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
李思筠坐起来, 往外扫了一眼,曦光斜照进窗里,天色将明,寒霜浓重。
这时起来实在有些早了, 但她也没了困意, 便将外面的玉扶唤了进来, 她们都是已经起了的。
因着那张户籍, 这回她也不必躲着, 就光明正大地成了郑夫人。进来的不光有玉扶,还有四个她认不得的小宫女, 年纪瞅着都不大。
最?前面的玉扶虽然仍与从前一样话不多, 但举止都沉稳, 这一年成长不少。
李思?筠接过玉扶递来的巾子,刚从水中攥拧出来的,温温热热。她擦了擦手,稍清醒些, 起身打算去梳洗。
前些时日?都是沈昭看着她, 为了让她屈服, 所以不让玉扶与她说话, 但如今没有这个束缚了。
李思?筠也是真的好奇,所以她边走, 边问道身后人, “玉扶,你?是被劫持来的么?”
玉扶嘴角弯起,她笑起来有岁月静好之感。接着, 她又轻声答道:“当初殿下?回漕县,到宋家来找, 我?和?赵家阿姊才?知道女?娘丢了。殿下?在漕县找了许久,到处寻着线索,又亲自去宋家,问我?们知不知道女?娘去了何处。”
李思?筠略微愣住,她从未想象过沈昭在漕县找她的情形。回国后,她不愿再想起那时的事,只将离别那日?当做最?后一面。
她知道他会?气怒,但没想到他亲自呆在漕县找。
玉扶又道:“当时漕县都乱糟糟的,县丞还有县衙都到了,殿下?的身份也透了出来。女?娘救过我?,所以我?去求殿下?,要一起找女?娘。”
“但还是没找到……殿下?归京时,便也将我?带了回来,送我?进宫中,成了宫女?。前些时日?才?被殿下?从宫中带回来,那日?,殿下?告诉我?,是女?娘回来了。”
玉扶说着,回想起这一年的际遇,眼中又有了泪。因为是楚国人,她低人一等,即使?在宋家养到伤好也无处可?去,也不能总留在宋家,被带回来算是有了出路。
李思?筠道:“以后便好了,在宫中攒些积蓄,日?后留着做个女?官,或出宫寻个生?计,嫁人都可?以。”
她也没想到,玉扶竟然那么早就被他带回来了。那么……他早就为她回来做准备了,小室也不是几日?就能建成的。
真不知该怎么说他,她还沉浸在思?绪中,便又听寝殿外门被扣响。
守门的阍侍站在殿下?,一宫女?上前,听里面传出声音后,她才?惶恐道:“郑夫人,罗女?娘在客堂等着,非要见您一面……”
这里头的复杂关系,众人都知道,罗女?娘是未来的太子妃,而殿内这个郑夫人还不知底细,但极其受宠。
东宫是四四方?方?的布局,太子处理朝政、议事的厅堂,寝殿都在前方?。有个花园庭院隔着,其后才?是女?眷所居之地,称之后院。
就连未来的太子妃都要住后面,但这个郑夫人却直接住在太子寝宫。好听点,说是独宠,不好听便是狐媚惑主,彻底坏了规矩。
是正室无法容忍的那种嚣张、不知分?寸的妾室。
这两人若见面,岂会?有好下?场?可?罗女?娘也是起了个大早,专门挑了太子进宫去上朝,不在的时候才?来,便无人给郑夫人做主了。
避着,不去见才?是如今最?好的法子。里面迟迟没动静,但小宫女?又道:“罗女?娘说……郑夫人不去,她就坐着,等到殿下?回来。之后,夫人还未去的话,她便接着坐着,日?落也不会?走。”
如此笃定的话,而且来的这般早,底下?一群小宫女?心?惊胆战,却又纷纷猜想着一会?儿的大战会?有多激烈。
不光她们这么想,李思?筠也感觉对方?确实来势汹汹,似乎要讨个公道回去。
她仔细想,罗南的姐姐倒也无辜,平白等了沈昭那么多年,蹉跎了锦瑟华年,气愤来寻她,倒也是能理解的。
最?应该怪的还是沈昭,她是被强硬绑来的,也有不对。但肯定是沈昭过错最?大。
李思?筠说:“去回罗女?娘的话,劳烦她稍等片刻,我?很快便到。”
虽然李思?筠说随便寻身衣裙便好,但玉扶也费了心?思?,原本她给李思?筠寻一套华服,但李思?筠不要,她便去找了身素色的。
外面下?起了小雪,李思?筠外披一件月白底子雪青色的斗篷,怀里抱着个热乎乎,新灌的铜制手炉,外包着绒毛一点儿都不烫手,更暖和?了。
顶着风雪,好不容易到了客堂前,李思?筠却见里面空空荡荡。守在这处的宫女?立马答道:“郑夫人,罗女?娘去了澄芮亭,她还说……那处适合赏雪。”
众人都不敢多说话,这是明晃晃的下?马威。罗女?娘故意不让东宫宫人去报信,澄芮亭在东北方?,离客堂很远,李思?筠白绕了个圈子。
李思?筠静默片刻,属实不大愿意在这么冷的天去。
“……带路吧。”她还是又出了客堂,虽然不知澄芮亭在何处,东宫的构造她还不熟悉,但已经来了,便要见见。
在小室被关了那么多日?,刚被放出来,外面冷风一吹,李思?筠冻得发抖。小室暖盈盈的,她还没适应外面的严寒。
玉扶在她身后撑着伞,后面仍跟着四个小宫女?。走过一路,李思?筠远远便见着重檐的亭子里坐着一位女?娘,着青蓝留仙裙,散下?的一片裙角恍如孔雀翎,流光烨彩。
更近些,见其姿容冶丽,眉眼精致,坐在亭中稍侧身。但她表情淡淡,听见来人声音后,侧眸暼过来,狐狸眼微挑,万般风情。
李思?筠远远望着她时,罗婳也抬眸看过去,便见漫天绒毛般的雪花落下?,来得那人一身素色,容色清绝,艳而不妖,恍若神仙妃子。
罗婳小啧了一声,没想到沈昭竟喜欢这么清清冷冷的。
她身旁的侍女?,梳着双丫鬟,圆圆的小脸像是李思?筠最?喜欢的胖乎乎饵饼,一双眼睛睁得也圆溜溜的,朝着李思?筠那边眨啊眨,透过雪絮见清了她的脸。
小侍女?立刻大吃一惊,凑在罗婳的耳边,遮着嘴,小声咋咋呼呼道:“女?娘,她看起来不好对付啊?”
她这一说话,呼出的热气给罗婳吓了一跳。罗婳“嘶”一声,又转头,刚伸手要打一下?她。
这俩主仆吵闹间,李思?筠便到了亭下?,她没行礼,只稍微颔首。
见来了人,小侍女?不再与罗婳玩闹,反倒是端正地站在罗婳身后,脸抬得很高,眼神睨着李思?筠。
罗婳没讲究这些虚礼,直接问:“你?就是姓郑的?被娥阴公主和?太子抢来抢去的那个?”
李思?筠在她对面坐下?,听见这话也稍微愣怔,没想到昨日?的事还能如此解释,但似乎也没错,确实是两个人抢来抢去,她便又点点头。
“和?沈昭一样,像个哑巴,不爱说话。”罗婳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烦躁地转头不看她。
她此话一出,身后的小侍女?连忙去扯她衣袖。讽刺、骂骂对面这个还行,可?别把太子牵扯进来,若是对面告状,太子追究可?怎么办。
“女?娘有何事?”李思?筠一滞,之后便开口问。
这郑夫人实在太过嚣张,等会?该不会?直接打起来吧?许多人都有这个想法,眼神往两人身上瞄得更勤了。
罗婳在京中名声也不太好,出了名的行事怪异。就连臣子家的夫人,她一个看不顺眼都能针对,又何况是未来她手下?的妾室。
罗婳却一点都不在乎李思?筠的失礼,见到李思?筠,她便知晓,这个不像能安稳做妾室的。
所以,她说:“你?们都走远点,我?要和?这个姓郑的,单独说几句。”
玉扶有点担忧,但李思?筠摇摇头,示意无事。罗婳盯着,玉扶无奈,便只好带着后面几个小宫女?走出亭子。但也没走远,她们就在不远处站着,往这边看,若有个万一,能过来拦拦,也能派人去报信。
罗婳身后人也都走了,只留了那个圆圆脸的小侍女?,她一直盯着李思?筠瞧。李思?筠发现了,就冲她笑了下?。
这可?是她们女?娘的对手,竟然还敢对她笑?小侍女?睁圆了眼,之后恶狠狠地瞪了李思?筠一眼。
她偏过头,脑海里却全是李思?筠笑的样子,脸颊两旁都开始红,心?中暗戳戳地想,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喂!”罗婳出声,不许两人眉来眼去,她冷冰冰地对着李思?筠问:“你?不想当妾室?”
李思?筠没想到罗婳上来便这样问,但看着罗婳那个不情愿的模样,她直接答应下?来了。罗家势大,若不同意退婚,沈昭便有的忙了,她或许也能先?回去。
罗婳连着问:“真不能当妾室?你?非给做正室?”
“对。”李思?筠毫不示弱地点头,便见对面叹了一口气,之后一下?蔫了下?去。
但罗婳也是想好了法子才?来的,她又问:“那你?一年内能否有子嗣?”
“啊?”李思?筠被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歪头看着她,心?中怀疑,她莫不是要孩子过去养?
小侍女?掐了掐手指头,贴在罗婳耳边又道:“一年……女?娘,想来是差不多的。”
罗婳瞥了眼李思?筠,坚定说:“若沈昭不行,你?们儿子娶我?……也行吧,我?不嫌弃,可?以再等等。”
寻她
“这恐怕……不太行吧?”李思筠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但也?先反驳了一下。
“为何不行??”罗婳振振有词,“父债子偿,为何不可以?我都没嫌弃差你们一辈呢。”
话虽如此说,但这也太荒谬了。
可李思筠竟然一时找不到直白拒绝的理由。根本便说不定, 谁能确定第一个孩子就是?儿子。
她起初还?以为罗婳是?在开玩笑, 但见罗婳面色认真, 甚至后面的小侍女也?是?一副理所当然, 欠了就要还?的表情。
李思筠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情敌变成了婆媳。
这时,她又想起了沈昭嘱咐的话。她以为是?罗婳身体不好, 惹人怜惜, 沈昭才?会?让她别计较。
万万没想到, 有病指的是?罗婳的行?事方式。李思筠委婉拒绝道?:“罗女娘,有无?子嗣尚不说,是?男是?女也?说不准,一年……这实在是?没定数的事。”
“我看他们就挺快的啊。”罗婳撇嘴, 小声嘟囔了一句。
李思筠没明白她的意?思, 问了一遍什么, 罗婳却不再提起, 反而尝试说服李思筠:“我不管,沈昭退了婚, 你?们得赔我一门亲事。不然, 我的名?声怎么办?”
李思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将心比心,此时退婚, 确实对名?声不大?好。但等着她的儿子娶……
罗婳这一番话,李思筠猜, 对她来说,只要能当皇后,其实嫁谁都一样。或许她也?不想太早嫁人。但如果李思筠真答应了,那她要等多少?年?
四下无?人,李思筠问:“既然女娘如此坚定,那我能冒昧地问个问题么?”
罗婳点头,“你?说。”
“若女娘只想登高位,为何没换过夫君人选?”李思筠含蓄问。
在她心中,自己还?是?姜国人,对此处归属感不强,此刻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全局。
若罗婳只想当皇后,有许多种法子。皇帝有两个儿子,而且在外人看来,沈昭还?是?势弱的一方。不论心悦与否,那沈鄞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鄞不安分且有野心,未必不想要罗氏这个助力?。但李思筠依稀知道?,几年前过门的大?皇子妃,身份不算高。
罗婳沉默片刻,显然也?是?知道?这茬的,方才?她一直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甚至李思筠以为时罗家将她保护的太好了,才?能养出她这种口无?遮拦的性子。
但她面色复杂起来,无?光,显得了无?生?趣,接着她平淡道?:“你?在说沈鄞吧?虽然沈昭也?讨人厌,但我其实更烦沈鄞。”
李思筠也?只点点头,却知道?其中定然有事,但两人初次见面也?不熟,如今关系还?有点尴尬,她当然不会?多问。
“冯后小肚鸡肠,又坏又恶毒,姓季的那个倒了大?霉当她儿媳妇。她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好,沈鄞对姓季的很凶,像是?能做出杀妻事的人。”罗婳却开始解释,方才?的失落只是?一瞬的,她又碎碎念上了。
不喜冯后,李思筠也?能理解。自从知道?与温家的婚约后,温夫人对她态度不好,虽未言语针对,甚至都没多说过几句话,但李思筠也?不愿意?去温家了。
罗婳又道?:“若不是?我晚生?了几年,岂会?让那个撅坟的当皇——”
她说话时,身后的小侍女一直认真听着,但听到此处,小侍女吓得惊呼一声,立马伸手去死死捂住罗婳的嘴。
李思筠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如果她没猜错,罗婳是?在骂冯后。同时她心中也?纳闷,罗婳为何有那么大?的执念?
都快被捂得上不来气,小侍女的手拿开后,罗婳大?喘了几口气,又转头怨道?:“你?捂我的嘴做什么?本来就是?,”
她细长的手指了指李思筠,“她是?沈昭那边的,也?不会?去冯后面前告状。”小侍女可没有她那么胆大?,还?被吓得没缓过来。
曦光变得晃眼,寒云稀薄低垂,雪却下得愈发?大?。在外面呆了一阵儿,李思筠怀里的暖炉都凉了下来,再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实在太冷了。
她转头问:“罗女娘喜欢赏雪么?”
罗婳真诚地点点头,自然而然道?:“对啊,为了单独见你?,避开沈昭,我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守着时辰来的。外面下雪了,当然要好好瞧瞧。”
“要不然……到里面坐坐?”李思
依誮
筠提议道?,她是?真的冷。
罗婳闻言却直接站了起来,她与这个姓郑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说:“算了,不去了,我先回府了,你?好好考虑下。”
“女娘可知,家中意?思?”李思筠也?站起来,没说同意?考虑,只看着罗婳的背影问了一句。
沈昭昨日同她说,许了足够多的利益,又允了诺,罗家已经同意?退婚,那便是?家中长辈的意?思。
罗婳不同意?也?没用。再者说,谁家愿意?让女儿等那么多年,成为京中人的笑柄。
罗婳没回头,站在亭子前沿,零星的雪花落在她身上。远处罗家的侍女见到自家女娘准备回去了,忙着撑伞过来。
“我不管,你?俩问心有愧,就得赔我一桩婚事。”罗婳蛮不讲理地说。
但她说完这句,回头看了眼李思筠,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姓郑的,我好心告诉你?,多防着点姓冯的,还?有姓高的。我肯善罢甘休,她们不一定肯。”
李思筠问:“那是?谁?”
撑伞的小侍女走到近处,罗婳没答李思筠的话,抬步走到伞里。李思筠视线中只余她窈窕的身影,还?有一抹翠色裙角。
玉扶也?走进亭中,拿走了李思筠怀里的手炉,又将一个新灌好的塞进她怀中。方才?玉扶一直站在那处没走远,却吩咐旁的小宫女先回去取了一个。
玉扶又问道?:“女娘,无?事吧?”
李思筠摇摇头,看着罗婳的身影走远,直到拐过弯,完全见不到了。她才?稍侧头,问玉扶:“你?在宫中,可曾听闻过罗女娘的事?”
“倒也?没什么……罗女娘似乎不常进宫,只皇后的侄女和太后的外孙女们总来。”玉扶回忆后答道?。
皇后姓冯,皇太后姓高,罗婳说的该不会?是?这两人吧?罗婳确实像是?同冯后关系不好,时刻都要提起来。
玉扶一直在宫中,知道?的也?不多。李思筠便想罢了,打算等沈昭回来时,问问沈昭,他定然清楚。
沈昭中午便回来了一趟,提前派人回来告知了李思筠一声。李思筠裹得厚厚实实的,站在寝宫门前等着他回来。
朔风吹散点点碎雪,萦在面上。沈昭走近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往里面走,“既然怕冷,就在里面等着我,出来做什么?”
“想早些见到郎君啊。”李思筠笑着答。
沈昭虽然面上没什么,但嘴角勾起丝丝浅笑,眼神都温柔起来,从宫中带出来的不悦都消散不少?。
李思筠随着沈昭走着,却感受到身后有视线停在她身上。她转过头,见殿下石柱旁有一男子腰佩长剑,一身黑色朝服,外披甲衣,浓眉大?眼,面容冷俊,瞧着十分端正。
和从前很像,气势更足了。李思筠伸出手朝他挥了挥,同时笑道?:“罗南,好久不见啊。”
正是?讨人厌的罗南,李思筠被关着见不到外人。但罗南早就知道?她回来了,能让沈昭派遣人去姜国绑,兴师动众地找,而且被迷惑得失了心智,除了这个烦人精,还?能有谁?
他瞄了一眼李思筠,之后抱臂偏过头,高傲道?:“当真是?阴魂不散。”
沈昭也?转头看过去,李思筠却笑嘻嘻的没当回事,她觉得罗婳、罗南这对姐弟真的有些像,不光是?长相,性格也?是?。
她说:“罗南,看你?过的应当不错……对了,子弦呢?”既然都见到罗南了,那子弦应该也?在附近了。
沈昭:“派他出去做事了。”
见李思筠惊讶的表情,罗南白了她一眼。殿下回漕县查时,发?觉她早就有要跑的迹象,而且子弦护着她的事也?被发?现了,子弦只是?经常被派出去,没受罚就不错了。
就连罗南也?被沈昭记恨上了,这一年多不知做了多少?苦事。他一如既往地开始讽刺,“子弦都长这么大?了,不算小孩子,当然要出去做事了,不然整日呆着吗?”
李思筠上次见到子弦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和她差不多高。如今子弦都长大?了,能自己出去,她瞬间觉得已经过去许久了。
都是?熟人,李思筠也?不同罗南计较,只是?见他这副嘴欠的样子,想起了漕县时的日子,似乎同现下很像。
沈昭是?回来陪李思筠一齐用膳的,进里屋缓了缓冷,两人便坐到了食桌旁。
李思筠今日起了大?早,又折腾着收拾去见了罗婳,有些饿了,一直埋头小口吃。
她对面的沈昭却心不在焉,看着乖巧的李思筠,恍如梦境,他说:“伊伊,过两日,我带你?出去。”
“过两日?”
“对……阿姊怕我仍关着你?,便让我带你?去她府上,那日她设宴,还?有旁人,你?若不喜,我们见过阿姊便走。”沈昭道?。
李思筠刚咬了一口饵饼,嘴里鼓囊囊的,便只朝他点点头,能出去便好,见见旁人也?无?碍。
但又听沈昭问道?:“伊伊,京中这几日有姜国的人在寻你?,你?知晓么?”
目睹
李思筠咽下口中的饵饼, 抬头望过?去,沈昭凝视着她,眼?中带着点点试探,但又等着她的回答。
她一直在他的地盘呆着, 他还是不放心, 显然被她跑怕了。
李思筠一听话, 沈昭就会想起从前, 她也是这样乖顺, 将他完全骗过?去,之后直接跑掉了。
李思筠摇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 但有人来找她是理?所应当的。她一个活生生的公主在去行宫的路上消失了, 没人找才奇怪呢。
不少人都知道他俩有些关系,总归会有人猜到?她是被沈昭带走的。
见沈昭不大相信,李思筠反问他,“我怎么会知晓?这里都是你的人, 我也传不出去消息。再说?, 我才被放出来几日。”
事实确实如此, 但沈昭就是放不下心。
李思筠又道:“前些日子我无?事, 在朝中也是个?闲人,但我总归是个?公主吧?丢了当然有人找。随你一同去姜国的使臣, 也见过?我的脸, 若被人发觉很麻烦,你若时刻担心,还不如让我先回去, 将事都整理?好再来,对吧?”
沈昭又不说?话了。
算了, 李思筠叹了口气,其?实她也知道他绝对不会同意此事的,但总是不死心,一碰到?这件事便要?提起来几句。
这事目前无?解。
李思筠换了话题,开始问他罗婳的事。听过?罗婳的要?求,沈昭甚为无?语,“她真是这么说?的?”
李思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之后又问为何会这样。这种关系错综复杂的八卦事,沈昭不愿说?,只道:“过?两日,你就知晓了。”
方才他也提到?了过?两日,李思筠猜想应当是罗婳也会去沈漾君那儿,沈昭不说?,她便没再问。
那种都是公主闲时弄出来的宴席,沈昭一向都是不去的,女?眷居多,他去做什么?更?何况若他去了,以?后各家夫人去公主府时,许会带上远方表亲,他嫌聒噪。
姐弟总不能?一直僵持着,沈漾君隔日发觉她也有不对,那不光是她的痛处,也是沈昭的。亲姐弟总不能?因为这件事生隙,便借此为缓和的机会。
李思筠的身份倒不必担忧,这世道向来是位高者说?了算。即使将来以?姜国公主的身份嫁了过?来,那时她将成皇后,谁还会深究从前的一个?小夫人相貌如何。
虽然遮掩无?用,但李思筠也尽量穿素色衣裙,并且打算少说?话。
在去公主府的马车上,李思筠内里是素白?的滚边绛色的曲裾,外罩一件白?底绿萼梅的披风,发髻简单只簪了玉簪,却格外清丽。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丝儿风都没有,金乌高悬于正空中,阳光叠着透过?稀薄的雾气撒下来,晒得街上行人都暖洋洋的。
李思筠坐在绒毯上,伸出手将车帘稍微扯开一点,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还有小贩抗着扎成团的稻草,在吆喝着叫卖糖葫芦,上面的糖葫芦色泽红润,应当很好吃。
她瞧得入神,却听得身旁一声咳嗽声。她转头便见沈昭掩唇,略有点虚弱道:“外面太冷了,伊伊,将帘子放下来吧。”
“哦。”李思筠答应下来,拖着车帘的手放了下来,那只手随即便被沈昭捞了过?去。和沈昭一同出去,也就不用带手炉了,只要?握紧他的手便好了。
但李思筠已经不冷了,她狐疑地盯着他瞧,面色红润,这几日也没得风寒,怎么会感觉冷?
沈昭又掩饰地咳了几声,李思筠却想明白?了。
自从几日前他提过?有人在寻她后,李思筠觉得他看她愈发严了,也不许她单独出去。
她有心打探一番是谁来寻她了,但她一提此事,沈昭看她的眼?神就变了点,只得作罢,如今他也不愿让她在大街上露面。
虽明白?他的担忧,可李思筠还是觉得压抑,他时刻都要?看着她。
东宫离公主府不算远,一盏茶便到?了。沈漾君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去夫家,驸马体弱,小郡主出生不久,他就病逝了。
沈漾君没有再嫁的念头,便一直寡居着。也不是她同驸马感情多深厚,只是由皇帝安排的婚事,一回就罢了。
她自己住着孤寂,便总办些小宴,邀一群人同聚公主府,热闹热闹。
沈漾君亲自出来接,乳母和侍女?都在一旁候着。小郡主也来了,穿了身红缎子金滚边镶毛的袄衣,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缠了一圈发绳,上面挂着铃铛,和母亲一起等着舅父。
沈昭先下了马车,之后扶着李思筠下来。小郡主见到?舅父,小孩子哭得快,好得也快,见到?舅父,前几日的坏事都忘没了。
小郡主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抓住了沈昭的衣角,仰着小脑袋嚷着,“抱、要?舅舅抱阿悦。”
沈昭俯下身,熟练地将小郡主抱了起来,单手拖着她,另一手去牵李思筠。但李思筠稍往后退了退,这么多人在,还是注意些好。
沈昭一愣,便也随她。
姐弟俩一点都没看出来尴尬的意思,互相问了好。李思筠想着,都是亲姐弟,吵归吵,但闹完关系还是好的。
她也在后面,随着沈昭一齐给沈漾君问了安,沈漾君忙让她起来,又道:“前些日是我不好,伊伊没被吓到?吧?”
李思筠摇了摇头,只道没有,又言与公主相见便觉亲厚,小郡主也招人喜欢。
小郡主聪慧,听到?好看的姐姐在夸她,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瞧着李思筠。
沈漾君发觉了,便笑道:“她就稀罕好看的人,待会儿定?会黏上你。”
正应了她的话,在沈昭怀里的小郡主伸出手,半个?身子都偏向了李思筠那边,同时嚷:“抱,不要?舅舅,要?姊姊抱。”
李思筠还没抱过?这么大的孩子,问过?沈漾君后,才将小郡主抱了起来,只觉胳膊上坠着沉甸甸的,小郡主正是圆溜溜的时候,有些沉。
但小郡主倒很开心,她喜欢被人抱着,可阿母不总抱,她便总央着来客抱她。
“季蓉今日也来,我等等她,你们俩先抱着阿悦进去吧。”沈漾君也放心让两人看着孩子,直接将孩子托付给两人,让他俩带着进去。
公主府偌大,前面有侍女?引着路,过?了垂花门,又至影壁,要?转几个?弯儿走很远一段路才能?到?招待女?客的暖阁。
刚拐过?一个?弯儿,沈昭知道五六岁的小孩子沉,便伸手将小郡主抱了过?去,同时对着小郡主道:“阿悦都快六岁了,怎么还总让人抱?”
虽是询问,他语气却柔和。但小郡主只当听不见,脑袋晃了晃,转过?后去瞧着李思筠,朝她呲牙笑,露出两排没长齐的小白?牙。
李思筠也笑了出来,怪不得沈昭总念叨小孩子,原是有个?可爱的外甥女?。
同样都是小孩子,李思筠又想起了小明惟,他也应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被许多人惦记着,不是利用便是希望他死。她不在,小明惟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她心中倏地很不是滋味儿,虽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但小明惟也在她身旁呆了几月,生出了感情来,割舍不断。
她突然问了一句沈昭,“能?不能?将小明惟也绑来啊?”
“若真将他绑过?来,你就真成了居心叵测,意欲立新帝的长公主了。”沈昭没拒绝,只如此道,并将小郡主放了下来。
小郡主离不得人,乳母在身后远远跟着,但小郡主却去攥住了李思筠的手,让她牵着走。
将小明惟也带过?来确实很荒唐,阿浓本就怀疑,若将一个?小儿带过?来养,阿浓只会怀疑更?甚。而且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熬过?远路,是她傻了。
小郡主另一只手牵住了沈昭,在两人中间晃啊晃,笑嘻嘻地走,完全没听明白?两人的意思。
三人这么远远走着,倒像是一家三口。
才走了一段路,刚要?过?月洞门,身后传来沈漾君的喊声,“阿悦!”
为了迁就着小郡主,李思筠和沈昭走得都很慢,此刻停下步子,回头望。
沈漾君繁丽的发髻上钗环微晃,快步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着锦绣衣裳的女?子,那女?子面色苍白?,略有病容,却涂了很厚的脂粉,但也遮掩不住疲态。
沈漾君走近,对着沈昭道:“沈鄞也来了,在找你呢,你去看看吧。”
沈昭转头看向李思筠,沈漾君调侃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在这处呢,带她去见见夫人们。”
沈漾君都如此说?,也不好拒绝。以?后还要?长久相处,沈昭也不能?一直都看着李思筠,所以?对她道:“伊伊,我等会儿便来寻你。”
李思筠点头,便跟着沈漾君走了,她几步旁便是季蓉,是沈鄞的正妃。
应当打个?招呼的,但李思筠转头,见季蓉的脸拉得老长,她便想着罢了,不去触这人霉头。
到?了暖阁前,侍女?掀开帘子,沈漾君牵着小郡主先走进,季蓉紧紧跟着,李思筠便落在最后才进去。
今日来的人不多,里面只七八位女?眷,算是小宴,又来了人,满堂女?眷的视线都望过?来。
视线落在李思筠的身上多些,但鲜少有人去理?她,退婚还未传出具体的信儿,罗婳还在这处呢。
更?何况,沈漾君邀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基本都是臣子夫人,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妾室。
满室绫罗绸缎,珠翠环绕,基本都是陌生的面孔,李思筠只识得最偏处的那个?。
夫人聚堆,其?中尚未成婚的罗婳和她们聊不来,便一个?人坐在偏处的小椅上。
见李思筠来了,罗婳白?了一眼?,没出声。沈漾君坐到?主位,而季蓉坐到?了夫人中间,身边围了许多人,问着小皇孙,季蓉面上这才多了点笑。
简单同众多夫人问过?好后,就有异样的目光扫过?来。李思筠径直坐在了罗婳旁边,还是罗婳看起来顺眼?点。
罗婳撇着嘴,但也没说?话,那些夫人都在说?孩子,这两个?人便一齐格格不入。
李思筠刚坐稳,想与罗婳搭个?话。暖阁的厚帘又被掀开了,一男子扶着有孕的夫人走进来,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夫人们也起身,有位话多的夫人先出了声,“崔大人真是爱护妻子,竟扶着来了。”
崔允先向沈漾君见礼,之后向其?余夫人道歉,“之荷有孕不便,崔某叨扰各位夫人了,这便离开。”
崔允身姿欣长,面容平淡却温和,眉眼?低垂,极其?守礼未曾往女?眷多看,似是清雅的世家公子。
他身旁便是有孕的夫人,姓王名之荷,姿色平平,却不难看,周身温温柔柔,嘴角带着浅笑,便显得秀气,小家碧玉。
她因着有孕略显臃肿,肚子瞧着都有六七个?月大了。崔允走后,便是侍女?扶着她,走动?极难。
王之荷坐在了夫人堆的最边上,便与罗婳和李思筠很近。她问了好,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着罗婳,“没想到?今日能?见到?罗妹妹。”
“你闭嘴!我还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你呢。身怀六甲还出来做什么?不怕摔在地上?”罗婳立刻回嘴嘲讽道。
满室都静了静,大家都知晓缘故。王之荷怯于直言,没想到?罗婳如今还敢这么嚣张。她不敢怼回去,眼?中闪烁着泪花,四处望了望。
罗婳向来是逮谁说?谁的性子,知道的事还多,没人愿意出来帮王之荷说?话,本就是她挑事。
王之荷只得细声细气道:“罗妹妹没做过?母亲,当然不知,有孕也要?多走动?,慢慢走是无?碍的。”
沈漾君都略感无?语,不知王之荷身子重还出来做什么,说?不过?罗婳,但每次都要?撞上去。
沈漾君今日以?为她不会来,但没想到?为了看罗婳笑话,她怀孕也要?来,而且拖着崔允一起。
但沈漾君也只能?出面打着圆场,将这件事翻过?去。夫人们有的开始说?起羡慕王氏的话,言她好福气,嫁了个?好夫君。
她们一言一语中,拼拼凑凑,李思筠也听明白?了大概。
崔大人原是寒门出身,最开始是小官,娶王氏时官职不高,崔母选了王之荷,她只是个?郡丞之女?。
而如今崔允官至延尉,位列九卿,他刚过?而立之年,前途不可估量,连带着王氏身份也水涨船高。
六年前王氏嫁进崔家,不久便生了长子,如今又怀了孩子,而且崔大人深情,只一妻,一众夫人皆羡慕。
那边说?的热热闹闹,但李思筠却发现,自从王之荷进来后,罗婳便抿着唇,面色很不好。
王之荷还总往两人这边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种暗含炫耀的眼?神便让人很不舒服。
李思筠心中有了个?大概,在王氏再一次提起长子并且往罗婳这边看时,罗婳起身向沈漾君告辞,只言家中有事。
罗婳走后,话题絮絮叨叨地说?到?了罗婳身上,众人唏嘘颇多。
原来六年前,崔家先向罗婳提亲,但罗家嫌弃崔家破落,不肯答应求亲,嘲其?痴心妄想,据说?是罗婳的意思,后来崔允才转娶了王氏。
李思筠一直很少说?话,但却发觉季蓉的视线总黏在她身上,偶尔两人对视,季蓉看她的眼?神满是怨恨。
李思筠很不解,为何季蓉对她恶意这般大。她还在想着,小郡主却走了过?来,抓住了李思筠的裙角,说?:“要?姊姊陪我去。”
沈漾君笑着解释道:“她偏要?去池塘看鲤鱼,我说?大冬日的,池水都冻上了,鱼在下面,瞧不见。可她非不信,我走不开,便劳烦伊伊带她去一趟了。”
李思筠牵住了小郡主的手,应下来,她也不愿在此呆着,和小郡主一起出去也不错。
两人往外走时,季蓉灼灼的视线盯着李思筠背影,直到?李思筠走出门外。之后,她坐立难安,一想起府内乱七八糟的事,便愈发恨,她挨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
因为大皇子府中姬妾多,季蓉出身又低,处处都要?防着别的女?人。据说?近日府中又多了个?极其?受宠的侧妃,季蓉整日焦头烂额,一副怨妇模样,众人知她心情不好,也没多想。
外面,小郡主拉着李思筠的手,小孩子心中藏不住事,眼?睛滴溜溜地往李思筠身上转。
李思筠低下头,温声问她:“怎么了?”
“姊姊,你想回家嘛?”小郡主小声问她。
李思筠讶然,她原以?为这么大的小孩子不懂这些,小郡主应当是那日听到?几人争吵了。她认真地想着,最后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想的吧?”
毕竟还有牵挂。
小郡主笑嘻嘻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走过?一段路后,她不再往前走,胖乎乎的小手松开了李思筠。
小郡主胖乎乎的小手又放在嘴边遮住一边,李思筠明白?这是要?同她说?悄悄话,便蹲下身。
小郡主不放心,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姊姊,那你回家吧,我一定?不会告诉舅舅,你去假山,和哥哥走了的。”
李思筠身子僵住,仿若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般,根本动?弹不得。几瞬后才缓过?来,想问个?清楚。
小郡主却一溜烟跑走了,牵着乳母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
李思筠站起来,小郡主走远了,但还时不时回头去看,她便也顺着小郡主的目光回过?头。
前面确实有个?池塘,也如沈漾君所说?,全都结了冰,池旁是一座巍峨逼真的假山。
李思筠贴着假山,往里走,都到?了锦鲤池的最边上,这处十分隐蔽,她又往前走了走,见假山深处,阴影里站着个?人。
她知道,那定?是姜国的故人,但在上前一步,看清那人面容时,她还是吃了一惊。
都说?侄子肖像姑母,赵蔼虽是男子,却和赵姬相像,都是艳丽的容貌。
但赵蔼却一点女?气都没有,更?是个?有些粗鲁的人,说?话也粗声粗气的,这点常常被李思筠和赵净君一起吐槽。
李思筠惊得失了声,张了张嘴,才勉强发出声来,“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赵蔼紧紧皱着眉,“当然是来救你的,不然我千里迢迢到?这做什么?”
如此熟悉的语气,李思筠已经许久未同他好好说?过?话了,隔了赵姬的命,关系便慢慢淡了。
她全然没想到?会是赵蔼来寻她,她又急着问:“净君呢?”
提起亲妹妹,赵蔼态度也没缓和多少,在他心中这两人都是妹妹,而且都特别不省心,他说?:“她没来。”
李思筠心中放松了许多,没来便好,千里迢迢地赶来,不知有多少危险。但心中的弦松下后,却又有点难过?。
“她听闻叔父过?世,便回了家。之后又听说?你去了行宫,她去找你,却发觉你丢了,急得不行要?找你,但她久不归家,阿父不放心,不让她再走,她便托我来寻你。”赵蔼虽然态度冷冰冰,但还是给李思筠解释了一番。
李思筠有些哽咽,赵蔼始终没搞明白?她,莫名其?妙的,他问:“你哭什么?”
“没想到?你们还会担心我。”她鼻尖都是酸的,还以?为这对兄妹永远都不会理?她了。
“行了,别磨磨唧唧地矫情,回去就能?见到?了,赶紧走吧。”赵蔼道。
回去?
李思筠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去,思绪杂且乱,真能?走的了么?更?何况她一直口口声声答应沈昭着不会走,如今走了,就是又骗他一次。
赵蔼虽然粗心大意,但和李思筠从小相识,也看出了她的犹豫,他眉头紧锁,“你怎么不动?弹?”
李思筠未答,先反问道:“你怎么到?了此处,这可是公主府,守卫森严,怎么出去啊?”
赵敬:“我与公主有点交情,打探到?你在东宫后,便托她帮我寻你,不用担心,公主会帮我们的,也会送我们一程。”
“你怎么认识娥阴公主?”
赵蔼视线停在李思筠面上,面色古怪,问她:“你问这么多,是不想走了,要?永远留在这里?”
回答这句话很艰难。
她也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不再回去,即使嫁过?来,也要?以?公主的身份,但沈昭不放心,不让她回去。
虽然阿浓似乎不再需要?她了,可是她答应过?母后要?守着阿浓,还有没退掉的婚约,总要?给温家一个?说?法。
……
李思筠像是被两股绳子扯着,心都紧紧拧着。方才小郡主问她,她下意识地说?想回去。但真到?了这刻,却犹豫不定?。
若说?留下,似乎没担起责任,也愧对父皇,他过?世前,嘱她以?辅国之责,她却再也不管,甚至连阿浓近况都不知晓。
可若不走,不知要?与沈昭纠缠到?何时,他看她太严了,不会让她再有回去之机的。
赵蔼不知其?中事由,只以?为李思筠是怕被发觉,怕在路上遇险回不去,所以?才犹豫。
他便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我答应了净君要?带你回去,放心,不会有事的。”
李思筠还是觉得不行。若她直接走了,沈昭知道又要?发疯了。而且沈漾君看起来也拦不住沈昭,赵蔼已经带着她往前走,她便伸手去,想推开他的手。
同时,她道:“赵蔼,还是——”
“姊姊!”
一声孩童的叫嚷,李思筠话音停住,她与赵蔼两人同时转过?头去,明显是小郡主的声音。
映入李思筠的眼?帘的是小脸皱巴巴,委委屈屈的小郡主,以?及牵着她,站在假山锦鲤池前方的沈昭。
不知沈昭站在这里多久了,李思筠只能?见到?他唇线抿直,就那般静静地望着她,眸色略深,似乎没生气。
沈昭看着那对即将走出去的男女?,男子不是姓温的,反倒是他没见过?的,但看起来和李思筠关系很不错,像是熟识。
昨日还说?不会走的李思筠,他一会儿不在,便要?跟着旁人跑了。
他语气无?甚波澜,只问:“你们在做什么?”
信任
李思筠见此便知不好, 虽然他没什么表情,似乎没生气,甚至语气也淡淡,但他向?来如此。
趁着赵蔼愣神, 李思筠赶紧扯开了赵蔼放在她胳膊上的手。
她回头走到沈昭旁边, 牵住了沈昭的手, 同时笑道:“郎君, 这是我故友, 来探望一下?我。”
沈昭想要松手,但李思筠握紧, 他便也罢了, 任由她牵着。
赵蔼没见过沈昭, 但此情此景,他也猜出了这便是带走李思筠的东淮太子。若他是个心眼多的,这时就会顺着李思筠说?,但赵蔼不一样, 他直来直去惯了。
赵蔼几大步走上前, 站在了沈昭和李思筠对?面, 面对?沈昭试探怀疑皆有的眼神, 他直接道:“民间传闻太子仁孝温恭,今日看来, 都是假的, 不然怎会做出强抢人的勾当?既然被你发觉了,我便直言,她如同我亲妹, 今日,我定要带她走。”
他说?话时, 站在沈昭旁边的李思筠一直急切地摇头,示意别。但赵蔼真是个倔强的性?子。他说?罢,李思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
果然,沈昭听后,眉眼好似都变得?锋利起来,阴沉地盯着对?面的赵蔼,问:“你想死么?”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小郡主一听到死这个字,立马松开了握着沈昭的手,冲到赵蔼身前抱住了他的腿,回?头怯怯地眨眼瞅着沈昭,明显是在护着赵蔼。
赵蔼出身将?门,李思筠和赵净君还在玩过家家时,他便被扔去了边关,吹了几年的沙子,当然不怕死。
他说?:“我死倒无事,但你囚禁我们公主,拒不醒悟的事就会大白于天下?,若殿下?不怕名声毁于一旦的话,尽可试试。”
沈昭反倒笑了几声,没被赵蔼所说?吓到,这些事他早便知晓,只眼底闪过一抹冷戾,“看来你真不想活了。”
赵蔼面色一变,李思筠急喊了一声赵蔼,示意他先?服个软。
沈昭听见李思筠在护着对?方,强压着怒气,他转头看向?李思筠,黑眸映着她的面容,他问:“你呢?和他想的一样?”
李思筠知道,若她此时答应下?来,没有好下?场。他绝对?会接着将?她关在小室。上次是娥阴公主为契机,以?后可没机会了。
听她没立刻回?答,沈昭又?道:“你若说?是,我便让你走。”
她呼吸一顿,看向?沈昭,见他面色认真,似乎也厌倦这般,每日都要劳心费神地看着她。
难不成,他是真的允许她回?去,之后再嫁过来?
赵蔼将?害怕的小郡主抱了起来,他看着李思筠,眼含期待。他并?不意外沈昭会松口,毕竟李思筠已经被找到了。
能私下?解决,直接带走李思筠,不惊动任何人是最?好的,也不损她名声。但若沈昭拒不交出李思筠,那么将?此事传扬出去,他被世人唾弃不说?,更易挑起两国纷争。
沈昭面上像是不计较了,但是眼神却紧紧盯着李思筠。他表面上放手,心中却暗暗想着,若她真说?要走,他便杀了这个姓赵的,再将?姜国来寻她的人都杀掉。
之后他派人去姜国,在上林苑行宫附近放一具被野兽啃噬得?看不清面容的女尸,姜国长公主就永远没了。
她便没了尊贵的身份,以?后永远是毫无家世,任他所为的郑伊伊,就会永远听话了……
四周寂静无声,枝头积压的碎雪过重,偶尔会压断一小段树枝,发出咔嚓的轻响。沈昭瞧着李思筠,眸色渐沉,越想越觉那般甚好,再无麻烦,永远关着她。
李思筠却倏然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里,手紧紧搂着他腰腹,她说?:“不要,我要与郎君在一起。”
“你真不回?去了!?”赵蔼大惊失色。
而沈昭没想到李思筠会这么听话,心中轻快,之后又?浮出一点点可惜。但如今也不错,他伸出手揽住了李思筠,同时看着赵蔼,道:“听到了?你自?己回?姜国吧。”
赵蔼还要上前,但被匆匆赶来的沈漾君拦住了。
沈漾君是沈昭叫来的,他握紧李思筠的手,带着她走了,只给沈漾君留下?一句,“阿姊的客人,看住了。”
李思筠担忧地扭头去看,但她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给赵蔼,便被沈昭拖着,拽走了。
沈漾君抱过小郡主,也只叹气,对?赵蔼道:“你别急,先?在此留一阵儿?吧。”
赵蔼沉默半晌,最?后也只能点头,他不能无功而返。
假山这处隐蔽,层叠复杂,其中曲曲绕绕,若是在某处藏了个人,轻易发觉不了。方才?争执的几人都走远了,最?边上的缝隙中才?走出个人。
正是季蓉,她方才?紧紧捂住嘴,同时屏住气息,大气都不敢喘,才?没被几人发现。
她心中思索着,姜国人、姜国人,这似乎是个能利用的好机会。
她四处看着,见没人,才?快步走远了。在回?暖阁的路上,迎面遇上要离开的沈鄞。
这对?夫妻两看生厌,她跟在沈鄞后面,可沈鄞一点等她的意思都没有,她给快走着才?能赶上。
但已是一体的夫妻,季蓉还是开口,“殿下?,妾有事要说?。”
沈鄞连脚步都没停下?,向?后扫了一眼,对?已经不再年轻貌美的正妃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丝毫没顾及她生过两个他的孩子,不耐道:“什么,快说?。”
那种嫌弃的眼神,季蓉被看得?心中一堵,但她还是说?:“妾发现,太子身边的郑夫人是异国人,似乎是被他抢来的。”
“异国人……”沈鄞这才?停下?脚步,季蓉赶紧快走了几步,与他同齐,附和道:“对?,是姜国人,好像并?不情愿。”
季蓉本以?为沈鄞会将?此放在心上,但他忽略她的话惯了,一点儿?都没当回?事。他接着往前走,又?斥她道:“那又?能如何?没有确凿的证据,说?出去也没人信。但抢来的异国女人,啧……还是沈昭会玩,我府上还没有异国人呢。”
季蓉被留在了后面,她看着沈鄞走远的背影,气得?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后院都有多少不安分的女子了,他竟还惦记着旁人。
沈鄞走出去,直到出了月洞门,都没回?头给她这个正妃一个眼神。若是他成了皇帝,会给她一点面子?
季容想,她这一辈子都毁了,但她也不愿看着旁人好过,沈鄞靠不住,那就告诉旁人。
皇帝明显不行,阴晴不定,她都害怕。冯后,季蓉也恨毒了她。若不是冯后身世低,想找个好拿捏的儿?媳,这婚事怎会落在她头上。
她当初还以?为是泼天富贵砸下?来,满心欢喜却落进?火坑里,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嫁个一般清贵的人家。
但后悔也无用。脑海中想着姜国,季蓉突然想起一个传闻,是多年前的旧事。她没同沈鄞一起回?府,直接入了宫,去求见太后。
恨姜国人的,宫中倒是有一位。
…
沈昭走得?很快,被拽着的李思筠没反抗,被他拉着走了一路,两人直接出了公主府,又?回?了马车上。
虽然沈昭没说?什么,但李思筠也知他定会怀疑她。而是她越是心虚,沈昭便越是不放心。所以?她像没事人似的,问沈昭:“咱们等会儿?去何处逛啊?”
沈昭已经反应过来了,她心中或许不想留下?,只是形式所迫,才?哄着他。所以?他没回?答,反倒问:“那是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李思筠说?完,又?被沈昭面无表情地瞧了一眼,她立马转了话,“是赵净君的兄长……也是赵敬和赵姬的侄子。”
沈昭颇为意外,这中间隔着深仇大恨,怎么还赶这么远的路来救她。
“赵净君,那个来漕县带你走的?”沈昭如此问。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李思筠心虚地点点头,便听身旁的沈昭哼了一声。
看样子是不会带她出去逛了。
京道平坦,马车走在上面也丝毫不颠簸,但车轮却压过石子,猛然颠了一下?。
“我们不回?府?”李思筠略有惊喜地问。
沈昭嗯了一声,李思筠凑过来,又?问他要去何处。沈昭却不答,还在生气,她与旁人在那般隐蔽的地方呆着,又?似乎要逃跑。
李思筠悻悻地坐直,不再问要去何处,但却有点开心。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停稳了。沈昭仍然先?下?去,伸过来一只手,李思筠抬手搭上去。
刚下?马车,她便见眼前地上白茫茫一片,树树红梅立于其上,红得?张扬而艳丽,连着似明火一片。
她惊讶,“这便是你要带我来逛的地方么?”
她身后的沈昭应是,入冬月余,是腊梅开得?最?好的时候。打眼望去,里面树种极其纯,只有红,一点杂色都无。
李思筠又?四处看了看,梅林望不到尽头,这比姜国皇宫中的那片梅林大多了,她夸道:“真好看,这是我见过梅花最?多的地方。”
沈昭听到这处,心中高兴,却只淡淡地点头。李思筠又?问:“这是哪里啊?”
“是我京郊宅子前面的。”就是当初他想让她暂住的宅子,宅子在梅林后面,平常少有人去,很安全。
“要进?去走走么?”沈昭问。
李思筠欣然应允,虽然许久无人来这处,林中积雪很深,踏进?去都能踩出来深深的脚印,走一圈回?来定会湿了鞋袜。
但好不容易出来了,当然要逛一逛。
她提起裙角,已经往前走了,却听沈昭道:“我背着你去。”
“啊?”李思筠转头望他,眸子睁得?微圆,写满了讶然。他方才?同她赌气,不肯与她多说?话,怎么转瞬就变得?这么亲密。
但想象不到他背着她的样子,李思筠说?:“还是算了吧。”
“你不愿?”沈昭突然问。
李思筠疑惑地盯着他,面上写满了不解,她解释:“不是不愿,只是我自?己能走,你背我做什么?”
那句你为何要让姓温的背,差点就被沈昭问出口。但他将?这话咽了下?去,如此一问,她便会发觉那时他都见到了,之后是装作不知道,故意为难她。
他思索许久,之后好不容易编出了由头,“里面雪深,脚沾地容易受凉,不易子嗣。”
李思筠听后乐不可支,沈昭问她笑什么,她却摇摇头,这都能想到。
她伸出手,说?:“好啊,那你背着我吧。”
沈昭只是记着,一定要背她走在梅林中。但他平日便不喜与人接触,何况是这样要俯身的事,他从来没做过。
看着张开手的李思筠,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做。李思筠觉得?他有时笨得?可爱,过去一蹦起来,便挂在沈昭后面。
沈昭稍有不察,被李思筠拽得?往后倒,幸而他反应及时,不然两个人都会摔在地上。
站稳后,他将?李思筠的腿拖起来,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但他此刻没有绮念,只想背着她好好走一段,慢慢地走。
有的梅树七扭八歪,但有的却站得?笔直。梅花蕊上落了点雪,李思筠眼瞧着一片小小的梅花瓣落了下?来,正好挂在他的发冠上。
她只笑,却没帮他拿下?去,反倒揽紧他的脖子。觉得?此刻气氛正好,适合将?事都说?清,所以?,她轻轻问:“你今日是不是生气了呀?”
沈昭没说?话,只是背着她走了快些。
这便是了。他有多记仇,她最?是知道的,若是不说?清,他整日都记着。她便认真地解释道:“赵敬是来寻我的,他也问我要不要走,我确实犹豫了。”
沈昭听到这里,心中失望,却听李思筠又?道:“但我最?后还是想着,算了。”
“为何?”他问。
“我答应你,不会跑的啊,”李思筠说?:“此时走了,便是又?骗了你一次。那你以?后还会相?信我么?沈昭,若想长久地做夫妻,是要毫无隐瞒的,也要足够坦诚,更要互相?多信任。”
只有太傅教导他为君之道,周围人做出令他生厌的事,他便不做那些。自?然没人教他如何做夫君。
沈昭心中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但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应该同他一样,什么都不懂么?
“当然是我母后告诉我的啊。”李思筠回?想起从前,其实她父皇母后有时候关系还是和睦的,郑后也会告诉她两句。
但她那时年纪太小了,郑后也是偶尔才?感叹,如今她都忘得?差不多了,这句却记得?最?深。
李思筠道:“我愿意留下?与你一同。但沈昭,我也是姜国的公主,阿浓和你不一样,他还是个小孩子,”
沈昭听到这里又?哼了一声,都娶妻了还算小孩子?被小皇帝搅和的,他现在连个妻子都没有。
李思筠也顿了一下?,但最?后选择不理会,接着说?:“还有小明惟,你不是也抱过他么?他才?那么一点点大,曲蝶和嬷嬷都说?他长得?同我像……”
“嗯,所以?,你想如何?”沈昭问。
他总如此打断她,如今太过警惕,生怕她有想走的心思。一点儿?不好糊弄了,李思筠只好直白说?:“我想给阿浓写信。”
沈昭便知晓前面都是铺垫。
李思筠也没再多说?,多说?多错。
让她写信,很是冒险,万一她偷偷写了什么求救的话送回?去,那便是他明明白白的罪证,足够挑起争端,也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他抬头,如今没下?雪,但是风一吹,纷纷扬扬的梅花瓣落下?,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梅雪。
他耳边浮现起她方才?的话。若想长久地做夫妻,要相?互多信任。
他说?:“可以?。”
李思筠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轻易,此刻开怀极了,抱紧他的脖子,贴着亲了一口,同时又?道:“郎君最?好了。”
酥酥麻麻自?脖后蔓延开,沈昭心有暖意,但却发觉,他总是答应她的要求,有些或许会置他于险境。
她的爱,是藏在笑靥下?的陷阱,可他总心甘情愿地掉进?去。
进宫
两人在雪地?中走了许久, 久到?李思筠觉得沈昭定然累了,但他一直没?放她?下来。
李思筠主?动提,两人一起走也是可以的,但沈昭拒绝了。李思筠便没?再提, 她?问多了, 他说不定又要指责她不愿。
到?了最里面, 沈昭才说?好了, 将李思筠放了下来。她?转头便?见一个宽阔的宅子坐落在此处, 深红的门,两旁种古槐。
宅前靠右有一亭, 略歪斜, 但能挡雪, 也能休息一会儿。
李思筠抬步走过去,才走了两步,她?就?发觉沈昭没?跟上,回头去寻他, 见沈昭站在原地?, 没?跟着过来。
李思筠抬起袖子, 遮住嘴偷偷笑, 让他一直逞强,走了这么远。沈昭只稍缓了下, 便?也走过来和?她?一起坐着, 坐在木椅上倒也不凉。
两人在此坐了许久,一言一语闲搭着聊,直到?有落雪的迹象, 天边出现一抹融金,这才往回走。沈昭仍要?再背着她?回去, 李思筠当然?应了。
马车刚停稳在侧门,便?有等候许久的东宫阍侍迎上,禀了沈昭几句,宫中来人了。
宫中来的内侍还赶着答话,沈昭先走去,李思筠站在如意踏跺下,没?走近听。
候了一阵的玉扶走到?她?身边,将暖手的小铜炉递给她?,同时小声道:“夫人,那是高太后身边的内侍,平日?在宫中,对下面的宫女太监很?是威风。”
高太后,李思筠听说?过,她?还知道高太后闺名是高绣。幼时,她?父皇每次提起姑母,都要?提一句高绣。
她?的姑祖母,便?是她?父皇的姑母。姜国皇嗣向来少,每朝公主?都没?几个?。那时姜国势弱,战败求和?,只好再送个?公主?出去。
小公主?聪慧又貌美,对于和?亲没?有一点不情愿,担起责任,远嫁去了东淮。
起初的日?子还不错,毕竟她?是姜国的嫡公主?,被封了姜妃,还曾传信回来,言东淮的人对她?都很?好,绣姐姐待她?亲厚。
一个?日?渐受宠的后妃是个?威胁,更何况她?还是异国公主?,几年后,小公主?了无音讯,死在深宫里。
嫁出去的公主?,势弱的姜国毫无办法,追问也只得到?难产而死的说?辞,早已下葬了。
李思筠压下思绪,既然?决定留在这里,便?不能深计较这些,她?侧头问:“高太后在宫中如何?”
“不怎么见人,常年礼佛,夏时去皇寺里久住,也不常管后宫的事,我隔远见过几次,是宫中少有的和?善人。”玉扶答道。
和?善?李思筠虽不知内情,但听闻当年一众后妃,死的死,疯的疯。能一直稳坐皇后之位的高氏,或许不恶毒,但也绝不是善茬。
那边事毕,内侍走前却扭头,特意看了李思筠一眼,她?心中感觉不太对,为何会多注意她??
沈昭很?快走过来,与她?一同往里走,同时给她?解释道:“皇祖母听了京中传闻,想要?见见你?。”
李思筠抿着唇,神色几经变化,见她?,为何要?见她??
按理来说?,她?如今无名无分,只是被尊称一句夫人,本之源由蔻蔻群夭屋儿耳起五耳吧一整理实?则毫无地?位,就?连光明正?大进宫都是不能的,今日?去公主?府也是沈漾君特意邀的。
“你?听过姜妃的事么?”李思筠未答,反倒先问沈昭。
前朝事,沈昭虽没?有季蓉那些妇人知道得多,但也是听过几句的,他细细回忆,这才想了起来,“是你?们姜国的公主??”
光这个?封号就?足够明显,内情沈昭也不知,但那辈活下来后妃只有高太后一个?,也猜出个?大概。
他思索几瞬,之后道:“你?若不想,便?罢了,称病拖过去。你?去的话,我与你?一同,你?不必说?话。”
那辈人的事不能牵扯到?他身上。若是一开始,李思筠就?知道沈昭是东淮的太子,她?一定会对他敬而远之,但如今已经紧紧牵连到?一起,没?办法。
可因为她?姑祖母,她?心中有点膈应,也不会乖顺地?当那个?高太后的孙媳。
既然?要?长久相处,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她?问:“怎么个?不说?话法?”
…
长乐宫是太后的住所,能住在此处的,都是赢了的女人。深宫如此,赢了便?是无上尊荣,输了的,草席一卷,随意葬了,是非都由后人书。
长乐宫多有佛龛,整座宫殿都被檀香味染透,味道嵌进土里,根深蒂固。宫殿的主?人居高位,已经是做太祖母的年纪了,她?满头银白却梳高髻,簪凤钗。
即使她?养尊处优,再无烦恼,可年老后,面上也只挂着层褶皱皮肉,瘦得没?有福相,将笑刻在面上。
高太后下首坐着季蓉,往日?季蓉总是哀怨的,今日?她?却气色不错,眼神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瞄向殿中仍站着的一对。
高太后听过沈昭的说?辞,她?笑意僵了一瞬,怎就?这样巧?她?声音拖得很?长,“怎么将嗓子伤了,也太不小心了。”
沈昭道:“昨日?宴上错食了,阿姊也知晓的。祖母见谅,她?如今说?不了话,若无事,孙儿便?带她?回去了。”
连皇后都不常见的太后指名要?见一个?连妾室都算不上的人,旁人看来便?是天大的殊荣。
可真的只是来见一面,刚来便?要?走,李思筠站在沈昭身旁,稍后一步的位置,低垂着头。
高太后笑呵呵道:“也好,你?迟迟未成亲,身边也该有个?人了,”她?笑时,才显得几分慈和?,“长得……倒标准,那便?退下吧。”
沈昭俯首应是,高太后避世,所以与孙子们的关?系都不亲厚。但沈昭看来,这位祖母确实?是好说?话的,他才会带李思筠来。
既然?见过了,也无事发生,他便?带着李思筠回去了。
人都走出殿内,高太后面上这才动了动,稍掀眼皮,瞧了下方的季蓉,她?道:“做得好。”
季蓉面有喜色,她?便?知找太后准没?错,但高太后却没?想她?想象的那样动怒,反而阖目,道:“你?也下去吧,”
高太后顿了顿,又说?:“鄞儿那处,哀家?会说?说?他的,与妻子和?睦,才是正?道,不要?被狐媚迷了心。”
季蓉略有失望,但得了后面一句也可以了,她?行礼后也告退了。
按照高太后的吩咐,佛龛前的香炉中又添了一柱香,檀香愈发浓烈,凑到?一起,闻着不再静心。
高太后这才睁眼,整个?人有些浑噩,方才的笑意也没?了,她?道:“安秋啊,方才哀家?还以为,是她?回来同我索命了。”
身旁的安嬷嬷陪着高太后多年,也是知晓从前事的,同当年那位姜妃确实?很?相像。
高太后喃喃道:“谁让她?一点戒心都没?有呢?死了便?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难道是她?诚心不让我好过?”
她?叹了口气,“……昭儿总会有不在时,这回也别脏了手。”
安秋应是。
…
宫路上,李思筠跟在沈昭后面,在宫中就?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牵着手走。
“皇弟,皇弟!”
后头的人喊了好几遍,沈昭停下脚步,将李思筠扯到?身后,这才回头去看。
远处走来一人,玉冠紫袍,同沈昭几分像,却稍圆润一些,五官中一双上吊的眼格外引人注目,他此刻笑得灿烂,快走着赶上来。
沈昭根本没?有费心敷衍的意思,直接冷脸问沈鄞:“何事?”
即使沈昭一点儿尊重都没?有,但沈鄞今日?心情尚好,没?像往日?那样与沈昭争论。
他伸长脖子,往沈昭身后瞅,见清了李思筠的相貌,同时道:“你?这个?妾室长得不错,送我吧?”
沈昭又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犀利的目光盯着沈鄞。
“好弟弟,不逗你?了,我怎么会横刀夺爱呢?是父皇叫你?过去一趟,有好事等着你?呢。”沈鄞对着两人笑,明显不怀好意。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好事,准是坏的。沈昭没?答话,有皇帝身边的内侍走上前,又说?了一遍,确实?是皇帝让他过去一趟。
李思筠主?动说?:“我无事,先回去等你?。”
沈昭也只能点头,并派人将罗南喊来,护着她?回去,不然?他不放心。
沈鄞还道:“若皇弟放心,我送美人回去也可。”
沈昭没?搭理他,皇帝喊得急,他跟着内侍走了。李思筠对着沈鄞颔首,算是全了礼数,之后她?也想要?走。
“小弟妹,你?先别走。”沈鄞却没?打算就?此罢休,沈昭不在,正?是挖墙角的好时机。
玉扶闻言紧张地?握住李思筠的胳膊,大皇子名声不好,性子古怪,阴森森的。她?有次眼瞧着大皇子在笑,转瞬却拔剑杀了送茶的宫女。
李思筠回头,看向沈鄞。方才在长乐宫,她?都没?说?话问安,所以在回到?东宫,身旁没?有眼线前,她?都不能说?话。
沈鄞没?顾着四周都有宫人,直接上前几步,对着李思筠说?:“我与皇弟关?系很?好的,你?别怕啊。”
若不是收过他一大箱金子,光见今日?他的表现,李思筠就?要?信了。虽然?心中清楚两人恩恩怨怨,但她?仍然?做怯懦模样,垂眸不言。
沈鄞却没?在意,仍往近走,又凑在李思筠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虽本殿与皇弟关?系好,但他会死的。你?还不如投奔我。”
李思筠蹙眉紧盯着他,不解其意,光天化日?之下就?说?太子会死,他莫不是疯了?
见她?如此警惕,沈鄞没?接着说?,大笑着走远了。
莫名其妙,但李思筠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与沈鄞相处实?在是令人不适。
她?站在原地?,又听见身后匆忙的脚步声,她?又转头,便?见赶出来的季蓉满脸愤恨地?瞪着她?。
昨日?听沈鄞的话,季蓉便?知他起了几分心思。刚刚她?又见沈鄞笑着同李思筠说?话,以沈鄞平常的作风,季蓉怀疑,这个?郑夫人就?是沈昭弄出来勾引沈鄞的。
季蓉和?沈鄞不一样,她?先将周围的宫人全遣退了,这才敢恶狠狠地?对着李思筠骂:“你?个?贱人,兄弟俩,你?搭着一个?还不够,还想勾引另一个?吗?”
李思筠说?不了话,但她?瞬间觉得大皇子一家?都不太正?常,看着季蓉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季蓉见她?不解,心中怒气散些,而且那日?她?所见,沈昭或许是真在意这个?贱人的,她?便?问:“你?以为沈昭对你?是真心的?”
而李思筠一直不明白季蓉为何针对她?。此刻听季蓉说?,她?甚至在心中猜想,季蓉是不是与沈昭有旧,之后被罗婳横刀夺爱,才被迫嫁了沈鄞。
她?如今只后悔任由沈昭编出个?嗓子受伤的由头,没?法出言试探,也八卦不了。
但她?郑重点头,而且还是理所应当,嚣张地?点点头。
季蓉果?然?被李思筠激怒了,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特殊的?”她?接着问:“你?去过东宫后院的阁楼么?”
李思筠摇摇头。
“你?去看看,便?知道了。”季蓉气愤道。
细作
后?院、后?院, 李思筠确实没去过后?院,沈昭直接让她住在前面了。
从内院正殿到后?院,还要?过庭院,穿游廊。近些日子事情多, 外面又冷, 她也没有到处闲逛的心思, 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季蓉口中的阁楼。
那里面藏着什么?
见?李思筠如此不确定的神情, 季蓉笑了下, “若你是沈昭派来勾引沈鄞的,劝你早日歇了这个心思, 如果你真是沈昭身边的人, ”她稍停一瞬, “也不要对他的卑劣一无所知。”
虽然季蓉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沈昭也非善人,更是推波助澜,将她害到如此境地的恶人。
她说罢, 便快步离开了, 一想到要?回到乌烟瘴气的府中?, 心中?便恨, 恨不得这些沈家人都不好过。但是她的一双儿女不可以,便只能?为了孩子来熬这苦日子。
李思筠还是没猜出来, 若是沈昭特意嘱咐过不让她去, 或许她还会?察觉出不对。但他一直什么都没说,东宫内也没有禁地,也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但此时就像是个小蚂蚁似的, 在她心上爬啊爬,痒痒的, 想要?立刻拿走,只想立刻回去瞧瞧。
两?人是一起进宫的。沈昭今日光折腾了,起早去上朝,之后?不放心她独自出去,又回来接她一同。如今她自己先?回去,在别?处上值的罗南被叫了过来,在阙门旁等?着。
见?到李思筠后?,罗南仍有别?扭,他也不习惯像旁人那样唤李思筠夫人,磕磕绊绊,偏过头嘴里才含糊不清地唤了声,“郑夫人。”
李思筠像是见?了鬼般看着他,已经习惯被罗南嘲讽来嘲讽去了,“你……今日太过怪异。”
罗南哼了一声,表情不大自然,但犹豫过后?,他还是道:“我?阿姊没有坏心思,你别?担心,婚约没了,她不会?缠着殿下的。”
原来今日是为了阿姊,罗南对她态度才好上一些。李思筠又想起了罗婳,还有那日听?闻的崔家事,对她来说,罗婳从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变得熟悉了点。
李思筠也确实看出了罗婳不坏,甚至还有点心直口快,和绵里藏针之人相比,她倒更喜欢罗婳的性子,她笑道:“我?知道的,你嘴坏但心肠不坏,你的阿姊也一样,你俩很像。”
罗南扭过头,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又听?李思筠问?:“你阿姊近日还好么?”
“不大好,”罗南随口答道。但他说完,就感觉这像是在卖惨,他又补充道:“不是心情不好,只是……”那些女人间?的事,罗南也不太知晓,他蹙眉,只能?将罗婳的话完全照搬过来,“阿姊说出去太丢脸了,那个姓王的,总各种挤兑她。”
李思筠听?着,都知道这是罗婳的语气。
“还有,阿父想尽早将阿姊嫁出去,但她不愿意,想要?去遂州的老宅呆着。可那儿太远了,一年都回不来一次。”罗南也是担心,一说便停不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说的太多了,对李思筠道:“抱歉,我?……”
“无事。”李思筠摇摇头,心中?不算好受,罗南对姐姐的维护她完全能?理解,罗婳确实无错,只来东宫寻过一次,便再也没有纠缠,确实是她牵连。
不就是要?当皇后?么,李思筠突然道:“我?帮她寻婚事。”
“真的?”罗南惊喜反问?,但他不知李思筠身份,转瞬又叹了口气,“算了,我?阿姊要?求太多,阿父和阿母给她寻了多少青年才俊,她都没点过头。就连寒门子弟,阿父都松口答应了,但她就是不同意。”
罗婳连等?她儿子这话都能?说出来,想来不太介意年龄的吧?李思筠问?:“你阿姊介意远嫁么,很远那种?”
罗南觉得罗婳不会?同意,走那么远,但李思筠主动提出来了,他也点点头:“我?回去问?问?。”
与罗南说话又耽搁了一会?儿,但早上折腾了一大阵子,其实她回到东宫时,其实连正午都没到。
玉扶抱着长肥一大圈的小黑猫,见?李思筠回来了,小黑猫远远便跳下去,迎上前,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玉扶问?:“夫人午膳想用什么啊?”
“都可,”李思筠说完,又觉得她如今用不下去午膳,还是等?会?儿回来再用。
其实她也没有特别?不放心,若说怀疑,也确实有一点。沈昭瞧着应该也不会?做出特别?过分的事,但越是不知道,她就越好奇。
她说:“午膳等?你们殿下回来再用,我?先?去后?院看看。”
后?头的楼阁众多,李思筠不知季蓉具体说的是哪个,她便转头去问?玉扶,“玉扶,你知道哪个阁楼里面住了人,或是放了东西?,有些特殊的?”
玉扶听?后?有一瞬的惊讶与惶恐,显然是知晓的,虽然她便很快地垂头装鹌鹑,随后?道:“我?不知。”
她就差将心虚写?在脸上了,李思筠心中?疑窦更甚,甚至怀疑这一年多沈昭是不是偷偷养了个外室。
玉扶虽然遮掩,但在李思筠的接连追问?、威逼利诱之下,还是给李思筠指了路出来。
而李思筠,已经从刚听?说的不相信变成了如今的愤愤。
一行人过曲折游廊,一路见?到许多亭台楼阁,处处皆精致。最后?,到了后?院最偏僻的地方,此处一楼,四周设隔扇,并有人把守,平常无人入内。
小楼一共有三层高,一瞧便是有人住的,靛蓝的瓦格外素净。都已到了门口,李思筠又问?玉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其实玉扶也不知道,只是依稀记得后?面有这么个隐私地,东宫内其实少有人知。她刚来时住在这边上,知道里面总是住着女子的。
李思筠紧紧盯着她,玉扶低垂着头,越说越容易误会?。
然后?她被李思筠迁怒地瞪了一眼,玉扶靠不住,她便自己推开门。
里面安静,光线照进去似乎能?看清空中?细小的灰尘,听?见?门开的声音,里面才走出了个女子,薄妆桃面,细眉亮眸,是个倾国倾城的人儿。
女子久居在此,冷不防见?到一个外人,此刻还有些惊愕,很快反问?道:“女娘是?”
任凭李思筠如何去猜,也没想到此处竟真藏了个人。
李思筠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也不想针对旁人。她才是后?到这里的,都是被关起来的,错处全在那个狗东西?身上。
她立刻转身往出走,越想越气。重逢时,沈昭还情深意切地说寻了她一年,一句也没提东宫里另有个美人。
李思筠开始回想,从前在漕县时,她打探沈昭后?院如何,子弦倒是安稳她,为了哄她开心,说郎君只和她一个好。
但罗南呢,他似乎说的是,郎君后?院里养了一堆清白的女子,而且还同他阿父的妾室有牵扯。
她那时还以为是罗南为了骗她而胡诌出来的,可如今看来,前者为真,后?者或许也是真的。
她确实没说过不许纳妾的话,但她原本以为沈昭是不一样的,却没想到最后?都是一样的花心多情。
她正气着,走得也快,比来时快多了,将引路的玉扶都甩到了后?面。刚走到寝殿前,迎面便见?沈昭回来。
李思筠明显气鼓鼓的,沈昭微微一惊,以为是分开后?,她是在宫中?受了委屈,便道:“何人惹到我?们伊伊了,瞧着这样生气。”
他说着,打探的视线还往后?扫向玉扶。
李思筠挪了挪,在玉扶身前挡住,两?人对站在殿前,她直白问?:“后?院阁楼里住的是谁?”
沈昭面色一僵,大庭广众之下这不太好解释,府内的人不会?多嘴,那便是从旁处听?到的。既然她知道了,他道:“伊伊,回去我?同你说。”
李思筠哼了一声,转身先?回了殿内,都没来得及走到内室,她直接站在如意方桌旁。因为气愤,她都没坐下,背对他站着,又问?:“你说罢,后?院是不是养了一堆?”
“伊伊你误会?了,是从前,养了些细作。”沈昭说的委婉。
李思筠回头望他,他自己不喜,但将女子送出去,既能?拉拢关系,还能?打探消息,一举两?得。
但在她看来,这确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做法。甚至觉得那些女子可怜,被利用。
她微蹙着眉,沈昭便知她心中?想法,这也是为何他从未与她提起过,知道她或许会?对此感到不适。
他补道:“已经不再养细作了,如今只剩一个,这个……长得像我?母后?,不好送走。”
将人送出去倒也罢了,但李思筠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她问?:“那些女子,是从何处来的?”
沈昭坐在方凳上,并伸手?将李思筠拉到了身前,他道:“家中?有难,沦为官妓或有求于?我?,皆是自愿的。”
家中?过不下去了,连活命都艰难,又怎会?计较是否要?被当做棋子利用。李思筠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问?:“这般的私密事,季蓉怎么会?知道?”
“沈鄞府上也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的总要?透些消息出去,她知道也不奇怪。但她定然不知,与她争的最厉害的侧妃才是真正的细作。”沈昭道。
原是如此,季蓉才记恨沈昭,顺便将她也带上了。
李思筠正想着,过往的事隐隐约约,她脑海中?突然清晰,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她问?:“遇难有求于?你,如果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便救?”
“对,”话一出口,沈昭便觉不对,抬头看着李思筠骤然变了的面色,心知不妙。
李思筠彻底想明白了,她冷笑着反问?:“在漕县时,我?答应做什么都可以后?,你才救我?,原是想要?将我?送出去,送给沈鄞,嗯?”
主动
李思筠压根没想到, 原来沈昭从前打的竟是这样的念头,不将她送给沈鄞,也显然居心?叵测,想要利用她一番。
“不是这样的, 伊伊, ”沈昭立马开始解释 , “那些人大多是旁人所托, 或是下面人送过来的。而你不同?, 漕县时,我自身都难保, 再出手救一个人风险极大?, 自然要多加斟酌。”
李思筠一点都没被说动 , 仍然气呼呼地瞪着他,他明显没有那么好心?。
“让你假装当外室也算利用了,本是想几月过后,就让你走的, 但你一直言心?悦, 你知晓的伊伊, 没人那么说过。”
沈昭越说越可怜, 眼神黯淡,垂头牵起了李思筠的手, 落寞得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李思筠一下子心?又软了, 按沈昭这么说,若她没有自作聪明地去忽悠他,那他离开后便会将她放了。
她心?中一堵, 但他向来黑心?,她有点不相信。但没发生过的事, 她又不能去指责他,只撇着嘴,将手拿了回来,不让他牵。
沈昭却仍然固执地伸手,又去牵她,但在李思筠拒绝前,他道:“伊伊,我们恐怕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李思筠抬头,疑惑地瞧着他,等着他接着说。
他都恨不得将她时刻带在身边看着,上次梅林中她提过要信任,之后,他对?她的限制稍微少了些?。
但仍没彻底放下戒心?,听说赵霭仍在娥阴公主府呆着,沈昭便压根不准她再去公主府了。
如今怎么松口说要分开,不再紧盯着她了?而且还是一段时间,还有沈鄞上午对?她说过的话,明显他早就知道了。
虽然沈昭很?可恶,但李思筠还是有点担忧,也顾不上再同?他赌气,闹小?别扭了。
沈昭将她拽了过来,让她坐在他膝上,他语气不高,“今夏生了蝗灾,收成不好,到了冬日,天?又冷寒,前些?时日下的那场大?雪,北边连饿带冻,死了不少人。”
“你要去赈灾么?”李思筠耳濡目染,也是听到过这些?事的。但姜国与东淮不同?,宛地四面有水,时人多以捕鱼为生,粮食不够吃时也能勉强以捕鱼糊口。
但雪灾时,朝廷也要派人出?去赈灾,她记得之前李真?去过一次。
沈昭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鬓角边散落的几络发丝往后拨了拨,“远比这糟,当地郡守害怕来年刺史考察,他会因这件事失了升迁之机,或被罢官,故隐瞒不报……将死尸都堆在一处,冬日不好动土便没埋,结果生了瘟疫,一村人都染上了,实在瞒不住了,才被旁县官员报了上来。”
“当真?是个蠢货,”李思筠听得都生气,若没控制住,一不小?心?散播出?去,整个郡都要遭殃了。
此时去赈灾也危险,但他身为太子,受万民供养,天?命所归,民心?所望,此时前去也是应当的。只不过,是沈鄞他们推动的,故意?让他去做。
李思筠近些?时日,总记着他的不要脸和难缠,直到此刻才想起,他同?阿浓一样,都要承担责任,只不过他比阿浓累多了。
她回头看着他,不知是因为什么,眼中水盈盈的,倒比沈昭这个要去的还担忧。
沈昭便知,一提这个她就会心?软,方?才的事也不会再计较了。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亲昵地同?她贴了贴鼻尖,又安慰道:“无事的,伊伊,那边危险,我顾不周全你。你便留在京中,有事去找阿姊,我会早些?回来的。”
储君是国之根本,若他愿意?,也是可以推给旁人的。将心?比心?,若姜国生了此事,李思筠定是不舍阿浓去的,或许会像出?使东淮那般,代替阿浓去。
但她也想起来,当初沈昭能在漕县遇见她,也是去赈灾。那时似乎是水患,赈灾事毕,他又被冯后逼迫追杀,不得已才到了漕县暂避。
这次的时疫比上次水患还危险。
但沈昭还是得去,李思筠也不会劝他不去,将为君者,便要为民,即使不必他亲自去。她垂眸,轻声问:“你何时去?”
“再陪伊伊用个午膳,等会与同?行去赈灾的臣子疾医商议,明日晚上便走。”沈昭如此道,他伸手抚着李思筠的脸庞,认真?地问:“伊伊,会等我回来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她趁他不在的时候跑了,该是有多不放心?啊。李思筠又瞪了他一眼,真?是一个非常能拿捏人心?的家伙。
他不在,赵霭又在旁边等着,还有沈漾君这个助攻,那么逃跑便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但他如今做出?这副可怜样子,李思筠想,若她真?抛下他,溜回国去,也是于心?不忍的。
被拿捏至此的感?觉当真?不算好受,但李思筠也是真?的担忧他,为了让他安心?,便道:“好,等你回来。”
沈昭心?中轻松,刚得偿所愿,又听李思筠问道:“那我今日能给阿浓写信么?”
沈昭喉间滚动几下,她可真?是会挑时候问。若他不允,便像他压根不信任她,也不相信她方?才说的要等着他的话。但允了,他走了,能来带她走的人也更多了。
他纠结万分,最终还是艰难点头,道:“可以。”
李思筠趴在他肩头哧哧地笑了,看他为难,可还是要假装完全信任她的样子当真?很?有趣。
她笑了,沈昭也明白她就是故意?问的,但也对?她毫无办法,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她脸庞,力道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想没事碰她一下。
闹罢,沈昭便唤了膳进?来,玉扶一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知道和好了,也放下心?来。
虽然李思筠中午没说想吃什么,但近日膳食都是学着姜国的菜色做的,李思筠大?多可以接受,两人一起吃,沈昭用完膳便走了。
李思筠也用完了,她坐在书案前,思索着要怎么给阿浓写信,正前方?的放着笔墨和信笺。小?黑猫也蹲在书案旁,它也刚吃饱,正慢条斯理地将毛舔顺。
…
沈昭黄昏时才回来,进?门便见李思筠闲适地坐在榻上,斜斜倚在凭几上,小?黑猫窝在她怀里一团,一人一猫在等他。
他脱掉外?面的氅衣,隔了些?凉意?,缓步走到了榻旁。李思筠抬起下巴,朝方?桌上喏了一声,沈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一个信封正当当的放在那处。
李思筠说:“我给阿浓写的,你不许偷看哦。”
沈昭很?好奇信中写了什么,但也只能点头,同?时他见李思筠冷冷淡淡的表情?,心?中难免失落。
离别的前一日,他原以为她会黏着他的,却没想到,她好像一点儿牵挂的意?思都没有,他哀怨道:“伊伊怎么不多看看我?”
她都不没问他,具体要去多久,似乎对?丝毫不关心?。
李思筠抬眸看着他,平淡道:“我同?你一起去。”
沈昭愣怔,之后反应过来后便伸手去抱李思筠。小?黑虽然在打盹,但还是很?警觉的,一溜便蹦了下去,而李思筠被沈昭捞了起来,让她坐在了旁边的方?桌上。
李思筠推搡着他,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凉气,嗔怨道:“干嘛?”
“怎么想起提起要与我一同?了。”沈昭直直地看着她,眼中若有神采。
“也没什么事,你不在,留我自己在此,万一被害了,或者遇到危险怎么办?左右都不安全,还不如陪着你一起。”
李思筠刚给阿浓写完信,她心?情?不错。她也知道他没主动提出?来让她一起去,是因为赈灾一行实在不安全。
沈昭中午走后,她也仔细想了,有了上次漕县的事,他定然不会彻底放心?,还会暗中派人看着她。
既然如此,那不如她也跟着他去,有忙帮一帮,他还能专心?一点。
李思筠也不介意?让他更开心?一点,便道:“夫妻嘛,总要共患难几次的。”
下一瞬,她又被紧紧揽住了腰,他俯下身,铺天?盖地的吻接踵而至,落在唇边的啃咬细细碎碎。
他身上的味道携霜带雪,沉沉萦在鼻尖,令人头晕目眩,李思筠轻轻回揽住他脖颈,唇瓣亲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在地上观望的小?黑猫见此彻底跑了,它过珠帘时碰动帘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渐渐又归于平静。
窗外?夜幕低垂,月上的浮云便得稀薄,满室静谧,只余偶尔响起的水泽声,暧昧随着吻一同?循序渐进?地蔓延开,将两个人都包裹住。
李思筠觉得不大?对?劲,“唔”了一声后,伸手去推他,可又与他的眼眸撞上,他没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她,情?绪毫不掩饰,带着点点恳求。她动作一顿,之后缓缓收回了手。
紧接着,被抱着到了柔软的锦被上,她才又伸出?手去勾住他脖子,迎上潮湿而亲密的触碰。
一点点急促呼吸在动作中升腾而起,情?与欲来回起伏,她觉得身上满是他的味道。
看他睫羽半垂,眼尾绯红的模样,极力克制却又在剧烈地喘气,与往日在外?的端正冷肃不同?。
李思筠突然道:“沈昭,你要记得,此刻的欢愉,是我给的。”
沈昭闻言埋在她颈窝里,李思筠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知道他在闷声发笑。她突然有点恼羞成怒,脸更红了,伸手去推他,“你在笑什么?”
“对?,是伊伊给的。”沈昭如此道,声音暗哑,几分沉沉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情?愫。
李思筠被两只大?手扶着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天?旋地转,再度睁眼,已坐在他腰腹之上。
又听沈昭道:“那便更彻底些?,由你掌欢愉。”
时疫
夜色浓黑, 几点疏星。轩榥下的垂丝海棠被?风吹得摇摇欲坠,风起时,暖黄色的灯火随之乱晃,最终沉寂一片。
即使关着门?, 但小黑猫还不算太肥, 行动?敏捷轻巧, 寻个缝隙便能挤着进来?。它四处走了走, 在榻上没见到人, 便朝着床帐里喵呜了一声。
猫叫声让李思筠惊醒,她整个人闷在被?里, 累得不行, 伸出手将掀开被?子?, 露出头,丝丝凉意飘进来?。
她又清醒了些,转过头便见沈昭一只手支着枕头,看她醒了, 微眯着眼朝她笑。
他?非常会蛊惑人心, 她方?才只是不服气每次都被?他?带着走, 才那么说, 但又被?他?坑了一次。
想起方?才的荒唐,李思?筠脸热得发烫, 转头不看他?。而她背对他?的那侧脖颈都透着粉。
沈昭披上外衣, 之后将她抱了起来?,“沐浴回?来?再睡。”身上黏黏腻腻的,并?不好受, 李思?筠任由他?抱着走了。
到了后面的净室,李思?筠仔细去看才发觉, 地下小室的小室似乎就是仿造此处建的。方?才应当没有宫女进来?,但室内还氤氲着热气。
李思?筠问道?:“这是引来?的温汤?”
沈昭嗯了一声,他?半俯下身,想要将李思?筠放下去。虽然下面水瞧着不深,但之前被?他?扔下去过?,她呛了好几口水。所以李思?筠下意识伸手,抱他?更紧了些。
沈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便不将她自己放下去。他?直接抱着她,从?一旁的阶梯走下去。
与添进来?的水不同,此处温汤偏热 。水迎着周身漫上来?,缓解了李思?筠身上的酸乏,青丝半落在水中?,肩膀和锁骨都被?水雾熏得白里透红。
水波缓缓荡开,李思?筠见他?走过?来?,她往旁边小小挪了一步,同时警惕地看着他?,怀疑他?没安好心。
但他?的手过?了温热的水,放在了她的腰间,随即按揉起来?。该说不说,他?的力道?使得不错。将要安寝,不好唤小宫女进来?给她按腰,使唤使唤他?还是凑合的。
李思?筠心安理得地受着,很快便觉困倦,靠在他?身上,缓缓睡着了。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最后轻轻亲了她的额头。
…
冬日清晨的曦光穿过?层层云雾,又透过?床帐照进来?,仍有几分刺眼。
李思?筠梦中?一个恍惚便醒了,她睁眼后还有几瞬的迷茫,昨晚她好像在浴池里睡着了。
如今却躺在床上,周身都是干净的皂角气,是他?用惯的那个。她转头去看,枕边空无?一人,他?应当早就出去了。
起疫的桑郡离阙城不算远,大?约一日便能到。故而京中?众人才如此急切,万一瘟疫未平,失了民心不说,京中?也极易遭殃,所以才忙不迭让沈昭去。
人越多越容易被?染上,也没带很多侍从?随行。原本李思?筠想着她自己去便好,但玉扶也要随着一起去,她是为了照顾李思?筠才从?宫中?出来?的。
李思?筠也顺手将小黑猫抱上了,整整齐齐,还能路上做个伴。
一路颠簸,半夜才到了桑郡,往北行了百余里,这处比阙城更冷。再往远走一个州郡便是西淮,风沙也多。
还未下马车,沈昭便派人送来?了敷面的巾子?。李思?筠带上面巾,遥遥听见杂乱的吼叫声。玉扶掀开帘子?,先下去,随后将李思?筠也扶了下去。
李思?筠抬眼,朝着吼叫声那处望去,见火光冲天,在街头宽阔处,有十余人带着獠牙恶鬼面具,着五彩之衣,拿着剑,围着篝火行祭祀礼。
来?时有玉扶跟着李思?筠,沈昭便放下心,与同行的官员在另一个马车上。
此刻,他?也下了马车,走到李思?筠身边,抱着小黑猫的玉扶自然而然往后退了点,将李思?筠身边的位置留了出来?。
没在意旁人的目光,沈昭走近时直接牵住了李思?筠的手。李思?筠觉得不合适,但既是黑夜,又有宽大?的袖袍遮掩着,也不算什么大?事。
沈昭虽然厌恶吵闹声,但街角处的祭祀是为傩戏,为了驱逐疫鬼,是安民心之举。他?并?未制止,甚至面色没有一点变化。
隐瞒上报,欺罔罪大?的郡守已经?被?收押,关起来?等候发落,此乃重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有几个县令在郡守府里候着,也只远远跪在地上问安,知道?这是京中?来?的贵人,不敢走近。
沈昭坐的那辆马车上,又走出一个男子?,见到李思?筠后,他?没有丝毫意外地喊了一声,“郑夫人安。”
李思?筠却稍有点惊讶,对面来?的人,竟是崔允。
那日,在娥阴公?主府上,离得远,看得也不真切。再次相见虽是夜晚,但郡守府前的灯笼还算亮堂,被?风扯着也不损光亮,她才发觉,即使已过?三十,崔允不算年轻,面容依旧俊俏。
和沈昭不同,沈昭在外面总是温和的,而崔允虽然有礼,但太过?严肃。
“咳、咳咳——”见李思?筠的眼神落在崔允脸上许久,沈昭立刻掩唇咳嗽。李思?筠回?过?了神,微微俯身敛衽一礼,问了声崔大?人,便算互相见过?礼了。
听见沈昭咳嗽,一齐来?的宫中?疾医立刻上前,询问着殿下身体是否不适。
沈昭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一行人往里面走,郡守府不算豪奢,但却足够大?。
一个县令在前面引着路,带着几人走向专门?待客的厢房。
路过?廊道?时,李思?筠见漆黑的廊道?中?有位抱着襁褓,手上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的妇人,她发髻歪斜,满面是泪。
那妇人见到李思?筠一行人走过?来?时,她眼中?都迸出光亮来?,但被?身后的侍卫拽着,强拖走了。
给几人带路的县令姓程,已不打算能捞个什么功劳回?去,只求能平平安安度过?此劫。与太子?同行的女子?身份定然不同,他?便主动?解释道?:“那是前郡守的夫人和孩子?,如今要被?带出去。”
“她们会如何?”李思?筠问。
县令也是知晓人情世故的,世人谁无?怜悯之心,他?答道?:“只是暂时关起来?,具体的……” 他?说着,眼神瞄了一眼沈昭,“还要等之后,由殿下决断。”
沈昭瞥了县令一眼,暂未理会。县令却想,若是平时,郡守一家躲不掉重罪,男子?充军,女子?沦为官妓。但妇孺无?辜,今或有转机。
不过?,还要等等,若这场时疫解决得快,才会有生机。
县令指着最大?的那间厢房,规格几乎能同正房相比了,他?道?:“殿下,夫人,此处还没人染上瘟疫,周围都洒上了生石灰,厢房里头也一齐扫了一遍,又洒了符水去污秽,都弄干净了。”
沈昭颔首应下,又言其做得不错。崔允也住在此处,就在两人后方?,贵族子?弟不愿做的脏活,累活甚至或许会丢掉命的活儿。他?都去做,所以官职才升的这般快。
告退后,崔允和县令都走了。
看着崔允的清瘦背影逐渐走远,李思?筠想,开仓放粮,救济难民这样的事,不是崔允职责所在。
崔允已算高官,享厚禄,有妻有子?,讲究稳妥不才是最重要的么?是因为从?前罗家的低看,他?才如此拼命?
“你总看他?做什么?“沈昭又问。
李思?筠回?头,见沈昭狐疑地盯着她瞧,她解释道?:“我在想,为何崔允也要来??”
“他?是我这边的人。”沈昭道?。
那其中?岂不是更乱了,李思?筠问:“那他?和罗婳的事,你知晓么?”
“嗯,”沈昭点头,却不愿意再多说,只抬步往里走,李思?筠在后面跟上。两人还在说话时,玉扶便先进去给他?们铺床了。
虽然是夜半时分,但为了安全起见,沈昭还是将疾医唤来?了,给李思?筠艾灸,去除百病,保身之安康。
疾医嘱咐道?:“夫人不可经?常外出走动?,也不要碰病人拿过?的东西,臣会每日来?给夫人艾灸的。”
李思?筠也知严重,她不是来?添乱的,所以更要当心,也郑重地点点头。
…
长乐宫的偏殿檀香味最浓,高太后也常在此处。
但此刻还有宫女跪在一旁答话,“太后娘娘,姜国前一阵确实有长公?主失踪的流言,后来?不知为何被?压了下去,”她从?袖中?拿出卷轴,“这是姜国长公?主的画像。”
高太后并?未回?头,她身旁的嬷嬷自觉走过?去,将卷轴接了过?来?,随后走回?高太后身边,展开。
高太后双手一直虔诚并?拢着,只侧头瞥了一眼,画像上的面容如此熟悉。
她长叹了一口气,重新转头闭目,手中?绿檀佛珠被?缓缓捻动?,“真是个公?主啊,为何她们从?姜国来?的……都自视甚高,善于?迷惑人呢?”
“李姒啊……姜国再死一个公?主,又能如何呢?”
…
沈昭连着多日都与崔允一同出去,将李思?筠留在此处。这也是他?为何没拒绝李思?筠的提议,让她跟着来?的缘故,呆在郡守府里,不会有危险。
他?们只是来?安抚百姓,也不通医理,不会亲自接触病人,不容易染上。
这日,李思?筠方?醒,玉扶便过?来?,扶着她坐起,并?道?疾医那边派了人来?。
李思?筠听后还有些惊讶,沈昭早出晚归,有时怕惊扰她干脆不回?来?了,和他?同行,整日都忙的疾医怎么还有空送东西来??
来?的却是一个小医女,她径直跪在榻前,双手举起托盘,有点拘谨道?:“夫人,这是疾医送来?,避染疫毒的香囊。”
连着多天艾灸,李思?筠确实很腻那个味道?,萦在整个屋子?里,迟迟散不去。
她挥了挥手,玉扶将托盘接了过?来?,递到她面前去,这个香囊上绣芙蓉,做工十分精巧,散开微苦的中?药味。李思?筠没起疑心,伸手去拿。
小医女攥着袖角,紧张却又叮嘱道?:“夫人切记要时刻贴身携带着,才有效果。”
李思?筠伸出的指尖离那个香囊距离只有一寸,闻言,却突然顿住了。
危机
李思筠收回了手, 视线扫向榻下的医女,“你是谁,为何我从没见过你?”
医女略有点慌乱,但很快便整理好措辞, “奴是随行?的, 疾医们都在问诊, 熬药, 没有空闲, 所以?才遣奴来。”
玉扶转头,向着李思筠悄悄点头, 她确实在随行?的疾医后面见过这个医女的脸, 应是从宫中跟着来打?杂的。
但李思筠微蹙起眉, 心觉不大对劲,尤其在医女出言提醒后。
她仔细看着托盘上的香囊,发觉芙蓉花的边缘略微起了毛边,迎着光看, 便愈发明显。
似乎是旧物, 她站起身来, 抬手便将托盘打?落, 吓了屋里的人一跳。
李思筠盯着地?上埋首,浑身颤抖但仍然不语的医女, 她拔高了音量, “谁派你来的?”
玉扶不知?为?何,走到?李思筠身旁,她忧虑地?唤了一声夫人。医女似乎被?吓到?了, 开始哭着辩解,李思筠却对玉扶道:“将人都遣出去……派人去唤你们殿下。”
…
屋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李思筠也没留着, 她在旁边的厢房里,等着疾医来。沈昭匆匆赶了回来,将崔允留在官署里,听说事由后,疾医也随着过来。
郡守府里算是安全,但外面不同,说不定何时便会染上疫毒,大家皆遮面,也要喝防护的汤药。
从宫中来的疾医们与当地?的医者都聚在一齐试药,还未寻出彻底管用的方子,但按照古书上的药方去熬,也能稍微管点用。
李思筠坐在正堂的主位旁,端着一大碗漆黑的药汁,虽不愿喝,但为?了安稳,必须全喝下去。玉扶在旁边的小室,也要喝上这么一大碗。
而沈昭站在堂前,身旁是惶恐的程县令,大冬日的,他却被?吓出了汗意,连连抬手拭着额头,“是下官的疏忽,贼人拿出令牌,下官也实实在在瞧了,确实没错,这才放她进?来……”
但不管程县令如何辩解,沈昭就是无动于衷,而且黑着脸,没了前几日对他勉强的和善,面色十分不好。
疾医快步赶了过来,时节特?殊,距离不好过近,他便站在堂下,做揖禀报道:“殿下,香囊无毒,里面的药物也确实是解毒的,只不过确实是旧物,或许是病人用过的……”
“她是你们医署的人?”沈昭问。
“确实如此……”疾医们大多在研究药性,来的这位只是一位普通的小医官,但也在为?整个医署开脱,“殿下,医署人多眼杂,随行?的名单变来变去……”
话?只说到?此处,便算可以?了,与他们关系不大,不知?是被?哪个主子动了手脚。沈昭颔首,又问:“她招了吗?”
这就与疾医无关了,侍卫上前回禀道:“还未,她咬定了没动手脚。”
沈昭冷嗤一声,“将她关在地?牢里,绑起来,香囊置于她身,先留着性命。若寻到?蛛丝马迹,她还不招,便凌迟。”
若真是病人旧物,医女来回拿取也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定会留下痕迹,暗卫俯首应是。
李思筠喝完了那碗汤药,也顺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凌迟二字时,她虽没亲眼见过,但在书上读过。在人清醒时,将身上皮肉一片片割去,最后四肢分离,血肉模糊。
光是想象,似乎她面前都漫着血腥味,刚喝完的药堵在脖子中间,又苦又涩,恶心感倏地?上来,她弯腰干呕起来。
沈昭快步走了过来,轻拍着她的脊背,满眼忧心,“难受么?”
或许是还没用早膳,腹中空空,李思筠什么都没吐出来。她缓缓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沈昭的手,摇了摇头,“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虽然她和玉扶都没碰那个香囊,但距离也很近了,她松手,同时道:“还未查清,你先离我远一些?吧。”
沈昭却压根没理会,将李思筠松开的手握得更紧。他固执得让她说不动,但似乎还不错,身边有了个不离不弃的人。
李思筠抬头去望,有两三?日都没见到?他了。她丝毫不意外有人下手,只是没想到?,出手得这么快,而且是冲她来的。
她想起了沈鄞的话?,他说沈昭一定会死的,甚至还同她说不如投奔他。她问:“是沈鄞?”
她想,是沈鄞的可能最大。先向她下手,那么沈昭也会染上,两人都回不去了。
“或许吧。”沈昭如此道,心中担忧却更甚。
真是沈鄞,便好了。但若沈鄞有动作,有细作和暗卫在,他不会毫无察觉,最怕的便是不知?是何人做的。
“伊伊,我多派些?人护着你,你不要轻易见外人。此次时疫是身上起暗红发紫的血斑,之后发热,若你有异常,立刻叫人来。”
李思筠点点头,不想这般无趣地?呆在屋内,但为?了不牵连旁人,也只能再等两日。
时刻担忧着染病,她好不容易挨过了三?日,幸好无事。
刚到?此处,李思筠是打?算一直安分呆着的。但呆着也没用,还会有人来害她。她便要同沈昭一起出去,沈昭不允,但有时却说不过她。
李思筠便跟着沈昭一起出去,留下玉扶照顾小黑猫。
到?了官署里,李思筠又见到?了崔允,他这几日变化颇大,整个人憔悴不少,坐在案卷前,也翻着医书。
“如今是什么情况?”她瞧着院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旁边一室内人声喧嚣,李思筠瞧了一眼,是疾医们在争论。
沈昭道:“染疫的村子已经被?隔了起来,每日都有疾医给旁边村看诊,以?防扩散。一直在用症状轻微或重病的人试药,略有效果,但找不到?根治的方子。”
“为?何?”李思筠问。
“没找到?源头在何处,用了鼠疫和前些?年出现过的药方,都没有起色,”沈昭说着,见李思筠稍微有点疑惑的目光,便解释道:“烧毁当初堆积尸首之处时,跑出一大堆鼠虫,那些?东西以?啃噬尸首为?生?,故而……”
沈昭话?还没说完,李思筠便偏头捂住了嘴,将嗓间翻涌起来的恶心勉强压了下去。见李思筠如此,沈昭也反应过来,他不应说的这么仔细,好像确实挺骇人的。
崔允走了出来,在远处向两人行?了一礼,之后道:“殿下,今日疾医要去查水源,殿下同行?否?”
本来定好了要一起去的。沈昭察觉到?李思筠的目光,衣袖又被?她拽了拽,他便点头答应了,带着李思筠一起去。
一行?人又乘马车去溪水源头处。一路安静,即使路过闹市时,四周都没有声音,与之前街上的喧闹完全不同。
李思筠掀开帘子,见街上略有破旧,只有摊前的招旗偶尔晃晃,一人都没有,当真荒凉至极。毕竟一个不小心便是阖门而殪,谁人不怕?
马车停稳,这应当是尚且安全的村子,见有人来了,许多村民都围了上来,却被?远处的侍卫拦住。
另一边的侍卫正按照疾医的嘱咐,将药材扔入水中,随行?的疾医还在给村民看诊。
偏远的村子里穷,许多人身上都是不能御寒的破旧棉衣。李思筠正打?量着四周,想着回去问问沈昭他们除了放粮外,会不会再发些?衣物。
李思筠一侧头,远方树下的一个老妇见清了她的脸,之后老妇突然睁圆了眼,猛然冲上前,但求粮的难民实在太多,她丝毫不起眼。
她嘶声力竭地?喊着:“公?主,公?主!奴在此处!”
难民们也不知?来赈灾的到?底是何人,呼喊声停了一瞬,这声公?主实在令人注意。
李思筠也听到?了,她转头望去,那个老妇年纪很大。沈昭走到?她身边,李思筠朝他摇头,小声道:“我不识得……要不叫来,仔细问问?”
沈昭开口刚要说话?,又听那边老妇激愤的喊声,“公?主,她杀了你,是她杀的!”
他思绪翻涌,方才想要答应,却改口道:“先带她下去吧,待疾医确认她没染上,你再见她。”
李思筠稍有犹豫,此地?正好是程县令管辖之地?,他便上前道:“这是个疯妇,整日念叨着公?主公?主的,殿下,夫人莫怪,臣便将她带下去。”
原是疯了,李思筠点点头。
回去后,李思筠问清了不会发放衣物,沈昭和崔允的规划中也没有这件事,两人又都忙着。
李思筠闲来无事,她便自己弄,将附近无事的妇人都聚起来,带上自家婢女,大家一同动手。
从前的郡守夫人也在其中,她不言语,将小儿揽在怀里,默默缝手中衣物。
李思筠见过她几次,又从旁边人口中打?探到?这位郡守夫人平日和善,时常救济穷人,是远近闻名的好人。
…
大约过去半月,情况有所好转,疾医研究出了方子,虽然仍治标不治本,但也将疫毒大概遏制住了。
但街上的人还是很少,李思筠无事时也不出去乱逛,她只带着玉扶在郡守府内逛。
李思筠正抱着小黑悠闲地?走过廊庑,前方便是她住的厢房,却有一个小女孩在院中,她瞧着眼熟,似乎见过。
见到?了李思筠,小女孩盯着她脸瞧了一会儿,似是认准般突然跑了过来,抱住她裙角,奶声奶气?地?唤着:“姨,姨……”
李思筠便将小黑塞进?了玉扶怀里,伸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
玉扶捋顺小黑的毛,好奇问:“夫人,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李思筠回头笑着,“刚刚瞧着便眼熟,到?近处想了起来。这是郡守夫人的女儿,我远远瞧见过几次,”
她还转头,温和问着怀中垂头的小女孩,“你同谁一起来的,是想家了么?”
玉扶也笑着,但却突然“啊”了一声,她面上笑意都消失殆尽,只余惊愕。
李思筠闻声抬头,见玉扶眼睛瞪大,神情惊恐,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她怀里的孩子。
李思筠顺着玉扶的视线往下望,见孩童孱弱的手腕上有点红,她伸手将孩童的衣袖稍掀了起来。
下面是一块红得发紫的血淤。
有孕
黑云挤在苍穹上, 沉沉得仿若要?坠下来。整个郡守府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前几日的轻松荡然无存,走动的侍从噤若寒蝉,生怕被牵连进此事。
程县令算是其中最倒霉的一个, 他的同僚大多去?了官署, 他留在郡守府看守, 原本算是个轻松的活计, 如今却接二连三出事。
上次混进来一个居心叵测的医女也就罢了, 她拿着?令牌进来,又是?医署的人, 鬼鬼祟祟, 算是?他监察不?周。
可这次是郡守的女儿, 这么大点的小孩子,谁知道竟会染上瘟疫,还自己?走了进来。这曾经是?人家住的地方,小孩子溜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但也说不?准, 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凑巧。
程县令快步走过, 到了给一行贵客准备的厢房前, 见周围人早就散了, 疾医们相继从房中走出来,面色为难。
门前还有个焦急的侍女, 他走上前, 问:“殿下呢?”
玉扶心中慌乱,实在担心,距上次出事才过了几日, 就又碰到了,简直是?避无可避。她眼中还带着?焦急的泪, 向里面看:“殿下和夫人在一处呢。”
程县令张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劝也没法?劝,只叹了一口气,也站在门前来回踱步,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
李思筠浑浑噩噩地靠坐着?,心中却没有那么慌乱,反而看向一旁的沈昭:“与上次一样再等几日便好了,最近每日都?喝汤药,浑身都?是?草药的味道,”
“你先别担心,与崔允一起,先去?忙吧,等这些都?结束后,我们就能回去?了。”她说着?,好像怕沈昭不?相信,还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沈昭却没同她一样乐观,即使他没亲自接触过病人,但也离远看过的。他也听疾医说过,如李思筠这般与病患直接接触过的,很可能会被染上。
但她之前也一直喝着?药,他希望能像她说的那样无事。
他也看出了李思筠的逞强。被隔起来的那个村子,虽然没被完全?放弃,送了配好的药材和生石灰,但染上重病的人十有六七都?死了。
如今整个村子空荡荡的,也幸而无人捣乱,村子外面的人染病的很少。如此看来,凭空出现的郡守家小女儿就十分可疑。
李思筠问:“郡守夫人来了吗?”
沈昭点点头,“她独自来的,和她女儿一起,在旁边单独隔起来了。”
谁都?怕死掉,李思筠当然也怕,她垂眸,仔细回想起来方才的事,确实存疑,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不?知背后到底是?何人,但若是?巧合,又未免太过巧了。
李思筠道:“等小孩子好了,再去?审吧。”她何尝不?知背后的郡守夫人或许也是?害她的一个,但也怪她自己?掉进旁人的陷阱里。
沈昭伸手去?握她的手,李思筠却躲开了,之后抬眸,他忧心忡忡,她却道:“我们还是?,先不?要?在一处,万一我真染上了,你还要?照顾我。”
她说罢,也觉无趣,他也不?会听。如今与人说话,她都?有点累,也不?想吃任何东西,所以?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睡一会儿。”
李思筠如此说,沈昭动了动唇,但有时她同样固执,压根没打算等他反应,已?经自顾自躺了下去?,转身朝向里面,不?与他说话。
沈昭只好作?罢,起身时帮她遮掩好了被角。出奇的静默,他听到了她不?算安稳的呼吸,她明显没有睡意,却闭上了眼。
在他转身走后,李思筠才窝在被子里小声啜泣,哭了起来。她不?知道应该怨谁,或许是?她不?小心,但真的害怕死掉。
沈昭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她的闷闷的哭声,他想留下,却也知晓应当让她自己?呆一会儿。他轻轻掩上了门。
程县令都?顾不?得染病的事,直接迎上前,“殿下,臣有罪……”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远处走来的侍卫给打断了。侍卫的话明显比程县令单一的告罪之辞重要?多了。
沈昭刚落在程县令身上的眼神?,立刻挪开,认出那是?负责地牢的暗卫。
虽然程县令没能及时认罪,但他心中却轻松多了。平常倒还好,可一碰到里头这个夫人的事,殿下就格外不?好说话。
而且,每次都?不?凑巧,他都?有过失,殿下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杀他解恨。他低垂着?头,听那边侍卫道:“殿下,她招了。”
这算是?好事。程县令再次抬头时,只见沈昭大步走远的身影,在这时候被查出来的人,担了殿下全?部的怒火,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
官署都?有地牢,甚至京中大权在握之人府上也会有地牢,里面关?着?的都?是?罪大恶极或是?潜进府中的细作?。
此处地牢久不?关?人,阴暗潮湿,走下石梯就是?一股子腐烂味儿混杂着?霉味儿,如今更?添了浓厚粘稠的血腥气。
地牢中无光无窗,便无风能将气味带走,味道糅杂一起,像是?尸身烂掉了。
如今众人多带着?围面的巾子,却也遮挡不?住味道。跟着?沈昭进来再次的侍卫几欲作?呕,全?然没想到沈昭会亲自走下来,皆以?为他听过供词,便算了。
一间?狭小的牢房,深色的石砖地,甚至连取暖的稻草也无,石上满是?暗褐已?干涸许久的血迹,如今上面蜿蜒淌着?鲜血。
牢中,一个女子被绑在了木架上,脸色苍白如鬼,是?真的没有血色,头发凌乱,嘴里塞着?破布,以?防她痛得自尽。但挡不?住从她嘴里逸出来的痛呼声,双腿上血肉模糊。
侍卫见沈昭点头后,才将医女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她忙着?先大口呼吸起来,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看着?沈昭,她急切道:“招,我招!”
医女没想过,做的这些事被发觉后还有命活,但她也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不?被发现,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即使赴死,她也不?想这样痛苦死去?。
她也知晓对这些贵人而言,她卑贱如蝼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全?盘托出,道:“我、从前是?药园的采药女,后来、是?长乐宫的秋姑姑将我送进医署里,”
沈昭面色陡然一变,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锐利的眼神?扫向了医女,斥道:“继续说!”
医女每动一下都?觉得身上在痛,此刻她又大喘了几口气,才能接着?说,她断断续续道:“这回,也是?秋姑姑来找我,让我、让我伺机留些病人身上的东西。刚到此处,又有人传信来,让我对殿下身旁的夫人动手。”
见沈昭面上罩了层寒霜般,冷峻但没反应,似乎不?相信。医女连着?发誓,并道:“殿下若不?信,大可细细去?查……除了我,秋姑姑还找了旁人随行。”
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了。
沈昭走后,侍卫持剑,手下一挥,医女便没了生机。但她表面却释然,即使赴死,也不?愿被一直折磨。
…
起初还好,可次日,李思筠在手腕上发现了浅浅的血痕。随后,她开始发热,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
喝过药,不?知为何,她几乎整日都?是?昏睡着?的。但她觉得意识是?清醒的,却像睁不?开眼睛般,眼皮沉重,坠着?往下合。
李思筠偶尔清醒时,会见床边坐着?沈昭,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又会紧紧握住她的手。
似乎她只是?生了一场小病,他安慰道:“无事,伊伊,睡一觉,睡醒便都?好了。”
但即使几眼,李思筠也瞧见了他憔悴的面色。她想要?问上一句,她是?不?是?病得很重,或是?想让他稍微走远些。
却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
她有时也能听到猫叫声,手上似乎被小黑猫像是?小刷子的舌头舔了几口,似乎它也怕她死掉,在叫她起来。
李思筠都?不?知道过了几日,恍恍惚惚过着?。但她总觉得旁人染病或许没她这么困倦,似乎也不?是?睡着?了,有时能听见旁人的说话声,还有玉扶偶尔的哭泣声。
…
暮色模糊,月凉似水,洒落满室清辉。
李思筠耳边一直有细如蚊鸣的说话声,她缓缓睁开眼睛,或是?睡久了,头都?阵阵发沉。
她缺水,喉咙有点发疼,却有浓浓的苦药味儿黏在嗓间?。她抿了抿干涩起皮的唇,想要?喝几口水。
李思筠扶着?床边,缓缓坐起身来,开口却因为太久没说话,发不?出来音儿。她眨了眨发涩的眼,往屋里四处望了望。
没有人,只有睡在榻上的小黑猫醒了,小声喵喵叫,向她快走过来。大家或许不?知晓她会在傍晚醒,所以?才没人在。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幔帐上,不?用?点灯,她也能看清室内。此刻她又依稀听见了旁边房内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她辨清,那是?沈昭的声音。
李思筠觉得身上好了不?少,垂头看手腕上的血痕也淡了,心中放松,便想告诉沈昭,让他也开怀些。
她披上一旁的外衣,趿着?绣鞋,因为大病初愈,她身上无力,走得极缓极慢,便也没发出明显的脚步声。
一室之隔,沈昭面色明显憔悴,没了前几日的神?采,眼下淡淡的青黑,许多天都?没睡好了。
疾医刚诊完脉,“……这几日,夫人情况好了许多,但……已?有滑胎之兆,脉象不?稳,这药虽有效,但若长久——”
“接着?用?吧,不?必换。”沈昭打断疾医,他说得艰难,面色疲惫却没犹豫,“在此之前……再多给她用?些安神?药。”
里面的话音刚落下,厢房的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发出的声响让房内两人一齐向外望去?。
李思筠站在门槛前,心坠着?往下沉,她咽了咽喉间?苦意,鼻尖泛酸,只愣愣地看着?沈昭,问着?:“你们……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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