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既是七爷吩咐, 萧乙自然不会拒绝。
他也没多问什么,直接便推开殿门,迈了进去。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 仅亮着睡觉时才会点的夜烛灯,想必是七爷在休息, 下人们担心光线太亮会扰着他。
但喝了酒的人,本就晕晕乎乎的, 躺下便是睡过去了,哪里还会管什么亮不亮的。
就像方才门口侍卫大哥所言, 七爷那句含糊不清的传唤, 说不定正是在酒意头上, 也没多想什么, 只随口那么一提。
若等萧乙当真找来了, 把睡着的人晃醒, 再问一声“七爷唤我做什么?”, 怕是连七爷他自己都要发懵。
想到这般情景, 萧乙就觉得有意思。平日里七爷总是喜怒不行于色,永远一副平静又冷淡的模样, 也不知醉了之后,又是何模样。
心里这般好奇、期待着, 步子也逐渐往深处走。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竹叶香, 同萧乙时常在七爷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便是出自他寝殿内每夜燃着的这支“晚竹”香。
和熏香气味一同钻入鼻腔的,还有股清冽酒香。两股气味融合,既不浓烈, 也不互斥,反而出奇地好闻。
只不过, 光是闻着酒味,萧乙就知道,七爷这次是真的喝多了。
他记得,在寒毒尽数引入他体内之前,七爷很少饮酒。大多数时候萧乙见到的,七爷都是为了引毒而饮春缪酒。
春缪的酒味明显不同,颇为浓烈,光是闻着,便让人心神荡漾,喝完之后,更是教人半梦半醒、□□。
一联想到春缪酒,萧乙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那酒,也不仅仅只是酒,还有那几次酒后与七爷之间的风月事。
说到底,前几次萧乙由于饮了酒,都近乎于半昏迷状态,对这种事没有太多感受。唯独最后一次,没有用春缪的那次,他的感观很直接。
这事不如话本中所言那般,人间极乐。非但不乐,还很痛。
萧乙慢慢朝里走着,不断靠近床榻,脑中不可控制地回忆起那些事,不由得红晕爬上面稍、耳廓。
层层叠叠的床幔半掀开着,隐隐可以看到七爷白色锦衣的袍角。萧乙不由得放缓步子,再放缓呼吸,生怕惊扰到沉睡中的七爷。
直至走到床边上,见七爷眼帘紧闭,他才不由得松了口气。人确实如他所料,正熟睡着,若是此刻唤醒,想来不妥。
七爷毕竟是主子。
何况若真临时有事找萧乙,只怕当时就直接找上夜韵阁了,哪里还有让侍卫传话一说。
这般想着,萧乙欲转身离开,目光又黏在那人脸颊上,挪不开分毫。
没事的,就看一会儿好了,七爷不会发现的。
他这般对自己说,于是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这个男人。
七爷即便是醉着,睡姿都很好。眉心微微拧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都已经醉成这样了,还不能将烦心事都抛诸脑后吗?
萧乙不由得再凑近了些,想将那抹褶皱抹平。
但想归想,还是算了吧。万一不小心弄醒七爷呢。
想法一会儿冒出来一个,萧乙感觉,自己的大脑从如此刻这般活跃过。
同样活跃的,还有他的视线。
目光落在七爷极俊的脸庞上,沿着如画的眉眼往下,高挺的鼻梁,再往下,到那张薄唇,停留,游移。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先前听过的一些故事。
之前几次执行完任务,路过街头巷尾,趁着有点空闲,萧乙便会停下脚步,听听说书先生们讲故事。
他们讲到,那些相互爱慕的男女,会终日想见到对方,想和对方在一起。会互相拥抱,互相亲吻,会结姻,行云雨之事,再共同养育后代。
他和七爷之间,也行过云雨之事,但只是为了引毒,前面那些步骤都跳过了。
那张唇,他从来没有吻过,因为他们并非相互爱慕。
想到这里,萧乙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闷痛,寒意一丝丝从心口蔓延到五脏六腑,再渗入骨髓,疼得让他几乎站不直身体。
为何一想起他和七爷之间并非相互爱慕,他的胸口便会如此难受?
萧乙缓缓在床边蹲下,望着床上的人,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鼻梁、面颊、轮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想终日见到七爷,想终日和七爷呆在一起。
那日清晨醒来时发现被七爷抱着,他开心不已,又觉得受之不起。
最后那次云雨之事,虽是疼痛难忍,他也是愿意的,哪怕不是为了引毒。
他也想亲吻这张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唇。
念及此,萧乙心头陡然狠狠往下一坠。
他怎会有这种想法?他怎可有这种想法?他难道是对七爷产生了爱慕之情?
那瞬间,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到他直接跪趴在地,只能狼狈地用牙齿咬住小臂,这才阻止口里发出声响。
他怕吵醒七爷。
萧乙更无法接受,他爱慕七爷这件事。
他不可以!他不能够!他不配。
那个人不是他能够肖想的。
身为一名暗卫,他只能待在最隐匿的角落里,守护七爷。亦或是成为七爷最锋利的刀,为他完成一切任务,为他杀尽天下人,甚至为他去死。
但绝不可以对七爷产生这种痴念。
绝不可以!
萧乙痛到开始发抖,这个念头也让他几近崩溃。
他趴在地上,从腰间抽出掠影,对自己的大臂,正要狠狠扎下去时,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掠影一把夺走。
“你在干什么?”是七爷的声音。
他醒了,他还是把他给弄醒了。
“属、属下……”萧乙浑身都在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沈铎寒在睡前用内力逼去了大半的酒,所以醒得很快。他没想到一醒来就见到这样一幕。
少年趴在地上,冷到话都说不完整。对于这种情况,沈铎寒再清楚不过,这是寒毒发作的反应。
细想来,从寒毒尽数引渡到萧乙身上,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他将匕首扔到地上,一把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唤侍卫将谢琨请来。
但是萧乙抖得太厉害了,而且似乎极为排斥他的接触。仅仅是想将他抱到床上,他都挣扎得厉害。
“你怎么了萧乙,清醒一点。”沈铎寒坐到床边,给萧乙盖上被子,还想像之前那样抱着他给他取暖,却没想到他一直朝旁边躲。
沈铎寒眉头紧锁,便也不再碰他。直到老神医来了,把完脉,扎完针,再给人强行灌下事先熬制好的药,萧乙这才停止了颤抖,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七爷,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谢琨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到冷汗涔涔的少年,犹豫着开了口。
“阁老请说。”沈铎寒原本已经有些松开的眉不自觉又蹙了下。
“老朽适才替他把脉,发现寒毒发作得格外厉害。原本跟你说,寒毒引入他体内后还能再活两月。如今看来,最多再活半月。”
谢琨的语气平平淡淡,“与你年岁相差一轮,又同月同日同时辰生,这样的条件,也真是碰了巧。我知道你当年让留这孩子一命,就是为了给你引寒毒。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是作何想法?”
顿了顿,老神医似是有所感怀,“若是再给他派发那种任务,只会加速他的死亡。我今日是多嘴了,也许在你心里,这孩子只是一个利用的工具罢了,是死是活,你都无所谓吧。”
这番话说完,室内一阵安静。
沈铎寒没有多加回复,而是盯着萧乙惨白如纸的面庞看了会儿,反问了句:“还有半个月?”
“对。最多半个月。”
“正好,一周后西辽那边有使臣过来,这一周内劳烦阁老尽量替他治疗,到时候……”
“到时候他还有用。行,老朽知道了。”谢琨摇了摇头,收拾好布袋,向沈铎寒道了别,迈出寝殿。
等关门声落下,殿内重新恢复沉寂。
沈铎寒在床前站了会儿,随后走到书室,执笔墨在字条上写下一列字。吹响哨声,唤来信鸽,将字条塞好再放飞。
黑夜中,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沈铎寒站在窗前,凝视着信鸽离开的方向,过了许久,他的酒被寒风完全驱散,才重新回到寝殿内。
走向床榻时,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把匕首,刚刚萧乙用来刺自己的那一把。
拾起来仔细端摩,他才想起,这是早些年他赐给萧乙的,名为“掠影”。
这把掠影勾起了沈铎寒的回忆。
自十六岁时,他便跟着老林将军上战场。有一把长剑相伴多年,杀敌无数,也沾满鲜血,名唤“浮光”。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浮光也许久未出鞘。
他将匕首放好,走到床边。
萧乙睡得并不踏实,紧紧裹着被褥,眉心紧拧,眼皮时不时上下左右滚动着,不知是不是又梦到些不痛快的事。
脱去锦衣,翻开被褥,沈铎寒躺了进去。少年分明在睡梦之中,却兀自往旁边躲了躲,像是察觉到什么人的靠近。
沈铎寒只要往萧乙那边靠近一点,少年就无意识地躲开一些。
无奈,他直接拉住少年的手腕,将人拉了过来,抱进怀里。
上次这样抱着萧乙睡的时候,少年乖巧得很,这次却左右挣扎了几下。直到沈铎寒嗓音低哑,又暗含无奈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别再动了”,这才停下萧乙的无意识反抗。
“睡吧。”
沈铎寒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深吸口气,却闻到少年身上传来的隐隐药香,以及熟悉的新雪熏香味。
他今日竟是又去了夜韵阁。
正这般想着,他忽而听到少年口中细微的声音:“七爷……”
沈铎寒凑近了些,耳朵几乎贴到萧乙唇边,才听到他昏迷中不自知的喃喃自语:“七爷,请恕属下之罪,竟对您产生虚妄痴念……”
24
二月初, 春寒料峭。黎明的第一束阳光刺破黑暗时,北郡城门外,便早早守着两名骑在高头骏马上的男子。
细细一看, 其中一名虽束男子发冠,着男子锦袍, 却面若凝脂,螓首蛾眉, 俨然是由女子假扮而成。
另一名男子见太阳东升,城门即将开启, 便沉沉开口, 嗓音粗犷道:“公主殿下, 此番你我二人私下前来北浔, 若是回头让陛下知道, 定会重重责罚属下。”
他知道自己劝阻不了身旁女子, 也就只得口头上说两句, 听这话里略含委屈的语气, 倒是显得与他魁梧的身材有些反差感。
那女子一身段蓝锦袍,狐裘加身, 闻言细眉一挑,嗓音清脆爽朗:“黎放, 这次本宫向你保证, 父皇绝对不会为难你,有什么本宫全都揽着。”
话语间,厚重的城门徐徐朝两侧打开。候在城门口的人依次接受检查,进入这座北浔的皇都。
敏丰公主见状, 眉眼略带欣喜,“好了, 要入城了,别忘了入城后称我为主子。若是喊错一次,就扣你十文钱俸禄。”一声喝下,马匹朝着城门缓缓踏去。
黎放听得心中纳闷,随即驱马跟了上前,颇为不解道:“属下先前询问主子,为何比派遣朝臣还要提早过来,主子说等到了北郡再告诉属下。眼下就是北郡城了,主子能否为属下一解疑惑呢?”
人群不断朝前流动着,敏丰公主待两人都进入城门后,才说道:“前阵子我无意间听到父皇向母后提及,此次来访北浔包含一件事,就是我的婚事。而且我隐约间听到一个名字,肃亲王。”
“肃亲王?”黎放惊道,“可是那位早年间征战沙场,驻守北浔西北边关的……”
“不错,正是他。”敏丰公主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婚姻大事,岂可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情,所以提前过来,我就是为了一睹这位肃亲王是何模样。若我不中意,也好拦下这门联姻之约,若我中意,就顺带认识一下他,培养一下感情。”
敏丰公主说这番话时,丝毫没有露出女儿家的娇羞,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虽容貌清丽,眉眼间却隐隐暗藏英姿,骑马动作也利落娴熟,身姿飒爽,丝毫不逊色于她身旁的雄壮男子。
听完公主这番话,黎放思索片刻,回道:“听闻这位肃亲王在十年前助北浔如今的皇帝登上皇位,成了那场夺嫡斗争中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皇子。这般男子,想必不是一般人。”
“正是因为他不是一般人,所以我更要提早来一探究竟啊!”
敏丰公主唇角微微翘起,四处张望着,边说道,“我还听闻了他‘北浔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不知此人跟我们西辽第一美男子相比,究竟如何。”
黎放闻言,略微沉吟道:“属下还是认为,南丞相的相貌更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敏丰公主已经驾马走远了,留下一串稀罕的话音:“早就听闻北郡城的美食多,没想到这个时辰就有早市了。黎放,你快随我来看看。”……
*
入夜,肃亲王府,东南庭院的一间偏房内,躺在床榻上的俊秀少年眉心微皱,缓缓睁开眼,左右环顾着。
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小屋。
意识清醒的一瞬间,熟悉的心脏刺痛感让萧乙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气。
这次的寒毒似乎来得格外猛烈,他依稀记得夜间进了七爷的寝殿,随后发生了什么……
心头重重落了一拍,他缓缓回忆着。
他想起自己走到七爷的床边,然后望着七爷那张脸,脑中、胸口、心头的想法肆意疯涨,蔓延。
他想用匕首打断那些虚妄的想法,却被人打断了。再往后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是谁打断了他?他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个自己的秘密。
他对七爷有虚妄的痴念。
身为一名暗卫,他却爱慕自己的主上……
疯了,他真的疯了。
若是被七爷知道,一定会重重责罚他!
不,责罚都是小事。按照七爷的性子,也许会就此将他赶出王府,永不复相见。
又或许会杀了他。
萧乙挣扎着坐起身,仓皇又绝望地想着,比起永远见不到七爷,他宁愿选择被七爷处死。
又或者,他可以选择,永远将这个念头埋藏在心底。
只要他不说、不讲、不表现出来,七爷就永远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有旁人知道。
这般想着,心头的那份不适感才渐渐缓解。
“唔,你醒了!”
这时,门口踏进来一个提着食盒的下人,刚走近两步,见萧乙捂着心口,半躺在床榻上,连食盒都没来得及放,便立即往外跑。
“萧乙你先别动!谢神医说了,你醒了我得第一时间通知他和王爷。”
听到“谢神医”和“王爷”两个词,萧乙慢了一拍,等反应过来什么,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那小厮刚刚说,要通知七爷?
一想到七爷,萧乙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原本已稍稍缓解的心脏不适感再次加强。
可他不能、也不想让七爷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兀自调动内力,萧乙尝试着驱散体内寒意,却不曾想牵一发而动全身,那股寒淤血硬生生逼到口边,被他一口呕了出来。
“不可!不可动用内力!!”谢琨离得不远,来得也快。刚到门口,见到这副少年咳血的场景,便知道是他擅自用了内力。
“你若还想活命,十二时辰之内都不可再动用内力了!”谢琨说得心焦,取来一旁的白布巾给少年抹了抹唇边。
萧乙道了声谢,疑惑问道:“神医,我这是怎么了?”
“你去七爷寝殿已经是昨夜的事了。”谢琨解释着,“你昨夜寒毒发作得厉害,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此刻是第二日,刚过酉时不久。”
原来是如此,难怪方才会有人给他送饭,萧乙心道。
谢琨接着从一旁端来一个碗,萧乙往里面瞅一眼,不再是黑稠的汤药,而是红色汤汁。
“你刚醒,先把药喝了吧,过会儿稍微吃点东西。七爷过会儿来,有话同你说。”谢琨将碗递过去。
萧乙接了过来,才发现药是凉的。不仅凉,甚至可以用冰冷来形容,喝着就像在雪地里挖了口雪,吃进肚子里一样,而且腥味极重。
等萧乙喝完药,谢琨再盯着他喝了点暖胃粥,这才任务完成,收拾了离开。
萧乙这边,听着谢琨的脚步声渐远后,才从床上起身,趴到床边,将喝的那点粥尽数吐了。
他即便喝了那药,身上也难受得厉害。又听闻七爷过会儿要来,更是一点东西都吃不进。
说来也怪,先前他没发觉自己爱慕七爷时,天天盼着见七爷。如今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后,除了期待见面外,还多了一份担心、害怕。对于要见七爷这件事,开始产生了莫须有的负担感。
究竟是害怕以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见他,还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亦或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明白。
肠胃里吐了个干净,反倒好受一些。萧乙没有重新回到床上躺着,而是将衣裳一件件穿好。
刚穿上最后一件黑色外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乙尽量平缓呼吸,却又听到另一道更轻一些的脚步声混杂其间。
光凭脚步声,萧乙便可知来的二人武功不俗,但都不是七爷,也不及七爷。
老神医离开前苦口婆心的几句“不可用内力”萧乙还记着,便匆忙躲进衣柜里,从缝隙朝外看。
只见两男子推开他的房门,左右四探着,谨慎走了进来,再将房门关上。
“灯还亮着,屋里却没人?”
先开口说话的男子身形格外彪壮,脚步声却极轻,可见武功高深莫测。
“兴许是出去了,这一片就这间屋子看着最像下人的偏房,原本还想抓个人来问问的。”后说话的男子声音一出,再看“他”模样高挑俏丽,萧乙心中便知是女子假扮。
奇怪的是,这两人口中所言并非北浔官话,他却能听得懂。再观两人样貌,与北浔人也略有不同,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面庞都更加立体精致些。
萧乙心中登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他稍稍往旁边挪了下身子,“不小心”发出了一些动静,顿时就引起屋内两人注意。
“什么人躲在那里?!”彪壮男子说着生涩的北浔话,压低嗓音朝着衣柜靠近,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看他渐渐提掌,萧乙缓缓推开衣柜的门,作出一脸害怕瑟缩的模样躲在角落里。
谁知那彪壮男子见了他,先是一惊,然后又几步凑近,用别国语言朝着女子说道:“主子,您快来看,这……”
那身着男装的女子也同样吃了一惊,随即细细盯着萧乙看了又看,啧声道:“乍一看确实很像,但仔细看,又没那么像。”
就在这时,男子似乎听到屋外什么动静,上前来一把拎起萧乙,对女子说:“我们先撤,有人过来了,我不是他对手。”
25
萧乙听闻这话, 内心兀自思忖。
外面来的人想必就是七爷了。他如果不想被带走,便可此刻出声呼救,但也难保自己会不会被这魁梧男子一掌击毙。
若是就这么被带走了, 正巧他有些话想询问这二人。方才他将两人见到他之后的反应瞧得一清二楚,更是令他心中生疑。
总归十二个时辰后就能用内力了, 到时再逃回来就行了。
正这般想着,萧乙突然被高大魁梧的男子点了穴位, 瞬间不可动弹,又被他扛上肩头, 随即他便同那名女子从天窗飞出。
这些动静被屋外的沈铎寒听到, 他一声喝令, 王府侍卫立即出动, 全员戒备。
这些王府的侍卫大多都曾经跟随沈七爷上过战场, 真刀真枪杀过敌的, 有些功夫水平在身上。
然而这一男一女轻功极佳, 在漆黑夜色笼罩之下, 足尖轻点屋檐,身形宛如鬼魅, 竟是将一众侍卫甩在身后。
萧乙被挂在男子肩上,坚硬的肩骨正好顶到腹部, 让他一阵不适, 却又动弹不得。
这时,就听一阵风声逼近,七爷的声音落到身后:“二位想必来自西辽,光明正大地进, 王府理当厚待才是,何必于深夜行踪鬼祟, 又掳走本王府中下人。”
听闻这声音,七爷竟是亲自追了过来。
萧乙又听那男子小声说:“公主,这位想必就是肃亲王了,是否停下来打个照面?”
然而女子面色沉凝,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今日我们先走,改日登门道歉也行。我有话想先问问这小厮。”
“遵命。”
随后,就见男子飞速从怀中取出一物,砸在身后屋檐之上,顿时浓烟四起,恶臭扑面。等沈铎寒从雾障中冲出时,已然不见二人身影。
“不用再追了。”
“是!”
沈铎寒一声令下,十多名侍卫立即停住脚步。他看着空阔无人夜色深处,深邃眼眸微微眯起。
在驻守边关的那些年里,他曾经听师父老林将军讲起许多过往事迹。
早些年间,西辽与北浔势如水火。其中主要以西辽进攻、入侵北浔边境,掠夺城池为主。
直到大约二十多年前,两国才停战,达成结盟关系。为表结盟诚意,两国各派出公主和亲,嫁入对方皇室。
然而当年的北浔并没有适龄公主,要么是早早出嫁,要么就还未及笄。于是便从藩王的郡主中挑选出一位容貌最为出众者,赐封号“文淑公主”,嫁予西辽二皇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为太子妃。
而西辽则派出舞瑛公主和亲,嫁给当时的北浔皇帝,也就是先皇。入宫时,舞瑛公主便被封为瑛妃,之后为先皇诞下一子,正是沈铎寒的九皇弟。
那一子后来在十年前的夺嫡之争中殒命,瑛妃也因此长久伤感,身体每况愈下,便久居西山旁宫,过起了吃斋念佛、不理会凡尘俗世的生活。
……
回忆起过往,再看眼下。朝中来报,西辽使臣明日才会进入北浔国界,等到了北郡城,又得至少四五日路程。
而沈铎寒得到的消息是,西辽的敏丰公主宋瑜乔及其侍从黎放在今日就已进入北郡城。
上次和亲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此番西辽来意之一,便是和亲事宜。
西辽此番想要和亲的对象是闲散王爷沈铎寒,也正是由于上一位舞瑛公主的遭遇,让西辽皇室介怀。
不过西辽这般想法,沈泽卿那边只怕是不会松口。皇帝尚且在位,理当如多年前那般,和亲公主进入皇帝后宫。
寒风四起,吹起衣摆袍角。沈铎寒想到方才那二人身形,收拢思绪,当即下发指令,暗中全城搜索二人。
*
深夜,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肩扛黑衣男子,身后跟着另一清俊男子,一同进入了北郡城东的一家客栈。
进入房间后,黎放将肩上的人扔地上,却见少年早已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北浔男子难道都这般弱不禁风?”黎放粗着嗓子叹道,蹲下身拉过少年手腕,把了下脉,面色不禁一沉。
“如何?好不容易才掳了个出来,别回头还是个死的。”敏丰公主宋瑜乔在一旁问道。
黎放细细把了会儿脉后,才说道:“他体内有多年寒毒,此毒毒性极强,无药可解,十年为死期,这小厮恐怕命不久矣。”
说着,他面上又露出诧异神色,“光这毒药,就天下罕见至极,兴许出自擅长制毒的东宛。此人能中此毒,恐怕不是王府内普通下人。”
“不是普通下人就更好了。”宋瑜乔闻言也蹲下身,拍了两下少年脸颊,少年依旧没任何反应。
原本萧乙就寒毒发作,身体不适,又被如此一番颠簸,大脑倒挂充血,昏昏沉沉间便晕了过去。
刚刚被扔到地上的时候,他实际上就醒了。只是身体还没缓过来,再加上他想听听看这两人会说些什么,就没睁眼。
先前在屋顶时,他恍惚之间听到这男子称呼女子为公主。再听七爷的口吻,便知晓两人是来自西辽的贵客。
他心道,莫非此女子是西辽公主?可她怎么会出现在北浔皇都?
心中疑惑,萧乙依旧闭着眼继续听着。
“先把他仍在属下这儿吧,量他也没这个胆子跑。”黎放将萧乙的手臂放下,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对敏丰公主说道,“不过主子确定要留下这么个人?又是为何事?”
宋瑜乔“嗯”了一声,从兜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小粒药丸来,塞进萧乙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入体后竟在肚腹内升腾出一股热能,温暖着整个身体,也极大地舒缓了萧乙不适。
又听宋瑜乔接着说,“刚刚我已见过肃亲王,确实芝兰玉树,即便同我西辽第一美男子南舟礼丞相相比,也不逞多让。只可惜不是我中意的类型。”
“那主子打算……”
“我打算在使臣入宫之前,先否决掉这门和亲之事。而且我此番来北郡城,实际上还有另一个目的。”宋瑜乔边说着,再次拍了拍萧乙的脸颊。
她下手没个轻重,这几掌下来,萧乙感觉自己再不醒,脸都要被拍肿了。
于是便咳了几声,虚弱地悠悠睁开眼,整个人恍如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大口喘了几下,再佯装害怕地瑟缩着。
见他这副懦弱模样,宋瑜乔眼中略显嫌弃,用西辽话同黎放说:“先前还觉得他长得神似南丞相,现在看来,属实差得远了。”
萧乙暗自记下这个人,西辽丞相南舟礼,容貌与他有些相似。这么一来,他原本有些想问的问题,反倒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答案。
他几乎可以肯定,辛雪姑娘所言不假,他身上当真带有西辽血统。
黎放闻公主言,短促笑了两声,摇摇头说:“南丞相少年英才,玉树临风,又貌如神祇,岂是他这等下人可比。”
这二人当着萧乙的面,将他一通贬低,还以为他听不懂。殊不知即便找个听不懂的人来,见了两人神情模样,听着两人说话语气,便知他们口中道不出个什么好词来。
萧乙倒是不以为意,等两人一通对话完后,那女子便看向他,用流利的北浔话问他:“诶,你知道西山旁宫在哪儿吗?”
西山旁宫?萧乙似乎有点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是哪儿。
他还没开口,那男子便抢先问道:“主子为何问起西山旁宫,难道是要去见舞瑛公主殿下?”
一听“舞瑛公主”四字,萧乙心中就有数了。
作为西辽第一位嫁入北浔皇室的和亲公主,“舞瑛公主”的名号在民间也广为人知。
先前甚至还听说书先生提及,舞瑛公主与先皇之间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
当时萧乙听得颇为入神,如今想来,二人唯一的儿子惨死于十年前那场夺嫡斗争中。既未得到先皇生前垂怜,也未能给母妃余生照顾。
一入后宫,何来爱情之说?
不过顺着男子这个话捋下来,这西山旁宫无非就是舞瑛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瑛太妃所居之处。
可这地方虽说也在北郡,萧乙却从未真正去过,也不知究竟在何处。
却见眼前女子微微拧起一双略显英姿的眉,没有回复男子的问话,而是紧盯着萧乙,语气暗带威胁道,“你知不知道在哪儿?知道就明日带我们过去,否则杀了你。”
看这架势,便是萧乙心里不知,也断然不敢这般开口。
更何况打打杀杀的,挂在嘴上,这样不好。萧乙心说,真正要杀一人,直接就是抹脖子一刀的事,哪里还用得着威胁。
不过既然威胁都用上了,想来这位公主是迫切想要过去。
究竟是为何事?
总归用不了内力,萧乙只得嘴上回答:“小的知道在哪儿,明日就带你们过去。”
这时,从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隐约能听到客栈小厮哆嗦的声音:“没没没见过这两人。”
这间客栈本就是两人随手找的临时落脚地,周围别的客栈房间都满了,难得还有个剩几间空房的,有些老旧,隔音也不好。对于黎放和萧乙这种武功高的人来说,更是听得清楚。
随后就是一道侍卫低沉的话语从楼下传来:“上去搜。”
脚步声上楼,黎放暗自用西辽话咒骂一声。扭头对宋瑜乔说:“主子,王府的人找来了,就在楼下。我们又得换地方。”
边说,边拎起萧乙,再次把他扛上肩头。
宋瑜乔看了眼窗外,再看看倒挂着的萧乙,眉头一挑:“既然如此,那你干脆就今晚带路,领我们过去吧。”
26
萧乙自然是不知这西山旁宫在何处。
但眼下情势紧迫, 西辽二人已经左右挟持着他,再次跃入茫茫夜色中。
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他内力尚且用不了, 兀自想了想,有个地方, 他倒是知道在哪儿,不过他不能保证, 这两位西辽贵客知不知道。
要么赌,要么死, 横竖都得赌一把。萧乙指了指西南的皇宫方向, 说道:“西山旁宫离这儿还有些距离, 这位壮士能否换个姿势, 我实在挂得难受, 只怕还没找到地方在哪儿, 人就已经晕了。”
“黎放, 背着他吧。”公主都开了口, 壮士只有照做的份。
虽说背得也像是被吊着,但总归大脑不充血了, 人也自由一些。
冷风飕飕从耳旁呼啸而过,这名叫黎放的男子就不用说了, 高手一个。萧乙没想到的是, 身为公主,武功竟如此高。两人暗夜疾行,公主的速度非但丝毫没有被落下,反而微微靠前, 像是在探路一般。
“往哪儿拐?”过了一个路口后,宋瑜乔继续问萧乙。
“这边。”萧乙理所当然地将人一步步带往皇宫的方向。
显然, 两人都还没去过皇宫,一路风驰电掣,在亥时之前赶到宫墙之外。
“西山旁宫就是此处?”西辽公主的语气里略带质疑。
“正是。”萧乙脸不红心不跳,语气镇定地开始胡诌:“西山旁宫实际上是一处行宫,建筑建构同皇宫类似,只是面积略小些。我知道瑛太妃所住的寝殿在何处,你们先翻墙进去,我给你们指路。小心些,有侍卫巡逻。”
他对皇宫地形了如指掌,带二人来的这处正是皇宫东南侧宫墙,翻墙过去大概走个一刻钟,就能到皇帝的寝宫,长明殿,因此这条路戒备格外森严。
如此一来,萧乙或许能想办法逃离二人。
两人悄无声息带着他跃上宫墙,再一跃而下,轻功十分了得。然而出乎萧乙意料的是,一进入宫墙内,黎放就一手将他束在身旁,另一手捂住他的嘴,让他动弹不得,也呼喊不出声,只能伸手指方向。
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机警些。
萧乙依旧不慌不忙,一路方向直指长明殿。
躲避一列队侍卫至一处树丛间时,他听到黎放粗着嗓子用西辽话同公主说道:“主子,这儿看着不太对劲,一个旁宫怎么会有如此多侍卫看守?”
那公主回眸瞪了萧乙一样,那眼神犹带着审视,语气也严肃不少:“是有些不大对劲。不过如果是舞瑛姑母在此的话,有这般多的侍卫倒也正常。”
萧乙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的含义,就被夹带着一起来到长明殿旁。
这座宫殿不仅两侧看守侍卫众多,门外还站着公公太监和一众宫女,似乎随时准备听从皇帝的差遣。
乍看之下,这处宫殿就像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何况他们这边还有三个人。
黎放找了个安全隐蔽的角落,将萧乙点了穴道,再对公主说:“主子,属下先进去打探一番。一刻钟内属下出来后,您再进去,若是一刻钟后属下没能出来,您就杀了这小子,再逃出去。”
闻言,宋瑜乔点点头“嗯”一声,道:“你当心。”
“遵命。”
黎放身影消失的一瞬间,萧乙就用内力强行冲破了穴道。
老神医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用内力,但眼下什么都不做就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他萧乙还是选择眼前先苟命要紧。
反手在公主身上点了穴,他用西辽语轻道一声:“对不住了公主,此穴会在一刻钟后自动解开。”然后在宋瑜乔震惊诧异的目光中离开这处角落。
谁知他刚走出去,便见黎放从天而落,恨恨说道:“刚刚给你把脉时,我就察觉出你脉象诡异,不似毫无武功之人。果然!你刚刚都在骗我们,幸好我没有真的走开。”
萧乙暗道不妙,没想到这侍从倒是护主得很。
他适才用了内力,这会儿就已然感觉心肺寒意上涌,眼下完全没有与对方一战之力。
趁着对方说话空隙,他足下轻点,迅速朝着长明殿掠去。
周围侍卫见到突然出现的萧乙,立即用刺刀将他拦下,喝道:“何人!竟敢擅闯长明殿!!”
黎放见人跑远,自己也不方便此时暴露,便回头给公主解了穴道。
“那人会西辽语,不是普通人。”宋瑜乔揉了揉肩头,看向萧乙的方向,目光如炬,“我们先走,下次再来寻他。”
暗夜中,两道身影很快消匿,不见踪影。
萧乙知道自己此刻这身黑衣扮相,出现在长明殿外,极有可能会被当做刺客之类的抓起来。
这样会给王爷带来麻烦,他不能这样。
于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向一旁的公公,婉声道来:“是陛下召见我的,还望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萧乙来了。”
眼下他只能先如此解围,随后等见了皇帝,再想办法脱身。
那公公早前冬日围猎时,萧乙便见过。听了这话,只见公公掀起眼皮子,上下打量萧乙一番,留下一句“你且先在这儿候着”,便转身入了殿。
殿门推开,走到里间,再推开一道门,光线越发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合欢花与麝香混合的气味,以及一股隐隐约约的腥浊气息。
公公在距离床榻两三丈处停了下来,低头道:“启奏陛下,门外有一男子求见,说是您召见他来的。”
“哦?朕的召见?何人能让淮公公亲自入殿询问?”
沈泽卿裸着上身,汗液密布胸背,口中回问着,身下动作却依旧不停。隐约间,可见床榻上还躺着一名瘦白的少年。
公公本是去势之人,不受这些困扰,便细着嗓子回道:“他让奴才进来带句话,说是萧乙来了。”
皇帝在听到那个人名时,动作稍有停顿,随后反而越发凶狠,惹得身下的少年闷哼几声,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声音甜腻得厉害。
“先让他在外面跪着,跪完半个时辰在宣他入殿。”沈泽卿嗓音沙哑。
“奴才领命。”
出了长明殿,顾淮公公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回复给萧乙,这反倒让萧乙松了口气。
他还记得皇帝上次说过的那句话,眼下自己这种行为,不就相当于是主动送上门来。
好在,还有半个时辰缓和时间,兴许半个时辰后,皇帝就忘了此事。
萧乙颇为乐观地想着,但他的处境却一点都不容乐观。
早春的寒夜冷风刺骨,如临冰渊。
萧乙原本身体就未痊愈,方才还用了内力,跪在冰凉的青石砖瓦上,吹着寒凉的冷风,他只觉得头脑不断涨热。头疼、心肺疼,身上哪里都在疼,哪里都很冷。
恍惚间,听那公公道了一声,“半个时辰到了,萧公子请入殿吧。”
他这才踉跄地站起身,方觉两腿膝盖酸疼到站不直,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也不知是怎么入的殿,萧乙感觉到自己状态很糟糕,大脑混沌不堪,身体已经冷到麻木。
他走得很慢,从殿门一直走到里间,被长明殿内那股浓烈的气味包围,肆意入侵,毫无抵抗之力。
麝香的气味此时最为浓烈,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底发软,跪倒在地上,体内燃起一团燥热的火苗。
随后,他听到一道戏谑的低哑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见到朕,倒也不必行此等大礼。”
是皇帝!
是那个连庚口中,原本不该拥有皇位的皇帝!
萧乙咬破舌尖,尽力抵抗着身体的不适感。然而越发加以克制,那份难耐就越发强烈。
“陛下,请……”他艰难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在说,“请您放属下,回、回去。”
“回去哪里?”男子的嗓音倏然而近,沈泽卿伸出一只手,食指挑起萧乙的下巴。
少年面色惨白,两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烧得眼尾都泛红,眸中水光潋滟。
“啧啧啧,没想到七弟的日子过得这么好。”沈泽卿松开手,狠狠将人一把抱起,走到床边上,摔到榻上,倾身而上,凑近萧乙耳边:“还记得朕之前说过什么吗?朕说,你迟早会是我的。你看,今夜你不就来了嘛。”
萧乙原本就被冷风吹得起了高烧,又被这殿内噬魂一般的香薰扰了心神,此刻体内冰火两重天,而那份凭空而出的燥热感席卷了一切,疯狂地叫嚣着一个宣泄口。
沈泽卿光是碰到他的皮肤,在他耳边低语,都能让他体内的那团火烧得更旺。
他甚至还越发渴望着对方的触碰,哪怕这个人是皇帝,是七爷的劲敌。
不可以!他不可以这样!!
强烈的身体与心理的斗争让他几近崩溃,沈泽卿就像对此心知肚明一般,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划过他的面庞,再一路向下,所经之处,无一不燃起烈火。
“启奏陛下,肃亲王殿下在殿外求见。”就在这时,顾淮公公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不见。”沈泽卿一把搂住萧乙的腰,将头埋入他脖颈之间,“让侍卫拦下他,今日谁都不能扰了朕的兴致。”
27
长明殿外, 满地寒霜,呼气成雾。
沈铎寒黑色狐裘披风加身,等来的却是皇兄不见的答复。
他面色淡然, 处变不惊道:“本王有关于西辽使臣的要事禀报。”说着,便提步朝长明殿内走去。
左右两侧的侍卫刀剑交叉拦住他的去路, 顾淮也赶忙上前道:“哎呀,肃亲王殿下, 陛下他正在里面办事,说了不能让人打扰。您莫要为难奴才啊!”
一听“办事”二字, 沈铎寒眉心微微拧了一下, 直接双手背在身后, 继续朝里走, 无畏胸前刀剑。
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 被沈铎寒逼退几步后, 又更加强势地阻挡他前进:“殿下, 得罪了。”
沈铎寒抿唇不语, 抬掌之间,两个侍卫都被瞬间击飞到一丈开外, 连带着将其余想要上前阻拦的侍卫都给一并压倒。
“这这这……!”
顾淮没有武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一脸手足无措。肃亲王殿下平素里向来温和, 很少会如今日这般。倒有些像是在沙场杀敌那般,满身杀意,眉眼冷凝。
“公公就莫要做无谓阻拦了吧。”沈铎寒疾步而过,留下这句话在空中, 飘入顾淮耳朵里。
长明殿内,灯火晦暗, 气氛灼人。
沈铎寒踏进去的时候,闻到那股浓烈的气味,眉头拧得更深了。
这种浓度的麝香,究竟是想做什么,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步伐不由得加速,绕过前厅,来到里间,眼前的场景不由让他呼吸一顿。
床上的两个人交叠在一起,沈泽卿肤色略深,而他身下的少年肤色略浅,格外分明,格外扎眼。
少年显然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衣衫大敞,就连亵裤也被褪至腿下。沈泽卿正在细细亲吻少年,手掌也四处游移,而少年口中,正不自知地吐出细碎呻.吟。
即便知道有人进来了,沈泽卿依旧没有停下来,而是整个人抵至少年双腿之间,略带挑衅地回眸一瞥沈铎寒:“七皇弟这次送来的人,朕着实满意。不过七弟确定要在这儿,看朕的活春.宫吗?”
沈铎寒听闻这话,不由得深吸口气,再沉沉压下,嗓音也在不觉间变得低哑:“夜里臣府上突遇两名武功高强的西辽人,劫持走臣的侍从。经臣调查,那两名西辽人兴许是西辽敏丰公主及其侍卫。他们此番脱离使臣队伍,提前抵达。臣以为,应当及时禀告皇兄,以便寻到二位贵客,好生接待才是。”
顿了片刻,他接着道,“至于皇兄床榻上这位,正是臣的侍从萧乙,想来也是为了逃避那二人,才会出现在此处。臣此番来,也是为了要带走他,他并非臣送给皇兄的男宠。”
最后几个字,沈铎寒咬得极重,说得极清晰。
一席话落,殿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只听闻少年不正常的沉闷呼吸声。皇帝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略直起身,挑起眉头看向沈铎寒:“如果朕说,朕不愿意放人呢。”
他的手轻柔地抚上萧乙面庞,再将拇指探入少年口中,肆意搅动。拿出时,牵出一缕晶莹剔透的细丝津液。
一时间,旖旎至极。
沈铎寒忽然就想起了那夜少年在他怀里,无意间道出的那句话。
“请恕属下之罪,竟对您产生虚妄痴念”……
光影明灭交接,殿内除二人外,再无他人。
他直接两三步上前,解下披风,迅速将人从床榻上掠了过来,裹入披风中抱紧。
“请皇兄恕罪,萧乙,不能给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沈泽卿在他身后大笑两声,似是毫不在意,反倒畅意道:“七弟,你生母死后,朕都没能再找到你的软肋。今日,可算让朕长了见识。但是你莫忘了,该是朕的,终究会是朕的。”
沈铎寒眉眼冷肃,唇角紧抿,一言不发。直到将人抱出长明殿,再一步步踏着寒霜走出宫门,来到那匹骏马前。
他将人抱到马上,置于身前,再翻身上马,拉转马头,朝着王府黑夜疾行。
“咳咳……咳咳咳。”
马跑得太快,萧乙在沈铎寒怀里止不住地咳嗽,沈铎寒不由得降低速度。
被披风罩得严严实实,萧乙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体内燥热更甚。意识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身后有道宽阔的温热躯体将他搂在怀里,他不由得侧身攀了上去,再拿头去蹭了蹭那人下巴,以此缓解体内燥热。
沈铎寒原本就在长明殿内吸入不少麝香,又被萧乙这番动作一顿厮磨,内心难耐。
他当即停了马,搂住身前的人,狠狠吻上那张唇。
冷风不断吹着,之前在殿内见到的场景也不断在他脑中重现。他不由得加深这个吻,吻得越发用力,撬开萧乙唇齿,大肆侵略每一寸空间。
直到吻得少年几近瘫软,沈铎寒才停了下来。他将半晕的人再次用披风裹紧,朝着王府加速前行。
到了府内,他连忙唤来谢琨。而老神医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很快便提着药箱出现在王府内另一间偏房里。
给萧乙扎针放完血,排出体内麝香后,谢琨再给他灌了些药,萧乙这才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做完这一切,老神医摇了下头:“不听劝啊,就是不听劝,非要用内力。”
说着,他又看向一直站在屋外不进来的沈铎寒,道,“七爷,你这邪火,是不是也要祛一下?”
沈铎寒闻言,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一片清明。他趁着谢琨给萧乙治疗期间,已然用内力将体内调节完善。
谢琨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前,再看了眼沈铎寒,“唔,看来是不需要了。”
刚要走,就听沈铎寒问道:“阁老,他怎么样了?”
谢琨停下步子,面色有些凝重道:“老朽关照过他,十二时辰内不可用内力,他却偏是用了。我不管他情急也好,别的也罢,总归还是那句话,他终究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这条命连他自己都没有好好爱惜。老朽也确实无话可说,无能为力了。”
他两鬓斑白,步子却迈得稳健,说完后,慢悠悠晃过这片偏房,消失在夜色中。
沈铎寒走进屋内,来到床榻边。萧乙这次也许是累极了,身体也未康复,睡得极沉,呼吸绵长,就连向来睡觉时会微皱的眉心也放松抚平了。
定定看了少年一会儿,沈铎寒再次想起那句,“请恕属下之罪”。
他的目光在某个瞬间变得比往常柔和些,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恢复成以往的淡漠,甚至眉眼间都带上冷冽。
*
在之后的两三日里,萧乙都以治疗为主。
每天都会见一次老神医,听他唠叨一会儿,再喝药、扎针,等到能用内力了,就用内力调整身体,也好得快些。
但都没见过七爷,也不知七爷行踪。
那日进了皇帝的长明殿后,他的记忆断断续续。依稀记得自己闻了麝香,被皇帝带到床上。
到后面恍惚间知道七爷来将他带走,人也彻底晕乎过去,再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的个感受,老神医也说他这次又是运气好,送来得及时,捡回条命。
萧乙想着,这一来二去总是捡回条命,也不是个办法。他身上的寒毒似乎每次发作起来都比前一次更甚,这次更是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再到下次发作,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这般想着,他赶忙翻出老神医之前给的涅槃丹,将它用两片铜箔包裹起来,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防止哪次没那么好的运气,将死之时,还能派上用场。
到了第四日,身体几乎全部调理稳妥时,他得到了七爷的传唤。
七爷唤他到风月台。
他的住所变更了位置,屋子比以前那件宽敞许多,位置也好,就是离风月台的距离也变远了。
走在前往风月台的路上,萧乙心中不禁忐忑,身为一名暗卫,总是生病受伤,这次还养伤养了这么久,七爷会不会认为他不是一名合格的暗卫?
不过幸好的是,他的那些个心思都还被隐藏得好好的,没有被七爷发现,也不会被七爷发现。他依旧能像从前那般,尽心尽职,再藏着那点小心思地为七爷效命。
一路来到风月台,寒风拂过树梢,竹林间发出沙沙声响。
七爷就端坐在竹椅上,披了件黑色披风,手里执着一沓书卷,神情专注。
“七爷。”萧乙上前,单膝跪地,等候七爷指示。
“站起来吧。”
“是。”
他站到一边,低着头,然后听七爷说道:“有两位贵客来到府中,我招待了一番,他们还说要见你,有话单独同你说。”
说着,沈铎寒从竹椅上翩然落下,披风在空中浮荡、坠落,归于平整。
“我将这块地方留给你们,萧乙,对贵客不得无礼。”他嗓音淡淡,“他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可做主的便答应,不可做主的便来询问我。”
萧乙心中疑惑,应了声“是”。再回首,七爷已不见踪影。
竹林深处,缓缓走出来两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秀骨丰姿。
赫然便是西辽公主同他的侍从。
28
随着两人不断走近, 萧乙也发现西辽公主已然换成女装。
作男装扮相时,一眼便知是玲珑女儿身,作女装扮相时, 又眉眼间暗含英气,行走间举步生风。
好一个妙人儿, 萧乙心中叹道。
待妙人儿同她的勇武侍卫行至跟前,萧乙这边还未开口, 公主便已声音朗朗,用北浔语说道:“萧公子, 前几日是一场误会。瑜乔若知你是王爷身边幕僚, 怎么都不会将你掳了去。”
幕僚?
萧乙旋即反应过来, 兴许是七爷在这两人面前, 随意给他安的一个身份名号。
毕竟若是作为王府暗卫, 都能被那般生生带走的话, 听起来也有些太不像话了。
这般想着, 他便回道:“公主殿下, 那日萧某也有失礼之处,还请多担待。”
这些言语上的功夫, 跟随七爷这段时日,就算没学到精髓, 他也学了个皮毛。
此话一出, 公主摆了摆手,笑得娇俏道:“萧公子客气了。瑜乔见公子年纪尚轻,便已大有作为。仅是年幼时在西辽呆过一段时日,便能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西辽语, 内心很是佩服啊!”
这番话,倒是同二人当时在他面前, 拿他和西辽丞相对比时所言相差太多。
但西辽公主神情自如,言语真诚,萧乙便也会心一笑。想来是公主好奇于他这王府下人为何会说西辽语,向七爷提出疑惑,便得到了关于他身世及身份的虚晃解释。
只不过,不知道七爷得知他会西辽语后,作何感想?
“明日我朝使臣将会抵达北郡城,到时我们就没那么多闲功夫了。”公主笑盈盈同他接着说,“今日恰逢北浔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眼下天色渐晚,不如一同去逛逛灯火集会吧!”
毕竟是女子,提起这种事来满眼兴奋期待。
花灯节是北浔的民间节日,萧乙曾听说书先生提过。
在百余年前,有一男一女相恋,却遭到家人的反对。男子住在溪尾,女子住在溪头,二人便约定好,寻一日私奔,以花灯为信号。那日女子自溪头放下花灯,顺着溪水流到溪尾,便预示着女子已经出发,男子便也立即出发,前往指定地点。
二人私奔成功后,寻了另一处地方落脚,安家,却又碰上战乱,朝廷征集青壮年男性入伍。
男子便加入其中,前往边疆保家卫国。女子那时已经诞下一个女儿,因为想念丈夫,却又久久收不到回信,便在每年他们私奔成功的日子往天上放孔明灯,祈祷丈夫早日归来。
战事足足打了五年,女子也放了五年孔明灯,终于在第六年顺利盼回了男子。
自那之后,北浔民间的男女便逐渐开始在那个日子放花灯,放孔明灯,以保佑爱情长长久久、顺顺利利。
花灯节也由此而来,演变为如今的热闹场景。
萧乙去无湮阁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整日除了练功就是吃饭睡觉休息,不知道有这么个节日。
去了无湮阁更是不必说。如今虽知道这个节日了,却从来没过过。难得赶上,心里多少也有些好奇。
但跟了七爷这些时日,他心里估摸着,七爷对这种节日不会感兴趣。
那么即便萧乙获批,随着公主他们一同出去,在热闹非凡的灯火集会游玩,被万人包围,心里还是会空落落的,始终惦记着未能一同出游的七爷。
“这件事……”他兀自沉吟道,“还望公主见谅,萧某需得向王爷通报一声。”
他原本以为这般说着,公主会就此作罢。却没想到她柳眉一挑:“这事本宫方才就同肃亲王提过,他恰好今晚得空,已经答应下来。”
意思就是,不仅萧乙能去,七爷也会去?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喜悦,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如此,那便依公主所言。”
*
用完晚膳,四人一同走出王府,前往灯火集会。
此刻临近戌时,正是北郡城夜间最繁华热闹的时候,今日又碰上花灯节,整条街道上、路边上,各式各样的花灯随处可见,热闹非凡。
大人牵着小孩,小孩牵着花灯,一路蹦蹦跶跶,男女老少脸庞上都洋溢着喜色。
“原先就听闻北浔的花灯节有趣,今日一来,果真不假!”宋瑜乔兴奋地左右看着,不同种类的花灯绚烂夺目,令人应接不暇。
“主子可有中意的花灯?属下给您买一个。”黎放寸步不离跟在敏丰公主身旁,握了握腰间的布囊。
“就要这个莲花花灯吧!”
两人停在一处摊位前,萧乙原本也想停下,见七爷往前走,便跟了上去,走在沈铎寒身后侧。
毕竟还是少年,被往来喜悦的人群感染,不自觉眼角眉梢也带上笑意。再加上脱了几日的寒症终于消退了,他现在精神头正足,也左看看,右望望。
不知不觉间,七爷的步伐慢了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等七爷停在一处摆满花灯的推车前,萧乙才注意到,七爷的目光落在一个兔子花灯上。
这个花灯倒是小巧别致,可以拎在手上。即便往后灯不亮了,也能当做摆件,放置在屋内。
因为七爷盯着这个灯看,萧乙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就听七爷问:“想要吗?”
萧乙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七爷是在问他,想不想要这个小兔子花灯。
他其实对这些花灯只是新鲜、好奇,真说到想不想买,倒还真不舍得把钱花在这些东西上。
他想攒着那些俸禄,虽说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但总归多存点钱,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既然七爷开了口,他便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老板,这个兔子花灯给我拿两个。”七爷这般开口。
萧乙心道,看来是七爷喜欢这兔子灯,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买,便寻了个由头,问他想不想要。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摊前两名男子都丰神俊貌,气质非同常人,尤其是开口说话的这位锦衣公子,只是静静站着,就给人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
再观他身旁清俊的黑衣男子,或许更应该称为少年,亦是俊美非凡。
花车老板也见识过不少人,听着两人说的话,兀自揣测着两人之间的身份,便取了灯笼乐呵呵道:“公子好眼光,这兔子花灯原本就是一对,预示着两人比翼连枝、天长地久,与二位公子属实般配!”
萧乙一听这话,就知道老板定是误会了什么,刚想开口解释,却见七爷朝他抬了下手,他便停了下来。
沈铎寒接过一对兔子花灯,向老板道了声谢,便将其中一只递给萧乙。
萧乙仔细一看,这两只花灯只是乍一看一样,细看还是有所区别,但显然能看出是一对。
再想起方才那花车老板所言,他不由得内心砰砰跳,耳廓一周都红了。
即便没有那层含义,就这般同七爷拥有相配对的东西,他就已经觉得非常难得、非常珍惜了。
小心翼翼地拎着小兔子花灯往前走,这时候,敏丰公主和黎放也赶上了他们。
宋瑜乔买了个在地上推的莲花花灯,难得一见少女般天真又喜悦的神情,而在她身侧,黎放什么都没拿,依旧守护在旁。
“呀,你这个小兔子也很可爱唉!!”宋瑜乔看着稀罕,便从萧乙手中将小灯笼拎了过来,笑嘻嘻商量道,“萧公子,出个价卖给我吧。”
萧乙闻言,立即又将灯笼拎了回来,面上虽是一脸好商量,语气却格外肯定:“公主殿下,我这花灯千金不换。”
“好吧好吧,那就不同你抢了。”她瞥见沈铎寒手中也有个,便转移目标,“肃亲王殿下,本宫可是西辽来的贵客,让个花灯不费事吧?”
她的语气倒是笃定,说得萧乙心头一跳,略带不安地看向七爷。他生怕七爷就这般答应下来,毕竟只是一个小花灯而已。
可对萧乙而言,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小花灯。
只见七爷将花灯提起来,温声道:“这个?那边铺子就有得卖,我这个转让。”
萧乙的心这才收回了肚子里。
“切,之前在西辽听闻北浔民风淳朴,素有待客之道,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敏丰公司有些驳了面子,倒是不在意,口头上却不忘调侃几句。
七爷也学着她那般回道:“是啊,听闻西辽民风彪悍,前几日刚来本王府中掠走本王的人,今日又来要本王花灯。如此看来,倒是确有此说。”
“你!”
萧乙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又听到七爷口中“本王的人”几个字,心跳就像擂鼓一样,狠狠在心室锤了几下。
“主子你看,孔明灯。你不是最想放这个嘛!”黎放适时开口,转移注意力。
“对啊,好漂亮!”宋瑜乔往前走了几步,试图离放孔明灯的地方更近些。
然而就在这时,萧乙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杀意靠近,他压低眉眼,做出防御姿势,却见一道黑影骤然袭向敏丰公主。
而此时,宋瑜乔还在继续往前走着,几乎要被来往人群淹没。
不好!!
29
观花灯游逛的人群纷纷攘攘, 他们还没觉察到,在这一处区域内,秘密暗杀正在进行中。
萧乙很清楚, 一旦刺杀成功,西辽公主死于北浔境内, 七爷这边定会被安上个保护不周之罪。甚至还有可能挑起两国纷争,打破好不容易维系二十多年的和平。
到那时, 为了平息西辽王室的怒火,除了追踪凶手之外, 陪同在旁的七爷也免不了遭殃。
这刺客, 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脑中飞速闪现过千万种可能,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萧乙收敛思绪, 身形刚动, 身旁的黎放也已然窜向前方。
弯刀出鞘, 狠狠拦下刺客的致命一剑。两人都是高手, 旋即上下腾飞, 斗了起来。左右一片受到惊吓的人群大叫着,慌忙地逃避这块区域。
一时间场景格外混乱, 人群推搡,不少人跌倒在地上, 哭闹声、叫骂声、求救声混作一团, 好些个花灯被踩得破破烂烂。
这是,天上放起礼花,一束接着一束,绚烂夺目。离得远些的人光顾着观赏烟火, 点燃孔明灯祈愿祈福,还不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
萧乙见动静闹得有些大了, 想上前帮忙。之前七爷曾经说过,如果事发突然,他可以立即行动,直接赶往第一现场查看情况。但是这一次,七爷却拦住他,摇了摇头,任凭黑衣蒙面刺客与高大魁梧的侍卫进行搏杀。
虽然不解,萧乙依旧按照七爷吩咐那般,没有再向前一步。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西辽公主。
宋瑜乔被人群推搡得越来越远,即便她本身有武功,人群拥挤,也施展不开。
“七爷,西辽公主那边似乎需要援救。”萧乙忍不住开了口。
过了片刻,等黎放这边占了优势,黑衣刺客企图逃跑时,七爷才说道:“现在你可以过去救公主了。”
“是。”
萧乙身上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瘦削感,又十分灵活,在顺流的人群中左右穿梭,来到敏丰公主身边,用身体护在她前方,带着她往人群较少的地方逆流而行。
在那里,黎放已然将黑衣刺客反擒拿在地,正欲揭开面巾之时,只见那刺客口中微动,瞬间就瘫倒在地,不再动弹。
等黎放拉开面巾后,原是一名样貌普通的青年,手抵鼻下,早已无了气息。
“可恶!!”黎放一声咒骂,将带血的弯刀插入刀鞘之内。见萧乙将敏丰公主顺利带回,忙走到宋瑜乔身旁,上下左右查探一番,这才松了口气,右手握拳抵在心口,面朝长空道,“神明庇佑,公主殿下平安无事。”
公主面上显然比她的侍从淡定许多。她看了眼萧乙,再看向沈铎寒,笑道:“有二位在,瑜乔自是不怕。今夜多谢两位相助,瑜乔才……”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萧乙敏锐捕捉到一道不寻常的破空之声。
是箭支!!
看来这次对方派出的人是要下死手,定要杀了敏丰公主不可!
他距离公主最近,想都没有多想,立即将还在说话的人一掌推到旁侧,随后他就看到一支利箭朝他射来,利刃狠狠扎进他的左肩,力道之强劲,让他一时间后退两步。
“啊啊啊!!——”人群中有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因而引发了又一轮的逃避。
黎放将宋瑜乔紧紧护在身前,紧接着第二只利箭射来,目标是碍事的萧乙。他身形还未动,就被沈铎寒一把揽了过去,避开致命一箭。
箭支狠狠钉入地面上,只是普通箭支,看不出来源,但是射箭的人显然内力极强,箭箭凶狠夺命。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沈铎寒沉声道。
周围的人群都已经逃散得差不多了,四周空荡荡,落了一地踩烂的花灯。
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直接就成了活靶子。七爷都开了口,几人立即躲到最近一旁的花灯铺子里。
铺子老板早已经跑没了人影,连铺子也管不上了。
躲到屋檐下,再暂时将铺子门关上,萧乙这才注意到,黎放全程都紧紧护着西辽公主,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一整个抱住她一般。
眼下安全了,才将人放下。公主惊魂初定,注意到萧乙的目光,再望过去,顿时柳眉一拧:“萧公子,你的伤还好吗?”
萧乙左肩那支箭看起来位置凶险,再偏一些就到了心脏,但他自己知道还不至于。况且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于他而言,是完全可以忍受的。
“公主殿下无事就好,我这点伤回王府简单处理一下即可。”
他没注意到的是,自己也是被七爷一路揽着进来的。
沈铎寒掰过他的身子,看了眼伤口,眉心微蹙,随即对萧乙说:“忍着点。”
萧乙刚“嗯”了一声,就见七爷一手按住他肩头,另一手持利箭,直接给当场拔了出来,带出一束血花。
一连串动作下来,萧乙只顾看着眼前的七爷,以及眉眼间难得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就连拔箭之痛都没顾及上。
“呃啊,看着就很疼,萧公子果然好耐力。”宋瑜乔在一旁倒抽一口气。
“箭刃上有毒,不宜在体内久留。”沈铎寒将箭支放在一旁桌上,从店铺里翻出一条长布,给萧乙包扎好。再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的琉璃瓶子,倒出一粒白色药丸,递到萧乙嘴边,“此丸能解普通的毒,张嘴。”
萧乙看着七爷突然伸来的手,心头一愣,有些僵硬地张开嘴,将那颗药丸吃进去。唇舌无意间自七爷温热的指腹卷过,沈铎寒眸色略微一沉,收回手,拿起一旁的箭支打量。
西辽二人也凑近了些。
这支箭乍一看,确实同普通箭支无两样。但放到近处,细细端详,能看得出,箭羽上有一小簇羽毛点缀成红黑色。再观箭杆,靠近箭羽处有三道刻圈。
“这个看起来有点像某种组织的暗号。”宋瑜乔拖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又道,“难道是来自那个传闻中的无湮阁?”
“很有可能!”她的侍从黎放也在一旁接话,“根据我们西辽目前获得的情报,无湮阁中会专门培养出一批杀手死士,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若是被发现,便会立即自尽。”
萧乙闻言,一时语塞。
无湮阁内,只有青龙殿才培养杀手死士,但并无暗号。况且……
他看向一脸沉凝的沈铎寒,不知道此刻这位无湮阁的阁主听了二人这番揣测,当作何感想。
“不是无湮阁的人。”沈铎寒这般开口,“若当真是无湮阁出手,敏丰公主您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话一出,宋瑜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呸呸呸,谁是尸体,本宫才不会是尸体。”
“放心公主殿下,只要有属下一日在,定会护好公主安全。”黎放一脸严肃地说,就差再次伸出右拳放在胸口来两下。
这场景,都要给萧乙看笑了。但他只要动一下,就牵拉到左肩的伤口。刚才倒没觉得有多疼,现在箭拔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有倒钩,刮到了筋骨肉,才会疼得这般火烧火燎。
他没注意的是,沈铎寒看到了他逐渐惨白的脸色。
“明日西辽使臣就到,二位不若就宿在王府,也好有个照应。”沈铎寒收起箭支,朝宋瑜乔说道。
敏丰公主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如此就多谢肃亲王了,这几日客栈没选好,住得本宫也有些不太适应。”
话完,只见沈铎寒拉开铺子门,朝空中吹了一声长哨。随后一名便衣侍卫便来到沈铎寒面前:“回禀王爷,周围的人都已经被清空了,没能找到射箭之人。”
这名侍卫萧乙见过。沈铎寒手底下有两支武功十分强劲的侍卫队,一支是专门保护他的,有时外出会带着;另一支则留在王府,守卫王府安全。
大多数情况下,七爷会随身带着一个侍卫头领萧策,萧乙曾听府里下人说过,萧策是萧甲亲自训练出来的。
其余时候,比如像今夜这种游逛灯火集会的情况,不适合随侍在旁,那支侍卫队便会着便装,在旁保护。
这种侍卫的性质与暗卫又有所不同,他们基本会在明面上,以防守、保护为主,而暗卫则藏匿于暗处,以完成任务,进攻、刺探、击杀为主。
眼前这名,正是七爷侍卫队中的一名中等侍卫。
他话说完,七爷又再次同他说了些什么,很快那人点头领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又过了不多会儿,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竟是侍卫头领萧策牵着三匹马奔驰而来。
看着由远及近的骏马,宋瑜乔不由赞叹道:“肃亲王殿下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就连王府的马匹也如此健硕,要说是直接拉过去当战马都不为过。”
然而,就在这时,屋顶上突然一阵声响,掉下来一个人,身上满是伤痕,鲜血淋漓,人眼看就要不行了。
正是方才在沈铎寒面前出现过的中等侍卫!
“七爷,快走……”他手捂心口,挣扎着艰难说出最后几个字,“对方,来人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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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完, 人脖子往旁边一歪,已然没了命。鲜血顺着他的头颈、身体伤口汩汩流出,不久便汇集成一滩血泊。
萧乙一眼便知, 对方下手既重又狠,刀刀毙命, 完全不留活路。
“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黎放用生硬的北浔语提醒众人,“看伤口, 很有可能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组织,我猜测, 或许就是无湮阁的人!”
萧乙一时有些语塞。他看向面色如常的七爷, 刚想开口问些什么, 就见他缓缓蹲下身, 从那侍卫已然僵硬的手指间扣出一个物品。
细细一看, 那是衣服的一个袍角边料, 黑色纱布上面勾勒着金丝边。
沈铎寒微微凝神, 随后眉心顿蹙, 看向西辽二人道:“今夜劳驾二位先暂时呆在这处铺子里,哪里都别去了。本王的侍卫队就护在周围, 这里暂且是安全的。”
沈铎寒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黎放走到门前, 朝着漆黑夜色中左右四探一番。原本还张灯结彩, 到处都一片喜气洋洋的灯火集会,这才多久的功夫,就闹成这样一番模样。
“究竟是什么人,非要挑这个日子动手?!”他不由得埋怨道, 再右手抵上左胸,略微默哀了一会儿, 将侍卫的尸体往外挪了挪。
这时,萧策也领着三匹马行到了跟前。
他一脸沉凝对沈铎寒道:“王爷,适才您不在府内,宫里顾淮公公带了圣上旨意过来。说殿下这些年维护江山社稷有功,连成家大事都顾不上,特意挑了十名美娇娘赐予殿下。此刻顾公公正在庭院内,等着殿下回去领旨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敏丰公主震撼道:“世间竟有如此男子,一妻一妾都不纳,那肃亲王殿下这些年来,平日里那方面需求都是如何……”
“咳咳!咳咳咳!”黎放像是突然犯了急症,咳嗽不止,匆忙打断了宋瑜乔后续的话语。
萧乙倒是没注意西辽二人在一旁做些什么,他关注的要点是,皇帝赐来十名女子,还让七爷现在就回府领旨。
若是不去,或是不收下这十名女子,就等同抗旨。
可眼下的情形,说不准出了这间铺子,在返回王府的路上,会不会遇到些什么。
那些人的目标是敏丰公主,沈铎寒看了眼那三匹马,对萧策说:“你留在这边,跟萧乙一起保护公主,我的侍卫队也会全部留在此处。我一人返回王府即可。”
“不可。”萧乙头一次如此迅速地反对七爷的指示,“那群人没有立即杀进来,想必是有所忌惮,不知是忌惮于七爷您,还是忌惮您的侍卫队。若是七爷此刻独自离开,中途遭遇……遭遇……”遭遇不测该怎么办?
萧乙说不下去了。他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表面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利箭扎得极深,此刻白布条早已殷红一片。
沈铎寒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再一瞥他的伤口,遂开口:“萧乙跟我一起走,其余人留下,就这么定了。”
众人没有意见,二人骑上马,朝着王府的方向赶去。
行走在漆黑无人的街道上远不比在铺子里安全,那些幽闭的巷口、晦暗的屋顶、空洞的铺子里,不知道会不会窜出些刺客来。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公主,王爷为何不将公主接入府中,正好也有这群人保护着。”萧乙策马狂奔,不忘疑惑问道。
沈铎寒云淡风轻地回道:“原本是可以,但如今皇兄相赠美人十位,就不太合适了。”
而且他有把握,全都人手留下来能保住这么个西辽公主。等到了明日,西辽使团抵达北郡城与公主会合,那么这位公主的死活就与他无关了。
皇兄这是在旁敲侧击,让他不要打西辽公主的主意。殊不知从一开始,他就没往这方面想。
一路疾驰,来到王府。沈铎寒侧身下马,黑色披风猎猎,寒意满身,面如凝霜径直走向庭院。
萧乙紧跟其身后,正走在道上,忽然感觉额前滴落一丝微凉,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这是早春的第一场雨。
雨水一滴接着一滴,不多会便淅淅沥沥从空中落下,落到头颈肩处,寒意顺着萧乙的伤口处往里钻,萧乙心知不妙,立即用内力将身体驱热,以抵挡春雨严寒。
到了偌大的庭院内,只见王府内一众管家下人纷纷跪在地上,雨声哗哗,势头竟逐渐汹涌起来。
管家见肃亲王回了,连忙起身从旁取了直柄帛制伞来,给王爷撑上。
而萧乙则站在沈铎寒右后方,同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一样,暴露在漫天冰雨中。
他本就受不得寒,先前老神医左叮咛,右关照,说他这几日身体即便稍有好转,也不得受寒。
这会子功夫,寒从四面八方来,在体内如丝又如梭,一点点蔓延开来,心口的疼痛感也骤然升起。
左肩的伤更是沾了水,冰凉又疼痛不已,他已然面色发白,却依旧一动不动钉在七爷身后侧。
眼下,顾淮公公那边,左右两旁各有小太监手持曲柄伞给他挡雨。似是等得久了,他也不慌不忙,悠哉游哉,半天才道了一句:“奴才总算盼来了肃亲王殿下。”
萧乙往他后方看去,烟雨朦胧间,十名婀娜曼妙的女子持着伞站成一排。乍一看,个个都是羞花闭月之姿,而且风格尽不相同,有的小家碧玉,有的大气温婉,有的清淡如菊,有的艳若桃夭。
一排扫下来,看到其中一人时,萧乙顿时一愣,脸色更为惨白。
那名站在最当中的女子,竟同他萧乙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间,若水墨画般俊逸秀致。
皇帝此举,究竟为何意?萧乙心头忽而有了杂绪,心肺间疼痛更甚。就听七爷声音冷肃道:“劳顾公公久等,本王即刻领旨便是。”
话毕,顾淮这才抖了两下沾上雨珠的圣旨,摊开来,对沈铎寒说道:“肃亲王听陛下圣旨,为何不下跪?”
“这是皇兄曾经赐予本王的权利,顾公公若是不清楚,可以回去询问皇兄。”七爷手执伞柄,不冷不热地回道。
顾淮面露赧色,这才宣读完圣旨,这才将其递到沈铎寒手中。
“臣遵旨。萧让,带着几位女子先入住偏房吧。”
“是,王爷。”
萧乙注意到,七爷是让那位曾经给他送过饭菜的小厮领人下去,而没有让管家萧伯经手。
人会领到何处,萧乙大概也能猜测到。
王府面积偌大,分为东侧和西侧,中间以庭院隔开。
东侧以七爷的寝殿、藏书阁、议事堂,以及迎接贵客的厢房为主,穿插以池塘花木,曲廊亭榭,风景格外雅致。
而风月台,就在整座王府的最东侧,大片竹林、溪水环绕。
西侧主要以下人居住为主,而下人之间的住宅也按照等级划分。就比如萧乙,虽为暗卫,但为了更方便行动,原先便被安排在最小、也是最靠近东侧的偏房内。
不过现在的萧乙已经换了地方住,房间往西许多,规格等同府内高等侍卫。
所以七爷这番话一出,萧乙就知道,那十名女子定是被带去了西侧偏房。
也就意味着,住得离萧乙不远。
萧乙心里想着这些女子都是皇帝送给七爷的,指不定哪日七爷看中哪个,纳为妾,都是说不准的事。
一想到这些,他这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心口也越发疼痛难忍。
尤其再想到适才,七爷朝那群女子看过去时,眼神停留的时间格外漫长,他心里就更加难受了,既发闷,又疼,怎么都不得劲儿。
待顾淮公公领着两个小跟班离开之后,萧乙忽然感觉到自己头上的雨突然停了。
抬眼一看,七爷正举着帛伞挡在他头顶。两人间距离极近,近到他能闻到泥土雨露间,七爷身上的淡竹叶香。
“七爷……”萧乙被冻得嗓子都沙哑了,他原本是想说,自己没事,这点雨不算什么。
谁知刚一开口,人就直接沉沉往一旁栽去。
意识消失前,萧乙最后一个念头是,太丢人了,身为一名暗卫,又在主上面前倒下了。
沈铎寒一把接住萧乙瘫软的身体,将伞拿给一旁的萧伯,道:“去请谢神医来吧。”
“是。”
*
“穆儿,你藏在这里,千万别出声!!记住,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要回北浔,你一定要回到北浔去!!”
是谁在说话?
萧乙感觉体内好冷,但体外,又像是被一片火海包围住。眼前一片漆黑,他躲在冰冷阴暗的角落里,感受着火舌不断朝他逼近。
“啊!——”
忽然,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子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扑通倒地声。
女子就倒在他面前,借着稀微火光,他看到了对方那张倾国绝色的容貌。
哀婉的双眸怜悯又怜爱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最后记住他的模样,从她眼角落下一滴泪水,看得萧乙心口一阵生疼。
“不是让给那小的留条活路吗,人呢?还没找到?”
“对啊!这一圈尸体都翻遍了都没找到啊!”
……
究竟是谁在说话!!
他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手里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松开来一看,是挂在他脖间的一枚玉佩。
一个兔子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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