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6
夜风微凉, 染满血腥。
尤枝枝脊背上没有痛感,却猝不及防被一阵温凉包裹,熟悉的气息轻抚过她的耳郭, 尤枝枝微微偏头,便看见东方溯低垂的眼眸里那抹若有似无的柔和星点,
泛白的薄唇闷哼,东方溯吐出一大口黑血, 洒在尤枝枝墨色衣袍上,转瞬不显, 只有丝丝缕缕的烫热被尤枝枝悄悄感知。
他嘴角泣血, 笑意凄然,问尤枝枝,“你没事吧?”
“我, 我没事?。”在这一瞬,尤枝枝胸口似是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 脑袋跟着肢体一起?停摆, 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问她:为什么他会?救她,为什么?她要他的命,为什么他还要救她?
她想不通!
或许, 是唯一的答案她不想承认罢了。
“大人!”方一劈开身边的黑衣人, 扶住东方溯缓缓下?滑的身躯。手扶在背上,顷刻沾满浓稠的血。
东方溯手中的软剑深深插进土里,身形有些晃动, 暗沉锐利地盯着东方毅。
东方毅闻到血腥味越发张狂,“我果然猜得没错, 她,确实?是你的软肋。想护?十年前你护不住你那卑贱的娘和弟弟, 现在,你也护不住这个贱婢。”
“那你可?以试试!”东方溯脸色瞬时铁青,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刺穿。
此时,周遭打斗声?渐息,目之所及,东方毅的黑衣人已死伤大半,只剩战巍巍护在他身旁的五六人,然则,东方毅却全?没有惧怕之色,反而愈加亢奋,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得了我!”
他整个人如?同山洪暴发,尖利刺耳的声?音喝出?,“还不动手,等什么!”
话音落,东方溯腰间插进了一把长刀,长刀轻颤,迟疑一息后猛地抽回,人也跟着即刻撤离。
这一刀来得太过于突然,镇定如?东方溯都?愣怔在原地,他黑如?寒夜的双眸写满了难以置信,看向自己多?年性命相托的好兄弟,半响,才吐出?几个字,
“方六,为什么!”
方一同样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背叛,嘶吼声?如?响雷震天,“方六,你个混蛋犊子,你都?做了什么!你竟然背叛大人?!”
“难道你都?忘了嘛!是谁从战场上把你拖回来,是大人。是谁教授我们武艺,是大人。大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那么多?年,大人、玉枢先生、你、我一直是亲兄弟。你,你为什么?说,到底为什么!”
方六垂着头,从尤枝枝低蹲的方向,也看不见他眼中神色,只能看见他牙关?紧咬,双唇微微抖动,全?身像根绷紧了要断的琴弦,发出?铮铮哀嚎。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段兄弟情深。”东方毅狂笑着,一下?一下?拍着双手,“感动,感动啊。”说着,还用手揩了揩笑出?的眼泪
?璍 。
“可?惜了。”东方毅阴鸷而狰狞地嗓音传来,“他,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你什么所谓的兄弟情义,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项任务。”
“暗卫飞鹰,任务为:潜到东方溯身边,成为他最?得力的属下?。”
方六是东方毅的人!尤枝枝胸口狂躁的跳动着,她仿佛同样听到了个惊天骇地的大秘密!
这个本与她没什么关?系的消息,也深深刺激着她,似乎与记忆深处的某一点汇聚在一起?,一时又难以分辨。
当下?的情形也不容她多?想。
方一的惊骇不亚于尤枝枝,他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不可?能!方六,你说话啊,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告诉大人,你不叫飞鹰,这一切都?不是任务。”
方六木化了般,仿佛没有了听觉,也没有了痛觉,因为尤枝枝看到他左手掌心哩啦啦滴着血。
东方毅的话更像是漫无目的地发泄,像啃食猎物的土狗,咧动着哈喇子淌一地的大嘴,乱吼,“我就应该早点让他杀了你,早点杀了你!这样我娘亲就不会?,就不会?死。都?是因为你!东方溯,都?是因为你!你滚在外面当你的野种不好嘛!你非要回府,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你,所有人都?不必死!都?是因为你!”
东方溯全?身散发着死亡气息,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杀!”
东方毅猩红的眼球嵌在他枯黄的眼窝里,愈加狰狞,同样咆哮着,“杀了他们!”
方六首当其冲与东方溯对垒,方一则被其他黑衣人缠住,飞翼支身护在东方毅身侧。尤枝枝手忙脚乱地替昙花松绑着绳子,双目警惕地看着四周,嘴里只呢喃一句话,
“快跑,快跑!昙花,快跑。”
东方毅决计没有放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方六慢慢处于劣势,又生一计,他指着将要逃跑的尤枝枝和昙花,喝道,“别让他俩跑了!”
飞翼和方六同时向尤枝枝、昙花攻去,东方溯支身前去迎战,再一次挡在了尤枝枝面前,一人接下?两人的招式。
东方毅见势,提刀也朝尤枝枝砍去,嘴里还恶狠狠地叫道,“我要让你所爱之人全?部死在你面前。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昙花挣脱的越来越厉害,可?还是挣不开,他抬脚踢飞东方毅的第一刀,也无力再接下?第二刀。
所幸东方溯一脚踹开飞翼,又用剑锋逼退方六,趁这个档口,挡住了东方毅的刀,即使是东方溯受了伤,东方毅拖着断手也讨不到好处,三两招内就被东方溯发现了破绽。
剑气如?虹,划破暗夜的龌龊,直向东方毅胸口刺去,东方毅嘴始终咧着笑,不闪不避。
蓦地,方六挡在了东方毅身前,软剑轻松没入方六胸口。
他的话语和着如?注喷涌的鲜血,复命,“主?人,您救我的一命,飞鹰还给您了。”
说着,他双手握住软剑,屈膝跪倒在地,双目全?是深深的愧色和悔意,“大人,方六对不住您。我注定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大人的知遇之恩方六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当牛做马以报。大人,今日能死在您的剑下?,无憾。”
那是尤枝枝第一次见方六笑,原来,他也会?笑,只是那笑太过于凄凉。
东方毅大势已去,飞翼拽着他极速撤退,他杀了自己的好兄弟,方一怎能饶过他,眼圈泛红,大喝一声?,
“追!杀了东方毅。”
方一也想跟去手刃东方毅那个混蛋,可?东方溯又吐了口黑血,眼见便要支撑不住,
“大人!”方一回救不及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方溯重重朝地上栽去,失去意识。
此时,禁卫军刚巧赶到,追捕东方毅的任务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那些黑衣人是东方溯的暗卫,不便出?现,方一要了几个禁卫军将士将东方溯抬回温泉寺。
尤枝枝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走,可?东方溯仍保持着晕厥前的动作,左手死死扭住尤枝枝的手腕,怎么抠都?抠不开。有那么一瞬,尤枝枝以为是死人手指僵住了,浑身滚过一阵寒意。
如?此就没有办法了,方一只能把尤枝枝一起?带了回来,昙花自然而然地跟在其后。
回了中书?令的住处,东方溯被安置在床榻上,尤枝枝也只能配合着坐在床边,无奈地等着。
玉枢不会?功夫,留守寺中,见东方溯这样伤重被抬回来,委实?惊讶,二话不说,先给东方溯把了脉,一处处处理伤口。
腹部的伤口正?好卡在一块腹肌上,像个微突的小泉子,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水,尤枝枝避嫌似的别开了眼。
玉枢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动作利落且娴熟,不一会?便清理好伤口,止住了血,敷上药后包好。
“腹部伤口虽深,还好避开了要害,血止住就无碍了。”
难不成,方六其实?也是有血肉和感情的,这么多?年在东方溯身边下?不去手。尤枝枝想。她抬头看了眼方一,他眼眶比刚才更红,闻言,使劲撇过脸去,先遭受背叛,又听闻手下?留情,应是更加痛苦吧!
接下?来,玉枢掰动东方溯身体,尤枝枝也跟着扯动身体极不舒服地前倾。玉枢对她却似是充耳未闻般,用匕首撕开东方溯脊背上的衣袍,处理起?伤口,
他脊背上的刀伤从左肩蜿蜒而下?到腰部,几乎横亘整个脊背,皮肉反卷外突,像两条蜈蚣蛰伏其上,极其骇人。
尤枝枝咬着下?唇,想起?方才惊险的一瞬间,东方溯铺身而来……
心底微微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这道伤很深,已经触到筋骨,即使治好,恐怕以后下?雨阴天也要烙下?病根,会?疼痒难忍。”
脊背上的伤口处理起?来时间长了许多?,在尤枝枝撑在一侧的手臂酸痛不治时,终于好了。
方一又急切地告诉玉枢,“大人还吐了好几次血。您快给看看。”
玉枢此时神色已恢复素日的温和,淡声?道,“无碍,只是大人赴宴前吃了解毒丸,宴席上中了毒,以毒攻毒逼出?的毒血。”
宴会?上中的毒?玉枢难道发现了她……
“不过,大人在宴会?上所中的毒虽然解了,但体内九品红的毒已经遇苦番木催引。需要早点练出?解药。”
闻言,尤枝枝愣了一愣,这话……东方溯今晚中了两种毒?除了苦番木,还在什么时候下?了毒!
“怎么会?伤的这么重?谁伤的大人?”玉枢解答完方一的疑问,反问道。
“是,东方毅!”方一双拳攥得“啪啪”响,艰难地说出?另一半实?情,“方六原来一直是东方毅的人,他刺了大人一刀,又被大人杀了。”
玉枢闻言没再说话,沉着脸似是在消化对他而言同样惊骇的消息。
在一旁一直焦急站着的昙花忍不住开口道,“玉枢先生,快让中书?令放开我姐。”
这无疑是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玉枢抬头,刚才的讶然未退,“你,说话了!”
考虑到尤枝枝不知内情,玉枢特意隐去了“愿意”两字。
方才危机四伏、随时有性命之忧,尤枝枝听见昙花那一声?“姐”以为只是巧合,没想到他真的会?说话了。
尤枝枝惊喜之色溢于言表,“昙花,你真的会?说话了。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这似是今天沉闷血腥一天最?好的消息了。
玉枢复杂地看了眼尤枝枝,视线回落在东方溯紧攥的尤枝枝手腕处,也觉得这并?非长久之计,遂靠近东方溯耳边说了句,
“大人,安全?了。”
此话一出?,东方溯手指微颤,居然真的慢慢松弛下?来,尤枝枝手腕顺利从东方溯的魔爪中脱离出?来,一刻不停地拉起?昙花向屋外奔去。
方一的刀鞘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刀鞘上几滴不知谁的血蜿蜒流下?,诉说着刚才的一幕。
“尤枝枝,大人以命相救,你就这样不知好歹和感恩,连句谢都?没有转身就走!是我平日看错了你。”
“谢!感恩!”尤枝枝只觉得好笑,“你是让我对他感恩戴德嘛!做梦!”
玉枢也一直对尤枝枝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他把脉时发现了东方溯体内的苦番木,更难以置信,
“尤姑娘,恕玉某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给大人下?苦番木之毒,置他于死地呢!”
“什么,竟然是你!”方一气得说不出?话。
尤枝枝依旧坦然,闻言未有半分愧色,眉目却愈加清冷,
“如?果我说,因为他杀过我两次呢!”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7
“杀你两次!”方一今晚受了太多刺激, 头脑发懵,吐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好似听不见?。
玉枢趋走一步,鲜有的神?色急切,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尤枝枝心中苦笑。可是,她又怎么跟这两?个?人解释呢?告诉他们她被逼重生两次, 皆因东方溯而死。
“你说话啊!”方一见尤枝枝只是咬唇垂目,半个?字也不说, 急得恨不得抓住她,直接拿扳手撬开?她的嘴。
昙花拍开?他的手, 喝道, “拿开?你的脏手,今日谁敢动我姐一下,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玉枢和方一碍于昙花的身份, 没有硬逼,但也决计不放他们走, 四人就此僵持在原地。
一时间, 屋内气氛绷得如弓弦,吹弹可断。
此时,无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床榻上, 东方溯缓缓睁开?双目, 空洞地目无一切,犹如灰烬。
他方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 他的母亲望着他,双唇惨白?说不出半个?字, 只是心疼又不舍地看着他。
他梦见?鲜血洒落一地的尤枝枝,跌落在满天飞雪里, 眼?中朵朵盛开?的红梅缓缓凋零;他梦见?尤枝枝裹挟着清风、毫无眷恋地欲走,可他却不知如何将她留下,那样的无力。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说的没错,不是误会。”东方溯的嗓音一如往昔清冷不起波澜,却透着几分?颤。
众人循声望去,方一率先扑倒在床边,哭得像个?孩子,“大?人,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您醒了。”似是在这个?绝望的黑夜里,他再经不起半点离别。
他只觉得心好痛!
东方溯坐在床边定了定神?,才撑着床体站起身,他看向尤枝枝的目光仍保持着镇定自若,仿佛是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倒下。
他稳住身体后,一把推开?想要扶他的方一,一步一步朝尤枝枝走来,虽然每一步都好似重若千斤,脚踝处像是锁着沉重的铰链,脚底因不知何缘由的麻木变得每走一步如万刺贯穿,可他没有一丝一毫迟钝,
一步步朝尤枝枝走来。
“不是误会,都是我的错!”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深沉而清冷,却无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东方溯拔出方一腰后匕首,刀尖朝外?递到尤枝枝手里,她如遇火蛇般避开?,她想起了那晚婢女哥哥也是这样被她手里的匕首刺死,
她怕了,怕今晚又有人要因她而死!
可东方溯总是这样逼她。
他死死拉住尤枝枝的双手,任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也逃不掉。她只能?无助地使劲摇着头,“不,不要。”
“放开?我姐。”昙花少年血气方刚,正是一点就着的时候,何况他要动的是自己的阿姐。可他刚出手就被方一一把扭住,昙花在他手底下过了两?招便?被制服了,谁让方一是他的师父呢。
“还你两?次。”
再开?口?,东方溯声音像在沙漠久渴的旅人,沙哑得厉害。
话音刚落,他拉着尤枝枝的手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一大?口?黑红的浓血唔在嘴里,破出薄唇,如血瀑流下。
几个?人包括尤枝枝在内都没反应过来时,匕首猛然拔.出,鲜血溅了尤枝枝一脸,带着隔世的温热。
尤枝枝甚至丧失了本能?反抗的能?力,在惊呼都没来得及喊出口?,胳膊扯动,又一刀刺入了东方溯心口?。
“大?人!”“大?人。”方一和玉枢齐声喊道。
心窝处,偏一丝一毫都是致命的。
玉枢手指微颤,他怕这次治不好他。
然而,当事人似是浑然不知这到底有多危险,眉头都不皱一下,嘴角还弯出一道近乎柔和的弧度,眸子如深邃的秋水,静谧而温暖地看向尤枝枝,
“够吗?”
尤枝枝松开?手,僵化着后退了两?步,脸颊惨白?,浑身冷颤得似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咬字道,
“你真是个?疯子。”
她拉着昙花的手不受控地猛烈颤动,近乎夺门而出,没再给?东方溯一个?眼?神?。
背后那双视线追着尤枝枝跑出去很远,直至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一口?浓血喷射而出,洒落一地,妖冶如黄泉边引向陌路的彼岸花。
倒地前?,东方溯闷声吩咐,“派人保护好……”
尤枝枝没有哪次离开?像这次这样顺利过,顺利得透着不真实,顺利中没有半分?喜悦,更别提像上一世大?仇得报时那么快乐,反而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块。
到了小小的江南水乡,他们特意选的离镇子不远的一处小村落住下。简简单单几间茅草屋,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种着几棵树,挂着一个?秋千,扛着锄头出门走半盏茶功夫便?是他们包的水田,
本来设想的开?个?小食铺,幸福惬意的田园生活,让尤枝枝又过成?了冬眠,不知怎的,她身体一日比一日倦怠,躲在淡薄的树荫下眯着眼?,
听见?有人推开?篱笆门进来,尤枝枝只翻了个?身,连睁眼?的闲情都没有,不消两?个?呼吸,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扑到尤枝枝身上,
尤枝枝吓了一跳,眼?还没睁就听见?荷香哭得泣不成?声喊道,“姑娘,姑娘,姑娘我对不起你,姑娘,姑娘对不起,姑娘……”
最后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不断的抽抽嗒嗒,尤枝枝拉起荷香,只说了一句,“过来了就安心住下吧。”
她拉着荷香进屋换衣,荷香身上的衣服沾了满满的黄土和泥点子,还有许多像是树枝刮擦的口?子,鞋底已经被磨了下来,像块破布挂在脚底。
荷香不愿意说,尤枝枝没有多问,她吃了点东西睡着了,尤枝枝悄悄出门,栓子站在门外?,口?型问道,“睡了?”
尤枝枝点点头,挥手示意离远点不要打扰荷香,他们躲到篱笆院角的石桌旁。刚一坐定,栓子把自己打听到的八卦说了,
“刚才我在村头远远就看见?荷香了,刚开?始没敢认,等走近了才认出来。我跟你们说,她可是走了半个?多月的路才到这里的。”
“可她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尤枝枝问。
“我问了,虽然她没怎么说,但我问得八九不离十。她本来回到老家?,可是你猜怎么着,她那个?表哥早就跟人成?亲了。听说是表哥岁数大?了,即使对她再有意,家?里催得紧,荷香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府,所以……”
“这么大?的事,荷香怎么不知道?她家?里人怎么也没来过信?”
栓子也摸着下巴纳闷,“在府里时,确实没听到她们家?来信。荷香还一直在准备出府回乡见?表哥的东西呢!”
昙花表情淡淡,漫不经心回了句,“可能?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
“那这个?人是谁呢?”栓子看向尤枝枝。
尤枝枝垂着眸绞着裙纱,她脑海里是东方溯惨淡而又温柔的笑,问她:够吗?
她指尖轻颤顿在那里,胸口?不知为何,闷闷的,好似有一股气堵在那里,总想往上涌,却又吐不出来。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倒是不知道她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
昙花没在说话,安静地剥着核桃仁。他想起那晚他回去找尤枝枝,在寺外?树林里看见?东方毅正和一个?婢女说话,虽然看不真切,可他看背影是荷香。
他不知道荷香与东方毅之间有什么交易,在那晚尤枝枝和东方溯之间发生的事,在东方毅的阴谋里,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现在似是已经烟消云散,他不想再用这件事搅扰现在平静的生活,更不想让她再想起以前?任何种种,尤其是东方溯。
几个?人默了一会便?各自离开?了。尤枝枝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躺在摇椅上,椅子旁的矮几上放着满满一碗核桃仁。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响动荷香径直去厨房做饭,栓子和昙花出门下地干活。
一切似乎还是那样的平淡安然。
篱笆门外?,邻居李阿姐端着一碗鲜鱼汤过来,大?老远地,尤枝枝就被鲜香的味道勾着坐起来,
“李阿姐,这次又是什么好吃的?”
“我们家?老李捕了条河鱼,老大?了,炖了一锅吃不了,端碗你也尝尝。”
尤枝枝刚开?始还万分?推辞,可耐不住李阿姐做的菜简直太好吃了,慢慢地,每顿饭桌上都有李阿姐的菜,尤枝枝也不再假客气推辞了。
“闻着就香。李阿姐,你真的不是镇子上酒楼里的大?厨吗?”
李阿姐高兴得合不拢嘴,“妹妹真会说话。”
尤枝枝滋溜先偷喝一口?,汤汁浓郁乳白?,肥美不油,她只觉得上天都在帮她,“李阿姐,哪天我在镇子上开?酒楼,请你当大?厨好不好?”
“哎呦。那敢情好。”李阿姐被恭维得心情熨帖,腰身摇如柳枝。
尤枝枝把一大?碗鱼汤端进厨房放进屉笼里温着,自己拿了个?小碗,先舀了一碗蹲在灶台旁滋溜滋溜地喝。
喝了两?口?肚子里热了,浑身暖融融的,在这个?所谓的田园生活里,总算有让她暂时忘掉烦恼的时刻了。
可是,荷香却还像是掉了魂,连切个?菜都是魂不守舍的。尤枝枝正看着她犯愁,荷香“哎呦”一声切到了手。
“你没事吧?”尤枝枝放下碗,拿过荷香的手,指头上削去了一小块肉,渗出了好多血,“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她替荷香洗去血,将她推到一旁,“你赶紧洗洗,歇着我烧菜。”
荷香傻站在灶旁,愣登登地问,“姑娘,如果哪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
“不会。”
荷香眼?中陡然升起一阵喜意,遂听见?尤枝枝说道,“你不会骗我的。如果你再骗我,这天下就没我可以信任的人了。”十足的笃定。
荷香眼?中更抑郁了。
眼?见?春暖花开?,昙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邻居们的帮衬下扎了一个?葡萄架,铺了一层席子,还移了一棵葡萄,
他说,“等秋天就可以吃到葡萄,夏天可以先乘凉遮雨。”
真是周到到尤枝枝心底去了。
天意渐暖,篱笆院里越来越忙碌,只是尤枝枝越来越困倦。早年她在家?干一天农活,插秧撒鱼苗砍柴烧饭轻而易举,可现在不知为什么连走一里地都要歇三五次,整个?人看着倒是胖了一圈。
栓子走在最前?头,停下回头,不耐烦地催促道,“枝枝,赶紧走,你到底怎么回事?冬天说冬困,春天又春乏,夏天是不是又要说夏打盹了?”
昙花一直跟在她身旁,冲着栓子嚷道,“我姐不想干活就不干,碍你什么事,我姐那份我替她做。”
说完,又换了副柔和的面?孔,对坐在路边休息的尤枝枝说,“姐,你最近胃口?不好,我扶你回去,再拿些稻谷去李阿姐家?,让她给?你做些好吃的。”
栓子白?了他一眼?,也没再搭理,这些日子,昙花的那点小心思栓子还不知道,都是男人。口?口?声声喊着“姐”,可干的这些事哪里只是姐弟。
昙花只是想守着尤枝枝,等着自己长大?……
天热得好快,这天夜里,栓子被热醒摸到院子里找水喝,却看到昙花鬼鬼祟祟地出了院子,
他一路尾随出去,生怕被发现,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看见?昙花走了两?里地,走到一群人身边,那些人隐约都是农户打扮,
他们面?前?似乎跪着一个?黑衣人。
那些人跟昙花说了什么,昙花拔刀,干净利落地一刀劈下,果敢狠绝哪里有半分?孩子样,隔着很远,栓子都被那份杀气骇得浑身一抖。
黑衣人倒地。昙花交代了什么后,那些人动手挖着土,似是要埋人。
栓子见?昙花回身要走,逃不迭,只能?趴在地上装死不动。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8
夜影稀疏, 翠叶微展,纵然是京都香火最繁盛的温泉寺,也隐隐透出凄凉。
方一急匆匆地从就?近的小厨房端着一碗浓糊糊的药汁出门, 三两步便进了主?殿,轻手蹑脚地进门掩门, 最后走到床前站定,
他的身影在微弱泛黄的烛光下斜斜地拉长, 剪映在五彩斑斓的琉璃窗上,愈发显得瘦削和单薄, 脊背也莫名地塌了一截, 如若再与昙花比试一二,恐怕会被身体一日比一日健壮的昙花一掌拍出去一丈远。
“大人?,该喝药了。”
他嗓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沉无力, 不似往日的高?亢与热闹。方一是大老爷留给?东方溯的,当年只?是小小的暗卫之一, 在某次战役他把东方溯背回?营地, 守在他床边哭了一夜后,就?变成了东方溯的好兄弟,那时候东方溯还只?是个大头兵, 等他成了将军, 方一才正式成了他的近卫。
方一从小是个孤儿,连自己父母啥样子?都不记得了,虽是成了暗卫, 可他一早就?把这个可以让他吃饱,给?他遮雨的地方当成了家, 东方溯自然是他的家人?。
之后,又有了方六、玉枢先生, 前?些日子?,还多了尤枝枝。只?是现在……
他的心口被撕得七零八落,素来大大咧咧、爱开玩笑的方一,如今也变得寡言不苟笑了。
更可悲的是,他的伤痛无人?可诉,没人?搭理。他说完话,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映,整间屋子?只?有炭火明了又灭,算是回?应。
方一呆静地站了半盏茶,床上的人?才缓缓有了响动,东方溯本来仰躺的身躯缓缓侧立过?来,全身紧绷弯曲似是一把弓,拉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绷,
最后,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方一在东方溯双拳紧握之前?塞进去一个巴掌大小的棉花包,
“大人?,别伤了手。”
这是前?前?后后十几次后方一命婢女做的,为了让东方溯在忍受着蚀骨灼心的疼痛时,别再握伤自己。
可他还是听到了骨头“啪啪”作响的动静。如果只?有被催发的九品红毒也就?罢了,可东方溯连中几刀,尤其是心口那处,差点没救过?来。
方一微弱闪动的双眸里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尤枝枝走后,东方溯便晕死过?去,抬到床上,连吐了三次血,吐到最后,方一都觉得那不是血,血怎么?会是清汤色的呢!
玉枢先生要拔匕首,命方一按好东方溯,可东方溯不知怎的,突然间抽搐起来。这时东方溯还有意?识,紧攥着双拳似是压制住这不明所以的抽搐,可他越对?抗,身体反而剧烈地抖动起来。
“多加几个人?按住大人?。”方一从未见过?玉枢先生那样紧张过?,温静的他近乎咆哮地吼道。
又加了四个近卫才把东方溯压住。方一分?明看见玉枢先生的手是发颤的,
“玉枢先生,大人?……”话出口,他的声音抖得像筛子?。
“闭嘴!”玉枢先生喝道,他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大人?自己刺还有些分?寸,加上尤姑娘手的力道和偏差,第一刀已然是看天命,这第二刀……”
他看着方一用了浸了药的帕子?捂住的伤口仍在冒着血,双唇颤动,方一怕极了,生怕玉枢先生说出什么?,抢先一步说道,
“玉枢先生,您多少次把先生从鬼门关拖回?来,我相信你。”
玉枢先生咬牙沉吟片刻,“可我不是华佗再世。”
说罢,他猛地握刀一拔,“但我会尽我所能!”
“啊!”床上的人?身体猛地向胸口蜷缩,奈何四肢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划破长空。
心头血溅得满是床幔。
东方溯伤重?,太医院的太医随后赶到跪了一地,都说伤了心脉,凶多吉少,即使吊着命,恐怕难以醒来。
过?了几日,官家提前?摆驾回?宫,东方溯不易挪动,就?留在了温泉寺。
像是被遗弃了般,丢下了。
玉枢先生刚开始每日守在东方溯身边,施针换药,三天三夜没合眼。方一不敢呆在屋里,他甚至不敢呆在屋外,又不敢走远,潜意?识里怕见不到大人?最后一面。
他最后躲到屋顶上,听到了数不胜数的呕血声,玉枢先生带着哭腔喊过?四次“大人?”,喝着左右按住东方溯八次,喂药十几次,熬药换药、端进端出的血水更是数不胜数。
东方溯闷声不绝,有两次惨叫出声,就?像是寒夜里拖着断肢残骸回?巢舔血的哀狼,
斗了一地鸡毛,折损得只?剩TA一只?,这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啊!
方一在屋顶上偷偷抹了三次眼泪。听着惨叫声、压抑声、嘈杂声,声声孤独、凄凉、痛不欲生……
安静的时候,他还听见玉枢先生读京都送过?来的信三次,有一次,他听到了东方溯虚弱得像梦靥的呢喃,
“枝儿。”
唯独这一次,是东方溯同时读了尤枝枝的消息。
他们到了江南水乡,几亩薄田、一处院落,过?着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方一有那样一瞬的羡煞与向往,可过?惯了刀尖舔血和阴谋算计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上那样的安稳日子?。
方一这些日子?问过?自己很多遍,没有结果。因为他不敢想象。
他有些漠然和心疼地等着东方溯剧痛过?后,再一次吐出大口浓血后,机械地帮他擦干嘴角,掰正,用力,捏掉东方溯的下颌,把药灌进嘴里,点了穴位,强硬着东方溯咽下去,再将他的下颌安回?去,一日两次。
这原本是他刑讯的手段,竟有那么?一日用在了自家大人?身上。
他也不知道该庆幸用这法?子?喂了药救回?东方溯的命,还是悲戚堂堂中书令竟然沦落到这副田地。
可胸口致命的两刀是东方溯自己捅的,他又能找谁报仇呢!
想呀叹呀,方一退出东方溯的房间,拿着最新的京都快报进了玉枢的房间,呛鼻浓烈的药味猛地扎.进方一鼻腔,一下子?喘不过?气,咳了两口,才往里迈,
“先生,京都传来信,东方毅尸体被带回?来了。”方一一顿,“但,尸体烧成焦尸,是靠他的断臂断定的。这可信度?”
玉枢只?是应了一声,往丹炉里加了把火。
方一继续说着此事的蹊跷,“按咱们推算和佐证,东方毅应是二皇子?的人?。可是这次皇后和国?舅不仅没有保他,还火急火燎地急着结案,扣了东方毅谋杀朝廷命官的罪责,加重?为抄家流放。”
“可是,禁卫军抄家的时候,东方府早就?空了,只?有御史中丞一人?端坐庭院内,等着被缚。”
玉枢淡声道,“东方毅的手段,不容小觑。皇后要弃卒保车,常理之中。”
闻言,方一又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那日寺外树林的禁卫军是皇后亲信黄副统领。而且,先生说的不错,皇后还把之前?二皇子?厌胜诅咒太子?的行为,推到了东方毅身上。”
“皇后和许多朝臣施压,想把二皇子?从皇陵捞出来。官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许是盼着儿子?在侧,口风有些松动。现在朝堂上有个说法?,说,说大人?撑不过?两个月,许多人?都倒戈了,还有人?在观望,还在支持大人?的有的被贬,有的遭受打?压排挤……先生,形势不容乐观哪。”
玉枢抿着唇,眼中只?剩炉火攒动,“不容乐观的是大人?的身体。”
他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看向方一,“大人?所中的九品红如果再炼不出这解药,恐怕大人?真的只?剩两个月。”
“先生!”方一身形一晃,惊呼道。
玉枢抬手压住他的话,“即使是解药炼出来了,解了这毒,大人?终于醒了过?来。可已然伤了心脉,隔三差五也会咯血,浑身如现在这样剧痛,更畏寒。而且,也再拿不起刀剑。”
他神情凝重?,“手无缚鸡之力,如同废人?。”
方一目光一截一截垂到地上一簇药渣堆里,双拳攥得也失了知觉,
“只?要大人?能醒过?来,不会功夫又如何。我贴身保护,定不会再让大人?伤到一分?一毫。”
只?要能醒,只?要不会死!
怎样都行。
即使痛苦的活着……
可他心底里又很清楚,一个武功奇才成了废人?,活着就?真的只?剩痛苦了。
就?像他一样:得到再失去的亲情远比从未得到来得更残忍。
这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凌迟与践踏。
最后,玉枢挥手让他退下,“大浪淘沙也不尽然全是坏事。朝堂就?让它自己乱腾去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大人?。”
*
相隔千里的江南水乡,莺莺燕燕,万物向荣。
荷香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对?尤枝枝百倍千倍得好和照顾,栓子?从旁看着,只?道是补偿罢了。
可是做都做了,真的能补偿得了吗?
昙花只?冷眼看着,荷香没有异动,他就?不会多言。荷香如若还想伤害尤枝枝,他也不会多言,只?会……
他端起一碟剥好核桃仁放到尤枝枝摇椅旁边的矮几上,却发现之前?的那一碟没怎么?动,
“姐,这次的核桃仁不好吃吗?”
尤枝枝摇摇头,眼巴巴望着院子?外不远处的一棵梅子?树,“我想吃那个。”
“梅子?还有一个月左右才熟呢!”昙花转念一想,遂往外跑去,话音落在身后,“姐,你等着,我去问问村里谁家还有去年腌的梅子?。”
尤枝枝想要的他怎么?也会替她找来。
怕只?怕她没想要的。
尤枝枝想喊住他,可是人?早已跑没影了,只?是在篱笆院外,尤枝枝看到了一脸复杂的栓子?。
“栓子?。”她叫了声,可栓子?没搭理她,“栓子?,你傻站在那干什么?呢!”
尤枝枝提高?了音量,栓子?这才回?过?神来,又回?望了眼昙花离开的背影,才蹑手蹑脚走进院内,那模样,怎么?看都有点鬼鬼祟祟。
“栓子?,你这几天怎么?了?”尤枝枝回?想起来他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疑惑。
栓子?犹豫沉吟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跟尤枝枝耳语,
“枝枝,村头那个铁匠你记得吗?你说他脸上有个疤怪吓人?的那个。”
尤枝枝想了想,她当然记得,那个人?身体魁梧,看人?冷,不爱说话,脸上有道疤他自己说是打?铁时伤的,
“记得,怎么?了?”
“他不见了。”说这话时,栓子?身体和嗓音都在抖,怕死的那种抖。
尤枝枝太了解栓子?了,上一世,她拉着他毒杀东方溯时,栓子?经常得了什么?讯息后,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胆颤。
她坐直上身,握住栓子?的双肩,神色凝住,“栓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栓子?见尤枝枝正色问之,反倒迟疑了,视线四处寻找着什么?,“可能是搬走了。”可他去铁匠家里看过?,家里的东西分?毫没拿走,一块铁打?了一半扔在那里,这不合理。
“也可能是临时有事出门了,过?两天说不定回?来了。”他安慰着自己。枝枝好不容易挣来这样平静的生活,可不能再让她提心吊胆了。
尤枝枝哪里会信,“栓子?,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面对?、解决。”
栓子?抬起头看向她,“我知道,我知道。过?两天,等过?两天我再和你说。我,我还有事。”
说罢,栓子?近乎是挣脱尤枝枝的双手,朝院外奔去,临到篱笆院门口还磕了一跤,可他浑然不觉,踉跄着出了门。
尤枝枝见栓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尤枝枝越发馋梅子?的酸,下午自己拿着根竹竿,打?着树上没熟的梅子?,昙花正巧回?来,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姐,我问了村里的人?家,要么?吃完要么?卖了。”昙花说不下去了,他顿在那里,踟蹰了半刻,只?听见尤枝枝含着口水说,
“没事,我问了,梅子?这样也是可以吃的,就?是口感?差点。”
岂止是差,酸涩得常人?无法?忍受。
昙花从尤枝枝手里拿过?竹竿,他个子?高?,拉下一条枝丫,摘了两三个大果放在尤枝枝手里,
尤枝枝咬了其中一颗,酸得皱起眉头,“好酸!”可她酸过?了,却又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两下渗出的梅子?汁。
“姐。”昙花夺过?梅子?,“别吃了。我,我这就?去镇上,不行去隔壁镇上。一定给?你买回?来。”
吃过?晚饭天擦黑,昙花还没回?来,倒是李阿姐的夫君李大哥回?来,“妹子?,昙花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他在镇上没找到梅子?,去了临镇,让你别担心,他雇了马车,很快就?回?来。”
算脚程,最快也要后半夜了,是以,栓子?熄了灯后,枯坐在屋里直等到村里人?都睡了,他拿着铁锹出了篱笆院,悄悄朝昙花他们埋黑衣人?的地方走去。
他挖呀挖,挖了不知道多久,铁锹终于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用力刨出来,是个黑衣人?!
栓子?跌坐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半响才缓过?劲来,僵着身子?扯动黑衣人?的面纱,一次不成倒有阵风吹过?来,吓得他脊背发凉直接跪下了。
“铁匠大哥,铁匠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再把你刨出来的,可,我,我,对?不住了!”
他使出这辈子?最大的胆子?,用力一扯,蒙在面上的黑布终于扯下来,
那张脸上,没有刀疤。
可他身上,却搭着另一只?手,第三只?手!
栓子?咯噔咽了下口水,所以,这里埋着的不止那天晚上那一个黑衣人?!
他脑子?空白,整个人?呆木得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怔醒,目光虽然还害怕,但已经镇静了好多。
对?上昙花,只?剩他一个男子?了。他要是怕了退了,让尤枝枝和荷香怎么?办!
想着,他就?全当是锄地,一下又一下,竟一连刨出了三个大坑,近半亩地,全是人?,各种穿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没有一个人?是铁匠。
可他认出其中一对?母女是上个月逃荒来的,他以为她们已经离开村子?了。还有一个是村里的一个佃户,也就?十天前?听说他投奔镇上族亲叔叔。
“怎么?会?”他嘴哆嗦哆嗦,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这些难不成都与昙花和那些人?有关?!
栓子?不敢多逗留,月已过?半,他手忙脚乱地填着坑,额上簇簇汗珠流下来,他停手擦着汗,气喘吁吁,身后,一个不算清凉的嗓音问他,
“需要帮忙吗?”
“不用!”栓子?答应后反倒觉得浑身凉透,双腿发软跌回?地上,身体面朝那人?后仰着,一手正好按在一个尸体身上,又是一声尖叫。
他弹起来抱住一棵树,往上窜了两下,才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那个黑影绰绰的人?,
是昙花。
他站在那里没动,静谧地看着栓子?,初长成的少年郎,身上有着东方溯的冷冽和玉枢的温润气质,浑然天成。
一样的看不透,却异常危险!
一步步向他逼近。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9
月晕稀薄, 昙花从斑驳的树影中走来,神色愈发变化莫测。
栓子全身已僵硬得不成样子,双唇和牙齿都在打颤, “昙花,那个,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就是出门小解,我, 我……”
“没?有关系。”昙花仍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月光稀疏地叠加在他的笑?容上, 无端有一种割裂感,
“你陪他们在这里当饲料好了。”
仿佛晴夜炸开一记响雷,栓子不知是?吓得还是?本能的求生欲, 重又跌回到地面上,后脚并用毫无章法和方向?地逃命, 可惜越慌越错, 越错越慢,踉踉跄跄地跑了两步也只跑出去三棵树的距离,
而他身后的昙花, 闲适地拿起地上栓子丢掉的铁锹, 不紧不慢地跟在栓子身后,好似是?狩猎的豹子,在等自己的猎物血热了、跑累了, 再一点点将他啃食干净。
这在栓子眼中是?一场生命间的猎杀,而在昙花眼里, 倒更?像是?一次月下散步。
栓子不知道跑了多久,在他又一次跌倒回头看的时?, 那些成堆的尸体坑还近在咫尺,他像是?遇到了鬼打墙,在这个寒夜里,终究是?逃不掉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栓子面色惨白,像一块白肉坠在脸上,半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说话间,昙花拖着铁锹已?经走到栓子面前,铁锹碰撞地上的石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似是?黑白无常手里拎的勾魂锁链。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昙花笑?着问,黑眸淹没?在夜里,同色同冷。
栓子脑不能思考,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尤枝枝,“我发誓不会?告诉枝枝的,如果你?杀了我,枝枝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是?吗?”昙花语态漠然。他站起身,铁锹被插进地里,说道,“那如果我说,我连她?一起杀呢!”
“轰”得一声,栓子只觉得脑袋里什么崩塌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的力量,手里的石头土块扔向?昙花的眼睛,一跃而起掐住了昙花的脖子,
“我杀了你?,不准你?伤害枝枝。我杀了你?。”
昙花被突如其来的暴走逼得退后两步,幸而他武艺在身,扣住昙花的两个大?拇指迫使?他放开自己,然后一脚把他踹到在地。这次他没?再给栓子任何机会?,抓起铁锹朝栓子头顶拍去。
就在栓子以为今晚会?命丧于此的时?候,铁锹却没?有落下,栓子睁眼看见昙花手里的铁锹重新插在了地上,双手支在上面笑?盈盈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肆无忌惮,却没?有狠绝和杀意,反而透着一层浓过一层的戏谑。
栓子:“……”
“逗你?的。”昙花收了笑?声,目光变得认真,“你?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真心实意待我姐的人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可……那些,那些人,你?,你?杀了那些人。”栓子一时?缓旋不过来,他还是?不能相?信昙花说的话。
“是?啊,我杀了他们。”昙花说得坦荡,“可我不会?杀你?和我姐。”
栓子发现了疏漏,“那荷香呢?”
提到荷香,昙花微敛笑?容,“如果她?不伤害我姐,我也不会?杀她?。”
这话说得奇怪,可栓子现在没?时?间细想,他更?关心其他事,“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昙花把仍赖在地上的栓子拉起身,“因为他们该死?啊。”
栓子突然觉得昙花比东方溯、东方毅两兄弟还要可怕,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和无辜地说出杀人这种话。
“他们伤害了枝枝?”
“那你?是?谁?那些人为什么听你?的?你?是?东方溯派来的?”
栓子试探着问。
按理说,尤枝枝只得罪过东方溯,那些黑衣人八成是?东方溯派来刺杀枝枝的。可那对路过的母女和村里的佃户呢?他们好像和尤枝枝都没?打过照面。
昙花也是?东方溯府上的小?厮,他和那些村里人为什么又要杀东方溯派来的人呢?
昙花浅浅地笑?了笑?,“你?知道世上哪种人寿命最短?”
“不知道。”
“好奇心重的人。”昙花把铁锹扔给栓子,“走吧!把坑填了赶紧回去。不然,天要亮了,被村里人看见这里可就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就只是?待不下去?难道不是?会?被官府抓住处斩吗?栓子想到了更?可怕的是?:灭村。
昙花已?经自顾自地往回走,栓子没?法跑,甚至都没?法拿着铁锹拍晕昙花,因为他打不过。想到这,栓子有些垂头丧气,
“只要你?不伤害枝枝,你?做的这些事我可以不告诉枝枝。”
昙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散散漫漫地道了声,“放心。”
然后栓子当苦力重新把坑填平整,为了不被发现,他还去河里拎了好几桶水,把附近的果树都浇了一遍。
回到篱笆院时?,公?鸡已?经叫了头遍,荷香起身开始张罗了一天的饭食,见两人累得够呛回来,从厨房探出头来,“你?们怎么从外面回来?还带着铁锹?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干活去了。”“起来小?解。”
栓子和昙花面面相?觑,昙花解释道,“他干活去了,我起来小?解。”
荷香看着穿戴整齐的两人,只道是?他俩出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栓子,昙花还小?,你?可别把他带坏了。”
“我,他……”栓子语噎。看着昙花笑?得意味深长,扔下铁锹挥挥手,“算了,懒得和你?说,我是?坏人,他年纪小?又无害,我去睡觉了。”
这之后,栓子慢慢地发现,昙花经常会?半夜三更?从尤枝枝屋里出来……
栓子隐在窗后的神色异常复杂,难不成,昙花趁枝枝睡觉轻薄她?!
想到这,昙花恨不能冲出去把昙花大?卸八块。可又转念一想,枝枝如果被欺负,为什么没?有喊叫呢?
难不成他俩是?你?情?我愿?
慢慢地,栓子又发现,不光昙花有问题,这个所谓的小?村庄也超级有问题。先是?旺财某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村头。
村里有几个养牛的,过了没?多久,他们之中有个人圈了块山地养了一群牛。旺财和昙花的牛肉干就靠着这个养牛大?户轻松解决了,每次都是?昙花去卖肉和骨头,每次都会?多给好多,昙花只说是?他每日帮着放牛的酬劳。
李阿姐跟普通的村妇越来越不一样,她?好像每天几乎从不外出,只是?呆在做菜,唯一出门的原因是?过来给尤枝枝送吃的。
村里有个老郎中,从不出去给人看病,几乎整日呆在村子里,那么他怎么挣钱呢!
还有好多佃户,身体过于强健,根本不像是?农活干多了,因为他们过于敏捷的,像是?本来就会?武功。栓子联想到了那晚与昙花一道的农户打扮的人。
可这些,尤枝枝几乎没?有多少留意,因为她?每天几乎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睡觉晒太阳,要么就是?吃吃喝喝,整个人越发圆实,越来越困顿。
今晚是?立夏,村里杀牛庆祝,尤枝枝来了后,发现村里庆祝节日异常频繁,比她?老家的村子频繁许多。可她?爱热闹,没?有多想,只是?十分喜欢。席间她?没?喝酒,前些日子有点反胃,她?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所以一直在养胃。
尤枝枝看到前些日子栓子提到的铁匠今日也在席面上,她?还戳了戳栓子指给他看:“多想了吧。”栓子瞪了铁匠一眼,闷声灌了口酒。
篝火宴席热闹,尤枝枝吃了几块牛肉,围着篝火跳了会?舞,周身又有些乏,提前回篱笆院休息了。
不多会?,昙花也借故悄然离开,栓子尾随其后,看见昙花站在尤枝枝门外,半个时?辰后,推门隐了进去,
栓子立马小?跑到尤枝枝屋外窗下。听见屋内尤枝枝微弱的叫喊声,“不要!救命……”
得了这样的讯号,栓子哪里呆得住,“好个昙花,果真色胆包天。”他抄起墙根的大?杖,正欲踹门,头却突然眩晕起来……
睡梦中,尤枝枝又做了那个糅杂在一起的奇怪的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第一世最后,她?站在一旁,看着趴在刑杖椅上的自己多么的无助和无辜。
屋里,东方毅站起身走到屋门口,往她?这边看过来,嘴里嘲讽着,“一个通房罢了,东施效颦,楚姑娘逃婚,是?生了替代楚姑娘的心思吧。”以前,她?以为他是?在欣赏自己的狼狈,
但?在梦里,她?却看到东方毅看的,似乎是?方一。
方一举起大?杖,杖下的人虚虚实实地变换着,一会?是?尤枝枝,一会?又变成了跪着的方一,他冲她?笑?,似是?在安慰她?:“尤姑娘别怕,这杖下玄机多着呢!你?看打得重,实则只伤了皮肉,三五天便好了。你?看打得轻,实则伤筋动骨,几杖下去吐血身亡。”
最后,尤枝枝被杖毙。
梦里,仍是?那样的恨。
尤枝枝拿着匕首朝屋里的东方溯刺去,可画面一转,她?眼前是?婢女哥哥,前身上下血淋淋的烂肉和衣服挂着,猛烈地血腥味刺得她?呼吸一滞。
东方溯握着她?的手,声音沉哑而邪魅,如空荡的幽灵,“杀了他。我知道你?想杀了他。”
尤枝枝看着婢女的哥哥,一直在摇头,她?还是?那样的怕,她?退缩的那刻,眼前婢女的哥哥站了起来,他的手里反而又把匕首,寒光一闪,映在他虎口的胎记上,
伴随着一声阴冷的嗓音,“奉命送你?上路。”
匕首落下的一瞬,尤枝枝本能地刺出手里那把匕首,匕首入体,可面前之人却是?东方溯,
东方溯抓着尤枝枝的双手,连刺了自己胸口两刀,抬头轻启猩红的唇,问她?:
“够吗?”
“够了,够了,够了!”尤枝枝梦醒时?一直吼着这两个字,双手在空中胡乱地舞动着。
可睁开眼,周围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皎洁柔和的月光,跃进窗棂,洒下一角清凉。
尤枝枝缓缓坐起身,望着地上树影在月光里摇曳。一个拼接糅杂在一起的梦,奇奇怪怪的,像是?沉淀休息了许久之后,脑袋终于缓过来,理出了一个不算头绪的头绪。
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那些遥远虚妄地,真像是?一场梦!
梦醒后,不似欣喜,不似忧伤,伤痛离远,空荡荡的。
是?啊!只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发呆,脑袋里空空如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混吃等死?。
不好也不坏。
尤枝枝重新躺下,正准备睡觉还没?睡着的时?候,屋外好像有人走动,尤枝枝正纳闷是?谁,就听见有人比试拳脚的声音。她?好奇披了件衣裳出门看,只见屋外昙花正与十五六个黑衣人打斗,李阿姐家的阿哥,还有那个铁匠,居然也是?会?功夫的,与昙花一起迎敌。
昙花看见尤枝枝站在门口,一剑扫杀一个黑衣人,跃到尤枝枝身前,“姐你?怎么醒了?快进去,这里危险。”
“这些都是?什么人!”尤枝枝双手抠住门框,眉目紧锁透着恐惧,她?第一反应是?:东方溯没?死?!找过来了。
昙花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两个黑衣人攻过来,他们身法奇特,刀锋异常尖锐,两人手持两把弯刀像两个极速旋转的风火轮,顷刻间让昙花应付不迭,何况他还时?刻分心护着尤枝枝。
“主子,护着尤姑娘快走。”李阿哥跑过来帮昙花挡下了一人的攻击后,又一刀劈向?另一个人,胳膊上划出一道大?口子,吼道,“快走。”
昙花得了空隙,拉着尤枝枝夺门而出,两人护在他们身边,给他们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门外有匹马,是?昙花一直养着的,可此时?正躺在地上吐着白沫,似是?中毒了。
尤枝枝这才意识到今晚村子过分安静,这样大?的打斗声响荷香和栓子都没?醒,村子里其他人也没?有一个人出来。
难不成今晚的宴席……
东方溯真的就想这样赶尽杀绝嘛!
那些看似替东方溯洗去误会?的梦境在这刻土崩瓦解。
昙花拉着尤枝枝一直跑一直跑,可尤枝枝实在跑不动了,她?累了,脚步又沉又慢,渐渐被身后的黑衣人追上。
那么,那两个人……
“姐,快走!”昙花推了尤枝枝一把。
她?印象中那个稚嫩温和的少年此刻面色沉寂,如万年冰锋,寒冷、冷冽而无情?。
可尤枝枝是?姐姐,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先逃,“他们要抓的是?我,你?快走。”
“不是?的姐。”昙花神色凄婉试图辩解,可黑衣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不用推让,你?们两个一个跑不了。”说罢,他们便陷入黑衣人的包围。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10
温泉涓流, 白?雾萦绕。
三月尾梢的温泉寺绿意盎然,人潮沸涌,只有一处小?院异常冷清, 鲜有什么说话或走动的声响,更别提嘈杂和烟火气。
东方溯醒了有十日了。他半靠在温泉池边, 黑发如?瀑,随意?而松懒地披在肩头, 双眼微合,神情淡漠如?常, 纵是温泉水再暖, 也无法让他神色回春、血液温热。许是昏睡的时间太久,他的薄唇还是未返红润,仍是死人般惨白?。
玉枢此时从外间走进来, 手里捏着一张薄纸,是最新的从南边传回来的消息, “大人, 方十?四回?话,他已经将旺财带回村里,尤姑娘见?了很高兴。”
闻言, 如?雕塑一般不动的东方溯手指轻颤, 终于?返回?些生气,他用极慢的速度睁开眼,慢到这个动作似乎经历了一世或几世。
“知道了。”他淡声应道。
除了应答, 他也不能做再多了。如?今,他的身体刚刚苏醒, 缠绵病榻太久后,这副身躯有些干瘦和羸弱, 无论坐或者站,超过半个时辰都?会让他有种塌陷的感觉。所以,即使是想潜到江南水乡偷偷瞧尤枝枝一眼,他都?做不到。
可他仍能想得出昙花护在她?身边,朝夕相?伴,逗得尤枝枝嬉笑如?灿阳的模样。
思及此,心?里紧了一寸。
玉枢见?东方溯没有看阅纸张的欲望,便收进袖中,然后拿了件外袍候在温泉池边,“大人,温泉水虽有助于?身体恢复,但也不能泡得太久,您刚刚服用解药醒来,体力尚未恢复,泡太久容易晕眩。”
是尚未恢复还是恢复不了,玉枢避而不说?,东方溯却也猜到了几分?。
东方溯抬手示意?玉枢扶他起身,又让玉枢伺候着出了温泉池,披上外衫,歪到博古架后不远处的床榻上休息。
他并非如?此乐于?被侍候之人,只是他如?今浑身的力气,穿个外衫几乎就能耗尽。
“你跟我并非一日半日,有些话直说?便是,不必藏着掖着。”他呼吸并不是很顺畅,话中带喘。
玉枢沉吟几息,终于?整理好措辞,才缓缓道来,“大人沉睡近三个月,每日只靠些汤药和米粥吊着性命,身体羸弱实属正常现象。”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息,见?东方溯目光平淡,遂又说?道,“纵然您醒过来几日,脾胃对肉鱼类食物太过坚硬,只是靠吃了些软食,所以体力尚未恢复。待到过几日加些肉食,再开些补气养精的药,会好些。”
“只是会好些?”东方溯耐心?听完,但一瞬就抓住了要点。
见?玉枢颇是为难地没有回?话,东方溯语气沉了几分?,“你只说?我还能否提刀舞剑。”
“不可。”玉枢声若蚊吟,吐出这两个字。
东方溯抿唇不语,倒是从脸上看不出多少痛苦,当?年,他也手无缚鸡之力过,不是不能活。心?里这样想,他搭在床边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之前那样紧攥双拳的动作,如?今废得也不能做了。
“你下去吧。”东方溯鲜有如?此平静和气虚的时刻,他醒来后,不大喜欢别人侍候在侧,玉枢明?白?,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
可是玉枢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大人,该施针了。”
东方溯静默地勾起一丝冷意?的笑,他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连脆弱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重又合上双眼,不动不语,玉枢知道这是默认了,便走到床榻前,着手准备施针。吃过解药后,虽然毒已?解,但余毒未清,可没有更多的解药和方子清理余毒,所以,玉枢遍寻古籍找到了一个可清百毒的法子,
先用银针扎在全身几处大穴处,再用细针护住心?脉,再用银针一点点将身体里的毒素浊血赶至每处大穴处,但此法有个坏处,便是会导致局部血气喷张翻涌,
此时,玉枢清赶的这几处穴位血液在皮下急速汇聚,像一条蜿蜒的黑色小?蛇,在疯狂乱窜,东方溯闷了一声,只觉得身体里像是钻进了几十?条毒虫,正肆无忌惮地啃食着他的血肉骨头,他双目泛上红色血丝,
刚开始时,他的双手会用绸缎绑了勒住,因为第一次施针时,他痛极抓伤了自己,
腹部被他硬生生扯去了一块表层皮肉,渗着密密麻麻的血珠。伤了也就罢了,但余毒四散,还要再施一次,
痛两次!
施针清毒五日一次,这是第三次了,东方溯摁住自己的手不乱动,整个人却僵直得如?一块木板。
玉枢施了两次渐渐熟悉,下手又快又稳,几个呼吸间,就将第一次余毒汇至大穴,他从一个木筐中逮出一条小?银蛇,此为五步银线蛇,被咬一口,五步之内毙命,可却是以毒攻毒和吸食毒素极佳的容器。
只有一息时间,玉枢必须在拔掉银针的瞬间,便要让银蛇咬在大穴处将毒素吸出来,否则又是功亏一篑、再来一遍。
风声在紧张的温泉殿里刮过,玉枢额间挤出一缕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无暇擦拭,左手捏上银针,右手掐住银蛇口凑近,银蛇尾巴疯狂甩动,抽打在玉枢和东方溯身上,这样的抽打无足轻重。
玉枢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一瞬,银蛇按在了大穴处,银针则“嘀当?”落进沸水盆中,一气呵成,水盆里腾起几缕血红轻烟,
几乎是银蛇咬住穴位的同时,东方溯身体陡然绷紧挺直,
可愣是没有闷出一声。
银蛇的身体慢慢变成了红色、紫红色、黑紫色。
等第一条小?银蛇吸满毒血后会自动脱落,然后才可以进行第二处穴位的施针,总共有36处。
玉枢施完针时,全身早已?湿透,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日头也已?从当?空慢慢偏西,他叫进方一,将痛得已?然失去意?识的东方溯架到温水池里,“你在旁边守着,等半个时辰后,将大人移到床上,切忌不可着了风。”
自己则浑身虚脱,慢慢移出殿外。
方一将东方溯架到温泉池水后,拿来一条长方巾从东方溯两腋下穿过,拉住。不这样做,东方溯会滑到温泉池水底溺亡。
可今日的他如?此坐定后,还有些踟蹰不安,因为他刚刚得到南边的讯息,尤枝枝和昙花被十?几名黑衣人掳走了。即使他们再小?心?,可是黑衣人还是毒翻了整个村的暗卫,把两人截走了。
他很想把这个消息立即告知东方溯,因为他再三吩咐,南边的讯息不可有半分?延误,京都?的诡谲变换的朝堂消息都?未曾这样过。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告诉东方溯,他现在身体如?此孱弱,如?果听到被截的消息,定然会不管不顾地追过去。
方一真怕东方溯会死!
索性,现在东方溯昏厥过去,左右是告知不了的。念及此,方一反倒不知自己想不想救尤枝枝了。他和她?关系处得不错,已?经把她?当?成好兄弟了,可她?也刺伤了大人!
屋外的残阳越敛越浓,将这处温泉殿笼罩在一片血泊中。
这处温泉殿不是他们刚来时住的分?配给中书令的院落,而是另一处小?巧的四合院,是东方溯醒后执意?要搬过来的。
玉枢私下问了暗卫,是除夕那晚尤枝枝离开前待过的院落,由此可见?,东方溯只是想留个念想吧。
猩红的夕阳透过丝丝缝隙照进玉枢脚跟的竹筐里,在三十?六条黑紫的银蛇身上只泛起薄薄一层金光。
银蛇饱餐一顿,下一顿又要五日以后了。
*
夜幕缓缓降临,在一架昏暗不透的马车里,尤枝枝和昙花被喂了软筋散锁在里面。可软筋散对尤枝枝不起什?么作用,因为每次喂下,她?都?会立马吐出来,抓他们的黑衣人反复试了许多次皆是如?此。
喂到最后,领头的黑衣人烦了,踹了一脚喂药的人,晦气道,“滚开,连喂药都?做不好。”他亲自上阵,喂了一碗,仍是如?此,最后气得碗碟一摔,“他娘的。把她?使劲捆了。一个小?女娘料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而后,他们夜晚赶路,白?天休息,已?足三日。
他们对尤枝枝和昙花不算差,除了防止他俩逃跑,吃穿从不含糊,马车还铺了柔软的毯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是个女娘,专门负责陪尤枝枝睡觉如?厕。
这么看,倒不像是被绑架,说?是被迫旅行更确切。
黑衣人很少和他俩说?话,尤枝枝仍会锲而不舍地努力凑近乎,
毕竟,她?可是对峙过东方溯那个冰锥般臭脸的,这些人的冷漠又算得了什?么呢!
尤枝枝双眸完成一对月牙,两个梨涡浅笑,见?到的人都?溺在里面了,“姐姐,杀手里竟然也有你这么漂亮的吗?”
黑衣人小?娘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马车里太暗,尤枝枝没看真切。浪荡龌蹉的男子黑衣人小?娘子见?多了,用这种风流语调开场的女子她?倒第一次见?。
可她?这真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小?娘子狠狠闭上已?经微张的嘴,咽下即将脱嘴而出的话。主子特意?嘱咐,不能说?话透露任何讯息。
尤枝枝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又换了话题,“咱们现在正往西走对吗?”
这显而易见?。黑衣人小?娘子心?道,即使让尤枝枝知道也非她?的疏漏。
这次,尤枝枝预知到黑衣人小?娘子肯定又不会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先往北走了一日,又朝北走了两日,我们经过了京都?又朝西走,这条路是……”
黑衣人小?娘子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难道就这样被猜出来了?
随后便听到尤枝枝凑过来问,“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
敢情她?没有猜出来。
是了,主子的谋略与伪装可不是一般人猜的到的。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11
越往西?走, 渐渐来了凉意,有一缕冷风顺着车棚缝隙钻进来,尤枝枝打了个寒颤。
黑衣人小?娘子?不烦其扰, 本来已经摆出闭目养神的架势,感受到尤枝枝打冷颤, 又睁开眼问了句,“你?冷吗?”
“有点。”尤枝枝讪讪笑道。
本来她就怕冷, 之所以选在江南水乡隐居,也是因为暖和。如今却又要被迫北行, 可她还?是穿的?之前的?单薄衣服, 况且,被他们掳走的时候是晚上,身上的?衣衫就更单了。
“能不能加点衣服?”尤枝枝又加了句话。
虽也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可较之前几日多了几分随性和熟稔。接触了几日,她早已从刚开始的?惴惴不安冷静下来, 既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有可回旋的?余地。尤枝枝想, 惴惴不安也是一天,好?吃好?喝也是一天,何必难为自己呢!
不管怎么?说, 她也是从东方溯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人手?底下偷得余生的?。
这些?人难不成比东方溯还?要残暴嘛!
据她这两日的?观察, 虽是伪装成镖局的?杀手?们,其实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况且,如果真是东方溯派他们来抓自己回去, 依他的?性格,肯定要亲自折磨她呀, 所以,这一路上是绝对安全的?。
可她又想不明白了。如果是东方溯, 为什么?他们不押着她去京都呢?!而是一路朝西?北而去,西?北有什么?特别的?吗?
杀手?小?娘子?打量着她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敲了两下马车,立即听到马车外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小?姑娘穿得太单薄,前面经过镇子?时,给她买两件厚衣袍。越往西?走越冷,冻出个好?歹,咱们没?法?交代。”
马车外粗犷的?声音默了一息,又没?好?气?地应着,“知道了。还?有五里地有个镇子?,在那里停一下,给他们俩各买一件冬衣。”
尤枝枝正要开口道谢,又听见外面说道,“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打折他俩的?腿。”
“谢谢大哥。”尤枝枝抢在杀手?小?娘子?前回道,圆圆的?小?脸上扬着春日暖阳般的?笑意,十分讨喜。
一个杀手?,从未被谢过。是以,隔着马车,杀手?小?娘子?都感受到外面老大尴尬地轻咳声。
这样即使身处险境逆境仍心存善念和美好?的?小?娘子?,又生得如此?娇俏可人,谁不喜欢呢!难不成主子?下令让他们毫发无损地带她过去,也是因为喜欢?这么?看来,旁边这位小?哥,倒像是凭空搭上的?。
到镇上时,店铺基本打烊了,他们横穿过镇子?的?主干道,在一处正在安门板的?店铺前停下。
尤枝枝只?听见马车外粗犷得毫不客气?地声音喝道,“卖不卖衣服!”
“我们这是酒馆,不卖衣服。”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可能是小?厮。
杀手?大哥不乐意,“他娘的?,你?们镇子?上关门也太早了。这个银锭子?给你?,给我两套衣服。”
“这……”小?厮为难道,“大哥,我不是不想赚你?的?钱,只?是我们真的?是酒馆。”
他的?话音未落,“哐当”一声金属坠地的?声响,尤枝枝想起杀手?大哥手?里的?钢刀,叹了口气?摇摇头。
在任何人、任何时候,武力总是最好?用的?。
只?听小?厮惊吓的?颤音道,“老板娘~~”
不多会,一个笑呵呵的?女?声传来,“哎呦,这位大哥这是做什么?呢!我们这可是合法?经营,小?本买卖,和气?生财,何必要这样动刀动枪的?呢!”
“大哥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小?店一应俱全。”
杀手?大哥越发没?了耐心,“要两件冬衣。”
闻言,老板娘舒了口气?,“大哥给了这么?大一锭银子?,我当是大哥要什么?稀罕东西?呢!别的?没?有,冬衣倒是好?找,不知道是多大身量穿的?,我刚给我们东家做了两件冬衣,如果不嫌弃,尽管拿去。”
“两个,大约这么?高,胖瘦嘛,都瘦的?像猴。”
“那可能衣服大些?。大哥要在镇子?上待多久,我今晚连夜改了给您送到住处。”老板娘十分体贴周到。
可杀手?大哥不领情,“我们现在就走,赶紧拿来,大小?一样穿。”
“这冬衣大了怎么?穿?拖到地上……”老板娘话音未落又一声钢刀锃锃的?声响,“好?好?,我这就给大哥拿。”说着,老板娘的?声音消失了。
车篷里,昙花动了动,撞了下车壁,没?好?气?道,“我要小?解。”他这几日服用软筋散,因为贪长而有些?瘦削的?脸上越发清瘦见骨,双唇润红里透着白。
“憋着!”杀手?大哥低音喝道。他一路上已是没?了耐性,素来只?管砍头的?他,哪里接过这样的?差事,押人也就罢了,还?要毫发无损!
“憋不住了。不让我下去,我尿马车里了。”昙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倒是车篷里两个小?女?娘都皱了皱眉头,杀手?小?娘子?鲜有地红了脸,她怎会想到如此?白净斯文的?小?哥说起话来竟然和外面的?大老粗一样直白。
“真是他娘的?晦气?。”杀手?大哥淬了口痰,打开车门上的?锁,一把将昙花薅了出来,“最好?别给我耍花招,不然老子?也不管他娘的?命令,先一刀剁了你?。”
昙花动了动手?示意,“被你?们这么?绑着,还?吃了软筋散,我能翻出什么?花,况且我姐还?在你?们手?里,我能做什么?!”
杀手?大哥想了想也是,不过还?是亲自押他到了一处墙根下。
只?是离开时,墙上多了几道划痕,不细看完全觉察不到。
要来了冬衣,昙花将自己那件也给了尤枝枝,尤枝枝没?推辞,铺了一件在身子?底下,另一件虚虚地裹在身上,真是暖和呢!这两件冬衣都是动物?皮毛做的?,软和又暖和,
“这个店家的?东家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得这样好?的?皮毛做冬衣。”
昙花见尤枝枝爱不释手?的?模样,有些?愧疚和妒忌,突然开口道,“姐,等事情过去了。我也打猎给你?做,要多少有多少。”
“好?啊。”尤枝枝探出一只?手?摸着昙花的?头发,“我等着那天。”
“我真的?挺佩服你?们姐弟俩的?。”杀手?小?娘子?道,“被绑那么?远的?地方,竟然还?能谈笑,你?们就不怕没?有以后嘛!”
“啊?”尤枝枝摸头的?手?顿住,惊讶地回过头来,“你?们真的?要杀我们吗?那为什么?不在村子?里就杀了啊!我不想死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好?冷啊!”
杀手?小?娘子?满脸黑线,“死都死了,还?能感到冷不冷!”
“当然。”尤枝枝差点脱口而出:以我死了两次的?经验,死了也是有感觉的?,死时冷,死后也会冷,死时痛,死后也会痛。
尤枝枝垂下头绞着皮毛衣袍,想:我又要死了吗?这次死,还?会不会重生?
想呀想不明白,尤枝枝更茫然了,慨然问道,“姐姐,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还?有……”
黑衣小?娘子?刚要开口回答,就被车外的?声音打断,“少跟他们废话,主子?交待过不能被他们套了话去。这两个人鬼得很。”
“是。”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杀手?小?娘子?又成了一尊冷冷的?石像,盘腿而坐,进入坐定状态。
尤枝枝实在无聊,坐着发了会呆,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到车子?停顿了半盏茶功夫,调转方向,朝着正北前进。
“我们快到了吗?”尤枝枝揉了揉蒙松的?睡眼,出声问道。厚实的?绒衣从一处肩颈上滑落下来,带着一丝迷离和慵懒,如月光中?的?仙子?般美丽动人。
即使是内里穿了薄衫,昙花还?是一瞬间移开了眼,“有人禀报,他们的?主子?去了别的?地方,押送我们过去。”
“你?们主子?在不断地走动?”尤枝枝的?大脑和四肢这才缓缓清醒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哦”了一声。
“哦?”杀手?小?娘子?压低声音道,“行程缩短了你?不应该更担心吗?到了地方八成就是死期了。”
尤枝枝摸出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含糊道,“担心有什么?用,到时候再?说吧。今日愁明日的?,该死还?是会死的?,又浪费了今天的?时间,岂不是更亏!”
车篷里瞬时沉默了。杀手?小?女?娘想了想,这个想法?也挺适合他们的?,明日不知生死,偷得今日半条命。
调转方向后快了许多,本来两日路程仅仅过了一日,便到了地方。
他们入了一座城池,马车停在某个宅院的?角门处。押送他们的?人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院子?,角门在身后落了锁。
“这是哪啊?”尤枝枝嘟囔着,边走边诧异而好?奇地打量庭院。
这里的?屋舍虽不及京都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滋味,房屋是用厚实的?黄土堆砌而成,风沙很大,一阵猛风吹过常让人睁不开眼,也长年累月地在墙体上凿出坑坑洼洼的?痕迹,院子?里的?树木仍是光秃秃的?,满眼萧条。
“应是樊帝城。”昙花沉声回道。
东方溯一战成名之地,也是玉枢的?老家!
也曾是满城披麻戴孝,血雨腥风连下三日的?传奇之城,是城破之日,尽是白骨的?地狱城池。
一将成名万骨枯!
边陲要塞之城,他们被掳到这里,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一时间,昙花分辨不出是自己连累了尤枝枝,还?是有人特意掳走尤枝枝。
两个人是分开关押的?。尤枝枝在屋门关上前扣住,门外之人是杀手?大哥,他见势粗眉一瞪,喝道,
“你?又想做什么?!我警告你?,消停点,不然……”
“我饿了,有饭吗?”尤枝枝双眸似是落入晶莹,闪亮如天边挂着的?启明星。
杀手?大哥:“……”你?心真大。
早饭也是与众不同的?,一碗奶茶,一个白饼,一小?碟羊肉。尤枝枝闻着奶茶的?味道倒不反感,滋溜喝了口热乎乎的?茶汤,浑身似是滚在松软的?棉花上。
她把饼掰碎,和羊肉一起倒进热乎乎的?奶茶里,没?一会便尽数下肚。吃饱喝足后的?尤枝枝又安稳地躺在床上睡了,
一颗颠簸的?心终于安顿下来,尤枝枝这一觉睡得很满足,再?醒来时,忽得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东方……”
她脑袋懵懵,语似失声呢喃,似是尤在梦里,看着屏风上那个俊长略显削瘦的?身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
听见响动, 屏风外的人转过身,随着身体晃动,他的一个袖袍随风而动, 轻飘飘地挂在那里,
尤枝枝从床上坐起, 意?识逐渐清亮,她果断穿了鞋下床, 穿过屏风看清眼前之人,
“东方毅!”
方才朦胧间?的, 来不及细想的欢喜、心?安, 亦或是隐隐的忧心都随风而逝。尤枝枝周身像灌下一盆冷水,瞬时冰封在那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派人将她和昙花掳来!尤枝枝还未问出口,只听见东方毅说道,
“醒了。”他视线淡淡地扫过她,嗓音竟是平静的像前两世那样不羁, 尤枝枝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双目通红,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横肉。
尤枝枝不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他竟能安静下来。
可他的眼底,明明还蹙着一团火, 是个随时都会狂吠咬人的狮子, “尤姑娘,每次见你,你真是, 都能给我惊喜。”
“什么?惊喜!”尤枝枝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这些人那么喜欢打?哑谜呢!
东方毅没有回话, 而是用平淡嗓音说道,“既然醒了, 就先跟我走一趟吧!”透着满满的不容置疑。
话音落,屋门被?巨大?的震力撞开,杀手大?哥扛着他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擒住了尤枝枝,就像是拎小鸡那般,把她拖到?屋外。
“放开我,你们要把我弄去?哪里!放开我!”尤枝枝下意?识挣扎着,乱拳打?在杀手大?哥身上,可无疑挠了痒痒。
跟她一起被?扭送出来的还有昙花,昙花眼神有些迷离涣散,被?杀手小娘子轻松地拽着走。
“昙花,昙花!”尤枝枝叫他,昙花迟钝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寻找着声音来源,双眼没什么焦距。
尤枝枝气愤恼怒极了,胡乱地踢打?着,只听“哎呦”一声,禁锢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她奋不顾身扑到?昙花身旁,捧着他的脸看?向自己,“昙花,昙花你怎么了,我是阿姐。”
“阿—姐。”昙花呢喃着,仍是没有多少反应。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尤枝枝冲东方毅嘶吼着,这个阴鬼,为什么还没有死!
东方毅神色淡漠,“只是为让他听话,多喂了点?软筋散,死不了。”
说着,他自顾自地朝庭院外走去?,杀手大?哥重新扭住尤枝枝,跟在东方毅身后?走出了庭院。
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队穿着厚皮毛的异族人,尤枝枝曾听说过大?庆朝北边有些城池的百姓就是这样的穿着,可士兵也穿成这样,饶是尤枝枝不通朝政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这里怕不是被?北辽占了。
不是说签了多少年的约定不开战了嘛!为什么这些人会在大?庆朝的地盘上?!
可尤枝枝又想朝好的方向想:也不一定他们现在还在大?庆朝内,说不定他们来了北辽?
走到?土筑的城墙下,尤枝枝看?到?城墙上插着的“辽”字黑红大?旗,和被?同样绑来的一些老百姓,隐隐约约的,城外传来雷雷战鼓声,还有将领城下喊话的声音,心?中一切疑惑尽解。
“东方毅,你竟然通敌叛国?,勾结北辽,侵占我朝城池!”尤枝枝喝道。
东方毅收回踏上台阶的脚,回眼看?她,眼里既是凄然,又有愤恨,“勾结?你这么想也可以。但准确的说是我帮他们获得?更多城池,他们帮我解决掉该死的人。”
尤枝枝淬了他一口,“说得?好听!不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以前只以为你是个阴毒诡诈的小人,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丧心?病狂。你知道随意?挑起战争会害死多少人嘛!”
“害死多少人!”东方毅平静的脸上渐渐生起横肉,“你怎么不去?问问城下那个人,他害死过多少人!”
城下那个人?尤枝枝最不喜欢打?哑谜了,“城下是谁呀?”
“哼!”说起城下那个人,东方毅忽得?怒意?升到?了顶点?,一把揪住尤枝枝的领子,半拎半拖着上了城楼,“想知道是谁,上去?了就知道了。”
城楼上,寒风像从地底刮来,又像从天上劈斩下来,带着压倒一切的狂虐,肆意?地拍打?在城墙上、草木上,刮得?旌旗瑟瑟作响,让本就荒芜苍凉的大?地越发无人们的立锥之地。
刚踏上城楼,东方毅仿若又平静下来,放开了尤枝枝。
尤枝枝移了两步,站在昙花身边护着他。她这才看?见城外远处,黑压压的全是人,狂风席卷着黄沙穿梭将士而过,发出嘶鸣悲愤的怒吼。
城楼上,一群老百姓正被?押着站在城墙边上,一个北辽的将领朝着下面喊话,“你们可看?好了,这些人是谁!”
“右统领秦怀仁的夫人、姥娘、儿子!左统领刘汉的夫人,啧啧啧,已经身怀六甲!刘将军,过不了几个月,你可就要当爹了。我这里还有几位副将的家眷,许久未见了吧!本将军今日让你们大?发慈悲让你们见见!”
说着,他大?手一挥,士兵押着另一波人到?了城墙边。一个老汉突然叫道,“儿啊!别听这些北蛮子的鬼话,好男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别管我们,杀了这些北蛮子!”
话音未落,就被?北辽将领拿刀鞘劈了一记,应声倒地。只听城墙下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爹!爹!北蛮子,我跟你拼了。”只是他的愤怒刚起就渐渐消沉下去?,似是被?什么人拉住了。
“耶律峰,你有种下来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几年没见,缩头缩脑的功夫比耗子还厉害。”城墙下的队伍里发出一阵哄笑。
是方一的声音!
尤枝枝胸口处重锤了两下,方一从来与他形影不离,他也来了嘛!
耶律峰冷笑一声,无视他的挑衅,喊道,“你算什么东西,要说话,让你家主子过来。”
听这一来一回的喊话,他们之前似乎就认识,打?过交道?
城墙下半响没有回音,耶律峰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怎么?东方溯是怕了还是废了?几年不见,倒是学会当缩头乌龟了。那时候的威风去?哪里了!不是说要把我的头砍下来慰藉你们大?庆十万生灵嘛!”
“可是我,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啊!哈哈哈哈哈哈~”城墙上也爆发出一阵嘲笑声,似是特意?报复和回击。
“将军,您瞧见没有,大?庆朝的军队里,竟然有驾撵车。”耶律峰身边的一个将领指着远处提醒道。
耶律峰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是驾撵车,他想起大?庆朝传过来的消息,瞬间?就有了判断,“哪里来的娘们坐的花车,难不成,大?庆朝打?不过我大?辽勇士,想进献美女不成!”
城楼上又是一阵大?笑声。
笑声毕了,才听见城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虽然像是提足了力气,却还是十足十的虚弱,“你不是要见我,我来了!”
是东方溯!
他竟然真的没死!
耶律峰肥胖而黑壮的脸上笑意?尽数退去?,双眼眯起,如?鹰鸠般盯着前方城楼下那个熟悉而令人憎恨的身影,
如?此认真的神情,是对?对?手最起码的尊重!
那一战之前,耶律峰率领大?辽铁骑战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咦二污一丝一丝以尔无不胜,连攻十个城池,那样的骁勇无双,有直逼京都的气势,可也是在那时,竟然碰见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那时还是个名不经传的虞侯,大?庆西境军队里的将校基本都让耶律峰杀得?所剩无几,东方溯这个虞侯反倒算得?上是个人物了。是以,他提出带领三千骑兵突袭耶律峰的军队,军中极为赞赏,士兵任他挑选。
耶律峰连战告捷,渐渐生了焦躁之气,没想到?大?庆朝里居然还有这么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突袭成功后?,东方溯带着挑选出的精锐骑兵又烧了耶律峰的粮草,趁着守军空档,接连夺回几个小城,大?辽军队就像一条长蛇,被?截成几段,首尾相救不暇,慢慢被?各个击破。
耶律峰正在胜利的兴头上,被?东方溯一搅和,怒意?横生有些失了方寸,本是大?好的景象,最后?却被?围困在在这小小的樊帝城里。
几年来,耶律峰从未忘记过那一战的耻辱,虽然两国?签订了协定休战,可他在朝中每时每刻都在煽动战争,就是为了一雪前耻。
“东方溯,你终于来了!”耶律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大?手再挥,尤枝枝和昙花一起被?推到?城墙边上。
“东方溯,你是冲着这个美人来的吧!”
东方溯一抬头,便?看?到?了尤枝枝,虽然每隔几日都会有她的消息传来,可真正见到?了,还是恍如?隔世。
能再见到?她,真好。
哪怕是千里颠簸,呕血不止,也值得?了。
尤枝枝被?使劲按在城墙边上,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去?,她看?见城墙下的东方溯玄麾裹身,站在风中的身躯不似往日高大?肃然,竟有些一刮就倒的羸弱。
只一眼轻轻略过,她使劲抬起头,冲着黑压压的将士漫无目的地喊道,“将军,你的父亲没事,放心?。”
“多谢姑娘。”即使隔着如?此之远,那位将军的嗓音都比城下东方溯的声音穿透力强很多。
闻言,东方溯神色暗了一层,
他又又又被?忽视了。
他昂起头,黑眸似是寒风的源头,只看?一眼,便?能被?肆虐的狂风搜刮得?片甲不剩!
刚才果然是自己看?错了!尤枝枝暗自懊悔,东方溯永远是东方溯,怎么可能会有脆弱的一面。
他抬拳轻咳了两声,再抬头时,嘴角勾起的笑意?不达眼底,寒意?逼人,“耶律峰,几年不见,还是这样的招数,太老套了!”
“哈哈哈哈哈哈。”耶律峰愤然笑道,“老套怎么了!老套,但对?付你,最管用。”
东方溯目光轻轻颤动,幸而沙尘漫天遮掩过去?,将他清冷的音色送上来,
“寒暄够了,说正事。”
耶律峰腊肠浑实的双唇轻抿,弓弩手早就严阵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将城墙下的人射成刺猬,以解他心?头之恨。
东方毅隐在他的身后?,提醒道,“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事情结束,要杀要剐随便?你。”
“呸。”耶律峰暗骂了句,一拳打?在城墙的黄土上,
“东方溯,你一个人孤身进城,不然,我就把美人从城楼上扔下去?。”
“好,我答应你。”东方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
“不可。”军队里跑出个人,冲着东方溯奔去?,一排箭矢插在他面前的地上,堵住了他的路。
他身后?,跟着方一,方一焦急地劝着东方溯,“大?人,不要进城。耶律峰此人毫无原则,上次的恩怨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又不知道耍什么诡计。城里没有咱们的人,您进去?没人接应,万一耶律峰是为了囚住您、折磨您,您的身子哪经受得?住。”
东方溯何尝不知,可耶律峰早已捏住了他的七寸,他是逃不掉了。
耶律峰正愁没地方泄愤,喝道,“再往前走一步,射穿你们!”
玉枢停步抬头,远远地,尤枝枝头一遭看?见温然如?玉的他,浑身凛然一把出鞘的剑,顷刻扫荡城墙上的入侵者,
“耶律峰,多年未见,多一个人质你不亏!”
耶律峰闻言,仔细看?了看?来人,笑得?愈加肆意?横行,“原来是你。好,你想送死本将军成全你!命你的大?军退后?十里。”
玉枢回身下了命令。
直到?大?军缓缓淡出视线,耶律峰如?同斗胜的公鸡,才高昂着头,喝道,“开城门,放他们两个人进城。”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2
东方溯进樊帝城时, 尤枝枝又被带回了关押的那间屋子。与她同来的还有?东方毅,他进屋后自顾自地走?到圆桌旁坐下,还极其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坐。”他说。
尤枝枝没动。
东方毅将小瓷锅端到地龙上, 地龙炭火旺,没一会?锅里的奶便沸了, 他捏了些茶叶扔进去,沸水滚着奶白色的茶沫不断涌动。等奶香沁满茶香, 东方毅用布子垫着手,端下小瓷锅倒了两碗。
一碗放到自己对面的位置, 自己先端起碗吹吹热气, 滋溜了一口,才重又看向尤枝枝,“尝尝?”
“你又想做什么!”尤枝枝厌恶至极, 没了好颜色,“有?话直说, 别整些没用的。”
茶汤醇清, 奶香袅袅,东方毅似是真?的在品茶,举手投足无不透着随性与安宁。
有?一瞬尤枝枝以为他又是先前那个跟在东方溯身边, 总会?笑融融看人的三爷。东方毅放下奶茶碗, 苦笑问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死。”
那倒没有?。
尤枝枝只是被这奇怪的开场问得?一脸蒙圈,随口反问道, “你……死过?”
闻言,反倒是东方毅一愣, 片刻转为了然?的笑,“死过, 这么说也没错!虽然?是飞翼折了自己的胳膊替我死了,也算是我死过了。”
是以她这次没有?见到飞翼,原来他已经……
“昙花把你保护得?很好,这点消息都不让你知道。所?以,你之前一直也不知道东方溯也没死!”
这个的确没想到。
已经过去两个月,按上一世来讲,东方溯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才对,但方才在城楼上,除了见他身形有?些孱弱,倒是连中毒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即使是东方溯也想起了前两世的事情,可那天晚上他分?明碰到了苦番木,那么长时间,即使是催吐,毒性应该也已经起作用,为什么没死呢?
没一会?功夫尤枝枝站累了,无论东方毅想干什么,她都得?先歇歇才行。她顺延着桌子另一头坐下,端起热乎乎的奶茶喝了口,被寒风刮透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但她仍是脊背挺直,双腿外伸,下意识里,还是做足了逃跑的准备。
“有?孕者喝奶茶是有?好处的。”东方毅看着尤枝枝,却又像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竟有?丝丝缕缕的温柔。
“有?孕的人?你竟然?也会?想楚芳若母子?你当初可是要把你俩苟且的责任全推到她身上。”尤枝枝嘴角带锋,即使身家性命捏在他手里,不屑还是不屑。
“哼!东方溯就比我好到哪里去!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身处险境。”
越说尤枝枝越不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毅这才发现事情哪里不对,“你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身孕!”尤枝枝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
她整个人是呆滞而昏懵的,尤枝枝难以相信自己肚子里会?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慢慢孕育。
她还没准备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可那又怎样呢!因为就在转瞬间,她已经满心期待了。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无关其他,只是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的存在,像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你就不好奇东方溯为什么没死?”东方毅的诉说欲似是比她还积极。
“不好奇。”尤枝枝手抚在自己肚子上,还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身上,她以前在村里,见过隔壁婶婶生的小娃娃,皱皱巴巴丑的很,不知道自己的宝宝好不好看。
“不想知道!哈哈哈哈。”东方毅闻言心里忽然?就自在了,最?起码,在女人这方面?,他忽然?觉得?自己终于赢了东方溯一次。
可惜,他无法陪在他们身边,而他还为东方溯这个榆木冰块创造了条件,能让他们一家团圆。想到这里,他又抑郁了。
东方毅一只手搭在奶茶碗边上,心思如同手指打着转,“难不成是我看错了。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是真?心实?意地盼着东方溯会?死。是不是你的毒没下?”
“不对,按消息,他应该是中毒了。可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尤枝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话,听得?心烦,刚才经受了那一通惊吓和累,现在的她只能以手支头勉强听着东方毅的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也要中毒?光是苦番木,毒不死人的。”
“苦番木。呵。”东方毅摇摇头,不知该说尤枝枝笨呢,还是可爱呢,“东方溯被你降伏真?不知是不是他命里的劫数。你和他一起在翡月湖的船上,如果你也接触了苦番木,他中毒,你为什么没中毒?”
“可是……”尤枝枝语塞在那:可是上一世,他死了,她就没中毒。她试过成功的,怎么可能像东方毅说的这样。
这个人坏得?很,八成又在说什么胡话。
东方毅等尤枝枝透露更多?消息,可惜她确实?不知道,只能接着把话续下去,“不过,你也别灰心。都说祸害遗千年。就像东方溯这种百足之虫,杀死他可不是什么易事。”
尤枝枝只觉得?这话可笑,“你们哥俩彼此彼此吧!”
东方毅端起奶茶碗的手一滞,复而释然?,“尤姑娘一语中的啊!非要这么说,也不错。”
“我和他,都是祸害。”
“但把我们祸害成这样的人,得?先死!”端起的碗重重掷回桌上,茶汤四溅,东方溯手背上顿时泛起红,可他浑然?不觉,眼中复又出现那晚的癫狂与憎恨!
尤枝枝站起身,踱开两步。
东方毅注意到尤枝枝的走?动,抬头再看向她时,目光回旋,又沁满了温柔的笑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鬼才会?信!
东方毅好似也知道过往形象不佳,坦然?道,“我承认,之前,我恨东方溯,恨他抢走?了我所?有?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尤枝枝,“你也实?属无辜。还有?芳若。我只想着用你激怒东方溯,利用你的恨对付东方溯。”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尤枝枝没等东方毅开口,又甩出一句,“我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你会?幡然?悔悟。”
“呵!”东方毅自嘲地笑着摇头,“你真?的很可爱。所?以东方溯才会?这样死心塌地待你。”
这话可比什么骇人威胁的话来得?更可怕,好比是在告诉她:东方溯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继续对付东方溯?”尤枝枝一手扶住窗棂,冷冽的寒风像刀子,只钻进来的一点就要将尤枝枝手背上的寒毛、皮肉刮去。
“不是对付,是劝说。”
尤枝枝的碗里又重新注上了热奶茶,就像这碗奶茶从未被喝过,
但是,可以吗?
只要被喝过,即使伪装得?再好,也是喝过的。
*
当东方毅走?到前厅时,东方溯已喝了两盏茶,见东方毅进门,眼睫微掀,全无半分?讶色。
两人心照不宣,本就互相派着细作,也没必要再把探听到的事互相对峙一遍。
东方毅见到他心中还是会?有?隐隐的恨,毕竟是杀母之仇,可他忽然?想到,也许东方溯早就知道母亲和弟弟去世的事是他做的,可东方溯仍然?泰然?自若地任由他赖在府里,
光这份忍耐就是他不及的。
“二哥。”东方毅自嘲道,“没想到有?一天我和你还能这样坐在一起,我还能喊你一声?二哥。之前的事,算是咱俩,扯平了。”
“扯不平。”
“什么?”这不是东方毅预期的回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东方溯语中无澜却透着生疏与敌意,显然?已经不是他的二哥了,
“你母亲认罪自戕,可我的母亲、大哥、弟弟皆被你害死,光这点,你还欠我两条人命。如今,你又挑起战争,你算算,现在又欠了多?少条人命。”
东方毅终于知道为什么耶律峰吹胡子瞪眼了,刚才肯定是没谈拢。
耶律峰脸色铁青,横肉乱颤,“我就说你的计划行不通,还说什么他会?帮咱们攻打京都,依我看,不如把他绑起来凌迟,先解了我心头之恨再说。没了他,料庆朝也没有?第?二人能阻挠我大辽勇士。”
东方溯冷掷一语,“你可以试试看。”纵然?身体羸弱,可凛然?杀气一如往昔。
耶律峰厚实?宽大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桌子折下一脚,桌子上的东西呼啦啦撒了一地,他抄起弯刀直冲东方溯而来,东方毅身体抗住他,
“将军,将军,莫动怒,您先歇着,我同他谈。”
打发走?了耶律峰,东方毅回身踱了两步,“如今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你应该比我清楚。官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诊断,也就一两个月。太子遗传了官家的头疼症,你早就知道吧。你找到那个昙花藏在你府上,不就是想扶持傀儡,大权独揽。”
东方溯抿唇不语。
东方毅回身坐回蒲团上,他站在那里对着东方溯那张冷脸却总有?种低人一等,求人办事的感觉,分?明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我扶持二皇子,仁至义尽。可他却要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抄家灭族。我把你从东方府逼走?,本就是怕你获罪连累东方府,可他们非要做到这一步,别怪我不义了。”事到如今,东方毅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东方溯何尝不知,听到也没多?少神色。
“攻陷京都,你做你的摄政王,我杀我的仇人,咱们正好利用耶律峰的军队。”说了这么多?,东方毅终于说到了最?终目的。
茶水尽,东方溯嗓音如沁着凉的茶,“大庆人的事,只能大庆人自己解决。”
这是不同意的意思。
东方毅也没想过这样就能说服东方溯,迂回半圈,“我还你两条人命如何?”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3
东方溯走出来时, 那张如雕刻般的侧颜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精致和柔和,周身似是镀上了层绒绒暖光,在这风沙掠地的西北, 无端得安宁。
“不该跟进来。”东方溯的话音一出口?,一下子就被狂乱的寒风吹走, 传到玉枢耳中,飘渺得宛如隔世。
是的, 他?不该进来的,这里曾是他?的家, 如今却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因为在这里, 他?有愧。
他?知道东方溯也如此,可他?比东方溯来得更强烈,因为他?还心?痛。
这痛漫天盖地的在他?心?里狂虐着, 像极了刮在身上如刀割的夜风,让他?喘不过气。
“我逃了这多年?……可是, 有些事, 逃是逃不掉的。”玉枢说,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皎月。
东方溯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话的份量, 这么多年?了, 每次玉枢站在月下眺望西北,便?是一场自我的凌迟。
他?从来没有放过自己。
东方溯裹了裹身上的大麾,走的很?慢, “是啊!逃是逃不掉的。我们都知道,你我皆处在权力的漩涡之中, 漩涡不息,便?永无宁日。”
玉枢似是叹了口?气, 很?轻,“当初,就是想做这以身殉道的人,才会跟你攀上这权力之巅。”
东方溯驻足在廊下,任由肆虐的狂风刮擦他?瘦削的身躯,屹立挺直,“又回到了原点。”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也不错。”玉枢凄然一笑,他?觉得,也应学学东方溯,伤口?不清理?会腐烂发臭,不会因为时间长就自己好了,恰恰相反,时间越长,连着骨头都会发黑烂掉。
东方溯没再?说什?么,玉枢既然这样说,定是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又走了两步,东方溯扶着墙根猛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一滩鲜血,
“大人。”玉枢满脸焦急和忧心?,“大人,赶紧找间屋子休息一会。”
他?摆摆手,只有轻抿的一句话,“我连累你了。”
两人终于走到尤枝枝屋门前,东方溯却怯了。
“你进去吧。这个时候,她应该想有个信得过的人给她把脉。”
说罢,他?独自一人缓缓转身,朝隔壁房间走去,“我先去看?昙花。”
事实?上,是他?不确定她愿不愿见他?。
玉枢看?着他?孤单的背影,他?从未见过东方溯如此小心?翼翼,那么有城算的一个人,倒是在尤枝枝身上一点都使不出。
同几年?前的自己一样,无助。
待看?到东方溯推门进去,玉枢才有礼地敲敲门,屋内有个清亮的嗓音说道,“谁呀?”
“尤姑娘,是我,玉枢。”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屋门被火燎燎地敞开,露出一双澄澈而透明的大眼睛,“玉枢先生,你真的进城来了。”
她始终不愿相信会有人不顾性命地跟着东方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玉枢拱手道,“尤姑娘,许久未见,您还好吗?”
尤枝枝朝他?身后?轻轻瞟了眼,似是在找谁,可玉枢身后?空荡荡的,守门的人也移到了院子外面。
没见着也没什?么遗憾和失落,尤枝枝倒是提着的一口?气落下了,她让开一条道,“玉枢先生快进来。”
关?上门,尤枝枝请玉枢坐下,自己熟练地煮了一壶奶茶,给自己倒了一碗,也给玉枢倒了一碗,
她捧起?热乎乎的碗,吹吹热气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垂下眸抚上平整的肚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门外那些不解风情的狂风和硝烟满地的战争,都好似不存在了。
尤枝枝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总在别人难过、悲伤、无措、抑郁、痛苦、煎熬之时,
圈出一方天地,给身在圈子里的人片刻安宁。
天塌下来,吃饱饭、睡一觉,似是一切就会变好。
等她心?里热乎了才看?向玉枢,他?竟一点都没动,还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笑意嫣然道,
“玉枢先生,听说喝奶茶对肚子里的娃子好,你也尝尝。”
闻言,玉枢果真喝了一口?,脸上渲染上奶香味的温柔,转瞬又是一片泥淖,
“是的。”他?说,“我夫人有孕时也喜欢喝奶茶。”
“是吗?那她生出来的娃子皮肤白吗?”
看?着尤枝枝双眼的期待,如满天星辰落下,柔和地能织出一匹帛布,然后?在一日一日细碎的光阴里做成一件小衣,日后?为孩子遮风挡雨,
“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去世了,就在这座樊帝城里。”
“对不起?,对不起?。”尤枝枝好尴尬啊,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接着,她说了更尴尬的话,“那你还进城来?”
玉枢目光黯淡,“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逃避,不是办法。”
这样的神情,那晚她在府里见过一次,金戈铁马踏过尸山人海,他?那样温润无害的一个人竟站在那片血泊中,浑身是血,却依旧笑得温和。
尤枝枝搓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倒是玉枢很?快缓旋回来,
“尤姑娘,方便?的话,我给你把个脉。”
“好啊!”尤枝枝就盼着这样一个人,信得过的人,告诉她她肚肚里是不是真有个娃子。
尤枝枝把手放在脉诊上,静静地看?着玉枢,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如春风。那样的悲痛似是已经长在他?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痛,痛习惯了。
她想到,玉枢之前的笑也许不是温润,而是惨淡的,应该不是他?本性如此,是这样沉甸甸的往事压的。
这次诊脉时间尤其得长,尤枝枝想完心?事,看?着玉枢紧蹙的眉头,心?慢慢悬了起?来,
她怕期望落空。
心?也止不住狂躁地跳动起?来,可她还是按捺住了,等到玉枢收回手去,才问道,“玉枢先生,我只信任你,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身孕?”
她自己都感觉到嗓音的颤动。
玉枢轻轻点头,眉目里藏着无限温柔,“尤姑娘放心?,孩子很?健康,差不多四个月了,玉某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个女娃。”
“真的嘛!”尤枝枝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愈加猛烈地跳动,那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是一个小生命给予她的双重力量。
她想象不出,这么平整的肚皮里居然会有个小生命正?在努力的长大。
多么的神奇。
“真的,尤姑娘放心?,尽管好好养胎,玉某会全力以赴庇护小大人出生。”
尤枝枝抚在平肚子上的手一顿,笑容尽散,“玉枢先生,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小大人。”
大人的孩子不是小大人是什?么呢!可是,玉枢看?见尤枝枝过分认真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最终还得两人自己解决,别人急是没用的,
“尤姑娘,我知道了。”
尤枝枝这才又重新?舒展笑颜,“玉枢先生,她还没有名,请你到时候为她取个名好不?”
“这……”玉枢想,大人才是最想起?名的那个吧。
“玉枢先生,你就答应吧。不然,我也想不出其他?有文化的人帮忙起?名了。”尤枝枝哀求道。
“不过,小名我起?好了。就叫青梅,怎么样?”
“挺好。”玉枢淡淡地笑道,“与昙花有异曲同工之效。”
这话尤枝枝听不出是褒是贬,可她听到了昙花。
“昙花!昙花怎么样了?他?被喂了好多软筋散,玉枢先生,你快去看?看?他?吧。”尤枝枝一把拉起?玉枢的胳膊,跑到隔壁屋外,就听见里面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
“有些事终究要面对,有些责任你要你担,逃避不是办法。”
尤枝枝停住了脚步,玉枢感觉到手腕处忽轻忽重的握力,猜想尤枝枝还没有准备好推门而入吧。
他?没催促,听见屋里传出稚嫩却坚定的回话,“我姐去哪我就去哪,什?么朝堂、江山,跟我又有多少关?系!”
东方溯轻咳了两声,声音越发孱弱,“你父亲头痛症越发严重了,虽一时半刻伤不着性命,可是他?很?想你。希望再?见你一面。”
“哼,什?么再?见一面。不过是与自己的弟弟争皇位,以为是把对方扔进皇陵,自己便?是胜利者,在我看?来,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他?捞着什?么好处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又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无非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才想起?还有我和我娘。”
昙花越来越激动,是那样的悲愤、痛恨与不甘,“不要便?不要了,为什?么还来找我们!如果不是他?非要找我们,我娘亲也不会死。”
“宛白,不可任性!”东方溯似是压着隐隐的怒,“我会尽力送你回京都。”
“放开我,我不回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噼里啪啦一阵桌子倒地打翻了什?么的声音,
尤枝枝猛地推开门,还未看?清形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昙花!”
她本能地护在了昙花面前。
“他?说了不想去京都,大人为什?么强人所难。”
喝完,她竟然发现是东方溯倒在了地上。他?身旁是一堆零碎的茶盏碎渣,他?的袖袍下压着一个圆凳。
玉枢跟进来,扶起?东方溯,随手立起?一把圆凳让他?坐下,才拱手道,“殿下,如果您现在不愿回京都也可以商量。只是官家如今儿孙凋零,最要紧的是,你也见过二皇子的所作?所为,如果让他?成了官家,即使是您和尤姑娘躲到天边也不得安宁。”
昙花自然是知道这些,可他?有自己的顾虑,“我就一句话:我姐去哪,我去哪。”
他?们的视线全部?移到尤枝枝身上,可尤枝枝全然没听这些,她双眸微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溯,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竟然是那个每时每刻都站在云端,如神如佛翻手云覆手雨的东方溯。
在城墙上时,远远看?着,她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成想,他?竟然真的变得如此弱不禁风。
虚弱得一碰就倒?!
听东方毅的意思?,他?好似没有中毒啊!
“你……”尤枝枝顿在那里,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东方溯轻咳两声,那双不变的黑眸深邃得似是能洞穿一切,“你是想问我中毒了吗?为什?么还没死,对吗?”
尤枝枝愣愣地点点头。
“我中毒了,一如上一次。只是,玉枢练出了解药。”
玉枢补充道:“我练了两次解药,另外一例给尤姑娘你服用了。除此之外,大人除夕夜中了两次毒,但由于服用解药太晚,余毒现在还未清完。且胸口?两刀……”
“玉枢,别说了。这些都是我欠她的。”东方溯用尽全力支撑起?的气宇轩昂,眉目间仅有的那点坚毅和果敢,落在尤枝枝眼中,只剩强弩之末。
尤枝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像是在这一方天地里,他?已经不成威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倒是有些令人唏嘘。
“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以为这样就能抹掉对我姐的伤害嘛!你偿还的了嘛!”昙花无法原谅东方溯,伤害他?也就罢了,伤害他?重要的人,绝对不行。
在他?的潜意识里,可能把对母亲的愧疚与补偿全部?倾注在尤枝枝身上了,可她值得。
两相僵持着。
玉枢不明所以,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现在身处敌营,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想起?到这屋的初衷,
“殿下,在下先为您诊脉。”
昙花视线微微上移,没好气地说,“咱们去我姐的屋。”走的时候,把神思?不知跑到哪去的尤枝枝一起?拉出门。
屋子里很?静,只有地龙里偶尔炸开的炭火声,尤枝枝定定地看?着玉枢诊脉的手,鬼使神差地,她说,
“玉枢先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你们在樊帝城到底发生过什?么?”
“尤姑娘如今有孕在身,确定要听那些故事吗?”玉枢的手轻颤,再?次确认。
闻言,反映更大的是昙花,他?几乎怒吼道,“姐,你有身孕了!是谁的?他?的嘛!为了那样的人生孩子,不值得!”
尤枝枝莞尔笑道,神色淡薄如天边纤云,“谁说女子生产就是为了男子?”
她早晚是要离开的呀,“不能为了自己嘛!”
没有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在她身体里,就算是一种?天注定的缘分。
为自己以后?留个盼头和血脉也不错。
“尤青梅?如何!”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4
那年, 樊帝城……
玉枢缩回把脉的手,握起条条青筋,掌心渗出的血刷不掉心中陈年的痛,
“不是在下不想说,只是此事由大人亲自告诉你, 比较妥当。”玉枢坚持道。
尤枝枝绞着皮袄角边,那些柔软的细毛丝被一丝丝揪下来, 乱七八糟的散落在桌子上,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
“我知道不该提起这件事, 更不该强迫你想那些痛,可是,东方毅把我掳来, 就?是为了?让我说服东方溯,造反。我不知道该不该劝, 所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其他?无关, 只是,我不想在不知情的时候下连累别?人。”
“我主要觉得你说起来,会比较客观。”尤枝枝越说越觉得是强人所难, “抱歉, 玉枢先生,我还是去问东方溯吧……”
“我知道一些,可以说给你听。”昙花握上尤枝枝越发不知所措的肩, “听说当年东方溯想尽快出?人头地挣得军功,所以领了?突袭耶律峰的任务……”
“那些只是世人的偏见。”玉枢一拳敲在圆桌上, 茶盏震动,一如当年的樊帝城, “我并非因为怕揭伤疤而不说,只是觉得这是大人和尤姑娘之间的事,理?应你们?自己说开比较好。”
说到这,他?轻叹着摇摇头,“可是,指望大人自己将?这些告诉你,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大人向来奉行多做少说,以为做了?事还得不到理?解和原谅,解释也是无用的。”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虽然我说的也掺杂了?情绪,可好过?世人以讹传讹。”这个世人,包括昙花。
接下来,玉枢讲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讲给尤枝枝听,也是讲给昙花的。他?嗓音很轻,不像说书的那样慷慨激昂,却有着另一种勾人心?弦的东西。
当年,东方溯父母皆去世,他?在东方府没有了?留下的理?由,想从军,可东方府向来以文传家,武在他?们?看来,是个不务正业的出?路。东方溯被斥责和否定,没有办法?,他?只能留书出?走,那封信最终也不知去了?哪,现在他?们?只以为是东方溯大逆不道,母亲丧期未满就?离家出?走,是个不孝之人。东方溯从来懒得解释。
所以,他?到军营,用的还是之前接回府前,父亲在乡野给他?造的户籍,不过?,名字倒是真的,户籍也是真的,只是落在了?母亲名下而已。也因此,他?没什么家族庇护,在军营里?从一个微末的大头兵做起,玉枢当年是樊帝城里?的一个秀才?,等着来年的乡试,有时顶多在府衙里?做些文书誊抄的活计,他?们?本来没什么太多的交集。
皆是因为那一场大战。
耶律峰帅十万铁骑踏破了?边防关隘,一时间,战火烧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焦土、人间炼狱,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将?士化为枯骨。
将?士出?征,战场上瞬息万变,却临时调配来个草包当元帅,事事要向朝廷汇报才?能行动,因此一次次错失了?良机,最后,城池一个个被攻破,连军营的将?领们?都免不了?一个个身死。
突袭耶律峰的大营并不是个很高明的战术,可没人敢做,元帅说此事该请示朝廷,未经批准擅自行动犹如造反。当时,耶律峰一路所向披靡,离京都不过?百里?之地。
他?就?是赢在了?“快”上面。
东方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斩了?元帅,领了?这个差事,并与自告奋勇的三千骑兵摘了?腰牌,成了?彻彻底底额死士,因为战场上腰牌是唯一证明将?士身份的东西,没了?腰牌就?没了?姓名,这是为了?事发后不殃及家人。
突袭如预想的一样成功,耶律峰行动迅猛所向披靡,但守城战却不在行。且攻占的城池越多,越需要更多的兵力?驻守,兵力?分散本就?是大忌,东方溯便抓住了?这点,以突袭反制,夺回了?几个小?城池,将?辽军截成几段,再逐个击破。
随后,东方溯带着骑兵,阻击耶律峰的军队,耶律峰那时发现后方战线起火,本来打算直逼京都拿下大庆,不得已变成了?退守几个关键要塞,等大庆求和,割让几城,打的是一点点蚕食的算盘。
东方溯硬生生把他?们?逼回到樊帝城。当时,两方都杀红了?眼。耶律峰就?像今日一样,押着官员、将?士的父母妻儿和城里?百姓上了?城楼,强攻已然是不行的,东方溯和大军退到十里?之外。
他?们?几次想探听城里?的消息不得,衙门?里?的多数被绑上了?城楼吊在那里?,急需一个人送信出?去,玉枢自告奋勇,城内仅存残喘的一对人马拼了?所有人的性命豁开了?一道口子,将?玉枢送出?了?城。
玉枢见到东方溯时,东方溯正在城下准备潜入打探消息,见玉枢带出?的情报自是欢喜。
没什么技巧和谋略可言,那是一场比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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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速度的战役,东方溯率领大军是在凌晨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发动的攻击,根据情报,选的是兵力?最为薄弱的东门?,仅仅用了?一盏茶时间攻城槌就?推到了?城门?下,撞击城门?的声音震得大地为之颤动,黄沙满天飞舞,十步之内不见人影。
耶律峰威胁道:再不撤退,他?就?将?百姓扔下城楼。
胜利近在咫尺啊!东方溯咬牙没有喊撤退,自古慈不掌兵,胜利就?会有牺牲。
门?栓出?现了?裂缝,门?后全是辽兵,他?们?在做最后的挣扎,耶律峰在这时砍断了?绑在百姓身上的绳子,一个人的身体重重的砸在攻城槌上,血肉横飞,将?士们?看见掉在地上成肉泥的人,停了?下来。
杀红的眼瞬时清醒。
可是现在停下,所以的牺牲全部白费。东方溯没有喊停,而是一起加入了?攻城槌,喝道,“撞,接着撞。”
“你见过?那样的场景吗?”玉枢忽地笑道,惨然如身体这刻也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而下,为千万人以身殉道的悲壮。
“人雨!”他?说,“是血雨!”
城楼上的石头用完了?,人肉便成了?最好的石头。
在城破的那刻,玉枢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也被推到了?城楼之上,他?扑过?去时,只听到了?妻子最后的一句话:“孩子,我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城门?在他?身后被撞开,东方溯踩着半城人的尸体攻进了?城,生擒耶律峰。
耶律峰被如法?炮制吊在了?城楼上,还有他?们?的将?士,一个个被推下城楼,只是这时,朝廷的旨意到了?,放了?耶律峰和辽兵。
“朝廷的旨意不得违抗。”玉枢咬牙切齿道。
耶律峰和辽兵就?这样安然无恙地走了?。
为什么!他?们?明明犯了?那样的错,为什么还能安然离开大庆境内!
当时,东方溯和玉枢便明白了?,朝廷的污秽不扫,即使再多的战役,再勇猛的将?领,也是打不过?北辽的。所以,玉枢跟着东方溯回了?京都,虽然是不择手段,但他?成了?中书令。
“朝廷有人与北辽勾结?!”昙花说出?这个猜测时也大为震惊,他?只以为大庆夺嫡激烈,从未想过?还有人内外勾连。
玉枢毫不掩饰心?中额厌恶和憎恨,“利同则聚,利尽则散。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他?们?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也毫不避讳另一种期待,“所以殿下,我们?希望为继位者?扫清污秽,也希望继位者?是个有谋略、有胆识之人。”
昙花默然地低下头,他?想起跟随玉枢读文时,他?说的话:“以不息为体,以日新为道。”
朝廷需要新的气?象。
原来从最开始,他?们?便把昙花当做储君培养。
这是东方溯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昙花抿唇不语,思?绪纷飞。
在这一刻,尤枝枝终于知道东方溯为什么会杀人如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最大额残忍。他?说过?的,原来如此。
百姓只想安居乐业,却不知有一个他?们?茶余饭后冠之以弑杀、杀人狂魔的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安居乐业的朴素想法?。
屋里?刹时鸦雀无声,三个人各怀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过?来送饭,喊道,“这个人晕了?,快去告诉将?军。”
三人听到响动这才?如梦初醒,玉枢出?门?前喊着昙花,“殿下,在下斗胆,请您帮忙。”
昙花回身对尤枝枝道,“姐,我,我去看看。”
“嗯。”尤枝枝应道,双眸蓄着汪泉水,不再冰冷,她也想去的,可她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徒增尴尬,再者?,肚子里?的孩子要紧,那屋人多又乱,磕着碰着可是不应该的。
这样想着,她又倒了?一杯奶茶,无声无息地喝起来。心?中总是有些愧疚的,她为了?劝说东方溯,逼着玉枢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实在是太自私了?。
渐渐地,这些心?思?就?被隔壁屋的嘈杂声阻断,她听到了?争吵,还有东方溯的一声嘶吼。
有种痛不欲生的错觉。
过?了?不多会,屋门?被推开,东方毅踏进来,“尤姑娘既然答应了?帮我劝说,两人俩屋不说话怎么劝说呢!”
话音刚落,东方溯便被架了?过?来,刚清完余毒的东方溯虚弱的如同将?将?退了?皮的蝉,一捏就?碎。
“人我给你送过?来了?,尤姑娘,有劳了?。”
东方毅说完,把玉枢拽出?门?外,玉枢只得仓乱间叮嘱尤枝枝,“尤姑娘,请给大人喂些水,大人畏寒,多加床……”
合了?门?,玉枢还在说着“被子”俩字,东方毅白了?他?一眼,“放心?,你家大人是祸害,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东方毅大手一挥,将?玉枢和昙花两人押到另一间屋子,说是一个小?院,可这个院子就?只有两间屋子,另一间是堆着杂物的柴房。
呼呼啦啦来了?那样一群人,忽地又转瞬消失无影,只剩东方溯和尤枝枝两人独处一室。
格外尴尬。
尤枝枝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算在府里?,也不曾这样独处着过?夜。
可折腾了?大半夜,她确实也困了?,樊帝城不比中书令府,简简陋陋地就?这样一张床,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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