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天幕放映结束后,各朝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没办法,司马氏走的路子太出人意料,天家看重储位,也没到把痴呆儿推上皇位的地步;有野心之人是要谋权,也没想过当街弑君的暴行;更别提让边民大量内迁以至盖过本土民众,或内部打成一团时还要引入其他势力做外援……
历代有心在这等惨事上吸取些教训,却挣着手无措,毕竟司马家的每一步……都不是很能让人理解啊!
而再深一些的宗室诸侯王、士族与边民关系,本就如附骨之疽,有能为之人不用天幕谈及也能窥出不妥,庸碌天子哪怕听闻其势大的恶果也不以为意。
许多人咀嚼着天幕那句“历史是周而复始,又生生不息”长叹。
众世家联合逼退了司马氏,本到了该瓜分战果重新择主的时候,愤怒的民众却不断涌入城中。
士人们唾弃着胆大包天的卑贱之民,却为这前所未见的狂澜而恐惧。黎庶的潮水淹没司马氏的宫殿,有世家站出来安抚百姓,承诺以己身阻挡可能到来的一切,有世家逃向他处,再有世家择主,但那终究又变成上层的游戏,无人敢引入其他势力。
阶级一旦形成便难以消解,要以历史砂砾经年累月才能冲垮它,但此世好歹能避开某些弥天大祸。
秦。
前一日还在争论分封诸事的朝臣今日便有许多熄了火,但王绾为首一干人仍力主燕、齐几处远地难治,应暂行分封,以防残余贵族作乱。
“周能拥天下八百年,自有其善政。我朝亦当效法,分封子弟与功臣,如此既可安众人心,亦能护地方安稳。”
李斯皱眉:“天幕已明言分封坏处,哪怕后世王朝,为其伤筋动骨者亦非少数,周之覆灭便是先例。周天子势弱,政令百出无人听从,诸侯割据一方日渐坐大,长此以往便脱离掌控。”
王绾回以冷笑:“岂能事事皆如周!我大秦帝王也并非周天子那等无用之人,廷尉所言看似有理,可曾想过你所提的郡县乃是前所未有之法,看似妥帖,效用如何却不可知。天下皆行分封法,事关海内稳固,还望君再细思。”
秦皇看向李斯:“你待如何?”
“天下皆行分封,但功盖尧舜之君,本就不必行庸人之法,远地难治,总能寻得关窍。废分封,诸事皆归中央,天下土地、人民、官员便无一不归吾王所有。”
阶上君王垂首,听他说:“陛下是前所未有之君,大秦是前所未见之国。如天幕所说‘大一统王朝’无裂土分封之王,既已四海一统,自然政令皆出于王口,诸事皆归于王手。如此,至千秋万世。”
嬴政笑曰:“君知我心。”
天幕的出现让他知晓秦传万万世终是空言,但他的王朝存在于此,他伫立于此,便已是万世之基。
天下皆行分封又如何,若秦不能千秋长存,秦法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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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
刘邦看着司马家一群同姓诸侯同室操戈,又从天幕话音揣摩出后世如何对诸侯头疼,罕见地愣怔。
吕雉微笑看他,不知此世是否还会有那劳什子的白马之盟。
非刘氏称王,天下共击之。但若刘氏之王亦有异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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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依然下着棋,但观棋人早换了一批,君王与自己对弈,捻起一粒白子,又想到曾经的吴王太子,大感失落。
“自那以后,倒是许久未同人探讨棋艺。”
一旁的常侍偷抹了抹汗,见天子兴味已无,长吁口气,刘启翻了翻宫人记录的竹简,沉吟片刻,问晁错与周亚夫葬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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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位面倒不关心这个,刘协欲禅位,刚当上司空的曹操恳切地拉着他的手:“陛下折煞我也,臣只愿为汉室尽忠,不敢有他心。”
太尉杨彪气得几欲仰倒,早知曹贼有代汉之意,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天幕都已点明了曹魏一朝,他竟还在这装模作样说什么汉臣,天下难道还有除曹贼儿子外第二个曹丕么!
荀彧称病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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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观罢天幕,对那教化异族之法更有兴味,天可汗为天下共主,大破突厥薛延陀,四夷皆称万岁,本也恩威并施,如今看后世如此总结外交手段,欣然悦之。
圣人只提这点,众人便权当天幕未曾说过那要命的世家话题,五姓七望之家何其势重,轻易不能动,只是不知天子隐而不发,是真不在意,还是打算暗中动作?
各人自有一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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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后各代心有戚戚,衣冠南渡实是中原之耻,宋人却连羞恼蒙面都做不到——天幕都说了,后世一些打不过的也学着史书南渡,尔后偏安一隅呢!
朝中气病了几个大夫,天子却坐明光宫,每日长叹,道满堂诸公,竟无一人知他苦楚。秦桧宽慰君主:“庸人自不知天子筹谋。”
赵构更觉只有秦相公知他,二人密谈许久,不知天雷轰隆,欲劈宫室,岳飞候了半日,终失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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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不以为意:“藩王嘛,管好了就行,刘家藩王能闹出那么大乱子,归根究底是景帝太过轻信晁错,随意削藩王土地,才酿成大祸。我儿和善亲人,不是老刘家那等刻薄寡恩的,能护天下长久。”
“异族倒是……”他想起元人行径,又冷下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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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激昂慷慨,戴叔伦书“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王之涣长叹“一片孤城万仞山”,岑参送友西征,落笔便是“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一时胡儿胆裂,一时剑河风急,又多续几篇诗文。
李白喝了酒,从关山月吟咏到子夜歌,长风吹度玉门关,长安万户捣衣声,最终汇成千年后孩童朗朗之音: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百姓却苦。天幕谈及的傻子皇帝和王族内部互相争夺权力还能当个乐子听,但那动荡乱世三百年却能让所有人感同身受。高居庙堂之人只考虑大而深远之事,田间巷陌关心的却是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庶民想到征战不断的王侯,想到胡人入关的中原,再想到南渡而下的士族,思索良久,去探求如此世道生存的法门。
黎庶向来最坚韧也最脆弱,盛世的一道旨意可能摧毁他们,一波洪水可能冲垮他们,乱世的烽火连天却也能让他们找到生存之地。广袤四海,连绵草籽,春风吹又生。
几日后,天幕再如往日一般到来。
【帝王庙号和谥号就讲到这里啦,有些蛮有意思的还没提到,也会在其他专题谈及他们时再叙一笔的。
西晋之祸属于多种问题的叠加,但不可否认傻皇帝司马衷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司马炎一个玩政治的,怎么也算不上蠢人,最后还是要在太子这件事上犯病,相当于亲手葬送江山。
继承人这档子事儿呢,一直属于老大难问题。有的人是死活生不出来,有的还不如别让他出生,有的吧,生了孩子也不会教,就歪着长。
部分皇帝轻松一//射,把孩子丢给后宫抚养,扔给学士教导,自己是一点儿不问,等孩子出问题了就说“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也不寻思一下宫里最阳刚的男人哪儿去了。
也有一部分皇帝可以说是手把手把孩子拉扯大的,很困惑啊,朕亲眼看着长大的乖乖儿子怎么就变样了呢?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们把朕的太子给带坏了!全部拉出去砍头!】
有些皇帝擦了擦汗,本来么,教子是妇人和师长的事,皇帝日理万机,岂能再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伴小儿。深宫妇人终日无事,带带孩子也就罢了,后人知道些什么,女儿家的不知羞。
“养不教,父之过”的道理谁都懂,部分皇帝当即便把太子召来叙话,父子二人从吃了么问到读书了么,从吃了多少问到学到哪段,眼看太子耐心越来越少,只能把儿子打发了继续看天幕。
太子们如释重负,今天也是和父皇艰难交流的一天。
【本来嘛,教育就是个挺严肃的话题,现代好多人都学不会做家长呢,现在至少还有儿童教育科普和心理学知识可以学习,古代直接就是两眼一抹黑。
最要命的,古代皇室的继承人教育,除了传统的“父”与“子”,还掺和进去“君”与“臣”。有丝毫不在意的,咱和儿子就是世上最亲密的一家人,也有特别看重这一点的,觉得太子势力太大又太年轻影响到自己位置了。
总而言之,拧巴,且畸形。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能平安长大继位的可能性确实有点低哈。之前看过不完全统计,只有四分之一的太子成功坐上皇位了,别的要么夭折要么出事要么陷入政治斗争,不知道和太上皇哪个风险更高。】
四分之一,还是少了些。刘彻想了想,其他数据也就罢了,太子成功登基的数目居然如此少,问题就大了。
太子再如何,好歹是皇帝定下的下一任正统继承人,除了因病痛早逝,其他任何理由都无法让人信服。天幕提到的几点,夭折是最少的,大多数人会在确认长子活下来立住了之后才立太子。
那便是出事和陷入政治斗争,天灾与人祸,二者的任何一项,都能对王朝的继承人造成影响,从而使政局产生巨大波动。
【但凡知名君主,很难逃脱这方面的抉择,挣下偌大家业,总不能随随便便交出去,不求继任者能再创辉煌,至少不能把家底子败了是吧,不怕富二代花钱,就怕富二代创业啊。
然而皇家好像很难顺利完成权力交接,父子关系紧张的,儿子反了;父子关系很好的,儿子早早病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父子关系不好说,比较微妙的,儿子接到矫诏很果断啊噌一下就自尽了,旁边人拦都拦不住;也有当影帝的,太子时期演着演着大家都看感动了,一上位就原形毕露。
还有人寻思我真生不出来啊没办法,宗室里找一个过继吧,过继来的儿子就比较,嗯,大家都懂的;还有一些皇帝死得很突然,嘎嘣一下没准备,没有直接继承人,大家也只能在宗室里找个人推上去,结果继任的要么是书画双绝的千古昏君,要么是手段纯熟但我就是不上朝的道士。
啊,真是精彩纷呈的几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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