评价朱缨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她会尽力帮衬。也许,阿缨还有别的打算。
虎豹豺狼环伺中,她依然会坚定站在?她的一边。
听过这一番话,朱缨不禁微微错愕。一阵暖流划过心房,她微弯了唇。
“知道了,皇姐。”
蜀州突发疫乱,皇帝紧急召见?内阁众臣商议诸事,下罪己诏以告天下,遍召世间名?医寻求治疫之法,并派出人马前往锦城支援。
没待事情了结,当晚宫中便传出了消息。皇帝因瘟疫之事急火攻心,于寝宫之中旧疾复发病倒,近日暂且停朝,朝廷要事皆交由昭平长公主处置。
当晚夜色昏沉,一骑红衣率先?于大魏宫门绝尘而出,动作间带着急迫,将?一众随行之人远远甩在?身后。
昭华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 原本热闹的锦城又变得冷清起来。家家户户俱是门窗紧闭,街上空无一人?,漫无目的地飘着一只不知从谁家门前吹掉的纸灯笼。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蔓延速度极快, 几乎洗劫了整个锦城。
在太守府的调令下, 城中不少地方已经搭建起了茅草棚, 专门用来医治病患。
为免连累整个太守府遭难, 那日?谢韫醒来,便立刻命手下就近寻了一处空宅子,买下后坚持撑着迁了过去住。如今宅院中空空荡荡, 只剩下偶尔郎中和小厮端着沾血的铜盆进出的声响。
将军身体强健, 定能撑过去的。
廊下站立的谢成手握成拳, 暗自祈祷。
瘟疫的源头已经查清, 出自施粥时?那妄图行刺的妇人?身上。指使之人?何其歹毒, 竟在她的衣裳表面涂遍了曾经患疫之人?身上的血水, 当时?妇人?篮子中的香囊撒了一地,施粥散去后有些贪小便宜的人?过来偷偷捡走。
果不?其然, 凡是?与其接触或摸过那些香囊的人?无一幸免, 均染上了瘟疫。
那天将军为救杨小姐出手将人?制服, 就是?在那时?出了问题。现在想想, 恐怕行刺杨锦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疫情?传播开才是?真正目的。
从锦城发出的急报此刻想必早已到?达魏都, 不?知陛下看了又该如何伤心痛苦,怕是?要?将整个皇宫都给掀了。
“将军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个刚从房中出来的小厮,询问道。
“方才醒了一次, 但一直在咳血。”小厮只露出一半面容,蒙着面恭敬道。
谢成叹了口气, 正忧心忡忡,却见房中又走出一人?,传话道:“谢副官,督帅唤您进去。”
听谢韫醒了还让他进去,谢成一喜,快步跨进门槛。
房中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他正欲再向前走几步,听到?里?面沙哑的声音传来。
“就站在那,莫要?再靠近。”
谢成脚步顿住,又退回原处,“是?。”
刚才他离床榻较近,也?只看到?了一缕素白的衣角,不?知将军现在的状态如何。
那些医馆没日?没夜的研制药方,却还是?毫无进展,只能拿降火止咳的方子日?日?熬着。
“这几日?,城中的百姓怎么样了?”谢韫问道,低哑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沉稳有力。
谢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未见好转,已经死了不?少人?。”
他有心撒谎将情?势说得好一些,略一思量后还是?说了实话。
将军不?喜他人?说谎,如今将他骗过又能怎么样呢?城外每日?焚烧尸体的烟灰和火光骗不?了人?。
床帐中一默,似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几日?让吕述他们停下,锦城何时?恢复正常,何时?再继续查。”
谢成应下,心中不?由酸涩。平日?里?将军事务繁忙,少有闲暇时?间,如今性命垂危才醒来,最先想到?的还是?询问他人?的情?况。
“咳·······”
听到?帐中人?又开始不?受控地咳嗽,谢成一急,便要?走上前照看,“将军——”
“不?要?过来。”
帕子染上点点红色,谢韫从帷帐中伸出手将他制止。
这次谢成看清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沾上一抹血迹,看上去既妖冶,又显出几分异样的不?祥。
谢韫喘了几口气,待到?平复,又撑着开口:“朝廷派遣的人?是?不?是?快要?到?了?”
“约莫着明日?午后便会抵达。”
他应了一声。听闻朝廷派遣了几位御医,还带来了不?少珍稀药材。可?他心中清楚,这是?瘟疫,岂会因为药材珍贵就被轻易医好。
最后他才问:“这几日?,可?有魏都来的信?”
谢成知道他想问有没有陛下的消息,艰难答道:“还未收到?。”
“也?好。”
隔着床帐,他垂下因高烧而微微泛红的双眼,轻声自语道。
从前,他明明是?最不?怕死的。可?现在离死越近,竟也?会感到?不?安和遗憾。
当时?他离开魏都阿缨就百般不?愿,如今听到?他得了瘟疫的消息,恐怕又要?陷入深深的忧心和自责了。
阿缨······
我在蜀州查到?的东西?,就让谢成和肖远回去告诉你吧-
“开城门!”
以纱覆面的女子身穿一袭红衣,只露出一双艳丽的眼睛。她骑一匹马飞驰而来,一直奔至锦城城门前,马蹄所到?之处扬起一片黄沙。
目光中突然闯入一抹艳色,城楼上的守军统领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冷清已久的城门前真的来了人?。
他们锦城已经封城许久,这个女子一路策马狂奔过来,意欲如何?
“来者?何人??”络腮胡统领高声喝道。
“怎么回事?”杨锦澄听到?动静走过来,却见下面有一红衣女子,不?由得诧异。
今日?他奉命来城楼巡视,担的是?太守的活计。早起时?见杨茂匆匆忙忙要?出府,他担心父亲安危去询问,才知是?要?来城门察看一番情?况。
杨锦澄其人?多数时?候不?靠谱,却是?个十成十的大孝子,打?听清楚后便拍拍胸脯,扬言要?替父分忧。杨茂拗不?过他只能松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儿子戴上两?层面纱,最后才把他放出府。
抬头一望,城楼上立着的守军个个脸上蒙着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杀手组织。
毒辣的日?头晒得朱缨发晕,她将面纱摘下,然后耐着性子从袖中拿出令牌举起,扬声道:“朝廷钦差,速速开门!”
朝廷钦差来得这么快?而且,就一个人??
高处的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不?是?很相信。
无奈女子手中的令牌做不?得假,杨锦澄催促:“开门吧,假不?了。”
统领沉吟一番,最终下令开门。
城门缓缓开启,女子驱马而入。
好奇的杨锦澄从城楼上下来,十分友好地问道:“这位大人?,朝廷派来的只有您一人??”
侧后方有一男声响起,朱缨压下心中急切,皱着眉望去。
刚入城的女子还没有戴上面纱,身姿高挑却不?瘦弱,如漆一般的乌发高高束起,一袭红衣更是?光彩照人?;清亮的丹凤眼中含着艳色,一望便能将人?魂勾了去,高挺的鼻梁下唇色丹红,不?点而朱。
美,实在是?太美了!
杨锦澄书读的少,心中波涛激荡,却只能反反复复重复这一句。
他在锦城喝过多少花酒,看过多少美人?,可?像面前这位明艳至此,几乎教人?不?敢直视的还是?第一次见。
“其他人?仍在路上,我骑马走得快,便先赶来了。”朱缨回答。
面前这位蒙面少爷中了邪一样愣神许久不?见接话,她心中不?耐,一挥马鞭便要?走。
“等、等等!”
杨锦澄这才回过神,随后扬起一个狗腿的笑,自我介绍道:“我是?蜀州太守杨茂之子杨锦澄,不?知大人?是??”
“红缨军副统领,宁昭华。”
听他说是?杨茂之子,朱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此次秘密离宫,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皇帝,就随便编了个身份和名字。实际上红缨军没有副统领,可?蜀州人?并不?知情?,只要?她手里?拿着令牌,就足以证明自己的钦差身份。
“原来是?宁统领,久闻大名!”
杨锦澄恍然大悟,关心道:“城中疫情?严峻,人?人?皆蒙住口鼻以防传染。一会儿要?见的人?多,宁统领还是?将面纱戴上为好。”
朱缨听完重新戴上面纱,道了一句谢便打?算离开。
“诶,宁——”
“还有什么事?”听他还想啰嗦,朱缨耐心耗尽,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怒喝道:“叫杨茂速速滚来见朕!”
杨锦澄没听清,愣道:“什么?”
“······没什么。”
话从嘴边脱口而出,她才想起自己现在不?是?皇帝,硬着头皮掩盖道:“我是?说,杨太守现在在哪?”
原来是?急着见他父亲啊!
杨锦澄明白了,殷勤说道:“正在太守府候着呢!我来给宁统领带路!”——
杨茂刚吩咐给医馆送去一批药材,猛然听闻朝廷的人?已到?,先是?一阵看到?希望的狂喜,而后又奇道:“这么快?”
比他们预想的快了几乎两?日?,怕是?一路飞奔日?夜兼程,几乎没有停歇过。
听说只先到?了一人?,其余人?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心中疑惑。这位不?知名的钦差急切到?甩开大部队孤身前来是?为何?
朝廷回信中只说派了医士和运了药材,可?没说要?来什么显赫的官员。
难不?成是?得了陛下的吩咐,特地赶来看顾督帅大人?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问道:“那位大人?可?说了自己的名字?”
“听少爷特地问了,听闻是?红缨军的副统领,名叫宁昭华。”属官答。
杨茂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红缨军是?陛下的亲军,能在其中当上副统领的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姓宁,难不?成是?陛下母族宁氏的人??
等等,昭华?
那不?是?陛下为公主?时?的封号吗?
心中一个荒谬的想法快要?破土而出,杨茂越想越不?安,连忙放下手头的事,道:“速速随我去府外迎接!”
咫尺
待杨茂立在府邸门口, 对上下马红衣女子的眼神时,他惊得几乎站不稳,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怎么还真被他猜中了!
若是陛下在此出了什么差池,他杨茂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他正?焦虑着, 见自家傻儿子紧随其后, 气喘吁吁地也从远处赶来。
到了家门口, 杨锦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身旁女子抱怨道:“您跑得也太快了,让我好一阵追!”
杨茂就差把杨锦澄的嘴封住,死命地?向他使眼色, 无奈儿子是个榆木脑袋, 怎样?暗示都是白搭。
他将目光艰难移开, 向前走了几步, 便要行跪拜礼。
“陛——”
接到面前人的眼神, 他连忙将险些说出口的话吞下去, 差点咬了舌头。弯了一半的膝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只能保持这样?一个诡异的姿态, 弯腰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自然的笑, “宁统领一路上辛苦了。”
“劳烦太守挂心。”
得一个识趣的臣子不容易, 朱缨换上随和的神色, 客套道。
一旁傻站着的杨锦澄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亲官居正?三品,就算到了魏都也不算小, 如?今又是屈膝又是弯腰陪笑,看上去竟比面对督帅时还要恭敬几分。
难不成这位美人统领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他自觉想到了旁人想不到的东西,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长得美就算了, 还这么有?本事!
杨茂顾不上管他,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躬身迎朱缨进了府, 看上去活像皇帝身边跟着的任劳任怨老?太监。
等到了正?院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他才腿脚一软,跪地?道:“不知陛下御驾亲临,臣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朱缨现在不想跟他论这个,摆手?示意他起来。
她拢了拢脸上的面纱,问?道:“制出医治瘟疫的药方了吗?”
“回?陛下,尚未。”
听她问?起这个,杨茂叹了口气?,愁道:“这几日城中百姓染上的多,日日焚烧的尸体都不少。”
这瘟疫来的蹊跷。听看过的郎中说数十年前曾在突厥出现过一次,当时就没能找出法子救治,最终选择了封城,将城中所有?人全部屠杀后焚烧,这才将这疫病解决。
突厥离他们蜀州甚远,这脏东西为何?会传过来?
锦城的医馆关了一多半,只剩下几所仍在坚持,剩下的就是军营中带来的军医。已经封城数日,若始终无法解决这瘟疫,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一定?有?法子的,朕带了御医来,明日便会到。”朱缨宽慰一句,后急道:“谢韫在哪座院子,带朕去寻!”
“督帅前几日搬出了太守府,如?今住在乐兴坊中的一处宅院。”杨茂战战兢兢。
朱缨点头,正?欲离开去寻,突然又感到不对。
她脚下动作?蓦地?一顿,眼中气?怒又带着难以置信,“是你赶他走的?”
她先前与谢韫通信时明明听他说住在杨茂府上,就算染病也大可封了院子,怎的就换了住处?
杨茂被这一句吓得不轻,慌忙辩解道:“臣哪里敢!督帅得知自己染了瘟疫便执意要走,臣是百般挽留都没留住啊!”
谢韫不喜麻烦别人,这样?做也是有?可能的。朱缨说完也觉得自己被冲昏了头脑,怎的脱口而出就是这样?的问?题。
她揉揉眉心,说道:“立马带朕去见他。”
杨茂为难:“陛下,督帅如?今染病未愈,您的龙体······”
“再敢多话,朕就贬你的官。”她冷冷看过去,杨茂果然闭嘴不敢再说。
杨茂引着朱缨到了谢韫的住处,知会守卫后直接带她进了宅子。守在门外的兵士都是谢韫的人,心中正?感奇怪,进去的那人怎么有?些眼熟?
两人一路向正?院方向去。谢成刚从谢韫房中出来,轻轻关上门,却见杨太守带一红衣女子直接来了正?院。
怎么带了个女子来?
他目光一肃,和肖远一同?走上前。
杨茂明显有?些怯,平时的游刃有?余少了些,反而求助似地?看向身侧女子。
谢肖二人面带狐疑移动视线,在看到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后骇然失色。
女子眼神沉厉,好似带着千钧重压,语气?不善:“怎么,不认得朕了?”
“不许跪。”
她低斥一声,“莫要暴露我的身份。”
反应过来的两人登时不敢再跪,还是肖远开口问?:“您怎么来了?”
朱缨心中压着火气?,更是半点道理都不讲,只冷哼一声。
她让他们看好谢韫,他们是怎么做的?刚走时表现还不错,后面越来越差劲,连给她报信都是含糊不明东支西吾,一看就知是被某人三两下策反了!
杨茂作?为一州太守,多少听说过一些皇帝和都督的风月传闻,现在是半点都不再怀疑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留,十分知情?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院中的几个守卫也被谢成挥退。待到院中只剩他们三人,谢成和肖远齐齐跪地?。
看着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明显是请罪的姿态,朱缨此时不想与他们追究这些,道了一句“让开”,抬步要往厢房去。
“陛下,您不能进去!”两人慌忙挪动将她拦住。
这疫病传染性极强,他们不能拿龙体开玩笑。
“谢成。”双方正?僵持着,房中传来声音,问?道:“是谁来了?”
他的声音不似从前,听起来嘶哑又疲惫。
朱缨瞬间红了眼眶,一把甩开跪着的二人便要走上台阶去开门,“退下!”
房中发出一声碗勺摔碎的脆响,接着是一片沉寂。
里面的人明显怔愣了一瞬,不确定?地?轻声问?:“阿缨?”
他听错了吗?
再听到这声“阿缨”,朱缨觉得好似过了几千年。她再也无法强装冷静,哽咽回?答:“是我。”
“我想进去看看你,可好?”
里面没有?回?音。
朱缨又上前走了一步,却听房中声音陡然变冷,命令道:“谢成,拦住陛下!”
谢成立马应了一声是,随即和肖远拦在了她面前。朱缨神情?微微错愕,低唤:“时予?”
“陛下,龙体为重。”
谢韫的声音里压抑着万种情?绪,缓缓传进她耳中,“肖远,带陛下回?太守府。派人去守着,时刻保证圣驾安全。”
“你要送我离开?”朱缨眼眶泛着湿意,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隔着门轻声说。
肖远果真动了,她侧首紧盯着面前的两人,逼问?道:“你们要忤逆吗?”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飘飘的,语气?中的紧绷却让人感受到十足的压迫。
忤逆的罪名极大,二人皆是一骇,低首不敢言语。
“我戴了面纱,很安全,让我进去好吗?”
她装作?没有?听到前面的话,格外好脾气?地?放轻声音,在门外柔声问?,像是在与里面的人商量一样?。
没有?得到回?应,朱缨也不生气?,而是神情?忽地?一变,眼含落寞地?直接坐在了台阶前。
她擦了擦汗,低声道:“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不进去,就在这儿与你说说话。”
“那天听闻你染了瘟疫,我不知有?多担心,想着定?要亲自来锦城把你带回?去。现在我对外称病,把朝政全都交给了皇姐。”
“你走后的第?二天,我便在宫中遭了刺客。怕你知道后担心,就一直未与你说。”
“蜀州真是热,热得让人心慌。我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已经一天没有?喝水吃饭了。”
她垂着眼继续嘀咕,“早知路上就慢点走了,谁知道好不容易来了,连一面都见不上······”
朱缨嘴上细声细气?说着,目光却清醒而锐利,甚至瞪了身旁两人一眼。旁观的谢成和肖远无辜被迁怒,也目瞪口呆。
不知陛下何?时练就的新招式,这一套凄惨柔弱加委屈,着实厉害!
果不其然,里面的谢韫挣扎许久,之后退了一步妥协,最终道:“再戴一层面纱,进来后与我保持距离,可好?”
见他松口,朱缨自然满心欢喜地?同?意。
系上两层面纱后,她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
房中温度很高,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谢韫躺在床榻深处,透过帷帐静静望她。
他只着一身素衣,从来整齐的发丝也披散着,唇色青白,看上去分外憔悴。
一身坚硬的外壳在看到他的一瞬尽数碎裂,朱缨忘记一切般想要靠近,却被他轻声提醒,“阿缨,别再过来了。”
朱缨不管他,又上前走了几步后才停止,直到能看清他的脸庞。
日夜不停赶路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顿时没了力气?,直接坐在了地?上,让谢韫眷念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奈。
他有?多想她,只有?他自己知道。
“瘦了。看样?子没有?好好用膳。”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颊,却先碰到了一层并不柔软的床帐。
他如?梦初醒,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
朱缨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心头一酸,目光在他明显瘦削的脸上流连。
我瘦了,你又何?尝不是?
“你——”
她指尖微颤,想要隔着那帷帐,去触碰里面那只泛着病态苍白的、青筋越发明显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可就在只剩下一分的距离时,见他手?指略带歉意般一抖,然后不知所措地?蜷缩后退。
朱缨的手?僵在原地?。
她无力地?垂下头,眼角落下一滴泪。
盛怒
她已许久没有像这样哭过了。
“阿缨, 起来,地上凉。”
谢韫心?中一痛,却不能过去将她抱起,只能道:“去把身后的矮凳搬过来坐, 可好?”
现?在这个时候, 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 朱缨也会巴巴地摘来。
她含着泪花点头, 乖乖去搬了个圆凳坐下?,手指焦虑地捏着衣袖摩挲,埋着头不说话?。
这世上除了他, 怕是没人知道手腕强硬的九五至尊, 伤心?起来竟是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谢韫身?体抱恙, 情?况实在不佳, 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忍痛扯出一个笑, 轻松道, “不是说专程来看我的吗,怎么又不说话??”
“你喉咙不舒服, 说什?么话??”
早在进来时就看到了床头染血的帕子, 朱缨心?中正悲楚难捱, 可没法陪他演戏。
她将目光锁在他身?上, 涩声道,“只要能看着你就好。”
听她这样说, 谢韫也忍不住一哽。
他慌忙垂下?眼,冷静片刻后如常看向她,哑着声音坚持道:“我已?经好多了。既然你不想说, 那就听我说。”
他轻喘一声,继续道:“锦城的商市很是热闹, 就像你买的话?本里写的那样,可惜又来了瘟疫。我还?给?你买了条帕子,茉莉纹样的,甚是精致,本想着等回去亲手送给?你,可如今沾过我的身?,怕是不能了。若你想要,可以等瘟疫过去自己买一条。”
“蜀州地界爱民如子的好官不少,如虹县和青县的县令,日后可以放心?擢升。但也有些欺压百姓贪墨钱财的,如牧县、岐县、嵩县的县令,不堪为父母官。”
“我来蜀州时让吕述他们跟随,现?在都在锦城外待命,你放心?,他们都会忠心?于你。还?有,白?宗庆的事我已?查过,可惜不慎被人动?了手脚,没能留住活口。我从他手中拿到一件信物,虽真假未知,但好歹有些帮助,也可以顺着继续查,或许能发现?什?么新线索。个中细节谢成和肖远都清楚,日后他们会向你禀报······”
朱缨起初听着还?没觉得,之后却越来越感到刺耳。
他强撑着说了这么多,还?一口一个“日后”,那为什?么不能等日后慢慢说?
好像是怕来不及一样,要把自己想说的所有话?都说完,将知道的全部都告诉她。
心?中跳出来的想法让她浑身?一抖,朱缨立马开口,慌张斥道:“别再说了!”
“你听我说······”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还?想出声,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朱缨见状慌忙站起却又不能靠近,面?带无措,下?意?识高声唤医士进来照看,“来人!来人!”
隔着帷帐,布帕上那一抹鲜红也依然刺目,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
门外候着的郎中很快进入,覆着面?为谢韫把脉,收手后劝道:“督帅身?子虚弱,万不可再说太多话?了。”
说罢,他又斟酌道:“医馆研了新方子,督帅可还?要试?”
谢韫颔首,显然是习以为常。
离得较远的朱缨见状不由瞪大了眼,看向郎中质问道:“你们让他试药?”
现?在这病该如何?医治尚无头绪,一碗一碗药灌下?去,要是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郎中不知女子是何?人,为难道,“是督帅主动?——”
“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要试的。”
榻上人拭去唇角的血迹,接过话?茬轻声道:“别担心?。医馆制药方不知效果如何?,总归有人要试的。”
朱缨张了张口没能出声,才恢复如常的眼眶默默又红了一圈。
“一整日断水断粮,现?在必定好受不了。”
谢韫还?记挂着她在门外时说的话?,见郎中端着药进来,牵起唇角说,“快跟着谢成去用膳,然后休息一会儿吧。等到喝完药,我也要睡下?了。”
见她看着自己不吭声,他便当她同意?,微微提高声音唤谢成。
碍于郎中还?在,他只道:“带大人去太守府,让杨茂准备些饭食。”
朱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谢成离开,门一关上,谢韫和煦轻松的神情?霎时间被隐忍所取代。
强忍着席卷全身?的冷意?,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手指忽地一松。
随着木碗“骨碌碌”滚落的声响,他失去了知觉——
朱缨带着一身?低气压走出正院,通向大门的路上四下?无人,身?后默默跟着的谢成肖远二?人毫不犹豫,齐齐跪下?请罪。
听到身?后轻微声响的朱缨停步,却没有回头。
她眼角的泪已?经干涸,冷冷道:“不必求饶,朕又不是你们的主子。”
“一个是红缨军的统领,一个是他的爱将,你们的事,本就是大都督说的算,朕又有何?权干预。”
这话?说得极重,当即就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从此不再认这两个臣下?。两人俱是惊惧,忙叩首道:“属下?不敢!”
“不敢?”
朱缨转过身?,逼问道:“你们替他隐瞒暗自行动?的时候,心?中可还?记得朕这个主子?!”
方才她已?听谢韫说过调查白?宗庆之事,而她在魏都却全然不知,可见是几人串通好了一起瞒她。
“肖远,朕遣你随行是为替他分忧,不是让你和他一起冒险。”
她心?中气极,嘴上反而变得冷静,一字一句透着冷意?,“你们这是欺君之罪。”
面?对天子劈头盖脸的责问,二?人跪伏不敢起身?,也不敢出声辩解。
缓了片刻,朱缨才重新望向跪着的人,道:“回到魏都自去领罚,你们放心?,等到谢韫病好,他也逃不过。”
当主子的总是不讲道理,如今谢韫重病在床,她不能朝他发怒,便将火气在不听话?的属下?身?上发泄出来。而今怒意?已?去,她心?中清明了些,清楚二?人其实无辜。
下?属夹在两位主子之间最是为难,他们敢知情?不报,必定是受到了谢韫的压迫威胁。
是以,现?在她需要询问清楚。
“起来。”
两人不能违抗命令,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懊恼和愧意?。
朱缨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敢背着我查白?宗庆,是不是被他逼的?”
“不算逼迫······”谢成支吾道,心?中暗自叫苦。两边都是主子,哪边都不好得罪。
看他这样反应,朱缨就明白?了。
她懒得多说,又问道:“所以他就是在那时染了瘟疫,可对?”
听出她语气中强压的情?绪,肖远连忙摇头,解释道:“那日将军去横云山庄捉拿白?宗庆,不得已?与埋伏的杀手过了几招,只受了一点小伤。”
被面?前的目光刺得一抖,他讪讪补充:“手上被划了一刀,应算是小伤······”
朱缨移开了眼。难怪方才在房中时,她隐隐瞧见谢韫手上缠着一圈绷带。
不过这样的小打小闹,对武将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继续问:“那这瘟疫又是从何?而来?”
两人将那日施粥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将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了的朱缨敛眸。她不信这是偶然发生,拿着香囊的妇人出现?在人潮密集的队伍之中,明摆着是要将全城的百姓都拖下?水,让锦城变成如今瘟疫横行的灾祸之地;行刺杨家?小姐逼谢韫出手,明面?上是针对杨家?,实则将矛头对准了谢韫。
朱缨怎么也不会想到,幕后的人会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疯狂到要毁掉整个锦城,让万千百姓葬身?于这场无妄之灾。
她猜测这瘟疫或许有药方,正掌握在暗处之人的手里,可他们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搜寻那人,谢韫等不起,锦城百姓也等不起。
如今只能靠自己。
袖中的手握拳又松开,再抬头,朱缨眼中已?是坚定,“现?在城中还?有多少医馆开着?”
“这瘟疫来势汹汹,那些郎中怕死不敢接诊,不少都已?关店了。如今开着的总共不过七八个。”
“带我去太守府。”
她抬脚便走,边道,“告诉杨茂,成功研制出瘟疫药方者,赏赐黄金千两。”
她从魏都派出的人明日就会到达,但愿能有所帮助——
承明殿中烛火微暗,不似从前明亮,帷帐鲛绡摇晃垂下?,一路轻柔拂面?直至寝宫深处的龙榻。
只是如今宽阔的榻上空无一人,仅剩一床堆起的锦被,透过屏风看好似人形。
今日的周岚月与前两日一样,假托奏事为由求见圣上,通过侍卫的层层把守,最后被人引进皇帝寝宫。
“臣周岚月,给?陛下?请安。”
她嘴上这样说着,作势撩袍,听到身?后一声殿门关上的轻响后立刻起了身?,而后走到殿中酸枝木镌花八角几旁坐下?,自顾自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懒散道:“照雪姑姑,茶怎么是冷的?”
被尊称的照雪从屏风后走出,轻呼一声:“瞧我给?忘记了,如今陛下?不在,总想着不用添热茶。”
“稍后差人给?你添上。”
她笑,脸上显出两个梨涡,又不满嘟囔道:“叫姐姐,别叫姑姑。”
虽然知道是亲昵些的尊称,但照雪还?是不喜被旁人唤“姑姑”,总觉得被叫老了十岁。但不说还?没什?么,周岚月知道后反而叫得更起劲了。
周岚月怕没热茶喝,这次乖乖听了话?,侃道:“陛下?这‘病’还?挺像回事,虽说人不在,寝宫却是药气熏天,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病了多少年。”
惊春
她勾唇调笑:“都是照雪姐姐安排得好, 秀外慧中。”
“做戏要?做全套,不然怎么能让朝廷那些老狐狸相信。”
照雪不知她又是从哪学来的词,嗔道:“秀外慧中哪是这样用的······”
“是你好看我才这样说,若换作是个不好看的, 我便要换个说法了。”周岚月挑眉, 嘴上继续。
照雪被夸得脸红, 低头不再说话?了?。
不知为何, 明明她年纪更长几岁,平时却总要?被年幼的调戏,有时是陛下, 有时是周岚月。或许是因为她长了?张无害的脸, 像照水姐姐总以一副端方严肃的模样示人, 虽说也难逃被调戏的命运, 但程度总比她轻些, 每每是忍着笑?旁观自己惨遭‘毒手’。
正?默默羞赧, 门口?传来禀报声,说是尚衣局来给陛下送浣洗好的寝衣。
照雪忙清清嗓子?, 高声道:“进来吧。”
她心里?记着要?做做样子?, 快步去书案上拿了?本折子?递给周岚月, 还不忘提醒她坐好。
周岚月眉一蹙, 低声道:“尚衣局的人?可靠吗?”
陛下如今不在?魏都,榻上只有一团被子?, 若让外人进来瞧见端倪,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放心吧。”照雪道:“这些日子?,我都吩咐把东西交由承明殿手底下的侍女?, 再让她们送进来,不会有外人的。”
说话?间, 已有两个侍女?捧着几件衣物进殿,衣裙垂动间莲步轻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二人将手中东西整齐归置好,正?垂首欲退下时,靠前的一人不知为何步履间绊了?一下,直接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哎哟——”
珠花从她鬓间滑落,颤颤巍巍滚出去六七尺远。
殿内发出惊呼,身后的人也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出。御前失礼乃是大罪,更何况如今在?殿中,极有可能扰了?龙体安歇。
方才摔倒的侍女?顾不上去捡珠花,仓皇稳住身体后便跪伏于地,几乎吓破了?胆。
照雪见状也是一惊,之后刻意朝龙榻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隔月费5元腾讯群吧衣伺爸一刘酒刘伞整理此文着屏风躬身,轻声请示道:“侍女?办事不利索,不慎扰了?龙体安歇,还请陛下恕罪。”
屏风后当然不会传来声音,好像圣上无意怪罪。
过了?片刻,照雪直起?身体,冲抖如筛糠的侍女?压着声音道:“还不快走。”
两人不敢再出声,摔倒的侍女?赶紧起?身整理散乱的衣摆,欲悄然退出殿内。
照雪向前走了?两步,本想替她将那滚落到远处的珠花捡起?,然而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快步赶上前的另一个侍女?拦住。
“劳烦姑姑,奴婢来捡就好。”
照雪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收回了?本要?伸出去捡的手。
侍女?道了?声谢,屈膝将地上的珠花捡起?,动作间脚下的绣鞋若隐若现。
一直旁观没?有出声的周岚月远远望着这边,眉头忽地一皱。
在?御前侍奉的侍女?,鞋底怎么会有泥?
她心下狐疑。
宫道上处处有专人打?扫,本就已经十分干净,除了?那些日日在?花房中侍弄花草的,其他宫人行走间难以沾上这样的泥土。况且宫中规矩繁多,别说是御前侍女?,就算只是无宠妃嫔身边的宫人,也要?时刻形容整洁,周身不染尘。
侍女?很快退下。
周岚月想要?询问,却见照雪面色不太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后者回神,神情有些纳闷:“只是感觉茂春今日有些奇怪——就是方才抢着去捡珠花的宫女?。”
“哪里?奇怪?”
“承明殿中我分明都调教?过了?,不让他们称我姑姑的······”
照雪认真?道:“她平时都称我为大人,今日却叫了?姑姑。”
周岚月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难免忍俊不禁,将方才的怀疑短暂抛在?脑后,“就这点儿事啊?”
?璍
“我还没?说完呢!”
照雪不服,继续道:“晴冬和茂春性?子?不对付,平时并不亲昵。可刚才晴冬不小心摔倒,茂春还抢着帮她去捡珠花,她以前可没?这么没?规矩。”
“说不准人家偷偷成好友了?呢,难不成还要?通知你啊?”
周岚月随口?侃道,心头却不自觉地涌上一阵怪异,没?忍住出声问:“你们御前的人,要?是鞋底沾上泥土会怎么办?”
照雪被冷不丁这样一句弄得莫名其妙,“宫中打?扫得纤尘不染,怎么会沾上泥?”
看面前人神情带着认真?,她只好补充:“当然是立马换一双鞋了?,御前形容失仪可是大罪。”
经此一说,周岚月心中的怀疑更是难以去除,坦白道:“我方才看得真?切,那个名叫茂春的宫女?鞋底沾了?泥。”
照雪一愣,而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茂春平时喜洁又守礼,你是不是看错了??”
明明才说过此人捡珠花没?规矩,她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互相矛盾,讪讪闭了?口?,低声嘟囔道:“奇怪,茂春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岚月心里?无端溅起?一点不安,她焦躁地站起?身,在?大殿中踱起?步来。
当将要?走到珠花掉落的地方时,她堪堪停步。
她沉下目光,接着脚尖一转,绕着‘珠花’的位置换了?个方向,使自己与茂春捡珠花时的位置大致重?合。
周岚月站在?这里?,然后微微侧身,缓缓抬起?头。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层又一层飘动的纱幔,东侧微开的窗中传来一阵徐徐的风,将它吹得摇荡,而后不堪微风吹拂,渐渐摇曳出一个细窄的缝隙。
透过这个缝隙,她正?好望见了?不远处那空空荡荡的龙榻。
她心下一紧,飞快看向照雪,“你说,假如这个茂春并不是茂春呢?”
“什么?”照雪没?听?懂,皱着眉一脸不解。
周岚月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喷涌而出,来不及跟她解释,撂下一句“我得去看看”疾步出了?殿。
她急匆匆赶到西侧宫女?居住的耳房处,正?好撞见内务女?官宋青,手中拿着几本册子?,像是才从里?面出来。
一来便与管事的撞个正?着,周岚月顾不上寒暄,上前一礼便道:“宋姑姑,有个叫茂春的宫女?可在?里?面?我有要?事相寻。”
宋青是宫中的老人,手下掌管的宫女?不少,在?崇政宫只比照水和照雪低一头,算是皇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不知为何周岚月突然来了?宫女?住所,为难婉拒:“周大人见谅,西厢这边皆是陛下身边侍奉的人,不可暴露行踪。您虽为乾仪使,却也是外臣······”
都是为人臣的,周岚月明白宋青不好做,坦诚道:“事关陛下龙体安危,还望姑姑体恤,出了?事自有我担责。”
周岚月是陛下的心腹近臣,若非事关重?大,恐怕不会问到她这里?。
宋青略一沉吟,松口?道:“茂春方才从承明殿回来,便递牌子?出宫了?。”
茂春和晴冬是一等宫女?,有出宫采买之权,不时离宫倒也正?常。
可周岚月眉却皱紧,重?复道:“出宫了??”
心中疑云难散,她正?准备告辞,忽而有一阵脚步声。二人侧首一看,却见来人正?是茂春。
“茂春?”宋青见了?一惊,赶忙看了?周岚月一眼,急道:“你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奴婢未曾说过要?出宫啊。”
茂春脸上带着茫然,“今日奴婢一直在?坤宁宫打?理花草,直到现在?才回来,莫不是姑姑记岔了??”
坤宁宫有几株牡丹素来长得不错,近来却不知为何蔫蔫,宫中花匠试了?好些法子?也治不好。恰巧朱缨听?闻茂春善侍弄花草,便遣她隔几日去照看一番,力求使其恢复如初。
“可你不是巳时便回来了?吗?之后还去承明殿给陛下送了?寝衣。”
“没?有啊······”
宋青张口?欲追问,心中却涌起?一阵寒意。若茂春一直没?有回来,那去承明殿送寝衣和刚才出宫离开的是······
她一震,立刻转头看向身侧人。
周岚月目光微沉,对茂春道:“找找你身上的宫牌还在?不在?。”
茂春依然一头雾水,手伸进衣袖却发现一片空荡。她睁大眼,慌道:“真?的不见了?!”
心里?的猜测已经坐实,周岚月握紧腰间刀柄,对宋青道:“还请姑姑莫要?声张,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崇政宫。”
“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冷了?眉眼,疾步如流星向宫门方向掠去。
宫中禁疾行,可她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
这个时辰,那个假货还走不远。
周岚月几乎是从内廷飞到了?宫偏门,还没?赶到门口?,远远就见要?找的人方从负责检查的侍卫手中接过牌子?,抬步便要?离开。
她眸中一厉,高喝:“不准放行!”
宫门口?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爆喝,只是没?等侍卫们回过神,“茂春”已经回头看见周岚月向这边飞快而来的身影。
假冒的这位依然顶着茂春的皮囊,但显然有武功在?身,她眯眼,随即迅速回身,从宫门口?飞掠离去。
前方之人速度仍在?加快,周岚月顾不上知会其他人,紧跟其后快步追出了?皇宫。
这个人知道了?陛下不在?宫里?的事,绝不能留。
截杀
天?色已经不?早, 城中许多人家房前都亮起了灯笼,街边人潮如织,酒楼中渐起喧闹,声声鼎沸。
在这样安乐繁华的景象里, 一前一后于窄巷屋檐飞赶的两人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无意瞥见的百姓诧异抬头, 纷纷议论指点。
而这点异事如云烟般过眼即散, 很快就让人抛之脑后了。
前面一路未停的人身手不?错,刻意刁钻地走一些拥挤的窄巷弯路,气急败坏的周岚月反而更认真, 紧跟在后奋力直追, 两脚一踏踩上屋檐, 于高处继续疾行。
从发现此人是假的那?刻起, 她就已经把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了。今日若追不?上, 她就不?姓周!
周岚月咬牙, 又加快了速度,却没有注意到刚才瞬间掠过的酒楼雅间里坐着个熟人。
宁深受同僚相?邀来酒楼赴约, 就在窗边的位置。
他?放下茶杯, 侧首不?经意望向窗外, 没想?到看见一个身穿瑞云朱雀服的熟悉身影, 飞快从对面屋顶疾奔而去。
那?高束脑后的乌发因奔走而翩飞,让他?瞬间确定?了那?是周岚月。看样子是在执行公务, 不?过为何是她独自行动??
心中的疑问和?莫名的不?安让宁深顿时没了胃口。
恰巧一桌的同僚已搁了筷,他?见状不?欲多留,起身礼道:“宁某还有要事, 就先告辞了。”
马车辘辘而行,没多久便停到了宁府门前。
他?犹豫片刻, 没有下马车,而是调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府兵,吩咐车夫继续沿着这一方向,朝郊外前行。
去前面看一看,权当是碰碰运气-
一直追到城外无人处,周岚月才勉强将人截住。假冒茂春的女子明显体力不?支,两人交手没过几招便落了下乘,眼见便要分出胜负,却突然从暗处现身几个蒙着面的刺客,不?由分说?朝二人奔来。
女子眼中划过喜色,闪身想?要躲向一众黑衣人身后。周岚月自然不?会答应,一刀刺中其手臂,使之吃痛无法脱身。
如今的形势已十分明显,这些人是一伙的,赶来的刺客是为保护接应女子,然后得到宫中的情报。
既然如此,这些人就一个都不?能放走。
夜晚闷热难当,对峙间,周岚月脱下外罩的乾仪使官服,用?脚尖轻轻一踢远,只着一袭利落规整的素白里衣。
明日还要当差,可莫要沾了血。
她目光森寒,指间将短刀转了个花,带着凛冽的风攻去——
宁深找到周岚月时,地上已经淌满了血,混乱躺着五六具尸体。她身上素衣被血色染红,可她浑然不?觉,正杀红了眼,与?面前的两个对手血拼。
她独自解决了对方大部分的人,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了。
只是就算身手再好也会耗尽体力,她脚下动?作明显有了迟缓,不?似往日敏捷。
宁深担忧,忙让跟来的府兵上前支援。
一声利刃破开?喉咙的闷响,又是一个黑衣人倒下,有了援兵加入,周岚月的压力小?了许多。
衣衫沾满了血看不?出伤口,其实周岚月也伤得不?轻,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单手撑地咳出一口血沫。
正被府兵围攻的最后一人余光瞥见她卸了防备,眼神狠戾奋力冲出包围,握着一把弯刀向她刺去。
“呃——”
脱力的周岚月躲闪不?及,左肩靠心口的位置直直被刺了个对穿。
府兵惊呼,连忙将人逼退,上前团团围住。
剧痛使周岚月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未失去意识。她咬牙,将刺入肩膀的刀狠狠拔出,然后颤颤巍巍站起身,将刀抵在了那?人脖颈处。
“呲啦”一声响,滚烫的血花飞溅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猩红,她头脑昏沉,控制不?住向后仰倒,手中的力道变得松弛,刀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把这里处理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她喃喃吩咐了最后一句,在彻底闭上双眼之前,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周岚月猛然惊醒,睁开?双眼立马想?起身。
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又摔回?了身后的床榻。
这一摔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些。床帷和?身下的被褥俱是陌生,她不?由微微疑惑,艰难侧头向外看。
“周大人醒了!”床边捧着汤药的侍女叫了一声,赶紧倾身去扶。
周岚月余光看见屏风外有个人影动?了,似是急切要绕过屏风,在走近两步后却又生生停了步,仍是隔着屏风站立。
“你感觉如何?”
屏风那?面熟悉的声音传来,周岚月听出是宁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宁府。
昏迷前的记忆潮水般涌进脑海,她模糊记起,最后好像是来了几个人来帮她,看装束是府兵,只是她没看清是谁府上的。
宁家世代从武,即便这一代家主习文?也余韵尚存,府兵是魏都世家里最像回?事的。
“方才来的府兵是宁府的人?”
她一心想?着弄明白之前的事,只是一开?口声音沙哑,活像锈了几年?的破锣。
堪堪说?完一句,她闭上嘴,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几口饮尽,这才感觉好些。
“什么‘方才’。”
屏风外的人语气有些无奈,“你伤得重,已经昏迷两日了。”
“两日了?!”周岚月结实一愣,而后猛地想?起什么,急道:“那?些尸体你怎么处理的?”
虽然人是成功被她灭了口,但若没有做好扫尾就同样会走漏风声,等?于白忙活一场。
“都处理干净了,没人会发现。”宁深耐着性子,“那?里位置偏远,平时本就少人过去,加上那?日后半夜下起了雨,把血水都冲刷了个干净。”
“你杀的那?些人都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倒是没什么稀奇。”他?继续道:“只是其中那?个宫女着装的女子有些古怪,找人查过后发现是易了容。”
“果然如此。”周岚月的头仍然昏沉沉,心中却明显一松。
这个结果与?心中的猜想?重合,所幸她们及时行动?,才没有让事情暴露。
她看了一眼屏风,踌躇道:“那?什么——”
“嗯?”
犹豫了一下,她道:“你要不?进来说?话?隔着屏风我累得慌。”
外面的人默了一瞬,绕过屏风走进。
等?到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指挥的周岚月才满意了些,也不?顾哑着的嗓子,继续问:“你怎会知道我当时在那?里?”
宁深把他?在酒楼窗边看到她的经过说?了一遍,周岚月轻轻挑了眉:“那?倒是我走运,最后竟真被你找着了。”
“不?过,既然知道我是单独行动?,你不?清楚缘由,为何敢如此大胆帮我清理那?些尸体?”
她确定?宁深还不?知宫中的事,好奇问:“你不?怕我是为私人恩怨?”
“你不?会为私事那?样拼命。”宁深淡淡。
当时她浑身尽是血迹,明明自己同样伤重,却还要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将那?些人悉数诛杀后才肯罢休。一刀刀皆是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招数,明显不?是为报私仇的虐杀,而是急于取人性命。
他?了解周岚月的脾性,如此模样八成是遇到了必须灭口的棘手之事,而且事态紧急,不?容马虎,多半关乎朝堂或陛下。
他?敢不?加犹豫帮她料理好之后的事,是因为对她足够信任,也是担心陛下那?里出了什么乱子。如今蜀州疫祸横行,谢韫下落不?明,朱缨又称病辍朝多日,前朝貌似一片宁静,实则暗流涌动?。
他?隐隐感受到了不?简单,心中有疑问,却相?信圣上的安排有她的缘由,而周岚月必定?是这场安排中的重要一环。
乾仪使大人平日聒噪麻烦了点,倒也不?乏可取之处。
“你倒了解我。”
周岚月半晌一直是强撑着说?话,左肩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了。感受到肩头的痛感,她不?由哎哟了一声。
“这件事有些复杂,容我与?你细说?。”她咬牙忍痛说?了一句,难得认真道:“多谢。”
“你才刚醒,什么事有这么急?”
她伤口流了血,宁深眉头狠狠一皱,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在半空中意识到不?妥又很快收回?。
他?耳朵微微红了一点,低声道:“你安分把伤养好,便是谢我了。”
也不?知周岚月有没有听见,他?别过头,吩咐让外头候着的医女进来照看。
“此事耽搁不?得,如今我已经这样了,剩下的还须你来照看。”谁知她摇头,固执道:“你先别急着走,等?下听我说?。”
她态度坚决,饶是宁深不?赞同也不?能再说?什么。
医女要掀开?她衣服上药,他?再次走至屏风后,看不?到神情,只听到闷闷一句传来:“我不?走。”
等?到医女退下,周岚月把衣服穿好,宁深才复又转过屏风,见榻上人形容憔悴,神情却隐隐显出一点心虚。
她问:“你脾气还挺好的,对吧?”
“······”
他?不?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被一直盯着,饶是周岚月也绷不?下去了。她赶紧低头错过目光,将右手伸进衣襟里似是在寻什么,摸了两下却没摸到想?要的东西。
她神情慌乱,猛然抬头问:“是谁给我换的衣裳?”
听她这样问,宁深眼神变得古怪:“自然是府上的侍女。”
不?然呢,还能是谁?
意识到他?会错了意,周岚月也顾不?上辩解什么,忙追问:“那?侍女在哪?我衣襟里放了东西,十分重要。”
她心中急得不?行,暗恼自己疏忽大意,身上被砍了几刀倒像是伤了脑子,褪衣换药时也未曾发现丢了东西。
宁深听了,走到一旁桌案前拿起那?封书信,“可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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