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41章 长宁寺
◎现在,向晴难道也要用这种方式,去对付常名吗?◎
我得做点什么了, 这一刻,向晴也正在想。
既然决定要二战高考,而且标准还是要上叶城大学, 那就必须要全力以赴了。在那之前, 总得先把气运的事情解决了, 免得又半路分心。
算上今晚的两次,向晴的气运已经增加了四次。
对标一下原著的话, 这个时候,原主已经数次挑衅、打压和陷害真千金未果,反而衬得对方温柔大度, 有大家风范,风头彻底被压过。
之后不久, 向晴就要被彻底失望的向君明和谭青萍赶出向家, 并且一路凄凉落魄,无可挽回地走向最终的结局。
所以向晴觉得,这差不多也是个临界点了。
接下来就该速战速决,以雷霆之势再给予向红鱼数次打击, 让她彻底失去心气, 降低对自己的认知和期待。
原著里, 在这一次次的气运流失之中, 原身失去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那么现在,当拥有的一切都逐渐失去,向红鱼的承受能力会比原身更强吗?
想到这里, 向晴收回思绪, 看向对面的路峥, “我们速战速决吧!”
“嗯?”路峥有些惊讶。
向晴说, “尽快解决掉气运的事,也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除了学习高考需要的知识之外,道法方面肯定也不能放下,另外等气运全部恢复,也就该着手考虑给路峥治疗的事……还有这么多重要的事等着她,没必要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向红鱼身上。
原著里,女配向晴死在了十八岁的冬天。
那就定个小目标吧,向晴摸着下巴想,在新学期开学之前,解决掉这件事。
路峥坐在对面,总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
但就算是这种明明白白要使坏的表情,似乎也是可爱的。
他没有问向晴到底在想什么,而是直接道,“看来,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向晴淡淡地笑了一下,“今天晚上,之所以两次气运增加,是因为龙振国和冯雪妃夫妻站在了我这边,让向红鱼对他们彻底失望了。对向红鱼来说,这意味着她输给了我。”
路峥点头赞同,“看来你之前的想法是对的,通过她身边关系密切的人,去影响她本人的认知,气运也会随之受到影响。”
“所以,现在就该去影响下一个跟她关系密切的人了。”向晴说。
路峥微微挑眉,“常名?”
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心底竟止不住地酸涩了一瞬。
向晴“离间”龙家夫妻和向红鱼关系的办法,是把那对夫妻拉到自己这一边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所花费的心思可不少,虽然只跟他们接触过几次,但私底下却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
但那是向晴的亲生父母,路峥也说不出什么来。
现在,向晴难道也要用这种方式,去对付常名吗?
想到她仔细研究常名的弱点,针对性地设计方案,再费尽心思地接近对方,改变他对他的印象,从而让他疏远向红鱼,站在她的立场说话,路峥就忍不住皱眉。
但不等那有些微妙的情绪在他的心底堆积,就听向晴有些惊讶地笑道,“不是他,还没轮到他呢。”
这一秒,路峥如有神助,反应突然变得极快,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向晴的打算。
“……是长宁寺?”他试探着问。
向晴点头,“没错。”
就算是看过原著的人,通常也会觉得,向红鱼最看重的只有常名和父母,很容易忽视忽视掉她背后的另一座靠山——长宁寺。
向红鱼之所以能够顺风顺水地长大,不仅彻底压制住了身上的煞气,还同时修习佛法和道法,成为玄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离不开长宁寺在背后的支持。
不过,她虽然自幼就时常往来于长宁寺,也得到了很多关照,但不同于跟父母和常名的亲密,向红鱼并没有和长宁寺的哪一位僧人建立起牢固而密切的关系。
原因也很简单,哪怕是出家人,也不可能真的六根清净、斩断尘缘,哪怕品德出众、佛法高深,也依旧是有血有肉的人。
苦真大师是因为使用借运禁术而死。
哪怕大师临死之前有交代,长宁寺的僧人们也知道向红鱼是无辜的,但对她仍旧亲近不起来。
向红鱼向来是“人给我十分,我再还三分”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放下身段去讨好他们。所以相交于长宁寺的僧人,她倒是跟在长宁寺借住过几年的常名关系更亲密。
但不管怎么说,双方之间终究是有些羁绊的,向红鱼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长宁寺。而向红鱼要是出了事,长宁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向晴的第二步,便是将这座靠山搬开。
何况从本质上来讲,向红鱼之所以能跟长宁寺建立起这样的羁绊,是因为她占据了向晴的身份——这份机缘,本该是向晴的。
这一点,放在龙振国和冯雪妃夫妻身上,其实也是一样的,向晴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或许向红鱼自己潜意识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将常名看得最重,其次才是父母,而且在冯雪妃和龙振国做出不符合她期望的事之后,便能干脆放弃。
因为她还有常名。
只有常名,是向红鱼自己的选择。
而且两人确实一起经历了很多,感情深厚。不管是向红鱼这边,还是常名那边,都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所以向晴也把常名放在了最后。
……
佛家讲究入世,所以跟深藏在大山之中的上清派和太一派不同,长宁寺就坐落在叶城的市中心。
这里从前是一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自然也香火鼎盛,这才铸就了长宁寺数百年的盛名。它不仅是玄学界的大派,更是全国知名的佛寺。
不过,随着现代化城市建设工作的推进,叶城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迅速对外扩张,城市规模扩大了好几倍的同时,也将人气带到了其他地方,位于市中心的老城区,反而变得宁静了很多。
这种宁静,在长宁寺附近,感受尤其深刻。
因为这里随处可见树龄上百年的古树,它们撑开巨伞一般的树冠,遮蔽大半天空,即便是在最炎热的天气里,也显得十分阴凉。有许多鸟儿在古树的枝叶间筑巢,不时能够听到鸟鸣声和翅膀振动的声音。
在这里活动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他们不管走路还是说话都是缓慢的,悠闲的,从容的。
一部分老人带了孩子,儿童们在树荫下奔跑、打闹、欢笑,分享最近流行的小游戏和零食,清脆的声音能传出去很远,与鸟鸣声交杂在一起。
一时间,好像连时光都在这里慢了下来。
向晴推着轮椅走在树下,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几分,她左右望了一下,点评道,“难怪向红鱼能在这里修身养性。”
再怎么暴戾急躁的人,长时间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被磨得心平气和的。
路峥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语气中表露出来的态度,“你喜欢这里?”
“唔,当然,你不喜欢吗?”向晴说,“这里环境好、节奏慢,多适合养老。”
路峥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
才刚满十八岁的人,说起“养老”两个字来,语气却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出现在向晴身上,又并不令人觉得违和。
而且路峥也必须承认,这里的环境确实很好,甚至比他现在住的别墅区更清幽。
回头可以在这附近买一处房子……他思绪有些飘忽地想。
直到他们来到长宁寺山门前,路峥才将自己乱飞的思绪收回来,向守门的沙弥递交了拜贴,被迎进待客用的静室。
向晴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古礼,在一旁好奇地围观。
小沙弥将两人安顿好,奉上清茶,就匆匆离开了。不久,就有知客僧过来接待他们——长宁寺对外开放,所有香客都能随意入内,但像路峥这样带着拜贴过来,那就是以同行的身份,有正事要办了。
长宁寺和上清派的关系很一般,平时没什么往来,路峥突然来访,本该令人意外。
然而知客僧看着他们,却好像对此早有预料一般。
他看看路峥,又看看他身后的向晴,含笑问道,“两位此来,想必是为了询问龙施主的事?”
路峥眸光微动,点头道,“的确是为此事而来,还请知客代为通禀,我们想问一问十八年前的旧事。”
42 ? 第42章 了因大师
◎“是我一时疏忽,酿成此错,不但误了师父的叮嘱,也耽搁了你。”◎
佛门清净地, 显然也不可能真正地脱离红尘。
叶城最近最大的热闹,就是向家的真假千金事件了。因为向家骚操作频出,所以过去的这几个月里, 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非但没有逐渐淡去, 反而风波不停。
就连长宁寺里的僧人们, 也有所耳闻。
尤其这件事里其中一个当事人,与长宁寺的关系颇深, 他们不可避免地也会关注一下。
所以,路峥和向晴的关系,自然也瞒不住他们。如今路峥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长宁寺, 还要求见了因大师,他的来意轻易就能猜出。
而路峥和向晴见他们这般态度, 当然也能猜到, 外面发生的事,这边恐怕早就知道了。
这态度倒是很有趣,看起来长宁寺对他们是友善的,但如果他们不来, 对方似乎也没想过主动要去找向晴?
两人交换眼色, 琢磨着这些, 跟着知客僧来到了寺庙后面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
远远的, 向晴就看到了一片紫色的云霞,待靠近了,才发现这原来是一株紫薇。这棵树应该也有些年头了,下面的树干粗而光洁, 只在树冠处长出分支, 开了满树的花朵, 灿烂夺目。
向晴不由得在树下站住了脚步, 抬头仰望。
引路的知客僧笑道,“鄙寺这株紫薇,树龄近四百年,是本寺镇寺之宝。”
“镇寺之宝?”向晴立刻被关键词触发,脱口问道,“这棵树难不成也有灵性?”
“咳……”知客僧还没开口,路峥先清咳了一声,对向晴道,“不可随意探寻旁人的隐秘。”又对知客僧说,“她年纪小,且才刚入门,不明白这些忌讳,还望大师见谅。”
“不妨。”知客僧笑眯眯的,“女施主心思澄明、天真纯澈,十分难得。”
向晴听着这夸赞,感觉颇为别扭,便只是保持微笑。
对于长宁寺表露出来的这种友善,她没什么感觉。毕竟在原著之中,长宁寺从头到尾都只是背景板,没有介入过原著的剧情,自然也没有给予过原身任何善意。
向晴不是原身,更不会代替她接受这些。
不过,既然长宁寺是这样的态度,那向晴的把握就更大了一些。
知客僧又道,“这棵紫薇,自然比不得上清派那株千年古桑树,不过在寺中多年,晨钟暮鼓,果然也有了些灵性。”
话音未落,一阵簌簌声在他们头顶响起。
向晴抬头一看,发现紫薇树正在无风自动,洒落漫天花雨。这样浪漫唯美的场景向晴当然不是没见过,但这一次显然不太一样,是这棵树在跟他们打招呼呢。
见她满脸惊叹,知客僧笑道,“施主倒是与这树有缘,这样的场景,便是寺内僧众也不常见呢。不如二位便在此处暂作观赏,小僧进去通禀。”
路峥客气地点头道,“有劳大师。”
向晴欣赏够了美景,忽然问道,“桑树会开花吗?”
路峥听到这个问题,眉峰微动,答道,“自是会的,只是比不得紫薇,花开满树、灿若云霞。”
向晴失望地咂了咂嘴。
又听路峥说,“桑树的花虽不够绚丽,却胜在能结果实。”
向晴立刻心向往之,兴致勃勃地问,“那千年古桑结出来的桑葚,跟普通桑树有区别吗?”
“当然有,桑葚果实极大,风味十足,酸甜可口,非它树可比。”路峥说。
他没说,整个上清派上下,也就只有他胆敢去摘那棵树上的桑葚。其他人路过镇派宝树时,可都是要恭恭敬敬低头行礼的,哪敢放肆?
向晴果然道,“听说你们上清派的山门在深山之中,想来不像长宁寺这样大开山门了?”
寻常人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更遑论是登门拜访。
路峥含笑道,“是,不过若是有门中弟子引领,上山也不难,偶尔也会有其他玄学界人士到门中做客。你若是愿意,下次可以跟我同去。”
“那就提前多谢路先生了。”向晴欢喜地应了,见路峥肩上落了一片花瓣,立刻殷切地伸手替他拂去。
……
没多久,向晴就见到了长宁寺辈分最高,但据说如今已经不大在长宁寺露面,而是常年在外为各种任务奔波的了因大师。
向晴对了因大师的第一印象是,这人看着不像是得道高僧。
了因大师生了一张看起来很苦相的脸,与一般高僧慈眉善目的形象相去甚远,怎么看都不像是超脱了世俗红尘之人。或许这也是他不插手长宁寺具体管理事务,也不对外接待宾客的原因之一吧?
一照面,不等路峥开口介绍,他就看向向晴,几乎是失神地望着她,或者说,望着她头顶上的金色锦鲤气运。
“锦鲤运、锦鲤运,原来如此……”他小声喃喃着,面色看起来更苦了,看起来简直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半晌,他回过神来,开口对向晴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像出家人,倒更像是渊源颇深的长辈的感慨,“师父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想必能瞑目了。”
路峥眸光微微一闪,“看来具体的情况,大师早已知晓了?”
了因大师微微闭目,这一瞬间,他面上苦色更甚,却有了几分虔诚的佛性,“阿弥陀佛!贫僧欠下的孽债,今日也该偿还了。”
说话间,知客僧送上了茶水和素点,一行人便在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了。
寒暄几句之后,了因大师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两位既然来了这里,想必已经查到了当年之事?”
其实他们是先知道了借运之事,才从结果反推回去,查到了苦真大师身上。不然,就算知道两家的孩子抱错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借运这上面来。
不过这种细枝末节没必要纠结,路峥微微点头,看着了因大师道,“只是猜到苦真大师用了借运禁术,却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弥陀佛,种因得果,也该到此事了结的时候了。”了因大师放下手中的茶杯,叹道,“我所知的也不多,希望有两位施主用得上的地方。这件事,要从十八年前凶煞出世说起……”
十八年前,凶煞出世,但凡是有点修行的人,多少都有感应。
既然叫凶煞,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它不存害人之心,仅仅只是存在甚至经过某个地方,都可能留下煞气,引发灾祸。因此,这消息一出,立刻引得天下玄学人士纷纷出动,查找其踪迹。
那凶煞出世的动静丝毫没有遮掩,稍一推算就知道是在五峰山。长宁寺就在叶城,是距离五峰山最近的名门大派,自然是第一时间派出人手,搜寻凶煞。
不过那凶煞下山之后,似乎就有意隐藏,收起了那冲天的煞气,没那么好找了。
长宁寺的弟子们虽然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每次都是慢了一拍,赶到的时候,灾祸已经酿成,凶煞却不知所踪。
他们又要追击,又要分出人手去救人和维护现场安全,难免力有未逮。
苦真大师修为最高,感应最灵,一路追着凶煞的动静不放,但他身边跟着的人,却慢慢都掉了队。所以,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了因收到消息,匆匆赶到时,苦真大师已经圆寂了。
他只能从现场的痕迹推断,苦真大师是用了借运的秘术,但具体如何,却都是听向君明说的。
按照向君明的说法,是苦真大师路过时,意外发现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凶胎,不仅险些克死了母亲,以后也会妨碍身边之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苦真大师既然知道了此事,自然不能撒手不管。正好同病房的另一个女婴天生气运浓厚,是所谓的锦鲤命,苦真大师便使用禁术,借了对方的气运来镇压凶胎。
施法成功,苦真大师受禁术反噬,圆寂之前,他叮嘱向家要多多磨砺凶胎,又请他们转告长宁寺的僧人,让他们善待被借运的女孩,多多照拂。
“等等,”向晴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大师当年没有看到我们俩的气运吗?”
“我只见过她。”了因大师面露悲色,“至于你,他说你受术之后情况不好,送入了婴幼儿专用的病房,我也不好进去查探。何况当时骤然得知师父的死讯,我……心下迁怒,并未深究。”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以为向红鱼是被借运的一方,对她还亲热不起来,何况是“罪魁祸首”?
再说,借运之后向红鱼的气运也变成了金色,了因大师看了,自然不会怀疑。
说到这里,了因大师脸上的苦意几乎要渗入言语之中,“是我一时疏忽,酿成此错,不但误了师父的叮嘱,也耽搁了你。”
这么多年来,了因大师困于此事,心魔缠身,一直在寺内闭关清修,却不得超脱。
当他以为向红鱼是被借运的人时,了因大师可以因为迁怒,只吩咐寺内僧众照拂她,却始终不见她一面。然而现在,面对向晴这个因为他的失误而被抱错的当事人,了因大师心里却被沉甸甸的愧疚压着。
毕竟借运之事,是苦真大师做的决定,没有人考虑过向晴这个当事人的意愿,甚至没让她的父母知晓此事。原本应该落到她身上的各种照拂,更是被向红鱼冒名顶替。
或许在世俗的眼光里,向家的条件要比龙家好太多。但实际上,向红鱼借助长宁寺得到的好处,才是钱买不到的。
如今她找上门来,也算是个苦主了。
“幸而如今你们也算是拨乱反正,师父在天之灵,想来亦能安心了。”最后,了因大师这样对向晴说,“施主往后若是有什么用得上鄙寺之处……”
路峥打断了他的话,“大师,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43 ? 第43章 苦释
◎苦真大师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出手救人?◎
“此言何意?”
路峥沉声道, “大师可知,向家人为何要故意抱错两个孩子?”
了因大师原本以为向家只是不想磨砺亲生女,让她占些好处, 此时被他提醒, 也不由微微皱眉, “为何?”
“他们不只是想借运,更想夺运!”
“什么?!”路峥的话, 如同一道雷霆,打得了因大师几欲神魂俱震。
如果说借运是禁术,那夺运就是邪术。这种术一旦成功, 则被夺运之人必定落魄枉死,如此伤天害理, 即便在修行界中, 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毕竟越是修行中人,就越是明白这种邪术的可怕。
之前了因看到向晴的锦鲤运,觉得那气运虽然并不完整,但也还算凝实, 便以为气运正如苦真大师设想的那样, 逐渐回到她身上。
虽然觉得对不起向晴, 但好歹算是回归正轨了。
所以, 若是向晴不来,他也不会去见向晴,便让此事就此揭过。
可现在听路峥的意思,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向家真的有夺运的打算, 那……他们长宁寺, 岂不是成了帮凶?
须知这样的邪术, 施展起来非常困难, 首先要找出一个气运浓厚到值得被夺取的人,然后还要将ta和接受气运的人的气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光是这两步,就足以将绝大多数修行中人挡在门槛之外了。
毕竟越是强运之人,自身的防护就越是强大,使用秘术遭到的反噬就越严重。
然而苦真大师为了压制凶胎,为她借了另一人的锦鲤运,反倒是机缘巧合地替那些人完成了最难的一步。
也就是说,他为了救人,不仅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还差一点就害死了向晴。
这了因大师如何能接受?
多年来,他虽然一直对苦真大师的死耿耿于怀,但也知道那是为了救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了因大师一直活跃在除凶化煞的第一线,以一己之力解决了长宁寺半数的宗门任务,就算再放不下,他也会继续履行师父的道。
结果师父救人的举动,反而成了旁人的帮凶?
这叫了因大师如何能不因为路峥的一句话而备受震动?
而且理清了这些之后,了因大师又随之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这种夺运邪术,门槛极高,知道具体流程和做法的人也很少,偏偏,了因大师就知道有这么一个。
他的脸色变化,都被正仔细观察他的向晴和路峥看在眼里。
路峥正要开口,肩膀被向晴按住了。他微微偏头,就见向晴盯着了因大师,眼睛眯起眯起,审视般问道,“这夺运之术,大师莫非也知晓?”
了因大师闻言,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然而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见状,路峥紧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些。他知道向晴的意思,有些话,她这个受害人开口来问,效果会好很多。
不过他也可以再加一把火。
路峥对了因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坦言相告。”
了因大师颓然一叹,闭了闭眼,“罢了,都是孽债,终究要还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好半晌才开口,“你们既然知道了借运。夺运之事,便也该知道,这样的术,施展难度极高、代价极大,因此被列为禁术,知者甚少。”
路峥点头,就连冲和道长第一次听他说起向晴被借运之事,都不敢相信。
了因大师艰难地说出了下面那句话,“如今这个末法时代,这样的禁术,多半只收藏在各大派的山门之中……”
向晴有些吃惊,原著里没有写孔先生的出身来历,但听了因大师这话,便不难猜测,“大师的意思是,那背后行夺运之术的人,是名门大派出身!”
路峥心神一震,电光石火之间,失声道,“那个孔先生,是长宁寺的弟子!”
这话一出口,莫说是了因大师震惊失色,就连向晴也吃了一惊。
“怎么会?”她下意识地反驳,然而一转眼,看到了因大师脸上的神色,又有些惊疑不定起来,“大师,这……”
了因大师脸上的苦色像是渗入了每一条皱纹之中,但还是正面应道,“贫僧不能确定是他,但数遍玄学界的得道高人,最有可能的便是他。”
接着,他给向晴和路峥讲起了长宁寺的一桩旧事。
苦真大师有一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师弟,法号苦释。两人同时入门,苦释的天赋,实际还在苦真大师之上。但是入门不久,他就表现出了一些让寺中长辈们担忧的特质——桀骜不驯、言行轻浮,更重要的是,他对佛门那些清规戒律,颇不以为然。
在寺中修行的时候,这些特质虽然令人担心,但他也还算安分,没惹出什么大事。长辈们爱惜他的才华和天赋,便也多有纵容。
谁知等他们修行有成,出山历练,他又展露出了与佛门简直是格格不入的行事风格。
他喜欢剑走偏锋,酷爱琢磨一些宗门长辈不允许的旁门左道。久而久之,真给他折腾出了一件大事。
苦释竟然钻研出了利用煞气的法门!
这在玄学界,是严令禁止的行为。煞气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这东西可以不知不觉地影响被附身者的心志,勾起对方的杂念,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谵妄疯狂之中。
修行者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除凶化煞,护卫世间安宁。若是反过来利用煞气,那跟邪修凶煞又有什么区别?
在师门长辈们看来,这个时候的苦释,就已经被煞气影响了,否则做不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来。然而苦释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是其他人都不理解自己的道,于是愤而叛出师门。
因为这件事,长宁寺开始提高对门下弟子心性的要求。即便天赋差一些也没关系,总好过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苦真大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脱颖而出,因为性情平和又富有同情心,与慈悲为怀佛法十分契合,他得到宗门的大力栽培,最终成为了一代得道高僧。
“至于苦释,自从他判出宗门之后,长宁寺便几乎没有得到过有关于他的消息了。”
这让长宁寺的高僧们颇为忧心。没有人相信苦释离开宗门之后便改邪归正,不再瞎折腾了。以他的能力和行事风格,轻易就能在修真界掀起种种风雨。现在他这么安静,谁知道是不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搞一个能动摇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年又一年,长辈们相继坐化,苦真大师成了长宁寺的住持,也始终没有苦释的消息。
渐渐的,就连长宁寺也不再提起此事。甚至到后来,除了少数寺中的核心弟子之外,其他人甚至根本不知道长宁寺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叛徒。
了因大师若不是苦真大师的亲传弟子,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也不会知晓此事。
但现在看来,师门长辈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苦释蛰伏多年,果然就是在暗中搞事,如今竟连夺运秘术都折腾出来了!
路峥之所以猜测孔先生就是长宁寺的弟子,其实只是因为想起孔先生身上的僧袍,又见了因大师面色有异,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念头。但听到“利用煞气”四个字,他和向晴对视一眼,已经基本确认这个苦释就是孔先生了。
等了因大师说完,向晴不由得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原著里也没有写过的,向晴完全没想到,剧情之下竟然还藏着这样的隐秘。但这样一来,故事中的最后一环,也就可以合拢了——正因为孔先生是长宁寺出身,所以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利用苦真大师的借运之术来夺运。
苦真大师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出手救人?
44 ? 第44章 念珠串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有好生之德,路峥没有。”◎
双方对了一下信息, 基本上确定了孔先生的身份,就是苦释。
也算是来这一趟的额外收获。
虽然路峥已经跟孔先生照过面了,但要找到他的踪迹, 还是不容易。常名那边追踪了那么长时间, 都没有消息, 便可见一斑。现在知道了他真正的出身,对寻找他的踪迹和之后对付他的行动, 多少有点帮助。
虽说他已经他叛出师门多年,必定在外面学了些别的手段,再加上自己钻研的成果, 肯定会有很多长宁寺不了解的地方。但只看他还穿着僧袍,便知他应该还没有丢下在长宁寺学到的东西。
再说……既然是叛出师门的逆徒, 不知道消息也就算了, 知道他人出现了,而且还在干坏事,长宁寺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而这本来也是向晴的目的之一。
只是在她原本的设想里,还要设法说动长宁寺站在自己这一边——光是了因大师乃至整个长宁寺对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可不足以让他们出手, 但现在, 苦释的存在, 让这件事变得简单了起来。
甚至都没用他们开口,了因大师已经主动道,“两位施主若是有了哪叛徒的消息,还请告知贫僧。若要对付他, 长宁寺更是义不容辞。”
事到如今, 他能做的已经不多, 这是其中一件。
“这是自然。”路峥微微颔首, 道,“我们今日登门,正是为了此事。如今敌暗我明,还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样的手段,长宁寺对他比我们更了解,愿意出力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达成了这项协议,双方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就连了因大师脸上的苦色,都淡了一些。眼看正事说完,他又开始打量向晴,或者说向晴的气运。
虽然他这样出身名门,又到了这把年纪,但其实也没见过几个气运如此特殊的人。至于被借运的强运之人,就更是绝无仅有了。对每一个玄学中人而言,这都必定是他们会感兴趣的。
不过,了因大师也只能看看,不好像冲和道长和路峥那样,直接上手研究。
毕竟他和向晴关系尴尬,还远没有到能提这种要求的程度。
不过有些话不能讲,另外一些却不受限制。了因大师观察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又舒展了一些,问向晴,“向施主可曾修行过道法?”
向晴点头,“路先生在教我。”
了因大师便道,“那就好,学习道法,懂得掌控自身气运,更有助于你将来气运化龙……”
“什么?”/“气运化龙?”路峥和向晴几乎同时开口。
了因大师见二人十分惊诧的样子,便解释道,“虽然师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此事的话,但是以贫僧对他老人家的了解,借运之事,虽然是急切之间的无奈之举,却也实实在在地影响了向施主的人生。”
他又看向向晴,眼中闪过一抹惆怅,“她有如此强运,只需按部就班长大,便能大有成就,借运之后,却会泯然众人。如此,她做出极大牺牲,却得不到任何好处,不符合师父他老人家的行事。”
为大义和苍生牺牲,是他们这些修行中人的选择,但师父绝不会将这样的担子,强加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身上。
所以,就算是万不得已,借用了她的气运,至少也会有补偿的方案。
苦真大师早已坐化,世间大概也只有了因大师这个弟子能猜出他的打算了,“鲤鱼化龙,殊非易事,但镇压凶胎,却可积福积德。以此福德助力,定可事半功倍。如此,也算报偿了向施主默默无闻的十八年。”
“原来是这样……”路峥恍然大悟。
之前他从冲和道长口中听过,锦鲤本来有化龙的机会,但被借运之后,就不可能了。但如果是了因大师说的这样,可以借功德之力冲击那个关卡,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向晴,她还懵着呢。
原著里始终都是说要换她的锦鲤运,从来没提过这鲤鱼还能化龙啊?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问道,“夺走我气运的人,还有机会将气运化龙吗?”
“绝无可能。”了因大师斩钉截铁地道。
夺运已是邪术,天地之所不容,又怎么可能允许她更进一步?
“原来是这样……”向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多谢大师提醒,我会小心在意的。”
行吧,至少不是完全的冤大头,苦真大师也是有替原身打算的。只是他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一片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但至少,这让向晴心中的怨念少了一些。
不过,向晴当然也很清楚,向红鱼的心性,根本不可能接受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这一局,依旧是不死不休。在考虑锦鲤化龙之前,她得先解决了这个隐患。
了因大师似乎也因为这个想法而轻松了许多,他让两人在此稍待,自己则匆匆离开。
没多久,他就带回来了一个木盒,推到向晴面前,郑重地揭开盖子,露出放在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108颗佛珠组成的大念珠,电视剧里的得道高僧们挂在脖子上的那种。佛珠由沉香木雕成,盒盖一开,就能闻到淡淡的木质清香,微凉醒脑。
更令人惊叹的是,细看会发现,每一颗佛珠上都雕着梵文,而这些神秘玄妙的文字互相串联,散发出淡淡的微光,让这串念珠显得如此不凡,显然是一件有灵性的佛家法器。
向晴还是头一回见到佛宝,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此物是师父昔年随身之物,还请向施主务必收下。”了因大师说。
向晴微微挑眉,想到了向红鱼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那显然也是一件佛宝,而且同样出自长宁寺,向晴大胆地推测,很有可能也是苦真大师随身之物。
这算什么?一碗水端平吗?
不过既然向红鱼有了,向晴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应该拒绝,毕竟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了因大师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串念珠上的佛珠比向红鱼的更大、更多,拿出去自然也是一种明证。
但……向晴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她犹豫着,抬眼看向一旁的路峥。
路峥见状,便伸手将盒盖合拢,然后才看着对面的了因大师道,“其实,在下心头还有一处疑惑,还望大师解惑。”
“施主请讲。”
路峥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那笑容里显然没有笑意。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因大师身上,隐隐透出了几分压迫感,口中问道,“十八年前,凶煞出世。苦真大师独自追击凶煞,偏偏就正好撞上了一个凶胎,还不顾十万火急的正事,留下来为她施展借运禁术,难道只是巧合吗?”
了因大师闻言,面色骤变。
但他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其实,了因大师心里何尝没有这样的猜测呢?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不慎,就会为祸人间,带来不知多少死伤的凶煞,师父怎么可能放着它不管,去救什么差点克死母亲的凶胎?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那凶胎实在可疑,极有可能就是凶煞化成!
尤其,了因大师比旁人更了解当时的情形:那家医院里十几个孕妇,竟然全都在同一时间发动,弄得整个医院又忙又乱,自然也就有了许多可乘之机。
而了因大师也比一般人更了解师父。他知道,若是女婴已经诞下,那便是一条性命,不再只是凶煞了,师父会采用这样的办法来处理,设法压制住她身上的凶厉之气,让她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是极有可能的。
长宁寺之所以照顾向红鱼,也是了因大师觉得她为玄学界乃至人间付出甚多,纵然他心有迁怒,却也没有丝毫怠慢。
结果她不但是凶煞化人,居然还占了向晴该得的好处!
也是因此,了因大师才觉得十分对不起向晴。之所以拿出这串念珠,也是为了稍作弥补。
了因大师说不出话,然而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明白了。”路峥闭了闭眼睛,“十八年来,多少玄门中人四处寻觅凶煞的踪迹,谁能想到,那凶星早已披上了人皮,混迹人间!”
向晴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有些心惊地转头去看路峥。向晴手握原著,当然早就知道女主就是凶煞,但她没想到,原来路峥心底竟然也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今日登门拜访,只不过是为了确认。
也是,当年的事情太蹊跷了,而凶煞的消失又太突然。
路峥追查此事十八年,对每一个细节都了解颇深,自然能第一时间猜到这个超乎预料的真相。
当然,苦真大师已死,而现在的向红鱼也看不出任何凶煞的样子,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路峥有自己的判断。
他黑阗阗的眸子幽深如渊,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毕露。
路峥仍在看着了因大师,发出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一字一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有好生之德,路峥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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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微云穿书了。
原著里,反派慕君言生了一场怪病,昏迷不醒。
慕家招募了一批心理学相关专业人士,利用慕家最新研发的脑神经接入装置,进入慕君言的梦里,设法唤醒他。
恰逢女主带球跑,为了躲避霸总男主的追寻,也为了慕家开出的高薪,便加入了慕家的团队。
……
而叶微云,她穿成了同样参与唤醒计划的背景板。
按理说,作为路人甲,为了避免被波及,应该离主角们越远越好。但叶微云看着合同上日薪一千的工资——
签,必须要签!
犹豫一秒钟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
慕君言自幼家教严苛,承受着父母无孔不入的监管和望子成龙的期盼,每一天都生活在令人窒息的环境之中。
终于有一天,他睡着了,再也不想醒来。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他爱上了一个骗子。
醒来后,他忘记了梦境里发生过的一切,只记得梦境的最后一幕,有个人在他的心脏上捅了一刀。
45 ? 第45章 怀疑
◎她像是被风雨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他荒寂的生命里。◎
他已经起了杀心!
也是, 路峥本人就是当年那场灾祸的受害人。他还活着,只是失去了双腿,可是当时将他护在怀中的父母, 却是双双惨死。
血海深仇, 不共戴天。
如今终于找到了凶手, 他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虽然凶煞未必是故意,它仅仅只是存在, 就会影响周围的“气”,由此引发各种灾祸,但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何况她杀的还不止一两个,路峥又岂能容她披着人皮, 逍遥法外?
意识到这一点, 了因大师面色又是一变。
他有心想劝,但路峥那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像长宁寺、上清派这样的名门大派,他们讲究因果循环,讲究慈悲为怀, 就算是面对恶人, 也会留下改过自新的机会, 给予一线生机。
可路峥不是, 路峥——除恶务尽!
而他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这个当事人放下仇恨?
了因大师终究没有真正地超脱凡俗,所以那劝说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于是脸上的表情更苦了, “贫僧自知拦不住施主, 可这个结果, 已是师父用性命换来的,要改变它,施主可做好了承担代价的准备?”
身为苦真大师的弟子,了因最了解他的想法。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所以万事都有一线生机。既然当时凶煞已经自己找到了出路,那么他们就不能赶尽杀绝,而是应该导她向善,化解她的凶厉之气,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为此苦真大师不惜性命,如今的结果也如他所想。
路峥要打破这大道认可的结果,又要承担什么样的代价?
他一番话说得向晴心惊肉跳,但路峥倒是很平静,显然,这些他早就已经考虑过了,“路峥主意已定,大师无需多言。”
了因大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是闭口不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好继续留在长宁寺,好在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两人索性直接告辞——向晴最后还是带走了那串念珠,算是为这次拜访画上了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从长宁寺出来,回到车上,向晴一直在想那个“代价”,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路峥在一旁见了,也是心情复杂。等车子开起来,司机将前面的挡板放下来,他才问道,“向小姐可是觉得我戾气太重?”
向晴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怎么会?你才是当事人,别人没经过你的经历,没受过你的痛苦,又怎么能质疑你的选择?”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就连了因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也无话可说,向晴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原著是站在女主角的角度来写的,所以向红鱼一开始并非有心害人,后来也改邪归正,喜欢上了人间,不仅没有再害人,反而还开始救人了,自然值得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圆满的Happy Ending。
可是站在路峥的立场,或许他的人生,还有一部分永久地停留在了九岁那一年,他的身体一天不能恢复,父母的大仇一天不能得报,他又怎么可能放下?
她的语气太真诚了,仿佛全然理解他的选择,信任他的判断。
路峥看着她,心中种种情绪翻涌,腹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她倾诉,有无数的自白解释想向她说明,可是最终,他看着她尤有稚气的脸,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情难自禁,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向晴的头发卷卷的,不管怎么收拾打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规矩,像她这个人。她的头发也软软的,触碰便叫人不舍得放手,也像她这个人。
“嗯?”向晴有些疑惑地抬眼。
路峥慢慢收回手,指尖拈着一片花瓣。
“礼尚往来。”他将花瓣拢在掌心,面上仍如以往那般沉静地说道。
向晴很尴尬,她的天眼可以看到头顶游动的气运鱼,却看不到藏在头发里的花瓣。她连忙抬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乱七八糟地扑腾了一番,把一头毛躁的卷发弄得更乱了。
路峥微微含笑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似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焦躁不安。
是的,了因大师说的那些,他当然也考虑过。但路峥并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更不赞成这种姑息的做法。
姑息只会养奸,怎么可能导人向善呢?
长宁寺也好,上清派也罢,路峥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这世间光暗相生,凶煞自然也与福德相生,只要世间还有人,只要人们还有各种所求,则福德不断,凶煞不绝。既然不可能彻底除掉凶煞,那保持一种相对和平的平衡,就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结果了。
但路峥,或许他真的还有一部分停在九岁,没有长大吧?他不接受这种含含糊糊、不清不白的妥协。
——要是妥协了,他这一生的坎坷,这十八年的追查,岂不都成了笑话?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路峥当然也很清楚。
但苦真大师不惜性命,难道他路峥就会顾惜这条贱命吗?
——从前他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路峥看着向晴,感觉心中那自毁的念头已经变得淡薄了许多。他对这世间,终究也生出了留恋。
不过没关系,他会去找到真正两全的办法。
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无非是原本设想的结果,不会变得更坏。但若是矫天之幸,让他做成了,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将心底那些翻涌了千百遍的念头,说给面前的人听。
无论她懂不懂。
但路峥想,她一定是懂的。
向晴虽然年轻,却很聪慧,很通透,乐观又豁达,是与他截然不同的那种人。
她像是被风雨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他早已干涸的心田上,让他荒寂的生命里,竟也有了期待,想等待一颗种子发芽。
……
路峥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不常看的书,打算将捏了一路的花瓣夹进去。
但将花瓣放在书页上,准备合拢时,他又觉得不太合适。紫薇的花瓣也是微微卷曲而又柔软的,有一种轻盈而朦胧的美感,夹在书页里,会破坏它的造型,失却那种美丽。
回头还是叫张助理找个做干花的商家吧。
这么想着,他找出一个玻璃瓶子,小心地将那片花瓣放了进去。
然后才在窗边的位置停下来,掏出手机,给常名打电话。
是的,常名。上次交换了孔先生的情报,并且约好了以后有什么消息也继续互通有无之后,他们就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现在路峥这边有了新的进展,自然要通知他一声。
毕竟常名才是寻找孔先生的主力,他知道得越多,进度也就越快。
再说……路峥还有一些别的想法。
“你们去了长宁寺?”电话那头的常名安静地听完路峥提供的新消息,才问道。
他的语气并不平静。
长宁寺是常名和向红鱼相识的地方,他虽然不像路峥那样耿耿于怀,认为是向红鱼夺走了向晴的机缘,也没有质疑过自己和向红鱼之间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人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宁寺,都可以跟他做朋友的。
但想到如果没有抱错这事,他在长宁寺见到的就会是向晴,而他或许根本不会认识向红鱼,常名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从世俗的意义上,似乎在这场抱错里,向晴是那个占便宜的人,因为向家的条件更好。
但常名对向晴,却怀着几分微妙的感激与愧疚。
——这微妙与愧疚,建立在向红鱼也从向晴那里得到了某些东西的前提下。
常名并不知道抱错的事,所以对他来说,长宁寺这个地点,对向晴来说,唯一的特别就是与向红鱼有关,也与他有关。
虽然按照路峥的说法,他们是去调查孔先生的,而且也确实得到了一些消息,但常名却不得不怀疑,向晴或许还有别的目的,他,或者长宁寺的那些僧人们。
毕竟这都是向红鱼拥有并在意的。
向红鱼从小就霸道,虽然在外人面前会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对于属于她的一切都十分看重,不许旁人染指。
只是因为她的优秀,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享有优先选择的权利,所以这种霸道也不为人知。
但常名却是世上最了解向红鱼的人了,她处处要强,回到向家之后,却几次被向晴压住风头,已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上一次,明明是向红鱼的升学宴,最后却是闹得向红鱼跟她的养父母离了心。
再加上这一件,恐怕……
想到这里,常名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他至今尚未见过的假千金,常名对她的感觉非常复杂。刚开始从向红鱼那里听到她的存在,常名觉得此人或许有问题,但等得知她与路峥的关系,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那可是路峥……
常名就已经学成九岁下山,可以独立执行宗门任务。而那个时候,路峥才刚刚因为一场灾祸,接触到神秘的玄学界。而且,听宗门长辈们说,有三年的时间,他完全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吊命的状态,即使后来好起来了,也必须要靠轮椅行动。
即使如此,路峥还是成为了与他齐名的天才。
总有人会在常名耳边提起这个人,他们素未谋面,也不曾较量过搞下,但他对路峥的熟悉,甚至超过了宗门那群普通弟子。
若向晴真的是个旁门左道的邪修,路峥又怎么可能把她留在身边?
但向晴走的每一步,都让向红鱼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了,这也是事实。由不得常名不去怀疑,她就是故意的——向晴拿捏住了向红鱼的七寸,要把她在意的一切,一点一点从她身边剥离。
这无疑是个很糟糕的推测。
但不论如何,常名现在站在向红鱼这一边,便不得不去考虑“向晴拜访长宁寺”这件事可能会对向红鱼造成的影响。
正思量间,就听电话那头的路峥道,“是,长宁寺的紫薇花很好看。”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常名不由一怔。
他和路峥关系还没好到会分享这些的程度。
但旋即,他心下又微微一凛,意识到路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他们不仅去了长宁寺,还进入了后面游客止步的区域,见到了长宁寺镇寺的那株百年紫薇。
显然,彼此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系。
常名忽然怀疑,路峥是不是故意说这么一句,想借他的手,将消息传到小鱼的耳朵里去?
但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像是路峥的行事风格。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如此一想,常名不打算再给路峥东拉西扯的机会,便当机立断道,“消息我知道了,若没别的事,就先挂了。”
“等等。”路峥果然叫住了他。
常名的声音微微发冷,“何事?”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路峥才开口,“你知道向红鱼与长宁寺到底有什么渊源吗?”
常名一愣,玄门之中都知道向红鱼自幼就时常与长宁寺往来,渊源颇深,她甚至还在没有入门的情况下修习了佛法!可是这渊源究竟是怎么来的,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通常也没人会去追究这种细节,可一旦被人提起,又免不了去想。
若是旁人,或许还会以为是向红鱼什么时候与长宁寺结下了缘分,可是常名很清楚,襁褓之中,向红鱼就已经经常被带到长宁寺来了。
向红鱼的养父母都是普通人,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玄学界的存在,向红鱼出门做任务都是瞒着他们的。之所以会带她去寺庙,似乎是因为有大师批命,说她体弱不好养活,要多去佛寺沾沾香火气,听听经声梵唱。
这些,以前常名都是过耳即忘,现在却忍不住去想:那个给向红鱼批命的大师究竟是谁,长宁寺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微妙,还有……小时候的向红鱼确实也有些恹恹的。
但很快常名就清醒过来,皱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八年前,凶煞出世,整个玄学界闻风而动。其中反应最快的,便是本地长宁寺。然而凶煞狡狯,很快就不知所踪。最后一个知道它去向的,便是长宁寺住持苦真大师。”
路峥徐徐将往事道来,“当时灾祸频频,到处一片混乱,长宁寺弟子都被牵制住了,苦真大师只能独自追击凶煞。结果半路撞上了一个凶胎出世,为免凶胎害人,苦真大师只能留下来,施展借运禁术,以另一个女婴的气运镇压了凶胎。”
这么详细的内情,常名还真不知道,所以前面他听得很认真,直到路峥说出最后一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十八年前出生的两个女婴……这指向实在太明显了。
还有凶胎,借运……
两个女婴之中,谁是凶胎,又是谁被借了气运?
了因大师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路峥的质疑,是因为多年来他自己心里也有些猜想。但常名正是警惕路峥的时候,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或者说,不敢听进去。
他甚至都不愿意顺着这话再深想下去,想清楚路峥暗示的那个意思。
常名动了动唇,喉咙干涩一片,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不知所云。”
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直到向红鱼见他打完了电话,却一直没有回屋,便推门出来,在他背上拍了一把,问道,“怎么了?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吗?”
常名浑身微微一震,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几乎调动起了所有的肌肉,身体一直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中。
像是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
常名的视线落在向红鱼身上,几乎是以一种全新的眼神,去打量这个朝夕相处,自己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女孩。
苦真大师的死因,即便是在长宁寺,也是秘密,常名只知道他是因凶煞而死,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但这是随时可以证实的消息,路峥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他。
所以,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峥的话如同魔咒,促使着他去探寻和揭露真相,但常名的本能却对此十分反感和抗拒。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拉扯着他,让常名如陷泥沼。
“常名?”向红鱼扶着他的肩摇晃了两下。
常名的思绪又重新清明起来,本能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不安彻底压了下去,脑海里混沌的念头也被他一一收敛。
“没事。”他握住向红鱼的手,像是抓住了一道明确的锚,将被震动的自己重新稳固下来。
无论如何,小鱼还是他的小鱼。
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个一直躲在背后搞鬼的孔先生,或者说,苦释。
别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
其实常名猜对了,路峥还真是打算借他去刺激向红鱼。
只有她坐不住了,采取行动,才会露出更多的蛛丝马迹——现在的向红鱼,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路峥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凶煞死磕到底,但真要采取行动,还是需要证据的。
不然,猜测就永远只是猜测。
但常名电话挂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恐怕是不愿相信他的话。
也对,要是常名忽然对自己说,向晴有问题,路峥也不会相信的。他和向晴才相识数月,常名和向红鱼却是十多年的交情了。
不过路峥也并不着急,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常名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明白。而且这种事,说是不会相信,可是念头已经如种子般种在了他的脑海里,早晚会生根发芽。
何况路峥还知道,常名跟他一样,都在追查十八年前下落不明的凶煞。
线索已经摆在了眼前,又怎么可能真的视而不见?
在向晴针对向红鱼的计划里,常名本来也是放在最后一个的。路峥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埋下伏笔,等到时机来临,这粒种子便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由常名这个最亲近之人所带来的颠覆,将会给向红鱼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一旦她失去理智,自然会露出马脚。
路峥这么想着,放下手机,叫了张助理过来交代事情。
才说完话,手机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向晴,路峥脸上的表情霎时柔和了下来,接了电话,问道,“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想过来拜访,方便吗?”向晴问。
现在的向晴,根本没有几个朋友,路峥脑子一转,就猜到她说的一定是之前通风报信的小遥了。
“当然可以。”他说,“房子借给你了,现在你就是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向晴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刚刚搬过来的时候,路峥开过的那个玩笑:住在这里不用你自己打扫。
问题是当初她举的那个凡尔赛的例子,抱怨别墅难打扫的,是家里的女主人。
她算哪门子的主人?
向晴举起手,扇了扇微微发热的脸庞,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但你不是住在隔壁吗?我怕打扰到你。”
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向晴还从没见过有客人来拜访路峥——冲和道长不算。
“没关系。”路峥说,“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来?我可以提前避出去。”
“!”向晴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鸠占鹊巢的恶霸,不仅占了别人的房子,还要把主人赶出去的那种,她连忙摇头,“不不不不用!是我怕打扰你,不是怕你打扰我啊!”
“那你也随意一些吧。”路峥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笑意,“就当我们是邻居。你会因为担心邻居被打扰,就不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吗?”
那确实是不会的,向晴这么一想,顿时心安理得了。
而且这是别墅,两栋房子之间隔得其实还挺远的,又有不少遮挡,也没那么容易被打扰。
于是第二天,小遥就开车过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向晴住在水岸别墅,但是真的到了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吱哇乱叫,激动得不得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这里呢,谁能想到啊,我这辈子居然还能交到一个住在水岸别墅的朋友!”
“是借住。”向晴纠正她。
听到向晴的话,小遥却是连连摆摆手,“这个我懂,大佬都是跟大佬交朋友的,你能交到住在这里的朋友,距离自己成为大佬还会远吗?”
向晴乐了,“那就借你吉言了。要是我将来真的在这里买房,一定给你留个房间。”
“够意思。”小遥朝她比出大拇指,然后立刻图穷匕见,“那我现在可以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吗?”
“发,随便发。”向晴笑眯眯地说。
小遥见状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从前的向晴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没什么脑子,随便就能忽悠。现在的向晴脾气是好多了,可也长出脑子了,她这么容易就顺着自己的话说,总觉得有诈。
她索性把手机收了起来,板起脸审问道,“说吧,有什么阴谋?”
“其实我今天就是请你来发朋友圈的。”向晴诚恳地说。
小遥怀疑地看着她。
向晴只好把人带上楼,“给你看个东西,你就明白了。”
她给小遥看的,自然就是那串念珠了。
小遥虽然认不出法器,但好歹也是个富二代,看得出好赖,捧着念珠,简直有点不敢置信,“这也太夸张了,该不会是假货吧?”但话音才落,又自己摇头否决,“你可是能跟路峥做朋友的未来大佬,没必要弄这种假货来糊弄人。”
“所以……”她不确定地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念珠,甚至还凑过去嗅了一下,“真的是真的?”
半晌,她终于从冲击之中回过神来,放下念珠,一拍巴掌道,“我想起来了!向红鱼手上是不是就戴着一条手串?不过,好像珠子没你的大颗,数量更是不能比了……”
大概是塑料姐妹花太多了,她在这种事情上简直有种直觉般的天赋,说到这里立刻就秒懂了,“所以你是想让我拍这条念珠,发到朋友圈,最好还能被向红鱼看到?”
向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遥得意一笑,“害,这算什么?你放心,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包在我身上!保证给你拍得漂漂亮亮的,拍出价格和品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宝贝。”
“那就麻烦你啦!”向晴说,“其他的,你想拍什么也都可以拍,只要不拍到邻居家的房子就行。”
“我就喜欢你这种敞亮人。”小遥已经拿出手机,进入状态了。
还以为向晴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她帮忙呢,没想到就是拍照炫耀。别的小遥不敢说,这方面她可是专业的!而且这拍的可是水岸别墅,她是第一次来,她朋友圈里那群人肯定也没来过,多好的炫耀素材啊!
这不得发个十条八条的?
小遥的思维逐渐兴奋起来,灵感如同泉涌,她一边找角度一边说,“我想好了,发完朋友圈我就转到小群里,保证让文莎莎能看到。她最近不是在巴结向红鱼吗,看到了肯定会帮我们告诉正主的。”
“怎么不直接发私聊?”
“……这不是好友删得太早了吗?”
同样早早就删掉文莎莎好友的向晴:……早知道还有这种妙用,她当时高低得把人多留一会儿。
……
好在这个圈子里,从来都不缺热心群众。
没多久,小遥拍摄的念珠九宫格就辗转发送到了向红鱼的手机上。
和那些没什么问话,只是一个劲儿感叹“大”和“豪横”的富二代不同,向红鱼可是识货的。虽然只是照片,但小遥的技术确实不错,细节都拍得十分清晰,懂行的人看一眼就能辨认出许多的特征。
当然,谁也不敢看个照片就拍板说这一定是好东西,但……这可是向晴拿出来的。
向红鱼手指按在腕间的手串上,轻轻拨动着上面的珠子。
她的这条手串,是苦真大师生前的旧物,他坐化之前直接套在向晴手腕上的,被谭青萍取下来挂在了她身上。从前,向红鱼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既然到了她手上,就是她的,管它是从哪里来的?
凶煞没有善恶、没有道德,自然也不受约束。
可是现在,向红鱼看着它,心里却止不住地在意,在意它曾经、或者说本该属于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还有了一串比她这个更好的念珠。
虽然只是几张照片,但每个细节都照得纤毫毕现。所以向红鱼自然能看得出来,两串珠子是用同一种木料——甚至很有可能是同一块木头——制作成的。
何况这些图还配了文字,说明珠子是“朋友”从长宁寺请来的,发布者只是借来把玩。
已经有人在群里艾特她了,明面上是让她鉴定真假,可他们私底下会怎么想,向红鱼完全能想得到。所有人都知道,她也有一条类似的手串,他们当然更知道,向晴手里的那一串,珠子比她的大,数量比她的多。
好像她这条手串,连带着她这个人,一下子都成了次品。
这是向红鱼绝对不能容忍的!
太碍眼了……
苦真大师的遗物未免也太多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除掉那个人,毁掉那串念珠,她手里的珠子就还是最好的。
正当向红鱼的念头越来越偏激时,她浑身一颤,猛地从思考之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变得沉重了一些。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下了雨,她没有带伞,浑身都被淋湿,吸足了水的衣服裹在身上,又厚又重又凉,压得她的背似乎都弯了一些,骨头冻得发疼。
气运!
向红鱼立刻给自己开眼,抬头看去,就见她头顶上的气运,已经淡得像一片风吹就散的烟,不成柱形了。
这个发现,让向红鱼感受到了一阵十分强烈的紧迫感。
原本,在夺取气运这件事上,向红鱼一直是比较保守的。
这个保守,不是说她犹豫或者退缩——气运是一定要夺取的,这个决定,十八年前她就已经做下了。
但在向君明和谭青萍夫妻也做了同样的决定,并且必定会为此采取行动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着痕迹地配合他们的计划和安排,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倒不是向红鱼心慈手软,不愿意主动出手,只是她心里多少有些顾忌。
在常名、龙振国、冯雪妃以及之前所有认识她的人的眼里,向红鱼是个优秀又善良的人,她也不愿意破坏这种印象,让他们对自己产生别的想法。
尤其是常名,向红鱼不愿意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种伪装就更加必要。
一开始,她以为这件事可以速战速决,所以在过完十八岁的生日之后,就想办法让常名接了个任务,把人给支出去了。想着等他做完任务,回来的时候大局已定,就不用担心会被他看出什么来了。
结果向晴几个出乎预料的举动,让向君明的安排完全没有奏效。
那时,向红鱼的想法就已经有了一种微妙的转变。必须要承认,在机场见到常名的那一刻,她心底浮现的安心是如此强烈,她相信只要有常名在,自己就始终拥有一张最大的底牌。
但也同样,有常名在,她就必须要考虑对方的观感,不能用太直接的手段。
可惜……向晴没有给她迂回的机会。
向红鱼狠狠地咬紧了牙,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越来越被动,再不采取行动,气运再流失一次,或许就无可挽回了。
向红鱼神色晦暗难明,心头竟生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隐隐的惶恐来。
这让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常名,想要从对方身上寻求安全感。
然而她将整个房子转遍了,也没有找到常名的踪迹,然后向红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晚常名确实说过,他接了一个紧急任务,要立刻离开叶城。
她们还道了别,说好常名会尽快赶回来,帮她应付向晴,但她刚才完全没有想起来。
向红鱼踉跄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给常名拨打电话,但最后又放弃了。常名正在做任务,不能被打扰,何况就算打通了电话,她又能说什么呢?
向红鱼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感觉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几次气运流失之后,她的身体状况似乎也变得糟糕了很多。
哪怕明知道那都是假的,是幻觉,可它带来的压力、她受到的影响,却都是真的。
这是不死不休的战斗,容不得再瞻前顾后。
她将手机放在一旁,下定了决心。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已经越来越偏激,越来越狭窄了。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上金色的气运之中,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黑雾,若隐若现。
……
从叶城往西百余里,皆是一片绵延的山脉,这些山峰海拔并不算高,山势却颇为复杂,有陡峭奇诡的绝壁,有树木参天的丛林,也有水流冲击的河谷,山势不同,而气候亦不同,使得本地的环境错综复杂。
如果是在向晴原本的世界,凭借政府的强大执行力,什么样的地方都能把路修上去,国内绝不存在所谓的无人区。
但这个世界不同,这里是真的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的。虽然没有鬼怪,但各种各样的气,也在自然界中形成了一些特殊的福地或绝地。
其中福地大都是玄学门派的山门所在。
像长宁寺这样坐落在大城闹市之中的佛寺,到底还是少数,就算同是佛门,大部分寺庙也都是有名的深山古刹。
至于绝地,或是绝灵之地,或是煞气冲天,又或者像是镇压向红鱼的那个大阵,是不知何时、由何人何派设置而成的禁地。这里既有机遇,也有危险,是各个所有修行中人历练和执行任务的所在。
至于城市之中,虽然因为聚居的人口多,各种污秽和负面情绪容易滋养出秽气和煞气,但也是因为人多,这些恶气往往不等形成规模,就已经被人发现处理了。
那样的小任务,肯定是用不上常名这种天之骄子的。所以他大部分的任务,都是在深山野外执行。
这片山林既然在叶城附近,自然也是常名来得最频繁的地方。
老实说,待在这里,比人际关系复杂的城市更让他觉得自在。如果不是因为向红鱼,常名不会下山,不会住在城市,或许就会过这样的生活。
但这世间毕竟没有如果,常名认识了向红鱼,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怒哀乐,也体会到了人间之美。所以不管他走得多远,都终究会回到她身边去。
不过此刻,常名顾不上去想这些,他正在迅速赶路,同时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寻找那微不可察的蛛丝马迹,以确定前进的方向。
直到差不多确定了位置,他才开了眼,使用望气术。
别看向晴望气很随便的样子,甚至都不用特意开眼,只要精神稍微集中一些,就能看到某个人身上的气运——这个小小的门槛极大地保障了向晴的生活质量,要不然,她身处人群之中,估计只能看到一片各种光效的烟雾——但实际上,看到“气”只是第一步,观望它的流动和变化,才是望气术的核心。
而使用这种精细的能力,对玄门人士的精神消耗不小,不到必要时刻,大家都不会随便开启。
此刻,常名爬上一株高树,遥遥观望许久,见那一片的气紊乱至极,彩色的灵气与黑色的煞气翻涌交杂,却又能和谐共存,便确定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按照路峥的说法,苦释早早就开始摸索利用煞气的方法,这些煞气多半都是已被他收服的,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异象。
而异象既成,说明那人确实就躲在这里。
得到了路峥给的新消息之后,常名结合自己之前已经查到的部分,迅速圈定了几个孔先生可能藏身之处,这是他探查的第二个,运气还算不错。
稳妥起见,现在应该打电话摇人,援兵越多越好。像这种走偏门的玄门人士,手里多少掌握几个邪法,对战时叫人防不胜防。
常名倒是不怕,单打独斗他还没有输过。但万一对方见势不妙溜了,也是个麻烦。尤其这个孔先生这么会藏,打草惊蛇,他必定会更加谨慎,要再找到他就难了。
但是常名想到向红鱼,忽然有些犹豫。
那些他不敢去想的真相,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哪怕常名立刻就将之压下去,但总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
而如果向红鱼身上真的有什么问题,苦释一定是少有的知情人。
若召集玄门中人一同进攻,抓到了人也必定要公审,万一他说出什么来……
最终,常名还是决定自己先抓住苦释,审问一番。
没事自然最好,若是真问出了什么……常名也没想好,只能到时候再说。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很清醒,也知道自己这这其实是在为向红鱼遮掩,是徇私。可是,这个世间只有一个向红鱼,常名又怎能置她于不顾?
事实上,在昨晚,圈出几个地点之后,第一时间决定出门的时候,他心里或许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深吸一口气,将心底诸多杂乱的思绪压下,常名跳下树,取出自己常用的法剑,向前走去。
……
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孔先生小心翼翼地打开窑炉的封门石。
炉内的余温还未完全散尽,石板一被挪开,扑面就是一股热浪。但孔先生却顾不上这些,急切地探头向内望去。
待看到窑炉正中放置的陶偶仍旧完好,甚至在昏暗的环境里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孔先生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下来,心头一喜,连忙伸出手,迫不及待地将那陶偶抓在手中,反复查看把玩。
别看这陶偶外表乌漆漆的,其貌不扬,却是耗费了他多年搜集的大半身家,以秘法养成,今日经窑火煅烧,完成这最后一步的“涅槃重生”,便是一件威能莫测的强大法器了。
多年谋划终于到了要享受成果的时刻,让孔先生如何能不欢喜?
也是他倒霉,明明平日里都是极为谨慎,即使是在这处不为人知的据点里,也会随时警戒留意外面的情况,偏偏这一刻,心中欢喜太过,一时分神,就正好碰上常名找过来。
直到布置在外围的禁制被触动,孔先生才猛地一惊,回过神来,连忙要收拾东西跑路,却哪里还来得及?
匆忙之间,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中陶偶,险之又险地挡住了常名攻来的第一剑。
“叮——”的一声,虽然是刺在陶偶身上,却听得孔先生头皮发麻。
就差一点,这一剑就刺在他身上了。
如果说,因为不方便行动而更依赖符咒的路峥是远程法师,那常名就是暴力的物理近战,这一剑凌厉至极,孔先生明明已经挡住了,身体还是身不由己地后退了数步,这才稳住。
低头一看,陶偶被剑尖刺到的地方,崩掉了一小块。
孔先生看得心痛至极,但也没空去惋惜,因为常名的第二剑又到了。
好在这么一缓,他总算是腾出空来,能够拿出法器和符纸,堪堪应付住了常名凌厉的攻势。
只是任谁来看,都知道他是落在下风。
孔先生这种邪修,习惯了躲藏在暗处,只擅长偷袭阴人,面对这种正面作战,自然是节节败退。有一剑他甚至没能避过去,幸而被身上的佛门宝物挡了一下,但也让孔先生心有余悸。
不过这也让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再这么扛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常名攻破防护,死在他剑下,成为道门天才的又一笔功勋。
心中退意一生,反而回到了孔先生擅长的领域。
在这方面,他的储备就要比战斗方面丰富太多了。迷雾、幻觉、僵滞,阵法、符纸、陷阱……虽然常名都能一剑破之,但是层出不穷又防不胜防的种种手段,终究还是阻挡了一下他的攻势,为孔先生制造了逃离的时机。
常名冷着脸将面前的阻碍都劈开,提着剑追了上去。
只是孔先生滑不留手,给他抓住机会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追上的?
这里又是密林之中,视野狭窄,常名直来直往的攻击方式完全施展不开,如此你追我逃,半晌之后,终究还是把人给跟丢了。
常名皱着眉头停下来,再次上树,开眼望气。
只是这世上既然有望气术,自然就有藏气术。只是术法都有维持的时间,不可能一直开着,所以日常没人会用。只有现在这种逃匿的时刻,才能派得上用场。常名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他还是在附近大肆搜索了一番,只找到了几处用来混淆视线的痕迹,这才作罢。
人没抓到,只能下山。只是走了没多远,常名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熟悉,他快走几步,找了一棵高树,爬上去观望,果然远远望见了一处十分眼熟的地方。
那是十八年前,凶煞破开封印现世之处。
常名转头四顾,才发现孔先生之前藏身的地点,竟然就在五峰山附近。只不过他是从另一个方向找过来的,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点。现在追着孔先生,不知不觉就跑到这边来了。
他遥遥望着封印所在的地方。
当年常名下山之后,第一个来的就是这处,后来的许多年里,每当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线索的时候,又或者每当他实在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时候,常名都会来这里走走。
不指望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只是想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
只是现在,再看这个地方,常名想到向红鱼,想到心底那个不敢确认,但其实已经相信了的猜测,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这时,常名忽然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46 ? 第46章 陶偶
◎他决定给向红鱼加一把火。◎
“呼……”
确定那个杀星已经走远了, 孔先生才掀开头顶上的腐叶,从某个不起眼的地洞里钻了出来。
没错,他根本就没跑, 而是在故布疑阵之后, 直接就地藏了起来。若非如此, 怎么可能在常名那样细致的追索之下,不留任何痕迹地离开这篇山林。
毕竟这林子虽说很妨碍常名的发挥, 但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山林太密,行走间免不了会留下痕迹,腐叶上的脚印, 踩乱的草丛,折断的树枝……这些都不可能瞒得过常名的眼睛。
只有找不到人, 常名先走了, 他才有机会。
这样当然很冒险,但是孔先生再三权衡,还是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狠狠心留了下来。也果然给他赌对了, 常名被他弄出来遮掩的痕迹引走, 估计也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 顺利地蒙混了过去。
但是继续留在这里, 显然也不安全了。孔先生找准方向,匆匆离开。
俗话说,狡兔三窟,何况是他这种行踪隐秘的高人?孔先生在这片山林之中, 自然不止一个据点, 他选择了最远、最隐蔽的一个, 安顿下来, 这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孔先生才终于有余裕去复盘方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
这一回想,他就想到了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陶偶,连忙将之取出来查看。
“嘶……”看到陶偶身上被崩掉的地方,孔先生心痛得要命。
要知道,这个耗费无数资源才烧出来的陶偶,他可是打算用来做自己的替身的,所以才精益求精,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每一步都是亲自动手,好不容易出了窑,还没来得及用,竟然就先叫人打了。
不过也幸亏是他舍得用料,要不然,哪里挡得住常名一剑?
这么一想,孔先生又不免有些庆幸。
只是常名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实在让人不能不心惊。
孔先生上次在东山植物园见过路峥之后,见向家笼络到了常名这个帮手,便也暂且放下心来,于是这段时间都在埋头烧这个陶偶,以便完成自己多年的谋划。
外间的事,他暂且没有关注,本以为万无一失,但这时忽然意识到不妙,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
这么想着,孔先生就坐不住了。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向君明废物,大好的局面还能弄出意外,骂常名不知变通,关键时刻给自己拖后腿,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他必须得回叶城一趟,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者,孔先生现在也不太相信向君明和常名了,他必须要留在那边,亲自掌控进度。
……
进城第一件事,孔先生先随手抓了一个路人,使些手段,借了他的气运。
这人是青色气运,本来就算借了也没多少,派不上用场,但孔先生只是为了遮掩自身的气运,倒也够用。
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头顶青色气运的普通人。再在脸上做些手脚,纵然是路峥和常名当面,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做好了伪装,孔先生这才着手去调查向家的具体情况。
至于调查的方法……
孔先生略施手段,就控制住了一个家中跟向家有生意往来的纨绔子弟,拿到对方的手机,在朋友圈和各种八卦群里转了一圈,便立刻弄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时代日新月异,现在各种工具是比他年轻的时候好用多了,也省事多了。
这些八卦内容,外人不知道气运之事,只以为是真假千金的纷争。但看在孔先生这样的知情人眼中,自是洞若观火。向君明和向红鱼都是废物,竟然让那个孤女翻了盘!
纵然向晴身边也有路峥帮衬,可是向红鱼背后,却有向家,有常名,甚至还有长宁寺支持。而且这么多年来,向君明和谭青萍还在故意养废那个女孩,这样都能出差错,真是该死!
回来之前,孔先生已经在心里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设想过了,但他也没有想到,情况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十倍。
弄清楚情况,孔先生又悄悄去看了向红鱼一眼。
这一看,孔先生心都凉了半截。向红鱼的气运已经流失了太多,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若是再来一次,只怕就无可挽回了。
孔先生又想骂人了。
不过这一看,倒是也让孔先生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向红鱼在暗地里制订了一套针对向晴的计划,务必要置她于死地!最重要的是,这些安排,全都瞒着已经回到了叶城的常名。
显然,向红鱼眼也还没有蠢到家,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情况,也下得定决心。
但在孔先生看来,终究是太迟了。
若是他,第一次气运流失,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狠下杀手。
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所以哪怕现在向红鱼已经醒悟了,孔先生也不再信她。
他决定给向红鱼加一把火,免得她再受那些小情小爱的干扰,又出什么纰漏。
不过这把火要如何加,还需从长计议。
毕竟,别人不知道,孔先生却是太清楚向红鱼的真实身份了。
在孔先生看来,向红鱼主动舍弃凶煞之体,变成了人,实力自然也大打折扣,应付起来并不困难——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认为向红鱼的选择有错。恰恰相反,孔先生很清楚,正是因为向红鱼变成了人,他那个迂腐的师兄才愿意饶她一命,搏到这万中无一的生机。
但有得便有舍,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轻易算计对方。
所以他心里,对向红鱼多少还是有点忌惮的。要算计她,也须得想个万全的办法,他可不会像向红鱼那样,将主动权交到旁人手中,最后一败涂地。
好在孔先生早就习惯了未雨绸缪,这么多年,何止向君明夫妻在关注向红鱼,他也关注得很,甚至手里还搜集了不少与他们有关的东西,毛发、血液之类,还在向红鱼身上留下了暗手,如今自然都用上了。
孔先生将属于向红鱼的那一份生物材料取出来,然后又郑重地自怀里取出了那个被常名磕了一下的陶偶。
这东西他本来打算制成自己的替身人偶,用在关键时刻,但眼下,多年的谋划眼看就要出问题,这一关若是过不去,自然也没有以后了。
这就是那个关键时刻,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始动手处理材料。
孔先生用煞气将向红鱼的毛发、血液与其他配料一起调和成了一种十分浓重的汁液。那汁液泛着不详的血光,既凶且邪,就算没有任何玄学知识储备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孔先生却非常满意,他欣赏了许久,才取出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血液滴入汁液之中,竟不需要动手调匀,就自动与之融汇了。那血光也越发妖异,看起来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活性,在容器里轻轻晃动着。
最后,孔先生试了试,确定浓淡得宜了,便取出一张黄符纸,用笔沾着汁液,在纸上挥笔写下了向红鱼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然后他将这张符纸,以一种特殊手法折好,从陶偶底部的小孔处塞了进去,然后堵住了这处孔隙。
最后一步,孔先生用剩下的汁液,将整个陶偶都涂抹了一遍。
于是,那种凶恶邪异的感觉就又出现在了陶偶身上,尤其是它的眼睛,孔先生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让它的颜色比周遭其他部位都更深一些,让人能一眼注意到它的存在。
完成了所有的步骤,孔先生的消耗似乎也非常大,不仅出了一身的汗,连面容都显得惨白憔悴了许多。
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注视着手中的陶偶,眸中满是狂热与惊喜。
……
向红鱼又一次从一片至暗的混沌之中醒过来。
最近,她开始频频做这个梦。
不,不是梦!向红鱼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双手用力抓紧身前的被子。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属于她的记忆。
不是属于向红鱼,而是属于身为凶煞的她——五峰山那个被她破开的封印里,就是那样一片至暗的混沌,没有边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而她,在那混沌之中被囚禁了千年。
在这千年之中,外界沧海桑田、日新月异,甚至已经来到了科技兴盛的末法时代。而封印阵法之中,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变,至少她变了。
无边的黑暗模糊了时间,模糊了感知,模糊了记忆,甚至模糊了她的存在……就连那滔天的恨与怨,似乎也都被模糊了,只剩下作为生灵的本能,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封印。
那样狼狈,那样可笑。
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她来到人间,她变成了向红鱼,得到了很多从未有过的东西,足以填满那千年的空虚与怨怒。
她是想好好生活在这里的。
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拥有的一切再被收回去。
向红鱼在黑暗之中睁着眼,忽然觉得眼睛似乎不太舒服,就像是用眼太久之后的疲惫,还有微微的刺痛,她抬手揉了揉双眼之间的鼻梁根,没有将之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在脑海里完善自己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安静的夜晚很适合激发灵感,向红鱼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活跃,竟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将这个原本只有雏形的计划,彻底完善了,甚至具体到每个步骤该怎么做。
虽然她觉得每一个步骤都已经烙印在脑海里,绝不会忘记,但向红鱼还是掏出手机,将之记录了下来。
等到全都写下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在黑暗之中对着光屏看了很久,眼睛的刺痛更加明显。
向红鱼自从投了人胎,十八年来无病无灾,身体健康,没受过什么痛,竟觉得有些难捱。她躺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准备去楼下接点热水来敷一下。
然而才一下楼,她就察觉到,客厅的落地窗边坐了一个人。
向红鱼扶着楼梯站了片刻,才调转方向走了过去。果然,坐在窗边的人正是常名。
客厅里没有开灯,这里是别墅区,外面也没有多少照明设施,光线暗淡得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向红鱼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慌,总觉得现在坐在那里的常名是如此孤独而遥远。
其实常名一直都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他本来也习惯了远离人烟,也让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
可是从前,向红鱼一直都是那个例外。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才是常名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
太一派的同门们信赖他,倚重他,甚至仰慕他,但却不会亲近他,而他也不敢稍有松懈,要对得起自己“太一派天才弟子”的名号。唯有在向红鱼面前,常名才能只做常名。
现在,常名忽然让他看到了这只对外展现的一面,向红鱼心中自然会生出不安。
何况现在的向红鱼,正要去做一件常名绝不会赞同的事,她在他面前,本来就心虚,自然会想得更多。
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头痛,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在常名身边坐下来,凑过去看他的脸,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常名就像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她的存在似的,他的身体下意识地要往另一边偏,但在行动之前,大脑已经反应了过来,生生控制住了自己躲避的动作,于是身体就显得有些僵硬,像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我……”他张口,嗓子一片干涩,“睡不着,在这里坐一会儿。”
然后他不等向红鱼反应,又问道,“你呢?”
向红鱼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痛,她抬手扶了一下太阳穴,说,“有点不舒服。”
这一句话,终于让常名从某种奇特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又变成了那个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常名。他伸手覆在向红鱼的额头上,皱眉问道,“是头痛吗?”
“嗯。”向红鱼在他掌心下点头。
常名简单给她做了个检查,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但这头痛来得突然,他反而更担心了,站起身道,“我送你去医院。”
“还没到那个地步。”向红鱼连忙拉住他,“大半夜的,就别折腾了。只是头痛,我想着,接点热水敷一下就好。”
常名不说话,她又道,“要是天亮了还痛,或者下次又发作,就去医院,好不好?”
常名终于妥协,捏了捏她的手指,说,“那你坐着,我去烧水。”
向红鱼这才松开了手,目送他走向厨房。
家里本来就有热水系统,反而是热水袋没有找到,常名只能用玻璃瓶装了热水,再用厚毛巾裹上几层,试过温度不会太烫,才捧在手里走回来。他重新在向红鱼身边坐下,双手握着瓶子,按在她的额头上,问道,“这样可以吗?”
“可以。”向红鱼感觉这东西硬邦邦的,不由伸手摸了一下,问道,“你拿什么装的水?”
“玻璃瓶。”常名说。
向红鱼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想到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笨拙,却真诚。正是因为常名是这样一个人,向红鱼才会将他看得这样重。
可是……
这两个字从脑海里掠过,向红鱼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可是她却不是常名以为的那种善良纯真的女孩子,所以,她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去维护这个形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阻拦她想要做的事,那唯有常名。可是,在那最关键的一刻,在她下意识地寻求他的支持时,常名没有出现,她只能自己做了决定。
现在万事俱备,已经回不了头了。
向红鱼闭着眼睛,也许是夜太寂静,也许是头痛有些恼人,又或者,是常名捂在她额头上的手太过温暖,总之,从那时到现在,始终萦绕在她心间的不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她难得地陷入了一种无法挣脱的软弱之中,急需做点什么来确定自己依旧掌控着一切。
所以在毛巾渐渐冷却,常名准备起身去更换热水时,向红鱼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伸长手臂,自身后环住他的腰道,“别走。”
常名没有解释,也没有推开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
直到向红鱼的手指开始描摹他腰腹间的肌肉线条,似挑逗,又似无意,常名才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闹。”
他像是很累了似的,终于不再像一座雕塑那样站着,后退一步重新坐了下来。向红鱼不得不松开他,但在他坐下之后,她就又重新缠了上来,斜倚在他身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相闻,上半身紧紧相贴,常名能够透过薄薄衣料,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曲线。
他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热度从脸颊到脖颈,再蔓延到全身。
但也是这一把无形的火,让常名意识到自己正踩在一个非常危险的边界上。那种站在悬崖边上凝视深渊的感觉让他微微眩晕,也让他意识到,向红鱼也与他处在相似的境地之中,甚至可能比他更危险。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常名能够从她的每一个动作之间读出那句无声的祈求。
——我需要你。
常名从来都不能拒绝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抓住她,不让她坠落。
所以在向红鱼的亲吻落下来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
……
向晴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跳得很快,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从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之中回过神来。
似乎是做了个噩梦,但等情绪平复,她再去回想时,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就连那一点残存的惊悸,也像是无形的细沙,被晨间的风吹散了。
向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自从开始修行观想法之后,她每天一觉醒来,都只觉精神抖擞,在床上根本躺不住,于是不知不觉间习惯了早起,也戒掉了赖床的毛病。但今天不知怎么,感觉睡了比没睡还累。
天气也不好,阴沉沉的。
下楼梯时,向晴也没精打采的,结果脚下忽然一滑,险些失去平衡,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幸好她反应得快,迅速抓住了旁边的扶手,身体转了一圈,也撞在扶手上,总算止住了去势。
“嘶……”向晴站直身体,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腰,这一撞还挺疼。
她扶着腰来到隔壁,路峥一见,就关切地问,“怎么了?”
“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向晴说。见路峥眉峰轻折,又说,“没事,就是有点痛,适应一下就好了。”
路峥的眉头却还是皱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向晴连忙上前,推着他的轮椅往餐厅走,转移话题,“吃饭吧。”
路峥也不再多说。等吃过了早餐,他才问道,“你今天要出门?”
向晴点头,“是啊,我亲妈今天有演出,给我送了票。”
现在她跟龙家那边的关系,就像是不远不近的亲戚,平日里不会有太多联络,但有什么大事小事,她还是得去一趟的,何况对方特意开了口。
路峥知道向晴没几个朋友,也没什么交际应酬,难免显得有些孤单。虽然向晴看起来挺喜欢待在家里,也很会自得其乐,但难得有人请她出门,他当然不会反对,便只道,“我让小张给你安排车。”
网约车和出租车都进不来这里,向晴原本的打算是坐摆渡车到别墅门口再打车,但有现成的车坐,她也没有拒绝,笑着道了谢。
吃过早餐,路峥就出门了,向晴却不急,留在家里看书写作业——她的课本、教辅资料和家教老师都已经就位,正式开始上课了。不过目前还在适应期,学习强度并不大。
今天她提前请了假,老师没来,但学习的事也不可能完全放下,一天不做题,就会手生的。
吃中午饭时,路峥居然还特意回来了一趟。
向晴哭笑不得,吃过饭,由着他把自己送上车,在他的注视下系好安全带,好笑地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路先生?”
“要是有什么事,立刻联系我。”路峥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认真地交代。
向晴笑容微敛,问道,“会有什么事?”
路峥摇头,他是有点不太好的感觉,但他没有学过占卜,向晴的气运也看不出什么,总不能因为他的感觉就改变行程,便道,“没事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向晴拉长了声音应道。
如果是去别的地方,或许她就邀请路峥跟自己一起了。但是冯雪妃……先不说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认这个妈,就算要认,带路峥去见她好像也感觉怪怪的……
47 ? 第47章 处处杀机
◎每一个“意外”都必然是被安排好的。◎
从水岸别墅开出去, 转上主干道没多久,车身忽然一震,猛地晃动起来。
向晴被甩得歪来倒去
忆樺
, 半天才稳住自己, 问道, “怎么了?”
“好像是车胎出了问题。”司机艰难地将车子靠边停下,回过头来说, “向小姐,我下去看一下。”
他下车检查,果然是车胎出了问题, 便抬起头来道,“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在街上乱扔钉子, 轮胎被扎破了。向小姐请稍等, 我们有备用轮胎,马上就能换好。”
“这里怎么会有钉子?”向晴推门下车,不信邪地去查看了一番,果然是钉子, 顿时陷入了迷惑之中。
这可是城市主干道, 而且车来车往!怎么可能会有钉子被扔到这里来, 又正好被他们碰上?
可它就是出现了。
好在司机是专业的, 换轮胎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他很快就拿出工具,操作了起来。
向晴站在一旁看着,想了想, 还是给轮胎拍了一张照片, 发给路峥。
他说, 有事就联系他, 这算事吗?
事实证明,算,至少在路峥看来是算的,他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怎么回事?”
向晴解释了一下,抿着唇道,“我感觉太巧了。”
路峥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机放在支架上,双手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又问了向晴的位置,然后沉声道,“还有更巧的。”
“什么?”
“你们前面那个路口,刚刚出了车祸。”路峥说。
向晴猛地睁大了眼睛,“就现在?”
“就现在。”
其实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叶城这样的大都市里,每天都会发生不止一起车祸,正好被她碰上也不是不可能。但……两人都忍不住想,太巧了。
也不是向晴自恋,自从锦鲤运逐渐回收,她连玩游戏抽卡都变成了欧洲人,做什么事都顺,可是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意外了。
而听完那起车祸的具体情况,更是让向晴后怕不已。
据说是一辆大货车突然失控,将一辆小汽车几乎撞扁。而且,算算时间,若不是他们的车胎突然被扎,不得不停在路边换胎,正好应该开到那个位置。
这个结论,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向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下了定论。如果这不是一本书,或许还有可能只是巧合,但这既然是一本书,她既然是书里的一个角色,那么每一个“意外”都必然是被安排好的。
至于背后是谁,那更是猜都不用猜了。
也对,她已经连续走了两步,气运回来了好多,向红鱼不可能一无所觉,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眼下这种行事风格,虽说有些过于极端,但是放在向红鱼身上,似乎又合理了起来。况且,留给她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这一点,她们都心知肚明。
路峥也做出了跟向晴一样的判断。
两人沉默片刻,忽然异口同声地开口,“在原地等我。”/“我等你过来。”
路峥微微一愣,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就是向晴,独立、有分寸,不会理所当然把自己的事情交给他,但真有需要麻烦他的时候,也不会矫情。
与这样的人相处,总是令人愉快的,若能一路同行、并肩作战,就更是无比美妙了。
挂断电话,路峥推着轮椅出门,竟难得生出了几分的雀跃之感。
……
等路峥过来的时间里,向晴闭目观想,仔细研究了一下自己的气运。
自从开眼之后,她已经习惯了直接抬头去看头顶的大鱼,确定它的状态,倒是很久没有在观想状态观察它了。现在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漏掉了不少细节。
几次的气运回流之后,向晴的气运已经凝实了大半,现在看起来已经很真实,像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鱼,除了有一些部位的鳞片还不那么清晰之外,不大看得出是“气”构成的了。
但是在观想世界里,向晴才发现,锦鲤的鳞片,似乎没有那么亮了。
这种感觉并不十分明显,至少直接用天眼是看不出来的。向晴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跟观想世界里其他颜色的气比起来,金色的锦鲤一直都是最闪亮的一个,但现在好像没那么亮了。
有种金器在空气里氧化,光泽变得暗淡的感觉。
没有对比时很难看得出来,但有了对比,就非常明显了。
路峥一上车,见她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笑问,“在想什么?”
“你看看我的气运。”向晴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是不是没那么亮了?”
“什么意思?”路峥一怔。
向晴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是……褪色了,暗淡了,总之没有那么金光灿灿的了。”
路峥并指点在眉心,打开自己的天眼,抬眸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受向晴的话语影响,竟真的觉得锦鲤的金光似乎没有平日那般鲜亮了。
“好像是有一点。”他不太确定地说。
“是吧?”向晴却是很肯定的样子,“我就说,一早起来感觉就不太好,肯定是出什么问题了。”
路峥垂下眼想了想,却道,“未必是你出问题了。”
向晴一愣,继而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向红鱼出事了?”
她们二人目前还是气运相连的,如果向红鱼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影响到向晴也是很有可能的。更有甚者,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要借此方式,来影响向晴的气运呢?
向晴顺着这个方向想了想,又摇头道,“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它是因为保护我,消耗了力量,才会光华暗淡。”
像之前的车祸,如果不是车胎爆掉,结果可能会更糟糕。当时觉得是倒霉,现在回头去想,那会不会也是锦鲤运生效的一种方式呢?用小灾小难来抵挡大灾大劫。
说起来,向晴之前就一直觉得,锦鲤运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用处,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气运尚不完整,如今看来,说不定只是累积起来,用在关键时刻。
路峥注视着向晴头顶的大鱼,听向晴说完她的猜测,却道,“就算如此,也说明有人在害你。”
“也是。”向晴忍不住挠了挠头。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向红鱼那边已经有了异动。
路峥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忽然问道,“从长宁寺回来之后,你一直在家里上课,好像没有出过门了?”
向晴下意识地点头,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路峥又说,“今天要不是你生母开口邀约,你也未必会来。”
向晴咬了咬唇,她已经听懂路峥的意思了:今天这个邀请,恐怕是鸿门宴。
没错,她一直不出门,向红鱼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没有机会。所以,她如果有什么计划,那就一定只会是今天,而且务求一击成功。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
“要不今天就先不去了?”片刻后,路峥道。
“不。”向晴没怎么犹豫,就摇头否定了,“正因为她在对付我,我才更要去。”
向红鱼想要雷霆一击,向晴又何尝不想速战速决?
从长宁寺回来之后,她一直没有再采取行动,并不是她不想,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她手里的牌都出得差不多了,常名这张鬼牌要留到关键时刻,暂时无牌可打。
但现在向红鱼先动了,向晴便可以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峥的出现,接下来的路程没有再出现意外,顺利抵达。
演出还是在上次的剧院,车还没到,冯雪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虽然向红鱼很有可能在算计自己,但向晴倒也没有因此怀疑冯雪妃。
跟向君明和谭青萍不同,这对夫妻是真正的好人,莫说现在他们跟向红鱼有了嫌隙,就是从前,抱错的事还没被揭露的时候,向红鱼在外面做的事,也一概都是瞒着家里的。
冯雪妃也不可能帮向红鱼在她自己的演出舞台上搞事,不提她的事业发展,就是台下那么多观众的性命,也不容胡来。
所以她的态度也还是一如既往,虽然不亲热,但也不疏远。
冯雪妃也照旧说自己要在后台做准备,让向晴到了就去找龙振国。
一开始,向晴跟龙振国相处,还有些不自在。后来路峥建议她,要是没话可说,不如请教一些课业上的问题,于是向晴就豁然开朗,再也不缺话题了。
其实自从有了孩子之后,龙振国已经好些年没有来看过冯雪妃的表演。没想到现在为了孩子,反倒重拾了这项爱好。
因为这个,冯雪妃不仅在舞台上光鲜,下了台也是舞团同事们歆羡的对象。即使知道了抱错的事,面对坐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的父女,也挑不出毛病来。
甚至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觉得向晴确实比之前那个更像是龙教授和冯老师的亲生女儿。
所以到了剧院,向晴肯定是要去找龙振国的。
下了车,她便看向路峥。之前路峥没让她跟冯雪妃说多拿票的事——虽然冯雪妃应该不知道向红鱼的计划,但向红鱼既然选择在今天行动,那她对冯雪妃身边的情况肯定是有所了解甚至掌控的,多要一张票,就会暴露路峥的存在。
在还不知道向红鱼到底是什么打算的时候,藏一手也不是坏事。
“你去吧,我自己买票入场。”路峥说,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会看着你的,若她有什么异动,就第一时间出手。”
“我倒还好,”向晴摸了摸胸前的山鬼花钱胸针,又摸了摸口袋里几十张符纸,“短时间内自保是没问题的,倒是那么多观众,万一……”
“别担心,我已经叫了人过来。”路峥说。
向红鱼打定主意要过来,他就直接摇人了。没有凭据的事,自然不方便报告给有关部门,也不方便惊动玄学界的同行们,但从上清派和长宁寺叫一批人过来,还是没问题的。
这会儿人也差不多了,路峥正好过去跟他们汇合,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向晴听她一说,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
今天演的是一出新剧,依旧是一场视听盛宴,但向晴却没什么心思观赏,始终在注意场内各处,尤其是舞台上。
向红鱼没有直接露面,应该是躲在暗中操纵一切。
那种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出现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向晴只能随时提高警惕,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而向红鱼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她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动手,显然就是已经不将普通人的性命看在眼里了,所以行动起来也毫无顾忌。
开场不久,就在观众们逐渐沉浸在表演之中时,场内的灯忽然熄了。
虽然演出开始之后,照明用的大灯会关掉,但还是有很多光源的,尤其是舞台上。但现在,却是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这样的变故显然令人慌张,观众们立刻骚动起来。
不过会来欣赏舞剧的观众,不管个人素质如何,社交礼仪方面都是合格的,虽然不至于临危不乱,但一点小小的变故,也不会让他们失了分寸。虽然心下不安,但大部分人还是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工作人员前来处理。
这显然不符合向红鱼的预期,所以下一刻,一声惨叫响起。
骚动顿时更剧烈了,很多观众也有些坐不住了。黑暗会放大人的情绪,何况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想看热闹,也有人想离开这里。
向晴微微皱眉,黑暗里,一旦乱起来,那就太容易出事了。
这个念头才起,眼前忽然就有了光。
是路峥点燃了符纸。
一团又一团的火焰飘到空中,又引起了一番惊叫,不过这次就不是慌乱,而是惊喜了。今天本来就是新剧首演,之前没人看过,都以为这是表演的环节之一。
虽然也有人疑心,觉得这一幕似乎跟之前舞台上的表演没什么关联,但效果确实很好,疑虑归疑虑,一般人也想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向晴手里握着一把符纸,将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向红鱼既然开始行动,就绝不会留手。而眼下,就是她最有可能袭击向晴的时候。
然而她警惕了半天,竟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发生。实际上,在整个剧场内部,显然还是出了不少问题的,但是都被路峥提前安排的人发现并化解了。一时之间,观众们只能看到此起彼伏的火光,以及各种类似特效一样的画面。
也有离得太近的观众发现了不对劲,发出尖叫声,但是大多数观众在反应过来之后,都只将之当成了中场休息时的余兴节目。又或者,舞台那边确实出了什么问题,这是用来救场的节目。
这样一来,和舞台上的剧情连不上,也就很正常了。
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个中场表演确实很精彩。虽然有点看不懂,但就跟看耍把戏一样,只要足够好看就够了。他们只买了一场演出的票,看了两个节目,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向晴听到周围的人如此这般小声议论,不由抽了抽嘴角。
也不知道向红鱼到底躲在哪里,有没有听到这些议论声,会不会气死?
……
向红鱼这会儿躲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舞台下。
剧院的舞台都搭得很高,下面留出了颇为宽敞的通道,有一部分演出需要换人、换装以及一些特殊的道具,就都是走这个通道。不过,今天的表演是用不上这里的,外面的门也锁着,没人会想到,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此处。
向红鱼今天要做的事很要命,当然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然后才是各种安排。
既然要动手,向红鱼安排的就都是杀招,而且还不止一个。毕竟向晴身边还有一个路峥,说不定会跟她一起来,必须要考虑到他的存在。
但即便她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到实际执行的时候,却发现还是不够。
路峥确实出现了,但让向红鱼没想到的是,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堆的帮手。整个剧院内外,都有人在布防。更让向红鱼咬牙切齿的是,来的人不仅有上清派的道士,还有长宁寺的和尚!
虽然看到向晴的那串念珠,就知道长宁寺对她的态度,但这样轻易就派出一支队伍来帮她,也是向红鱼根本不敢想待遇。
长宁寺的僧人们对她的态度不远不近,向红鱼从前也不以为意,觉得或许只是出家人的臭毛病,佛家不是讲究什么六根清净,断绝红尘吗?自然不会跟她这个俗世中人有太多的牵扯,何况相交于其他人,向红鱼在长宁寺的待遇已经够特别了。
但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特别。
凭什么?
这种不甘与恨意,让向红鱼出手越发凌厉,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标是向晴,直接对着长宁寺的僧人们动起了手。
对向红鱼来说,向晴固然可恨,但她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但长宁寺的人本该站在她身边,如今倒向向晴,就是背叛!
龙振国和冯雪妃毕竟抚养她长大,向红鱼虽然恨,倒也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只想着总有一天会让他们后悔。但长宁寺的这些秃驴,可得不到她这样的优容。
向红鱼短暂地陷入了一种被情绪操控的状态之中,启动了自己事先所做的各种布置,下手毫不留情。
等到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她渐渐清醒过来,才发现那些用来对付向晴的手段,居然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却没有取得应有的成果——长宁寺的僧人们虽然有些狼狈,但彼此守望相助,又有上清派那边的人帮手,也勉强扛住了她的攻势。
不过,这样的失利,倒是让向红鱼彻底冷静了下来。
长宁寺的僧人可以先放一放,当务之急还是对付向晴。
但是,今天的安排已经彻底被打乱,有这么多人为向晴保驾护航,想要在这里解决她,看来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向红鱼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启动那一两个被漏掉的布置,打算直接上最后的手段。
向红鱼给自己选的这个地方实在太好,任由上清派和长宁寺的人如何在外面搜索,都绝不可能摸到她的踪迹。
倒是她躲在这里,可以从容地找出其他人的位置。
向晴的座位本来就在距离舞台最近的前三排,向红鱼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何况她事先就知道冯雪妃拿了哪个位置的票,自然不会没有任何准备。
此刻,向红鱼盯着着不远处的向晴,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她张开嘴,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嘭——”
头顶上的舞台突然四分五裂。
木片四溅,原本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们猝不及防,摔得东倒西歪。惨叫声、惊呼声以及各种杂乱的声音瞬间响起,整个剧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观众顿时陷入了混乱。
反应最快的还是那些和尚道士,他们一部分救人,一部分维持秩序,尽量不让观众们完全乱起来,出现踩踏之类的事故。
但如此一来,原本对向晴密不透风的守护,也就出现了漏洞。
下一刻,一场小型的爆炸就出现在了向晴所在的位置,与此同时,头顶上高悬着的摄像设备也轰然坠落。
两面都有危险,按理说向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躲过去的。但事情就是这么诡异,爆炸掀起的气浪推着她滚到了一边,竟然正好避开了砸下来的设备!
下一刻,向晴甚至直接爬了起来,看起来毫发无伤,甚至还有余力去帮助其他受了惊吓的观众。
一直关注着的向红鱼恨得咬牙,眼神像是淬了毒。
命运真是偏爱她啊……
所以向红鱼才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份气运抢到手。
如果得不到,那就毁掉。
48 ? 第48章 反噬
◎就在这一念之间,镇压着凶煞之气的最后一点金色气运也离开了她。◎
向晴其实并不是毫发无伤。
摔在地上的时候, 她早上受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的腰部又被撞到了,手臂也被木屑划伤。
这是物理伤害,符纸没法抵御。不过爆炸应该是玄学因素造成的, 被符纸抵消了一部分, 所以才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经过这么几次亲身试验, 向晴也算是弄清楚了这个锦鲤运生效的机制。危险是不可能彻底消泯的,只是可以用小灾小痛来替代足以致命的危险。
当然了, 向晴对此也没什么不满。
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尤其让她高兴的是,她身边的这些人,似乎也在锦鲤运的笼罩范围内, 虽然受到了波及,但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向晴揉了揉腰, 一边帮忙扶起跟她一起被气浪掀开的龙振国, 一边抬头去看舞台上。
剧院这边反应也很快,立刻就启动了应急方案,已经在疏散人群了。有路峥叫来的那些人帮忙维持秩序,现在局面虽然乱, 但没出什么大事, 情况已经初步控制下来了。
这让向晴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没有看到冯雪妃的身影, 但想来应该能及时得到救援。
只是向红鱼还是没找到,也不知藏在了哪里。
敌暗我明,到底让人有些不安心。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向晴也不相信向红鱼会放弃, 她必定还有后招。
当务之急……向晴看向正在排队往剧场外走的观众们, 想了想, 转头对龙振国道,“冯……她方才也在舞台上,不知情况如何了,不如您先去后台看看?”
有向红鱼盯着,她不管走到哪里,都可能会出事。冷酷一点说,他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自己束手束脚。而理智一点想,她的锦鲤气运已经暗淡不少,庇护她已经很辛苦,再庇护其他人,恐怕力有未逮。
向晴实在不愿意有人因自己而受伤,索性先把他支开。
总之,先让龙振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龙振国也正在抬头寻找冯雪妃,闻言连忙道,“我们一起去。”
稍微细想一下就会发现,今天这场意外实在是太奇怪了,处处都显得诡异。龙振国此刻心脏乱跳,感觉十分不安,也确实想尽快与妻子汇合。不过,他肯定也不会让向晴独自留在这里。
向晴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道,“你先过去,我去个洗手间。”
这龙振国就不方便跟着了,于是迟疑着跟向晴分开,向着舞台的方向走去。
向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龙振国看不见的地方,就转头往没人的方向走。剧场很大,四面都设有通道,不过并不全都对观众开放,所以这边没有人来。
只是才刚刚走进通道里,头顶上亮起来的应急灯便熄灭了。
向晴脚步微微一顿,便又加快了脚步。这个突然的变故,证明她的猜测没错,向红鱼就在这里,而且一直在盯着她。
她破坏了这处的电路,制造出一片黑暗的环境,就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向晴。但这也就意味着,向红鱼会从暗处走出来。如此,向晴虽然可能会陷入危机之中,但这也意味着,她有机会反击了!
向晴一边走,一边将手伸进口袋里,准备拿出手机照明。结果才一动,之前被划伤的胳膊就猛地一痛。
那股疼痛是如此剧烈,而且来得也十分突然,以至于向晴的身体都僵滞了片刻,没法再继续迈步。
“嘭——哗啦——”
就在她顿住脚步的同时,前方突然发出巨响。听声音,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砸碎了。听声音,应该是瓷器,很有可能是花瓶或者花盆。
四溅的碎片甚至打在了向晴的裤腿上,可见摔下来的东西距离她很近。
向晴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她刚刚没有停这么一下,正常走过去,估计就会正正被砸中。
庆幸的同时,向晴的心也随之冷硬起来。
这就是气运,如果不是她穿书了,原主在渐渐被夺走气运之后,完全失去庇护,就会越来越倒霉,越来越落魄,而向红鱼则会被这份气运庇护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所以,她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向晴探入口袋里的手指没有去摸手机,而是抓住了路峥之前交给她自保用的符纸。
黑暗里看不见,但这一刻,向晴也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手指摸到符纸,脑海里便自然能感应到每一张符纸的不同——归根到底,画符用的也是“气”,不同功效的符纸,所透出的气自然也不同。
手臂上的疼痛已经缓过去了,向晴手指灵巧地拨动符纸,将杀伤力最大的那些都挑了出来,捏在手中。
正要继续向前,头脑忽然一阵昏沉,向晴眼前一黑,身体里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彻底抽离,浑身一软,便无力地向前栽倒。
“刺啦”一声,是后背的布料被刀刃划破的声音。
向晴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一栽,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从后面刺过来的一刀!
就是现在!向晴拼尽全力,抓紧手中的符纸,尽数向后方扔去。
她身上带着山鬼花钱和防护用的符纸,那些玄学手段很难生效,但之前她被气浪掀翻时,身体受了伤,向红鱼也一定看在了眼里,知道物理攻击对她无效。
之前被摔碎的东西,应该就是通道里的摆设,向红鱼想利用它攻击自己,却被锦鲤气运躲了过去。想要确保一击必中,她唯一的选择便只有亲自上阵了。
所以,此刻向红鱼必定在她身后,距离这么近,又是这么多张符纸,总有一张能打到她!
虽然是这么说,但直到听到身后的爆鸣声中传来一声很轻的惨呼,确定向红鱼中了招,向晴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松懈下来。
说来似乎过了很久,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所以,等那口气松了下来,向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身体无力,正在往前栽倒。而前方的地面上,都是刚才那不知道是花瓶还是花盆的东西摔碎之后,残留的碎片。
“嘶……”向晴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因那幻想之中的疼痛而皱起眉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设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发现,身体在落地之前,先一步被挡住了去势。
向晴一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感觉这挡住自己摔倒之势的物体温软而结实,触感十分奇妙。
摸了几把,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摸的是别人的腿。
一双坐在轮椅上的腿。
“咳……”路峥不由干咳一声。
他虽然是坐着轮椅,但两条腿的知觉并未消失,甚至因为平日不常用到,反而比常人更敏感一些。这时被向晴一通乱摸,自是尴尬不已。
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路峥始终留意着向晴,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动向,并且操纵轮椅及时赶到。但也正因为来得太急,他的轮椅并未刹住,当下只来得及双臂用力,把人从地上捞起来,两人便被疾驰的轮椅带着飞了出去。
向晴的身体在短暂的滞空之后,微微向下一沉,稳稳坐在了刚才被她摸过的大腿上。
向晴:“……”
她脸颊爆红,险些忘了自己还处在危机之中。
幸好路峥并没有忘记,他一手捏着符纸,另一手执桃木剑,趁着向红鱼被向晴扔出的符纸绊住,在错身而过间连攻数招。
向红鱼难以招架,只能向另一侧疾退。
她应该提前安排好了撤退的路线,等路峥停稳了轮椅,再回过头来查看时,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符纸的火光之下,通道里空空荡荡。
“可惜。”路峥收起指尖的攻击符纸,有些遗憾地道。
他一开口,向晴才如大梦初醒,猛地从他腿上跳了起来,又一蹦三尺远。
她脸上烧得滚烫,连脑子似乎也都烧成了一片浆糊,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念头,乱七八糟地闪过。
话说坐着轮椅冲锋好像有点帅,也有点爽来着……而且路峥的大腿好像很结实的样子,他不是残疾人吗?怎么感觉连似乎还有肌肉……至于臂力更是十分惊人,刚才好像直接把她举起来了……
停!住脑!
向晴,你都在想些什么?!
向晴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拍打起自己的脑袋。
见她居然开始自残,路峥看不下去了,连忙开口转移话题,“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先出去吧。”
向晴如蒙大赦,连忙附和道,“是,这里面太容易出事了,先出去。”
然后不等路峥反应,她就转身走在了前面。
……
向红鱼大概是真的受了重创,并没有再搞事,两人顺利从剧院里走出来,跟外面的上清派和长宁寺弟子们汇合。被一群人包围在中间,向晴顿时觉得安全感爆棚。更重要的是,身处人群之中,总算没有两个人独处时那么尴尬了!
这口气一松,那种身体脱力的感觉又回来了。
向晴连忙后退几步,站在路峥侧后方,这样既可以扶着轮椅借力,又不用跟路峥对面。
不过这一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胳膊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跟刚才那一瞬间的剧痛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话说,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也没有再受其他的伤,突然就痛了起来,还有之后的头晕无力……而且好像也是因为这样,反而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危险。
难道又是气运影响造成的结果吗?
想到气运,向晴心下又是以惊,连忙抬头想检查一下。今天接二连三遇到了那么多意外,如果确实是气运在庇护自己,那消耗应该十分巨大。
结果这一看,向晴不由一呆,小声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啊……”
“怎么了?”路峥本来怕她尴尬,故意不回头,听到这动静,再忍不住,转过头关切地问道。
好在向晴这会儿也顾不上尴尬,她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方向,说,“你快看看我的气运,我怎么看不到了?”
路峥闻言,也先是一惊,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推测道,“恐怕是你的身体太虚弱了,难以维持天眼开启的状态。”
在其他人,这才是常态,但向晴太过特殊,以至于“眼”突然被关上,反而不习惯了。
不过路峥开始开了眼,朝向晴头上看去。
他本意是看一眼,也好安抚向晴的情绪,让她不要太担心,但这一看,路峥的眼神不由微微一凝。
向晴头上的锦鲤气运,看起来实在称不上好。
那种金灿灿的光芒几乎完全消失了,就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污垢,更重要的是,路峥总觉得,它的个头似乎也小了一些,那种如同活物一般的灵性,更是彻底没了。
很显然,虽然死里逃生、化险为夷,但向晴付出的代价也不可谓不大。
见他久久不说话,向晴也不由微微皱眉,抬手按住眉心,“我也看看。”
“别!”路峥连忙拦住她,“如此强行透支,恐怕会给身体留下隐患。你这不是好好的吗,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分别,何必急于一时?”
向晴已经从他回避的态度里猜到了什么,但她抿了抿唇,还是放下了手。
路峥说得对,就算有问题,她看了也没什么办法,徒增烦恼而已。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遭对决,是她赢了。
至于向红鱼……
向晴转头朝剧院的方向看去,虽然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肯定比自己更惨就对了。
她才刚自我开解完毕,就见路峥猛地坐直了身体,满脸惊愕地瞪着她的头顶,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怎么了?”向晴立刻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有些焦急地问。
路峥却只是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就在向晴的头顶上,那只看起来十分黯淡、似乎连灵性也受到了影响的锦鲤鱼,却忽然从身体内部射出一道灿金的光华,而后这光芒迅速扩散开来。
那原本如同污垢一般附着在鱼身上,遮去它光芒的存在,便如阳光下的露水一般,迅速地消融不见。
很快,整条鱼就都笼罩在了灼目的金色光华之中,那锦鲤鱼似乎也因此恢复了灵性,在空中自在地游动,忽而一个摆尾,整个鱼身向上一纵,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鱼跃。
而鱼身也在这跃动的过程之中,猛地膨胀,变得比之前更大了。
整个过程,简直……简直宛如神迹,让直视这一幕的路峥目眩神迷,心神都为之动摇。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望向锦鲤鱼的视线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的期盼,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身体也朝着向晴的方向微微倾斜,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冲和道长说过,锦鲤运是有机会化龙的。
了因大师也说,锦鲤化龙、殊为不易,但向晴借出自己的气运,帮助苦真大师镇压凶煞,待到功德圆满,自然便可以趁势化龙。
难道,就是现在吗?
他能有幸看到那古今少有、惊天动地的场景吗?
然而并没有,在路峥殷切的注视下,空中的锦鲤鱼跳跃了数次,便渐渐安分了下来。虽然它浑身仍是金光粲然,甚至光华比从前更甚,每一片鱼鳞都十分凝实、清晰可辩,但……
路峥无法描述自己心底泛起的那一抹失落。
既是替向晴惋惜,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也是替自己可惜,错过了一场奇迹。
但路峥毕竟是路峥,十八年来,他追寻凶煞的踪迹,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何况现在的情况算不得太糟糕,至少向晴的气运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达成了他们最初的目标。
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对上向晴的视线,便朝她微笑道,“没事,不,有事,但是好事,你的气运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
“真的?”向晴一喜。
路峥肯定地朝她点头,“应该是向红鱼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
他转头朝剧院的方向看去,“今天这一场‘表演’,虽然险象环生,但最终还是你赢了,她则是一败涂地,再次成为了你的衬托,气运自然会出现变化。”
……
数分钟前,剧院内。
关键时刻,向红鱼当机立断,选择了撤退,这让她避开了路峥的大部分攻击,但向晴扔出去的那一把符纸实在是太多了,哪怕只有几张落到她身上,依旧对向红鱼造成了重创。
幸好,现在剧院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而这是她熟悉的环境,又事先做了不少安排,只要尽快撤离……
向红鱼脚步有些踉跄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想。
然而转过一个拐角,看到站在通道另一头的人,她的脚步倏然顿住,浑身一颤,呆呆地望着对方。
常名也沉默地回望她。
良久,向红鱼感觉眼睛睁得太久,开始发涩、发痛,她眨了眨眼,终于慢慢地回过神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天早上,她出门之前,特意设法将常名支了出去。虽然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是只要常名不知道,向红鱼就仍然可以做对方眼中的那个自己。
可是现在,常名出现在了这里,在一个她意料之外的时间,以一种她全未想到的姿态。
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向红鱼在被惶恐和绝望淹没的同时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心底深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仿佛终于能毫无顾忌,从重重枷锁之中解脱。
她的眼睛红了,看着对面的人说,“你不该来的。”
常名是拉扯着她的那根线,让她一直在危险边缘来回试探,却始终未曾真正踏入,可是现在……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向红鱼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常名终于开口,嗓音干涩沙哑,“向晴给我发了消息。”
“向、晴!”向红鱼咬牙念出这个名字,一股暴虐的情绪在她心间回荡,恨不得立刻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可是就在刚刚,两人的交锋之中,败下阵来的那个人,是她。
常名出现在这里,意味着她的秘密彻底暴露,输得彻彻底底,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这让向红鱼心中的恨意更甚,也让她眼底的清明渐渐被一抹妖异而令人心惊的红光所覆盖。那股始终残留在身体里的暴虐凶残的情绪,开始主宰她这个人。
就在这一念之间,镇压着凶煞之气的最后一点金色气运也离开了她,回到了向晴身上。
按照苦真大师的设想,若是一切顺利,借运结束后,向晴的锦鲤气运恢复,甚至有机会更进一步化龙,而向红鱼的气运,则多半是变回普通人的白烟。
虽然平平无奇,但也没有危险,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
可现在,向红鱼是在跟向晴争夺气运的战斗之中落败了,自然只有一个下场。
——被镇压了十八年的凶煞之气,终于脱困而出,再无任何顾忌,第一件事便是反噬了它的主人。
“啊——”向红鱼骤然发出了一句不似人声的惨叫。
还陷在某种情绪里的常名骤然一惊,身形疾掠,就要上前查看她的情况。但察觉到他的动作,向红鱼却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躲开,消失不见了。
常名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一把空气,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呜咽着刮过长长的通道。
……
剧院附近的某处高楼之上,孔先生站在床边,望着下面的局势变换,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夺运之事,到底还是没成。
不过事到如今,孔先生对此也早不报多少希望了。好在他还做了别的安排,这一遭,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这么想着,孔先生收回了手,露出了被他放在窗台上的陶偶娃娃,比起刚刚制作的时候,此刻的陶偶浑身散发着慑人的红光,妖异而又邪恶,那种“活着”的特性,也越发明显了。
就在刚才,他借着陶偶娃娃跟向红鱼之间的联系,在关键时刻,稍稍影响了一下向红鱼的心志,然后……
他得到了比预料之中更加丰厚的收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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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 第49章 星崩月裂
◎现在,他已不知该如何重新变回机器。◎
路峥正在对向晴描述气运锦鲤现在的模样, 眼角余光里,忽然有一抹黑影掠过。
他猛地转头看去,沉声道, “糟了, 是凶煞!”
“凶煞?”向晴先是一愣, 然后也反应过来了,看着路峥, “是向红鱼……不会吧?”
她是想过,今天的失败必定会给向红鱼带来巨大的打击,让她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刚才路峥说她的气运已经恢复, 向晴就猜到自己的想法成真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没有了锦鲤气运镇压, 向红鱼的凶煞之气竟然爆发了?
要知道, 她现在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路峥只是路过被煞气入体,便已经那么麻烦,至今还坐在轮椅上。现在凶煞在向红鱼身上爆发,她又会如何?
此刻的向晴虽然看不到那一幕, 但心里也莫名的不安, 连忙问道, “要跟上去吗?”
她没有忘记, 上次在长宁寺,了因大师的态度很清楚,既然凶煞自愿转世为人,不再祸害天下, 那就要为她保留这一线生机。若是贸然打破目前这种平稳的状态, 就势必要付出代价。
十八年前, 凶煞走到哪里, 就能将灾祸带到哪里,十八年后又会如何?
路峥拧着眉,一直望着煞气远去的方向,听到向晴的话,才收回视线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我也去。”向晴立刻抓住了他的轮椅。
路峥推开她的手,看着向晴道,“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你不要掺和进来。”
“这怎么可能只是你的责任?”向晴反驳。
路峥跟凶煞之间确实有血海深仇,但向晴又何尝不是?从她的角度来说,从一开始,了因大师想要的那种平稳,就是不存在的。她和向红鱼必有一争,而这一争的结果也必定是不死不休。
现在的发展虽然略有些超出向晴的预料,但她既然赢了,当然也必须要承担起责任,收拾这场争斗带来的结果。
这样说来,向晴的责任应该更大一些才对。
毕竟凶煞和向红鱼本是一体,路峥只是报仇,可以直接找她,向晴却是必须要从向红鱼那里夺回自己的气运。
路峥摇头,还是不赞同地道,“你方才消耗太大,身体状态不佳,跟上去反而容易为凶煞所趁。”
“我已经恢复了。”向晴立刻道,“你刚才自己说的,我的气运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还不知道她那边是什么情况,有我在,至少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
反正,向晴是不可能让路峥独自一个人去的。
因为路峥解决凶煞,就一个办法:用自己当容器,能装多少算多少。但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不仅痛苦,还很危险。路峥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勉强维持住了体内两种气的平衡,平时吸收点稀薄的煞气还行,但正面对上凶煞,绝无胜算。
“你……”路峥叹了一口气,还是拗不过她,“罢了,走吧。”
两人转身要走时,才发现,周围护卫着他们的道士和僧侣,此刻全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们,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路师兄,”一位上清派的弟子按捺不住,问道,“听你方才的意思,莫非已经找到了凶煞的踪迹?”
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来对付谁的,只是听路峥的号令,至于什么转世、借运、抱错……就更是一无所知了。这会儿听路峥的意思,他们之前对付的似乎是隐藏身份的凶煞,叫人如何能不吃惊?
吃惊之外,又有点跃跃欲试。
这凶煞出世十八载,在名门大派之中曾经掀起过不少波澜。虽然时至今日,已经没多少人提起了,但这种玄学界发生过的大事,初入门庭的年轻人们,难免关注。何况他们都很清楚,这些年来,路峥一直没有放弃过追踪凶煞。
上清派弟子如此,长宁寺的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苦真大师就是死在了当年那场事故之中,而向红鱼作为那件事的当事人,至今还时常出入寺中呢。
眼下凶煞终于露了形迹,眼看着又是一场能够震动整个玄学界的大事,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路峥闻言,不由微微皱眉。他本意是不想惊动这么多人的,但看着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就对付得了凶煞,与其等出了问题再找人,不如提前将消息传出去,召集整个玄学界的高人们前来,一起解决问题。
至于可能会因此落到他身上的非议……路峥这些年来,被人非议的地方也够多了,只要能圆满解决问题,别的都不必在意。
于是他朝众人点头道,“没错,凶煞方才就在剧院内作乱,这会儿已经往外逃了……”
时间紧迫,路峥也没有说得太多,几句话交代完,便叮嘱道,“我们现在要追上去,你们暂且留在这里,先联络一下玄学界各方人士,将消息传出去,等我们摸到了具体的位置,再通知你们。”
一群人听他这么说,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路峥艺高人胆大,要独自去对付凶煞,不好劝说。既然他已经考虑得那么周全,反而没什么好说的了,当下满口答应,目送两人上车。
没错,追踪的时候,当然不可能靠轮椅和两条腿了。
不说能不能追上,也不方便。
……
好消息是,虽然他们耽搁了一会儿,凶煞早就已经跑远了,但是因为它现在状态特殊,根本不懂得要掩饰自己的形迹。所以只要开着天眼,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股冲天的黑气,倒也不用担心跟丢了。
不过,这条路怎么越走越眼熟?
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路峥第一时间就能认出。他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道,“这是去五峰山的路。”
这条路,多年来他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追着凶煞再走一次。
不过也是,凶煞现在正处在失控的状态,只剩下本能,自然是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虽然被封印的地方,应该算不上是老巢,但在当今这个时代,那确实应该是它唯一熟悉的地方了。
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现在也应该在那里结束。
车子一路开到五峰山下,远远的,向晴就看到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通往山中,不由有些惊讶,“这里怎么也修了路?”
路峥淡淡道,“我修的。”
向晴抿着唇,不说话了。
虽然路峥这台轮椅功能非常全面,基本上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有的需求,但毕竟不能真正取代人的双腿,像是翻山越岭这种事,就很为难它了。路峥经常往来此处,修路也是应有之义。
这样想着,向晴的思绪暂时从凶煞身上转开,想到了路峥的腿,又想到了自己已经恢复的气运,或许,关于怎么治疗路峥双腿的研究,也可以开始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接近阵法所在的位置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路峥十分意外地看着远处的人,惊讶地问道,“常名怎么会在这里?”
向晴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她挠了挠头,举起手弱弱道,“那个……是我给他发了消息。他应该是先去了剧院那边,又追踪到了这里吧。”
至于常名来得比他们坐车还快,也不稀奇,毕竟他可以跟凶煞一样,走直线。
路峥跟着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就是你打电话摇人的时候吧。”向晴望天。
摇人这个技能,也不是只有路峥会啊。向晴可没有忘记,常名就是她为向红鱼准备的最后一击。而今天,无疑就是该动用这张底牌的时候了。所以,在去剧场跟向红鱼开启终极对决之前,她就先给常名发了消息。
向红鱼这么大张旗鼓地动手,显然已经快要山穷水尽,在惨败之后,若是再被常名发现她的真面目,自然能够彻底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现在看来,效果也确实很好,或者说……好得有些过头了。
路峥看了向晴一眼,见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想了想,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这种隐患,尽早暴露出来反而更好,否则她隐藏在人类社会里,还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呃……从原著来看,向红鱼除了抢夺向晴的气运之外,倒是没有做过别的坏事。
不过向晴也知道,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书里写的,未必就都是真相,甚至很有可能只是浮于表面的那一部分。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对付她,她也要来对付我的。再说,整件事里,只有她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她。”
无论是借用了气运庇护,还贪心地想要更多的向红鱼,还是想要从这件事里图谋更多的向君明夫妻,向晴也好,原身也罢,都从没有对不起过他们,她问心无愧。
车子缓缓停下,常名回头看了过来,见是他们,似乎也不惊讶。
毕竟这两人一个在电话里点破了抱错和借运的事,一个给他发消息告知向红鱼的动向,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那些常名不能想、不敢想更不愿想的真相,终究是以这样一种几近惨烈的方式,暴露在了他面前。
令常名痛苦的是,他偏偏还无法怪罪他们,因为向红鱼是真的做错了,可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放不下。
亲密的朋友、相许的恋人还有另一副面孔,向红鱼竟然就是他这么多年来苦苦寻找、想要抓捕的凶煞,这不仅仅是对向红鱼的打击,也同样是对常名的打击,几乎颠覆了他这么多年来构建出的正常生活。
星崩月裂。
曾经美好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场阴影,骤然生出了别的意味。
可是当路峥和向晴从车上下来时,常名还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正对着他们,手里提着剑,对着他们而非是背后的凶煞摆出戒备的姿态。
路峥眸色一深,推着轮椅走过去,“常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向晴紧跟在他身后。
常名没有问诸如“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之类的废话,立场不同,诉求不同,说这些已毫无意义,他更不可能要求路峥和向晴现在就打道回府,所以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最后只问出了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时,路峥开始庆幸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将消息传出去,并且让留下来的弟子们组织人手过来了。
“自然是召集各方同道,一起设法解决凶煞。”他说。
常名脸上的表情微微黯淡下去。
显然他也很清楚,一旦事情闹大了,公开了,就绝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了。
握剑的手微微一松,常名后退一步,让开了道路。
他的确还是放不下向红鱼,因为那意味着要将太多的东西,生生从自己的身体里剜出来。常名是向红鱼在人世间最深的羁绊,向红鱼也是常名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他本来是个无情无欲的机器,活着唯一的使命就是除邪化煞,是向红鱼让他变成了人。
而有些东西,得到了之后就不可能再失去,现在,他已不知该如何重新变回机器。
只是,他也做不出阻拦其他人对付它的事。
他是常名啊……凶煞出世那一年,他才九岁,但那时,常名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自己有责任找到从封印里逃出来的凶煞。之后的十八年里,他在人间行走,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这份使命,却没有想到,它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视线。
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纵它留在外面,成为一个令人不安的隐患。
路峥和向晴越过他,往里面走。几步之后,向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常名,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原著里的团圆美满,是以常名什么都不知道为前提的,而现在,也是他们强行将真相塞给了他。
如果让他自己去选,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
“现在怎么办?”直到跟常名拉开了距离,确定他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对话,向晴才小声问。
路峥想了想,说,“先布置一个临时的阵法,把这里圈起来吧,免得再出什么意外,有人误入此处,又或者它闹出什么动静。”
只是围绕着此处布阵的话,就不用惊动她了,危险性也没那么高。
之后只需静待同道们赶过来就行了。
向晴闻言,松了一口气。
布阵这方面的知识她还没学到,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看着路峥操作,在一旁打打下手,顺便听路峥给她讲课。这种一边实践一边讲解的方式,倒是直观了很多,向晴也觉得受益匪浅。
阵法并不复杂,也就是规模比较大,耗费的时间比较长,等到彻底弄完时,已经是深夜了。
后面部分甚至是向晴在旁边举着手机当手电筒照明,在昏暗的光线下完成的。
等到路峥宣布结束,向晴的手机电池电量已经变红了。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我们还没跟其他人通报位置。”
“没事,现在说也不迟。”路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管要怎么安排,都得等明日。再说,还有一些同道要从外地敢来,总不能不等他们。”
向晴心底生出一个猜测,“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路峥没有否认,“先把这个外围的阵法完成了比较好,免得有人打别的主意。”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虽说凶煞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东西,但也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强大,即便是向君明那样完全不懂玄学的人,也想利用它成事,何况是真正明白它的价值的玄学界人士呢?
像是苦释那样的邪修就不说了,肯定会打这个主意,就算是正道修士,这次来的人那么多,其中鱼龙混杂,也未必没有人暗藏心思。
而路峥,决不允许这最后一步,还有任何意外发生。
向晴还能说什么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想了想,问,“难道就在这里等到明天?”
路峥失笑,“当然是回家去。”
“那这里……你就不担心?”
“不担心。”路峥看了一眼常名所在的位置,虽然天黑得看不见人影了,但他知道,常名一定还在那里,“会有人替我们守着的。”
向晴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无语,“你连他也不放过?”
“不是我不放过他。”路峥垂下眼道,“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放过他。”
就像路峥,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愿意放下往事,从仇恨之中走出来。有些事一旦发生,其实并没有给人留下选择的余地。
人世间,何处不是修行?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兴致都不高。明明不是很累,却感觉到一种很深的疲倦,让他们不想说话。
但是偏偏在这样的疲惫之中,又有些心浮气躁,睡不着。
向晴在床上辗转半晌,最后无奈地爬起来,开始研究自己的气运。
之前,因为气运时不时就会恢复一些,她所做的一些尝试,也都时不时被打断,一直没有条件深入。现在,总算可以专心研究了。
变大,变小,各种精细的操控……沉浸入其中,向晴不仅忘了今天的事带来的那些不愉快和疲倦,甚至也忘记了时间。直到精神消耗过大,有些力不从心,她揉着额头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光已经微亮了。
“呼……”向晴推开阳台门,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精神一震。
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向晴也就不打算睡了,洗漱完毕,下楼去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但吃早餐的时候,路峥看出了她的状态不好,皱眉问道,“没睡好?”
“呃……”向晴迟疑。
路峥已经猜到了,“看来是没睡?”
“是的。”向晴乖巧道。
路峥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早,你先回去睡一会儿。”
见向晴不动,又无奈地道,“放心,要调动整个玄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人都齐聚叶城了,也不会立刻就动手解决,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呢,你就安心睡吧。”
向晴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便又回到了楼上。
她确实已经很累、也很困了,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全然没有昨晚的辗转反侧。
不过也许是昨晚太用心了,梦里都是在研究各种气运的使用方法。
……
事实证明,路峥是对的,向晴原本设想的“等天一亮就直奔城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凶煞”的情况,完全没有出现。
光是为了等所有人到齐,就等了两天。
然后开会讨论具体该怎么处置凶煞,又开了三天。
当然,这个过程中,大家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已经有好几拨人在路峥的阵法之外层层加固,将五峰山里那一片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确保没有意外发生,大家才能安心开会嘛!
最后向晴都等得不耐烦了,问路峥,“你们玄学界都是这么办事的吗?”
“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大都如此。”路峥苦笑道,“所以大部分的事,不会找这么多人来办。”
向晴有点明白为什么路峥和常名都是独行侠了,不光是他们水平高,门中其他弟子多半跟不上,更是因为人一多,情况就会变得复杂,明明是最简单的驱邪化煞,也有了很多说道。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路峥不仅从头到尾参加了整个会议,甚至还颇有发言权,甚至渐渐主导了整个会议,让讨论的结果倒向了他想要的方向。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向晴忽然想起来,当初路峥替她拒绝了拜入上清派时,说由他来教她,可以避免很多纷争和束缚。
之前她没怎么接触过玄学界的人,还不太理解,现在,向晴才算是有所体会了。
50 ? 第50章 防护罩
◎如果有一个人能在向红鱼身上做手脚,控制住她,那也只有他了。◎
再怎么冗长的流程, 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在路峥的推动下,第六天,所有人的意见终于初步达成一致, 定下了“以消除凶煞为主”的行动方针。
虽说按照大家的推测, 都觉得凶煞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消灭, 但是有了这个指导方针,行动的时候可以不用因为要抓活的而瞻前顾后、束手束脚了。
至于更具体的计划, 那就是说笑了。
虽然都号称是正道,但大家一向是各自为政的,彼此谁都管不了谁, 何况面对凶煞,也是各有各的心思。现在虽然是要联合起来, 但让谁发号施令, 大家都不会服气,只能结成一个松散的联盟,在大方向上保持一致,至于具体的行动方案, 自然是各家自己负责。
所以商议结束之后, 行动反而变得迅速起来了, 谁都不愿意落后, 要第一时间赶到五峰山。
向晴坐在车上,有些奇怪地看着路峥,他虽然没有在笑,但任谁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都能想起一个词——满面春风。
“你怎么看起来心情竟然还不错?”她问。
路峥含笑道, “这一回的会议上, 太一派偃旗息鼓, 道门这边,便是我们上清派占了上风。”
一直以来,两个门派都是势均力敌、分庭抗礼,为了这个道门之首的位置,争斗不休。尤其是这一代,两边各培养出了一个天才弟子,争斗便也进入了白热化,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也是他们始终没有让路峥和常名直接对上的根本原因,只要这两人不敌对,那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必须要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能打出这张底牌。
但这一次,常名失误,跟凶煞有了牵扯,甚至都没有出席会议——向红鱼的事,之前没有对普通弟子说明,但却不会瞒着这些玄学界的话事人们。太一派理亏,便矮了一头,硬气不起来了。
上清派乘胜追击,自是占尽风头。若非如此,路峥也没法那么顺利地主导会议的方向。
这些向晴自然都知道,她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
“是不喜欢。”路峥坦然道,“但既然要做,便要做到最好。”
好家伙,原来是个top癌。
不过也对,路峥的人生经历,就注定了他不能不争。他要与天争命,也要与人争胜,不争,他早就死了。
再说,不喜欢和不擅长也是两回事。跟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也没生这一窍的常名不同,路峥在这种事上,完全可以称得上天赋异禀。
有人遵守规则,有人破坏规则,有人在规则的边缘游走,而路峥,他选择参与制定规则。
对他来说,这不会比除煞驱邪更难。
唯有这样,他才能维护自己想要维护的东西。
比如说,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提起是他和向晴把向红鱼逼到这一步的事,更不用说去讨论这种做法到底对不对了。唯一可能提出异议的,只有知道事情全貌的长宁寺,但看向晴的面子,了因大师也什么都不会说。
不过这些,就不必对向晴说了。
所以路峥很快转开话题,“耽搁了这么多天,你对气运的掌控应该也有了不小的进展吧?”
“嘿嘿!”向晴闻言得意一笑,望着头顶的大鱼,心念一动,它就急速缩小,变成了巴掌大小的黄金鱼,落在了向晴伸出的手掌上,灵活地一摆尾巴,看起来灵性十足。
路峥看见这一幕,却是瞳孔微微一缩。
他并没有打开自己的天眼,却看到了向晴的气运!
向晴把手伸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你要摸摸看吗?”
路峥都不免惊疑了起来,“能摸到吗?”
要知道,气运气运,它的本质就是一团“气”,再怎么凝实、再怎么真实,也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可是听向晴的意思,却并非如此,让人如何能不吃惊?
“试试看嘛!”向晴说。
路峥看了她一眼,才谨慎地抬起手,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掌心上的金色锦鲤。
当黄金鳞片冰凉滑溜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大脑里时,路峥陡然生出了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了。
他能以无形的气操纵有形的实物一段时间,已经是玄学界少有,向晴倒好,直接把气运变成了实物。
半晌,路峥才慨叹道,“人人都说,我在玄学上的天赋是最顶级的了,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你。”
向晴摇头,“跟你比起来,我这确实是雕虫小技。”
要知道,路峥可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自己的气运与煞气对抗,同时还能不影响日常生活。不说忍耐力,就单是这份精准的控制,向晴也差得远了。
路峥好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
他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鱼鳞,要说跟真正的鱼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条黄金锦鲤虽然触手冰凉,但实际上却给人以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不像真正的鱼类那样湿漉漉黏糊糊的。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他问。
化虚为实看着震撼,但在实战里用处着实不大。
“有的有的。”向晴坐直了身体,微微凝神,低声喝道,“防护罩!”
不等路峥为她这中二的表现发笑,便见黄金锦鲤张嘴一吐,吐出一个金灿灿的……泡泡。那泡泡见风就长,迅速扩大,将两人包裹住,这才停止。
路峥:“……”锦鲤吐泡泡,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丝丝合理。
向晴看着路峥的视线却有些失望,她说,“我本来的想法,是用这种方式来给你‘扫描’一下,试试把你体内的煞气逼出来。但看样子,应该是失败了。”
路峥闻言,心下一动,分离出了一缕煞气。
黑气才刚从他指尖溢出,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热锅上的水,迅速蒸发消融了。
“就当成防护罩来用,也足够了。”他立刻道。想了想,又对向晴说,“你将它缩小,罩住你自己就行,我再试一试。”
向晴依言照做,将防护罩变小。路峥便继续分离出煞气,用它来攻击防护罩。
他留意着向晴的脸色,见她不太吃力的样子,便问道,“消耗如何?”
“消耗倒是不大。”向晴感受了一会儿,说,“但是被消耗掉的部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在这段时间里,整体的气运都会受到影响。”
把气运比作游戏蓝条的话,那么所有的“技能”都是共用一个蓝条,如果防护罩消耗完了所有气运,其他的功能,比如之前发挥过大作用、可以说是救过向晴命的“自动避险”,也就都不能用了。
所以路峥立刻道,“待会儿你自己注意一些,不要消耗太多气运,以保护自己为主。”
“我知道。”向晴答应得很干脆,“那么多人,轮不到我上。再说,我是非战斗人员,肯定不会往前面凑,躲在后面很安全的。”
……
一个小时后,向晴在战场上抱头鼠窜,却发现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不得不撑起防护罩保护自己,心下顿时后悔不迭。
就不该在战前随便开口说话,那一句句的,可都是flag啊!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话说一行人赶到五峰山,进入外围布置的法阵之中,找到了被困在这里的凶煞,并对其发动了进攻。
到这里都很顺利,但接下来,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在遭到反噬之后,向红鱼的意识就陷入了沉睡,现在的凶煞只剩下本能,按理说,这样应该会更好对付,但事实恰好相反。因为凶煞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都是煞气弥漫,光是要解决这些煞气,就已经让许多玄学界的弟子们捉襟见肘了。
所以没多久,整个大阵的范围内,就都被煞气充斥了。
然而为了保险起见,大家在进来之后,就关闭了阵法,不许出入。这本来是为了限制凶煞,现在却把那些普通弟子给困住了。又不敢临时给他们开个门出去,万一凶煞趁机逃出,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情况就变得很尴尬了,那些道法高深的前辈高人们,不仅要应对凶煞的进攻,还得分心去救援自家门下的普通弟子,一时间左支右绌,狼狈非常。
本以为能捞到什么好处,才带了那么多人进来,结果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还要拖后腿。
偏偏又不能丢开不管。这些年轻弟子,可是各门各派的中坚力量,要是都葬送在这里,整个玄学界都将陷入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末法时代,修行不易,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新一代弟子长成。
相比起可能会为祸人间的凶煞,自然还是自家弟子更要紧。
这么一分心,应对就更迟缓了。
以至于玄学界虽然人多势众,却落在了下风,被凶煞打得抬不起头。
整个大阵之内,更是黑烟阵阵、煞气弥漫,根本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晴总觉得,这些煞气好像特别针对她。呃……该不会是向红鱼对她的怨念太深,就算意识陷入了沉睡,本能也还记得要对付她吧?
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向晴这个非战斗人员都没得选择,只能撑起了防护罩。
她这个防护罩金灿灿的,就算是在白天,撑开来也是醒目得很。何况这里四处煞气弥漫?更不用说,煞气一接触到防护罩就滋滋作响,真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周围的其他弟子一看,顿时大喜,纷纷凑过来,请求进入防护罩中一避。
从本心来说,向晴当然是不太愿意答应的,因为她的气运也有限,撑得越大,坚持的时间就越短,还得留下一部分以防万一,实在没有太多余力救人。
但是……这些人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一个个都被煞气逼到了绝境,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如果因为自己拒绝,让他们死在自己面前,向晴心里又有点过不去。
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里生活着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就这样扩大防护罩,把人装进来,肯定是不行的。这可不是一个两个,这一回大半个玄学界的中坚力量都来了,少说有几百个人,她救了一个,后面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到时候还救不救?
向晴下意识用视线搜寻起了路峥的位置。
即使是在这种环境里,路峥也仍是醒目的。不仅是因为他坐着轮椅,更是因为他的实力,即便是跟那些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前辈们比,也丝毫不逊色,何况他还有那么酷炫的一条龙形气运。
上清派还有其他前辈在,路峥不用分心去保护弟子,可以专心对付凶煞。
但他对付凶煞的方式,也叫人担心。因为符箓道法之类,在路峥那里,都只是添头,真正发挥作用的其实是他本人——不管他愿不愿意,在这种环境里,煞气都会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身体里。
他现在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向晴皱起眉头,压力之下,反倒冒出来了一个主意。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路峥的电话。
谢天谢地,这里的现场虽然看起来很不科学,但现代科学与文明的光辉依旧覆盖到了这片距离叶城不远的山林,手机有信号!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路峥显然也是有点懵的。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边丢出符纸,一边摸出了手机。
“再这样下去不行。”情况紧急,向晴也没有废话,电话一接通,她就立刻道,“拖下去,我们这边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你怎么样?”路峥连忙问。
“我还好。”向晴小声说,“但防护罩已经撑起来了,有人想进来躲避。”
“不行!”路峥毫不犹豫地道,“有一就有二,你庇护不了那么多人。”
向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向晴。”路峥沉声打断她,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叫她的名字,跟她说话,“你救不了他们。”
“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向晴急忙道,“现在其他人都在分心照顾自家门下的弟子,你们那边打得也很难看。再拖下去,不止我们这里扛不住,你们也一样。”
“所以我想,要不然我撑起一个足够大的防护罩,把所有普通弟子保护起来,好让你们集中精力进攻,速战速决。你觉得可行吗?”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路峥微微一顿,还是皱着眉头道,“可以一试。”
他知道,向晴并不是那种会留在原地等待别人保护和帮助的人,她不仅有主动性,也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他可以更信任她。
既然做了决定,路峥也不耽搁,叮嘱道,“我去跟其他人商量。你先退到边缘处,最里面的阵法是我们一起布置的,你知道该怎么操纵它。这样,背靠着大阵,你可以只开半个防护罩,省些力气。”
“好,我知道了。”这倒是向晴没想到的,连忙答应,又说,“你自己也小心一些。”
她咬了咬唇,最后也没说出那句“别太拼命”,这个时候,谁不是在拼命?
“知道,那我先挂了。”路峥说。
“等等!”就在这时,向晴突然灵光一闪,连忙道,“我总觉得……煞气好像特别针对我。你说,它真的没有理智,只剩下本能了吗?”
她不确定,但是先提醒路峥一声,总不会错。
这的确是路峥没有注意到的,毕竟被煞气针对,他也习惯了……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有理智和没理智,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打法了,他低声笑道,“这个消息很重要,我会去试探一下它。”
……
半圆形的巨大金色防护罩,在阵法一角撑了起来。
在今天之前,向晴几乎没有接触过玄学界,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但是此刻,所有人躲在安全感爆棚的防护罩后面,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过了今天,她必定也会声名鹊起,成为年轻一代之中的佼佼者。
所以这会儿,有不少人都在打量她,要不是不合时宜,说不定还会有人上来搭话结交。
不过对于这些视线,向晴根本没有留意。她救人,一方面是为了自己问心无愧,另一方面也是这样确实可以让前辈们腾出手来,增加胜算。至于这些人会怎么想,不在向晴的关注之中。
她现在盘膝坐在最前面的位置,防护罩金色的光芒,几乎擦着她的鼻尖——没办法,能省一点是一点,防护罩里的其他人,也是一个紧挨着一个,没有浪费一分力气。
倒也不是没人想偷奸耍滑,占据多一点的空间,不过防护罩是死的,向晴可是活的,直接控制泡泡收缩,把人挤进去就完事。
没人敢抱怨,不然,不用向晴开口,周围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先淹死他。
向晴坐在这里,名义上是说这样更方便支撑防护罩,其实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
这会儿,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战场——正在与凶煞缠斗的前辈们也十分默契,在防护罩撑起来之后,便主动将凶煞拉到了距离他们最远的对角,尽量不让战斗波及到这边。
向晴当然是在看路峥了。
倒不仅仅是担心他的安危,更是想学点东西。毕竟路峥在这方面的经验比她丰富太多,自然也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而且这种“实践课”,也比坐在屋子里单纯的讲解体会更深。
因为看得仔细,很快向晴就注意到了路峥的异常。
他本来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但现在却在其他人的配合下,慢慢退到了后面。
向晴凝神细看,发现路峥原来是在布阵,大概为了掩人耳目,手法颇为隐蔽,要不是向晴对他很熟悉了,都不会发现。
这让向晴眼睛一亮,布阵,自然是为了引诱凶煞。但凶煞会被引诱的前提,是他还有神智,并不是全凭本能。看来,路峥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甚至还有了应对的策略。
果然,等路峥的阵法布置完毕,那边所有人便齐心协力地将凶煞往阵法里引。
而直到凶煞一脚踩进阵法,将之激发,向晴才认出来,那竟然是一个封印阵法。这样一来,就算一时拿凶煞没办法,也可以先困住它,果然是速战速决的法子。
但是向晴也看出来了,路峥维持这个封印阵法,其实非常费力。
这不是因为他实力不足,而是因为他平日里本来就维持着身体里岌岌可危的平衡,难以两面兼顾。
向晴见状,毫不犹豫地收起防护罩,起身往那边跑去。
但等她到了地方,却发现路峥已经不在这里了,封印也改由几位前辈共同维持。
向晴正着急,便见冲和道长在人群中朝她招手,连忙走过去问,“怎么回事,路峥呢?”
冲和道长拉着她退远了一些,才小声说,“路峥说,这凶煞对现场的判断颇为迟钝,应该并不是还有神智,而更像是被人操纵。不把人找出来,事情就还没完。这边凶煞已被控制住,他就去找人了。”
向晴听到这句话,瞳孔不由猛地一缩。
如果凶煞当真是被人操纵,那她只能想到一个人——那个藏在向君明身后搅弄风雨的的人,孔先生,苦释,或者叫别的什么的家伙。
换女也好,夺运也罢,都是这人主使的。
如果有一个人能在向红鱼身上做手脚,控制住她,那也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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