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大人追妻8: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哪个手?


    众人?皆懵, 东方溯这是又想做什么!只有尤枝枝对这?语气?再熟悉不过,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那屠夫却浑然不知, 右手抓了抓脑门?,摸不着头脑, 好似觉得这只右手正合适,当即说道,


    “右手。”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那只?右手, 掉在地上时手指还在完成握拳的动作。


    “啊——!”


    一切来得太快, 快到屠夫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看见断手出鲜血喷的到处都是,才确认是自己的右手被砍了, 他撕心裂肺地嚎着,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的手。”


    快到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也没看清到底谁出的刀。


    “东方溯,你想弑父嘛!”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东方二婶,她在府里做主惯了, 虽一心?把自家夫君推上族长之位, 可?要?论起来,她才是东方家族真正的族长,只?是奈何自己空投了个女?儿身。


    东方溯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扶手, 不咸不淡道,“族长在此议事, 也有你说话的份!”


    呛得东方二婶差点背过气?去,两眼发蒙半响才回过神来, “你,你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肆意咆哮,泼辣本质毕露,哪有半分平时装裱的温端的当家主母样子。


    东方三叔眉头锁成大疙瘩,低声喝道,“二嫂,事情尚无定论,慎言为好。”


    “三叔,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睁眼看看,证人?都要?被这?个野种?杀了,再不快点定案,难道就任由他脏了东方血脉嘛!”


    “当年,我就说他来路不正,他那娘什么出身,定是诓骗了大老?爷。当时三叔和老?族长说那些证人?证明不了什么,如今亲爹都找上门?了,难不成你们还要?装作看不见嘛!”


    闻言,屠夫似是明白了其中始末原委,得了什么依仗,从地上爬起来解了腰带绑住断手处,稍微止了血,他拼命地磕着头,声如乱钟撞到一处,聒噪得恨,“老?爷夫人?做主啊,我只?是来寻自己的儿子,没偷也没抢,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剁了我一只?手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粗壮大汉竟然“呜咽咽”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得,看了让人?直作呕。


    尤枝枝着实?不敢相信,这?真是东方溯的亲身父亲!


    上两世时,她从未听到过关于东方溯身世的一星半点八卦消息,不过,确实?听闻东方溯与东方府断绝了关系,难道就是因?为此事?!


    果真如此,东方溯真是可?怜哪。倒不在于其父屠夫的身份,而是此人?粗鄙无礼,连市井普通人?家的父亲都比不得,定是奇耻大辱吧!


    “你哭什么!”东方二叔拍着桌子,喝止他的哭天抢地,“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们自然会给你个公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就算去了公堂我也敢这?样说。”屠夫挥舞着那只?断手,血肉横飞。


    东方二叔实?在看不下?去,招手吩咐小?厮,“请太医先为他治伤。”


    他一个文官,哪里见过这?许多血腥场景,方才见到儿子的白骨森森只?觉得心?疼,如今这?般污血横飞、断手当堂,直令他胸口?泛恶,仿佛看见了个被宰了一半的猪又?蹦跶了起来,四处甩着威风。


    二则也别让他就这?样死了。


    太医刚为楚尚书开好药方,正收拾着不知是去是留,便有小?厮闯了进来,“太医大人?,二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是东方大人?的胳膊有时间治疗了?”


    小?厮叹道,“哪里是三爷,是另一个断了手,急着请您去包扎呢!”


    “另一个?”太医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被小?厮请走了。到了前厅一瞧,直摇头:他今日这?是进了什么豺狼窝啊!


    太医来得快,各人?心?中的算计还未全然想明白,东方二婶压着一团火,用极轻的语气?询问儿子,“你可?只?找了他一个证人??”他一人?显然是扳不倒东方溯的。


    东方毅白得无色的唇角微微勾起,呼出一声冷笑,“母亲别急,只?管安稳坐好。好戏才刚刚开锣。”


    东方三叔的视线在屠夫身上上下?打?量几圈,似是如此就能?从中判断出真假虚实?一般,此人?出现得蹊跷,上来便胡诌是东方溯的父亲,可?他只?顾说些与翠娘相关之事,进门?后对东方溯却半分不熟。


    东方二叔全然没有主意,他哪能?辩得出真伪,侧过身去问着老?族长,“老?族长,此事您怎么看?”


    老?族长心?道:还能?如何看,当年浑搅过的事又?拿出来翻腾,还能?出什么新鲜花样,也不觉得臭。


    “老?朽不知。”他索性闭目假寐,懒得再管这?些腌臜事,脏了手又?得罪东方溯。当年,东方溯是个小?娃子也就罢了,如今他是堂堂中书令,杀人?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这?趟浑水不掺和为好。


    东方二叔吃了闭门?羹,心?里更没了主心?骨,他这?些年哪里做过主,这?等时候也不可?能?和自家婆娘商量,更不知此事就是他好儿子的手笔,额间涔涔冒出几丝冷汗。


    还是东方三叔主意正,待到伤口?包扎好,堂上的断手也清理干净,他横了屠夫一眼,神情严肃问道,“光凭你一人?空口?白牙如何证明?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有,有。”屠夫黝黑的脸上因?失血过多有些泛白,倒是没刚才那样害怕哭嚎了,“诸位老?爷,我村里的邻居可?以作证,翠娘当年和我儿子在我家住过。还有翠玉楼的姑娘,她可?以证明我与翠娘相好过。”


    不一会,果真有两个妇人?走了上来,一个村妇打?扮,另一个倒妖娆些。


    这?哪里是寻儿子,分明是做好了过堂的准备,齐全得很!


    “民妇见过诸位老?爷。”


    待到两位民妇磕完头,东方三叔喝道,“你俩可?以作证?”


    “我是可?以作证的。”那个妖娆的急切地回道,“翠娘刚被充入翠玉楼时,还装着贞洁烈女?,后来被一位贵人?养了,吃穿不愁还要?最好的,刘屠夫家的肉极好,就点了名要?他家的,刘屠夫就常去翠玉楼送肉,一来二去,俩人?不就勾搭到一起去了。”


    “你刚才说翠娘被贵人?养了,怎么会和这?个屠夫有些什么。”


    “老?爷,您这?就不懂了吧,定然是那老?爷不行呗,看重了屠夫这?股子莽劲儿啊,有次啊,我听见就在后边柴房叫得那个大声呦。”


    闻言,尤枝枝偷偷看向东方溯,眉目宛有一寸秋波,带着悄无声息的安慰,似是在问:你没事吧!


    “我很好。”东方溯攥了攥她的手,嗓音轻缓无碍,眼里却错落着烟雨蒙蒙的痕迹。


    纵然是他,听到有人?将娘亲说得如此难堪,也会伤心?生气?吧!


    竟当堂说出了这?些龌龊之事,东方三叔端肃的脸上尴尬泛红,轻咳了声,喝止道,“行了!”


    那个妇人?吓了一跳乖乖闭了嘴,倒是另一个妇人?急不可?待地说道,“我也见过翠娘去过刘屠夫家,还领过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去过。”二人?你争我抢的架势,似是要?争个头功似的。


    “你们果真认识翠娘?”这?时,东方溯开了口?。他斜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懒散模样似乎只?是路人?听了曲,随口?插了句嘴。


    两个妇人?起了劲,争相回道,“不仅见过,我和她还很相熟呢!”“我虽然见过几面,但?是见面也是认识的。”


    东方溯饶有兴致,微微一笑,“你们确定见面能?认出?”


    “那是自然。”二人?异口?同声道,连刘屠夫也拍着胸膛保证着。


    “好,去请夫人?过来。”


    众人?皆是纳闷:翠娘早已亡故多年,这?是……


    不一会,来了四名穿着打?扮雍容的妇人?,东方溯嗓音冲和,“你们仔细看看,哪位是你们说的翠娘。”


    相较于其他人?的严肃呵责,三个人?仿佛遇到了个善人?,他们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侧看到左侧仔细看了几圈,不一会竟如同洗了脸,满头大汗往下?流,刘屠夫使劲揉了揉肉眼,还是辨认不出来。


    “快说,到底哪个是!”东方三叔大声喝道,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刘屠夫一个激灵,咬牙朝其中一位妇人?指去,只?是手还没伸直,就听见东方二婶阴阳怪气?道,“呦,我倒是什么呢!中书令大人?莫不是要?在东方府升堂呢!谁不知道翠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如今竟然冒出这?么多个,难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不成是动私刑无用,改成诱供了?”


    闻言,刘屠夫伸到中途的手呲溜缩了回来,背上冒出一阵冷寒,嘿嘿笑道,“我说怎么看着都不大像呢!感情这?里面没有啊!”


    “那就给你们拿件夫人?的画过来。”东方溯挥挥手让人?散去,神色一如往昔淡然,“如若再辨认不出,你们的双眼我都要?了。”


    这?时,两个妇人?才发觉屠夫缺了一只?手,正用厚纱布缠着,前端渗出淋淋鲜血,好不骇人?,竟是这?位温良公子的杰作嘛!


    片刻后,果真请来了翠娘的画像,只?是也如前次一样,掺了两幅别人?的。


    那三人?刚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谁曾想又?要?辨认,两个妇人?已瘫在地上,吓得浑身打?颤,哪还有什么心?思认人?。


    刘屠夫往前爬了两步,趴在地上使劲伸着头认人?,今天如果认不出,左右都得死。可?他怎么认得出啊!


    就在他将要?放弃胡乱指一个的时候,竟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向他笔画着“二”!


    似是孤注一掷般,刘屠夫指向中间那幅画,“就是这?副,你俩婆娘快起来看看,是不是?!!”


    两个妇人?哪里肯信他,可?见他目光坚定又?催促,将信将疑附和道,“是,是,就是中间这?副。”


    东方三叔看着中间那副翠娘的画像,摆手让人?退下?,心?中渐生疑虑,“可?还有物证?”


    这?便是蒙对了!


    刘屠夫欢喜得不知所以,连连答道,“有,有,有物证,这?就是物证。”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包,用牙咬开,露出里面一块竹纹绸缎,众人?骇然,东方二叔和三叔不约而同站起了身,东方二叔疾走到屠夫面前接过布包,缓缓抚上那些细纹,这?块绸缎是老?夫人?在世时亲自绣的,每个房中


    依誮


    皆有一块,儿孙出生皆用这?块绸缎包着。


    不会有假!


    当年大老?爷为了日后相认,将这?块绸缎一分为二,翠娘手里留了半块,可?那次对质中,翠娘明明说这?块绸缎丢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东方二叔眉目焦急,溘然问道。


    屠夫见状,得意又?自喜,“自然是翠娘临走时给我的,她说日后全凭这?块绸缎与儿子相认。”


    “东方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东方二婶从圈椅上跳起来,眼角儿透着锋芒,口?若利刃,言辞愈发嚣张难听,“你这?个野种?,霸占东方府长房长孙那么长时间,今日该滚下?来了吧。”


    “来人?,将这?个野种?,连同他那个下?作娘亲的牌位,一起扔出府去!”


    疯批大人追妻9: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众人齐刷刷朝东方溯看去, 只见东方溯的脸似被寒风利刃辙过,没有一丝表情。他把玩着腰间坠的玉佩,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对?外界错综复杂的视线和剑拔弩张的局势全不在意。


    前厅外,十几个护院小厮抄着棍棒虎视眈眈, 皆被?方一方六拦下?。两厢对?峙,一场搏斗一触即发。


    “放肆!”东方三叔喝道, 袖袍在风中甩得飒飒作?响,“老族长?和族长?在此, 还没发号施令, 你们?想造反嘛!”


    东方二婶只觉多年心愿将成,反倒端坐于圈椅上,目露狠决, 唇峰冷峭,“三叔, 事到如今了你还替这个野种说?话。三叔平素里不是最看不上他的泼皮做派, 如今倒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忌惮他中书令的身份!”


    “二嫂,休要胡说?,事关重?大, 定当慎之又慎, 毕竟,溯儿是?大哥在世的唯一血脉。”东方三叔虽然平素对?东方溯严厉,可都是?为了大哥、为了东方溯, 半分私心和偏见都没有。


    遇到了事情,孰是?人孰是?鬼, 才分得清。


    尤枝枝犹豫了。


    她与东方溯隔着两世仇怨,可更看不惯东方毅的阴狠歹毒。经过这一遭,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事就是?东方毅搞的鬼,可他却躲在一旁,妄想成为搅弄风云的操盘手,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麻雀。可她偏还没有拿捏他的办法,如果一旦东方毅赢了,她会不会……


    麻雀是?她才对?!


    尤枝枝很不爽。


    她用弱不可查的碎步挪到东方溯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角,东方溯狐疑地?看向她,本是?一副饶有兴致看好戏的架势,面向尤枝枝时正了正颜色,“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毕竟他们?如今身处龙潭虎穴,明招易躲,暗箭难防,他即使将尤枝枝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也怕她受了委屈。


    尤枝枝摇摇头,长?而卷的眼睫跟着身体?一起俯下?来,凑到东方溯耳畔轻声提醒道,“小心东方毅。”


    闻言,东方溯波澜不惊的眼眸似乎亮了一瞬,


    她在关心他。


    东方溯捏了捏她的手心,勾起眼角轻佻地?笑道,“放心,我?已有成算。”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吧,那便安心看好戏。


    东方三叔始终不愿相信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是?假的,他拿过那块绸缎,放到东方溯面前,“溯儿,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东方二婶怕东方溯巧言令色掀起什么风浪,插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事实?这不是?明摆着嘛!翠娘那个贱人蛊惑大老爷,定是?知道了惠儿早殃,就想凭着和这个屠夫生的贱种,博得荣华富贵。”惠儿是?东方溯嫡亲哥哥,也就是?东方大爷第一任夫人之子。


    “住口。你就积点口德吧!”东方二叔浑身气得哆嗦,他如今本就脑袋嗡嗡,听自家婆娘喋喋不休更是?火上浇油。


    东方溯唇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呵!说?的今日祭祖,原来竟是?个鸿门?宴。”


    他的视线虚虚地?落在绸缎之上,似是?不存在一般,“事情过去十年了重?提此事,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寻到了这个绸缎。”


    东方二婶语气轻蔑,居高?临下?呷着他,“这块绸缎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嘛!当年要不是?大老爷力保翠娘,你和她怎么可能?还在东方府呆着。”


    “二哥,这可能?是?我?最后喊你二哥。”东方毅眼角滑落几缕汗珠,干瘪惨白的嘴唇扯出一抹鬼祟般的笑,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也不愿相信,可抢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哦?”东方溯饶有兴致问,“你说?我?抢了什么东西?”


    “你抢了原本属于我?儿子的一切,霸占着东方府长?房长?孙的位置。”东方二婶愈发怒不可控,这是?她多年的隐痛,“本就是?我?儿与楚家联姻,他二人情投意合,偏生你,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种,抢了他的婚姻。还妄图世袭这东方氏族的荣光嘛!”


    “毅儿!夫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想!”东方二叔难以置信地?看着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竟一时间不认得他们?了,


    “所以,方才在大房的庭院里并不是?偶然或诬陷!哎呀,你们?两个,你们?啊!你们?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在九泉之下?见大哥啊!”说?着,东方二叔竟呜呜咽咽哭起来。


    东方二婶瞪了她这位没出息的夫君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多说?无益。如今终于真相大白了。老族长?、族长?、三叔,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把他和他续弦的低贱娘亲一起从族谱中除名,肃清东方家血脉。”


    一切仿若证据确凿,也再没有一个东方大老爷出面力保东方溯。


    难不成他真是?如此灰溜溜离开的东方家?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溯笑声连绵不绝,笑得人心中发毛,终于,他停了笑声,一下?下?拍着手道,“好啊好啊,好一出重?翻旧案、肃清血脉。”


    他目光陡然一凛,“既然都这么想把陈年往事翻出来晾晾,那不若就翻个底朝天。”


    “我?这里有一位故人,今日就让诸位见见。”东方溯挥挥手,有两名小厮拉扯着一位年迈的老妇走到堂前。


    那个穿着妖娆的民妇一眼便认了出来,“刘妈妈!你不是?已经死了嘛!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人就是?当年翠玉楼的老鸨:刘妈妈。也是?十年前指证东方溯并非东方血脉的重?要证人之一。


    东方二婶见之唇角抽动,方才红光满面的脸上顿时褪了血色,她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似是?害怕着什么。


    堂上的大人物们?对?刘妈妈半分印象都没有,东方三叔责问,“你是?谁?从实?招来。”


    他的声音沉如洪钟,吓得刘妈妈一哆嗦,连磕了几个响头,才回道,“回老爷们?,我?是?当年翠玉楼的老鸨,当年曾经到这里,这里指证翠娘四处接客,她所生的儿子并非东方大老爷所出。”


    闻言,东方毅冷笑道,“呵!难不成中书令说?的故人就是?她!”


    “是?。”东方溯端起茶盏重?啐了口茶,神色闲逸镇定。


    众人默然,皆不知如何?是?好,难不成东方溯要找个人证明自己不是?东方血脉嘛!


    但见那老鸨沉声哭泣,渐渐变成了告饶,“诸位老爷饶命,求求老爷们?保住老婆子的性命吧,老婆子怕死啊!”


    闻言,东方三叔发觉事有蹊跷,沉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数实?话实?说?,否则,今日便将你投进大牢,必死无疑。”


    “是?是?,老婆子不敢有丝毫隐瞒。”她擦了把鼻涕眼泪,才慢慢回忆道,“当年,翠娘被?接走后不久,有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指证翠娘四处接客,生下?野种,就给了我?一千两银子,我?也是?被?鬼迷了心窍。”


    一千两银子?!从旁的刘屠夫和两个民妇心中既惊讶又不忿,他们?才得了区区二百两银子!


    堂上的老族长?和东方二叔、三叔才想起来,确有此人。东方三叔拍案道,“速速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当年听说?翠娘父亲家获了罪,她才被?发配到翠玉楼去,她长?得花容月貌,哎呦,那模样,娇滴滴惹人怜,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们?翠玉楼一直被?群芳阁压一头,我?正盘算着让她当头牌,将群芳阁比下?去。可是?,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位神秘的客官,他出手极其大方,我?出了一年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他都愿意包了姑娘的身。”


    “可这位客官相当神秘和古怪,哪个客官包了姑娘后,不是?日日来、月月来,可他有时两三个月不见踪影。我?又起了贪念,想趁着那位客官不来的时候,让她当花魁接客,谁承想,那位客官竟留了人暗处里看着翠娘,我?只好作?罢。”


    “再后来,翠娘有了身孕,那位客官就把翠娘接到了私宅里。虽然仍是?翠玉楼的贱籍,可早已不在翠玉楼了。之后听说?被?接来了京都。”


    东方三叔沉吟道,“按照说?法,翠娘自始至终被?一神秘客官包身,从未接过其他客人?!此话可当真?”他更偏信此话,因为他曾听大哥隐约提过此事。


    “当真当真,老爷大人,老婆子再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再昧着良心说?话了。”刘鸨子还怕话不可信,诅咒发誓道,“我?愿意对?着上天神佛发誓,老婆子这次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一个字不对?。让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东方毅眼瞅着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就这样破了,心有不甘,冷哼道,“像你这种首鼠两端,言而无信之人,你的话如何?信!指不定又拿了谁的钱财,作?伪证。”


    说?着,他邪恶透着癫狂的双目狠瞪了眼东方溯,意有所指。


    刘鸨子一听这话,双眼发懵,愈加不管不顾起来,“老爷啊!求您一定要相信老婆子啊!老婆子不想死啊!”


    “此话何?意?”东方二叔纳闷问道。


    “当年同我?一起作?证的门?房老六、翠娘的老姐妹莲花、私宅的一应侍候的人,都死了。他们?定是?说?了谎话,遭了天神谴责。我?战战兢兢苟活到现在,只希望老爷们?能?保我?条活路。”


    说?是?被?天神谴责,明白人都知道,八成是?被?人暗地?里灭了口。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


    东方毅闻言,用眼神安慰着母亲:她并不知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攀咬不到咱们?身上。


    那个曾经翠玉楼的姑娘一听刘老鸨这话,为了二百两银子白白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当,别?弄到最后没命花。况且,她如今已经拿了五十两定金,也算够了。


    “老爷,草民知罪啊。也求老爷能?保我?性命啊!也是?前些时候有人找到我?,让我?来此作?证,就可以替我?除了贱籍,再给我?二百两银子。”


    堂上之人重?又归于无声,是?非曲直的天平也有所倾斜,纷纷怒目朝余下?二人看来。


    刘屠夫决计是?不会反水的,他欠了银两,出去也是?死,找他之人承诺给他还清银两,他还有一线生机。


    另一位民妇则被?扣押了两个儿子,为了儿子活命,她也要咬死了今日所说?。


    “刘鸨子,你可认识这两个人。”东方三叔指着刘屠夫和那名村妇。


    刘鸨子仔细辨认了一通,方才回道,“这位妇人不认得,倒是?他看着眼熟。”


    她又看了一通,直到刘屠夫被?看得不自在,冲她嘿嘿笑了两声,刘老鸨恍然,“他不是?巷子口那个刘屠夫嘛!”


    “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还认得!”东方二婶重?回了些神色,力所能?及挽回点败局。


    “我?原来是?认不大出,他瘦了许多,可是?他一口黄牙,还镶了个金牙我?是?认得的。”


    刘屠夫赶紧捂住嘴,他这个金牙,原是?等着他们?替自己还了银两,再抠下?来花的,如今却被?人发现了。心道不好。


    “他是?个泼皮,最爱吃大烟,卖的猪肉钱几乎都被?他吃了大烟,婆娘领着孩子改嫁了,自己越发肆无忌惮。没钱了,还好摸点散碎银两花,也被?人叫作?三手屠夫。”


    “我?记得翠娘刚来时,他就去偷过翠娘的首饰,被?发现后我?本欲打折他的手丢出去,可翠娘仁慈,饶了他那次,可他仍不知感恩戴德,之后我?竟又看他去偷翠娘的首饰,定是?看她好欺负不与计较。”


    闻言,刘屠夫忽然嚷起来,“我?哪里是?偷,我?是?借,等我?宽裕了我?会还。”刚说?两句,发现说?漏了嘴,可为时已晚。


    “所以,你这绸缎到底从何?而来!是?不是?你偷来的!再不老实?交代,当即将你乱棍打死在这。”东方三叔大声喝道,吓得刘屠夫跌坐在地?,脑袋懵懵不知如何?是?好。


    “快说?!”


    刘屠夫起了层死皮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又张合,终是?说?出了实?情,“大老爷们?,这个绸缎是?,是?我?鬼迷心窍一次去借……”看见堂上之人面目不善,改了口,“偷拿翠娘银两的时候,以为是?肚兜,便顺手拿走了。”


    到此为止,事实?终于浮出水面。东方毅不知是?失血还是?不甘,脸色一块青一块白,异常难看。


    “这些不知从哪来的,作?伪证污蔑中书令大人,定是?有人指使。必须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谁。”老族长?缓缓睁开眼,捋着羊羔胡,似是?睡醒了。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东方三叔愤然而起,厉声喝道,更为自己方才心生动摇而羞愧。


    可当庭跪着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一脸茫然,“他蒙着面,我?们?不知道啊!”


    “但是?,我?能?认出他来,他胳膊这里有个红色胎记。”那个翠玉楼曾经的姑娘媚眼一佻,似是?立了大功。


    怎么又是?红色胎记!


    会有这么多人长?红色胎记嘛!


    尤枝枝双手拧巴成了麻花,连同裙摆都被?她搅得乱糟糟一团,如她此时的心情。


    忽得,一只温润却透着清凉的手握了过来,尤枝枝心湖一颤,层层涟漪从眼底缓缓漾开,春光盈盈。


    “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说?着,东方溯轻轻一带,尤枝枝坐到他身旁圈椅里,手中裙摆逃脱,恢复方才端庄秀丽。


    东方溯朝方六颔首,方六拉上来一个血人,像破抹布一般扔在地?上,


    “你看看是?不是?此人。”


    闻言,方六撕开他胳膊处衣物,露出一个月牙状红色胎记。许是?见过太多血腥,尤枝枝竟不觉得怕,也伸长?脖子望去,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好似又不是?胎记,而是?一处印记。


    “就是?他。”民妇果断指认。


    “可这是?何?人?”东方二叔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还是?个人,为难道。


    东方溯挥手命人将人带下?去,“这就不劳二叔操心。他的身份我?已查得七七八八,到时候,自会向官家禀报。”


    “现下?,不如我?们?起出另一桩陈年公案: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之案!”


    疯批大人追妻10: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东方三叔颓然坐回圈椅里, 经?过这样一遭,他有些累了,招来?小厮吩咐道?, “把一干人等带下去?吧!”


    “带下去?前,还有一笔账跟他算一算。”东方溯声音冰冷而疏离,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风,双唇紧抿, 令他的神情倍显冷俊。


    刘屠夫被点了名,吓得没了魂, 两眼?发?直, 连连自语,浑身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战起来?, 右手断口处铺天盖地的疼直冲脑仁,他咚咚磕着头, 任凭额间鲜血淋漓到直流, 也感受不到痛感,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些话都是我, 我瞎编的。”


    “大人, 他说谎。”刘屠夫的邻居突然说道?,这个世上落井下石的人不少,这会儿, 她看出谁厉害,谁能保她的命, 所以迫不及待地抱大腿,“刘屠夫偷看过翠娘洗澡, 还到处说这件事,我们村谁人不知?道?。”


    东方溯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风姿特秀,奈何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冰,“我倒是小看你了。眼?睛和舌头留下,人丢到大街上。”


    方一秉承了东方溯一贯的做派,没有把人带下去?处置,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拔了刘屠夫的舌头,又挖了他的眼?睛。


    他的动作不快,极尽所能地把整个过程展示出来?,似是庖厨在精挑细选哪块肉更适合烹饪。他先捏掉了刘屠夫的下颌,再用钳子一样的东西把舌头拉出来?,众人看着哈喇子直流只觉得恶心,倒是没恶心太久,便被?浓烈的血腥味冲得七荤八素,


    东方二?叔怕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似于屠宰的场景,他看又不敢看,刘屠夫的舌头被?刀子一点一点地割下来?,一刀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听得他浑身发?毛,眼?冒金星,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好似割的不是刘屠夫,而是他。那个刀子钝得东方二?叔恨不得夺过去?替他磨一磨。


    他颤巍巍看向自家?夫人,她胸膛伴着呼吸急促地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已经?站在了死亡的门槛上。


    好一出杀鸡儆猴。


    这次,没有人阻止,准确地说,没人敢阻止。


    他们乐得见方一用这种方式折磨着刘屠夫,因为如果不让东方溯把怒火撒出来?,天知?道?他会把气撒到在座的谁身上。


    起初,刘屠夫还抖动着硕大的身躯挣扎嘶嚎着,奈何身躯被?两个护院死死按住,力气用完了,只能像一头待宰的肥猪,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动静,双眸早已了无生气,绝望地看世界最后一眼?。


    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动,最后狠狠插进他的眼?睛里,打转一圈又一圈,一整只眼?球就这么被?娴熟地挖出来?,咕噜噜滚到东方二?婶脚边。


    之前,尤枝枝只知?道?方六好刑讯,没想到方一的手法也如此娴熟,背后无端涔涔冒出冷汗。


    果然中书令府的人都是些疯子,不能单靠外表判断。


    等刘屠夫终于处理完被?拖出去?,气氛骤然间凝到了冰点,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前厅里鸦雀无声,浓浓的血腥味如同?众人心尖上的阴霾,挥之不去?。


    东方溯瞳深如夜,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给人沉沉的压迫感,“这件事处理完了,咱们说说下一个陈年公案: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


    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


    这是多大的罪过啊!


    东方二?叔心中燃起不详的预感,他看向自家?婆娘和儿子,其他不论,东方溯还能为谁申冤!况且,单按“大伯母”这个称呼来?讲,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溯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我替夫人和毅儿向你赔不是。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如果真?被?查出点什么,刘屠夫就是下场,他可不敢想。


    东方二?婶一点点回忆着当年的事,她处理得极自信,任他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求他做什么,当年的事请了刑部来?查,已经?盖棺定论,再翻出来?还能把刑部的断案推翻不成。”东方二?婶不屑地斜着眼?睛看东方溯,充满鄙薄的口气。


    想起当年那些事,东方毅双眸暗沉,全身紧绷发?颤,似是一场噩梦。他从不去?想,但今日却被?这样无情地掀出来?。


    他那时还小,不过十岁的年纪,还没有那么多算计与周全,但听见母亲所言,应是处理妥当,稍稍放下心。


    可这里总归是是非之地,他不想久留,起身颔首道?,“老族长、爹、三?叔,我的手疼得厉害,我先找太医医治。”


    “好好好,你快去?吧!”东方二?叔心疼儿子,连声答应着。


    东方溯出声拦阻,“好戏才刚刚开始,三?爷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指不定断完这个公案,三?爷的手便不用治了。”


    东方二?叔双手猛然哆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想把毅儿的手砍下来?!


    可再怎样,毅儿那时那么小,那些事跟毅儿不可能有关系,定是他胡思乱想了,如此想来?,他才稍稍安心。


    “先给大家?聊个闲话。”东方溯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可怎么看,他都像一座孤寂的冰山。


    无端惹人心疼。


    “当年,有个傻子,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双双罹难,一个人孤苦无依之际,有人嘘寒问暖便当了真?,全没有任何防备。某次,家?中长辈没有在家?,有个小厮说那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人生了病,让他去?请郎中。他信以为真?,那时的他还不会骑马,天寒地冻来?不及穿大氅跑去?医馆,却被?人迷晕。等他醒来?,已经?在伶官馆。”


    “他费劲力气跑出来?,回到家?时还惦念着那人病是否好了,却听见她正与人说着绑架他的阴谋。你们说他是不是真?的傻?”


    从东方溯的笑中,尤枝枝感受到了一丝苦涩,那个傻子,不会是他吧!


    “中书令这么喜欢讲故事,我们可没时间奉陪。”东方二?婶恨极了翠娘,当年她霸占了她的一切,好不容易死了,这么多年,她从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个人、这段往事,今日,她的忍受力已经?到了极点。


    她端着最后雍容温雅的仪态,扶起儿子,正欲往外走,却被?方一方六拦住。


    身后,一个清凉不透温度的嗓音,慵慵懒懒道?,“今日,谁也别想走。”


    “东方溯,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对你和那个贱人,半点兴趣都没有。”东方二?婶咆哮着,耗尽了最后的耐心,面目可憎。


    “请二?夫人和三?爷坐好。”他冷静沉稳宛如寒潭深处的冰,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方一方六闻言,压着他们的肩膀按回圈椅里。


    “拿开你的脏手。”东方二?婶骂道?。


    东方二?叔怕东方溯再动手,打着圆场,“好了好了,都不走了,夫人,咱们就听听溯儿的故事,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东方溯身姿俊美,有一份过分安静的气息,清雅而又凄凉,“再说说,我母亲难产去?世的事情。”


    东方二?叔见东方溯的架势,隐隐发?怵,好言相劝,“当年这个事太医都说是因为孩子太大,生不出来?才……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可那是太医院的医脉,不会有错的。”


    “是孩子太大!”东方溯冷淡的眉眼?间闪出一丝狠绝,“可母亲临去?前嘱咐太医剖腹取子,弟弟身上一大片淤青发?紫,太医说是中毒。当年可有人查?”


    “中毒?!”东方二?叔、三?叔异口同?声诧异道?,对此事像是毫不知?情,“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只说孩子因为窒息,才胎死腹中。”


    东方溯凛然一笑,“确实,当年母亲突然早产,爹和你俩都不在府上。你们说巧不巧?”


    “只是巧合吧!”东方二?叔说出这话都觉得心虚。


    “巧合?”东方溯轻飘飘重复着这两个字,唇线拉平,声音又冷又硬,“二?叔,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东方二?婶面色阴沉,压着极大的怒意和火气,只能冷嘲热讽道?,“两次只能说明她福薄,以为再生个儿子就能稳住在东方府的地位,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中书令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硬拉个人垫背!”


    心里只道?,这么多年了,量他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说起这事,东方二?夫人倒是着急得很。”东方溯勾唇,悠悠地说。


    东方二?婶冷呵一声,故作姿态道?,“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只是烦请中书令别耽搁了我儿子治疗的时机。”


    方一实在看不下去?,怼回去?,“三?爷若是真?的着急治伤,就应早早去?治,非要拖着身子跑来?前厅听刘屠夫那一番对峙,我看是不急。”


    东方毅非要来?的缘由?,不过是想看着东方溯百口难辩,狼狈地被?赶出府。谁知?他竟早有准备!


    他们之前行事一直谨慎小心,隐蔽得很,不可能被?发?现端倪,可看今日架势,他怎么觉得东方溯早就知?道?,有意做好了应对之策!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毅心中隐出巨大的不安。此时,听见东方溯清凉的声音响起,像一根冰锥划破空气,


    “你们猜猜,是谁杀了我的弟弟?!”


    闻言,东方毅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疯批大人追妻11: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溯儿~就算是中毒, 也可能是大嫂误食了什么东西所致。”东方三叔又接了话,往常遇事不?关己的做派全然抛诸脑后,今日倒像是急着什么!


    东方溯清冷如水, 仿佛不?似来自世间,“说起误食, 我没记错的话,母亲那时一应吃食全部由东方二夫人?置办, 大房院里严禁置办采买,连小厨房都停了。”


    东方二叔话赶话, 又赶上了, “当时这事是经过大哥和母亲同意的,为了让大嫂安心养胎,避免有心之人暗害。”


    “解释这么多作甚!”东方二婶冷哼一声, 没甩给自己夫君好眼色,昂着她高傲的头, “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为了她生产, 府里特意配了府医,府医可是大老?爷找来的,吃的穿的全都要经他手查验, 光这些的医案堆了整整一屋。当年都搬去刑部?查过了, 现?在?还?封在刑部案卷库里。你有什么问题,再去查啊!”


    “查了。”方六从怀中掏出一本医案,放到老?族长和东方二叔案前, “此中被人?撕了一页。”


    这倒是让东方二婶愣了一愣,心中莫名不?安地跳动一下, 但复又想,当年都查不?出什么, 十年后能查到什么才怪!安稳端坐在?圈椅里,那架势,似是要看东方溯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东方二叔倒是更急了,拿起来来回翻看哪里看得?懂,摊在?手里,不?解道,“撕了一页能说明什么啊!”


    “如果没鬼,为什么要撕掉一页。”方六又拿出一本医案递过去,“撕掉一页不?能说明问题,那么这个?,总能说明问题了吧!”


    东方二叔赶紧放下一本医案又拿起另外一本,仔仔细细看着摊开的那页泛黄的纸张,没看出半点端倪,“这又哪里不?对?”


    “有一味紫梢蜜丸。”


    闻言,东方毅的手指轻颤,阴鸷的黑眸里登时?失了颜色,感觉大事不?妙,他用眼色示意侍卫飞翼赶紧出府报信。


    东方二叔转眼求救太医,“太医,紫梢蜜丸是什么?可有毒?”


    太医正为东方毅施针,这是为处理断手做着准备,突然被问道,抬眸时?一片茫然和不?愿,他方才刚为刘屠夫止了断手的血,转而就被人?拔了舌头、挖了眼睛扔到大街上,感情他医治了半刻就是为了让刘屠夫熬过审讯!


    都说中书令残暴疯悖,如今倒是第一次亲眼领略。现?在?医治的这个?,刚才听中书令的语气,怕是又保不?住了,可都是大人?,他左右得?罪不?起,只得?不?情不?愿地先治着。


    好不?容易回了些神色,太医端肃道,“禀诸位东方大人?,紫梢蜜丸多用于安神之?用,对有孕之?人?也无毒害,但不?宜过量。”


    他接过东方二叔手里的医案,查看上面的用量,“这个?用量可以?,对身?体并无大碍。”


    “那与和罗香同时?使用呢?”东方溯声音很清冷,让人?不?敢直视。


    太医转身?朝东方溯垂眸拱手行礼,心中颤颤,生怕说错话,最后还?是实话实说,“禀中书令,也并无不?妥。”


    是方六接了下句,“但只要用量得?当,会合成一种不?宜被人?察觉的毒:九品红!”


    “九品红?此毒臣未曾听闻,且臣在?太医院从医十五年,日日研习医案,也未见过此毒。”太医纳闷而又不?解,同时?隐隐地也害怕就此被中书令勒令告老?还?乡,步院正的后尘。


    东方溯倒是没有动怒,只冷声道,“你只知道也属正常,此毒极其罕见,只在?西域出现?过一两次。但不?巧的是,府上正好有见过此毒的人?。”


    此人?正是玉枢,他自小长在?西境,曾见过此毒一次,虽然印象不?深,可听到中毒之?状,又多方求证一番后,终于回想起是这个?毒。可惜他今日未一同前来,而是在?府上陪昙花读书。


    九品红算是毒,也不?算毒,本身?是无害无毒的,即使是人?中了此毒,也毫无察觉和症状,如若不?留心,恐怕毒发?身?亡那刻都不?会被发?现?。


    “而苦番木,便是毒药引。”


    苦番木!


    那不?是东方毅给她的……


    尤枝枝双睫微颤,溺水的感觉再次袭来,冰冷的水从骨髓里慢慢渗出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着,体温与神思都不?断被这寒冷的水流夺走。最后,只剩垂死。


    真的是他查出来的?还?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她再次坠入怀疑。


    看向东方溯时?,只见他平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是安慰吗?可尤枝枝只感到凄惨!


    方六侃侃而谈,将查验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替玉枢说了出来,“中毒者起初不?觉,似痨病症状咯血不?止,可此毒便阴毒在?此。治疗痨症多会用到苦番木,越用药,越加重咯血症状,快则半月,慢则两三月,必咯血而亡,死者也只会当作?痨病传染身?亡草草下葬。”


    这不?就是东方溯上一世的死法!


    东方二婶捏着帕子掩了掩口鼻,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透着一丝轻蔑,“那就是没有证据!中书令难道又是在?讲故事!”


    东方溯嗓音清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东方二婶怎么知道没有证据!”


    闻言,东方二婶双手猛然抓住圈椅扶手,整个?身?体紧绷前倾,似是个?时?刻警觉打架的母狮子,强装的镇定在?一点点崩溃。


    方六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是两堆粉末。


    “这是什么?”东方二叔问。


    “骨碎。”方六平静地回道。


    东方三叔率先意识到什么,“逆子,大逆不?道,你竟然、竟然……”话未说完,他唇色已变得?紫红,太医连忙扔下东方毅去看,用银针刺破手指和唇,放了血,才算将东方三叔这次急火攻心压下去。


    “东方溯,你有悖伦常、大逆不?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欺师灭祖之?辈。你竟然开棺验尸!”东方二婶像是终于抓到东方溯短处,意图想大做文章。


    东方二叔这才反应过来,震惊得?双目瞠圆,嘴唇气得?打颤,“溯儿,溯儿,这是真的嘛!”


    开棺验尸是多么被世俗不?容啊!


    是大不?孝!《礼记·檀弓上》要求:父母去世以?后,应该将遗体恭敬地陈列三日再进行殡葬,还?要注意保持遗体的原形,身?体各部?位都要认真梳洗干净,不?要留下遗憾。


    毁坏尸体,应当处以?斩首死刑!


    东方溯神色淡然,轻佻一笑,回道,“是啊!怕了?”


    可跟着那一笑,尤枝枝的心无端痛了一下,似是也被这骇天听闻的话震惊到,亦或是,沉浸在?东方溯想起前世他也是中此毒死的,该怎样活剐了自己。


    可她无端地,又仿佛看到了东方溯依旧冷清沉寂的眼底,正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冬雨,寒意裹挟着悲伤,铺天盖地压榨而下,本来一树正在?开放正艳的白黄色榆钱树花朵,正缓缓冻结成霜,坠然飘落。


    他开了自己母亲和弟弟的棺椁,而此时?这些人?还?在?义正言辞地质问斥责他,难道,不?是亲手挖开棺椁的他才是最令人?心痛的嘛!


    尤枝枝这才后知后觉忆起,那夜弹琴后,到她生辰一段时?间,她好似有那么几天没被叫到书房侍候,而再去的时?候,她无暇顾及,只粗略瞥到一眼他手指好像有些伤痕。


    此时?,尤枝枝下意识朝东方溯指尖望去,似是看到一层细密纵横的伤痕,虽已愈合,不?知还?会不?会疼!


    可比起惧怕,这只是神来的一丝念想,转瞬不?见。


    “老?族长、族长,他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开棺验尸、毁坏尸身?,当是死罪!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包庇他、纵容他嘛!不?把他剔除族谱,奏请官家定罪,咱们?东方氏族恐怕要成为全京城和整个?庆安氏族的笑柄。”东方二婶趾高气昂道,心想:这次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东方三叔又没了主意,三弟还?没缓过来,他急得?直跺脚,转头又去求救老?族长,“老?族长,您看怎么办啊!”


    老?族长双眼不?知何时?又眯起来,摇着头晃着脑道,“罢了罢了,我是老?了,族长之?位也卸任良久,今日来东方府,只是为了替你们?主持开祠堂、祭祖的,如今竟闹成这样。我也累了,还?是先走吧!”


    说着,他已然起身?,东方二叔赶忙上前掺他硬坐了回去,“老?族长,您这样说就折煞晚辈了,晚辈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把您老?气走了,这,我怎么向族中人?交待呢!”


    东方二婶也应和着,“是啊!东方溯,你看你把老?族长气得?。我知道你今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身?世不?清不?楚,转移话题罢了。你查就查了,你竟然为此敢做出开棺验尸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禽兽都尚且知道有父母生养,你做的这事,老?天爷迟早下到雷劈死你。”


    “呵!劈死我。”东方溯双眸寒冷,像是从冰窟里渗出来的一般,“我早该被这天老?爷收了去,只是在?这之?前,得?先有人?为TA做的事付出代价。”


    “到底是谁啊?你今日到底是冲谁来的啊!”东方二叔手背拍在?手掌里,呐然又焦急,“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这,这我如何跟大哥交代啊!”


    “冲着凶手而来。”东方溯唇音很冷,像是从寒冬里刺骨地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倒是说啊!凶手到底是谁?”


    东方溯目光沉似箭,淬了层冰渣,在?东方二婶和东方毅身?上来回游走。


    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到了半空中,宛如一颗颗活靶子,鬼知道会射中谁!


    东方二叔不?知怎的,悄悄咽了口口水,心中无端燃起天大的恐惧……


    “你和你!”


    东方二叔瞳仁放大,仿佛受了天雷轰顶,他想过自己的夫人?,可是,“可是毅儿当年才十岁啊!溯儿,你是不?是搞错了?”


    还?没等到东方溯回答,东方二婶已然冲到东方溯,“你血口喷人?。”被方一持刀拦下。


    “十岁孩童!他做的那些腌臜事,怕没到十岁吧!”方一把她挡了回去。


    东方二叔接住摔进怀里的夫人?,正欲详问,背后一个?沉弱不?失威严的嗓音传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东方三叔醒了。


    方一收刀干脆地行了一礼,“御史中丞,就如我家大人?所说,当年杀死大夫人?和小爷的,有二夫人?过分大鱼大肉的伺候,令孩子过大导致难产。小产那日,家中无人?,三爷做了什么需要我多说吗?”


    挥挥手,一个?婆子和一个?妇人?被押上来,婆子是大夫人?当年贴身?侍奉的婢女,妇人?则是当年东方毅身?边的婢女。


    “环儿,你怎么在?这?”东方毅喝道,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是他的心慈手软,饶了一个?婢女,却留下今日的祸患。


    环儿朝东方毅重重叩首,“爷,环儿对不?起您,他们?抓了我的一对儿女,我,我没有办法。”


    “旧叙完了?那天的事你们?俩人?谁说?”东方懒懒地支着头,语气里说不?上的冰冷与邪魅。


    婆子磕头,话未说泪已干,“婆子见过小主子。那日,是我没护好夫人?,我与夫人?刚出院门,便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三爷撞了个?满怀。随后大夫人?就肚子疼小产了。我当时?害怕老?夫人?、大老?爷怪罪,又,二夫人?又来找我,威胁我不?要说出去,所以?,所以?……老?婆子罪该万死。”


    “那你呢?”方一责问环儿,环儿直摇头,已泣不?成声。方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案前,“这是婢女环儿的供词。”


    “供词里写到,当日,三爷听到了二夫人?和刘氏管家的对话,得?知二夫人?梳妆台上有个?梨木盒,里面有根银针,浸了苦番木之?毒。只要把针插在?大夫人?肚子上,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能立即毙命。二夫人?当时?犹豫,因为大夫人?肯定会难产而死,不?必冒这么大风险。”


    “可是,三爷等不?及了,他见不?得?母亲整日被人?压一头,郁郁寡欢。偷偷溜进内室偷了梨木盒,跑去大夫人?院子,正巧在?门口碰见大夫人?,那根针就插在?了大夫人?肚子上。”


    “发?黑的是小爷的骨碎,大夫人?肚子上的皮肤已腐烂,骨头倒是还?未发?黑。太医可能查验骨碎中的何毒?”


    太医虽不?精通此道,但毒、药本就一家,这与从药汤、药渣里分辨出所用药材原理是类似的,不?是难事。


    约么一盏茶功夫便有了结果。


    只是这一盏茶的功夫,在?众人?心中却漫长如等不?到黎明的黑夜,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或者在?隐忍着巨大的不?甘与痛苦。


    只有东方溯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将这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品完。热汤坠入茶盏,溅起层层水雾,复又缓缓拨开,


    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太医回话,“却如之?前中书令所言一般,和罗香和紫梢蜜丸确实在?这句未染毒的骨碎里存留已久。而苦番木只在?这堆发?黑的骨碎里发?现?,且中毒不?久便身?死,所以?有部?分浮于骨碎之?上。”


    “那就能证明三者混合能致人?身?死嘛!”东方三叔问道。


    东方溯不?语,只挥手让人?拿上来三种药材粉末,等太医验过,方六按照比例配比后,灌于老?鼠口中,不?多时?,本来活蹦乱跳的老?鼠口鼻流血,气绝身?亡。


    至此,众人?无话可说。


    “刘氏管家可还?需带上来讯问!”东方溯扶着额头,目露寒光,在?场无人?应答,事已至此,他们?都已明白,东方溯突然发?难,定是逃不?过的局!


    东方溯也不?多啰嗦,“那咱们?便说说最后一段陈年旧案。”


    疯批大人追妻12: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我与母亲入府那一年, 正是大哥去世?那一年。”东方溯说起大哥倒没多少情?感,面上无冷无暖,真的在像讲一个故事。


    有人心里?纳闷, 没?到府前的事他?难不成也知道?但已经没人有心情问这个问题,因为大家只想听完故事, 知道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判决到底是什么!


    因为所以挣扎已是无用,东方二婶抬头看了眼正中的冬天暖日, 周身却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她的全世?界, 只剩那一团热浪, 如今也要被人射杀嘛!


    “不要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毫无征兆地,东方二婶磕跪到地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什么支撑, 瘫坐一团,那样的傲气, 之?前的趾高气昂荡然无存。


    “二夫人, 你在怕什么?”东方溯微俯下身,悠悠地问,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我说的这件往事, 可与你无关啊!”


    “是我,是我,与我有关, 全是我做的。”东方二婶近乎疯癫和?张狂地跪着驱走两步。东方二叔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东方二叔拍着大腿,越发不敢相信东方溯说的话, 更?不想相信自己?夫人和?儿子会牵扯到这些事情?里?。


    他?更?怕知道还会有什么。他?又怕那是他?更?承受不住的。


    劝不住夫人,他?双膝几乎屈到地,哀求道,“溯儿,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是大哥的孩子我们认!不,你就是大哥的孩子,我,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算二叔求你了,你们这一辈咱们家族子孙稀薄,只有你和?毅儿,求你放过毅儿吧。有什么我来赔偿你。”


    “二叔,我向来恩怨分明,不该你承受的,便不是你的。”东方溯眼稍那点暖意,在甩向东方毅时荡然无存,“想逃的,也定然逃不掉。”


    东方毅走到父母身边,尽量保持着他?素日的优雅素淡姿态,却因袖中随意摆动的空荡感多了份狼狈和?苍凉,“东方溯,敢作敢当?,冲我来。”


    “好啊!”东方溯冲着方一方六道,“该知道怎么做了吗?”


    方一抱拳,似是已经迫不及待道,“属下知道。在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落下前,绝不让他?咽气。”


    这是要处以凌迟之?刑,还是一等的极致凌迟。


    太?医暗自叹了口气,果真是白治了。


    尤枝枝到此终于知道,折磨人的最高境界,不是□□,而是精神!


    整个屋子,包括她在内,精神皆崩溃了。


    眼前一切好似是准备好的,否则,哪里?找来这么粗壮的行刑架!


    他?今日拉她来,不会是要告诉她,上一世?毒死他?真正的代价吧!


    尤枝枝发呆的功夫,东方毅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东方二叔、三叔好似说了许多求饶的话,可是都被方六逼退出去。


    那把刀薄如蝉翼,在方一手里?过分晃眼,“三爷,我手法极快,一刀铜钱大小一块肉,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般三日行刑完,今日我便给三爷个痛快。”


    “不要!”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声,东方二婶扑倒在东方毅身上,整个人护着儿子,那样的无助和?惨痛。


    如今她能为儿子做的只有这些了,“中书令大人,都是我的错。当?年,是我因为妒忌,才失手将惠儿推进水里?。是我做的孽,是我起的因,我承担。是我害了大老?爷一家,我当?年想嫁给大老?爷,成为东方当?家主母,可东方家为了巩固氏族地位,与贺家结亲。我只嫁给了二老?爷。”


    “刚开?始我也已经断了念想,可老?天爷偏偏给我这个奢望,大夫人去世?,我掌了府中中馈。我成为当?家主母去各府参加宴席,可是我却发现,我的儿子却因为不是嫡子,以后?继承不了爵位,受人欺辱。我便生了妄念。”


    “再后?来,我终于成为府里?真正的当?家主母,我的儿子也成了唯一可以继承东方府的人,楚家也来议了亲。可是,可大老?爷突然又带回来她和?这个野种,我的一切,我们的一切全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和?你那个贱籍的娘!”


    “夫人,你,这些事真的是你做的!”东方二叔身体晃悠,他?救不下儿子,眼睁睁看着夫人认罪,好似一道人生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选儿子还是夫人,或者,他?两个都保不住。


    东方二婶没?去看夫君一眼,族长之?位也是因为她的妄念才使了手段替夫君夺来的,可他?终究是个没?用的,


    “中书令大人,只要肯放了毅儿,一切罪责我承担,都是我的错!”


    东方溯深邃而又清冷的眸子盯着她,带着世?间的凄凉,正为她缓缓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


    “想让我放了他??”


    “只要你放过毅儿,所有的我还。”话音未落,她已经撞在了方一手中的薄刀之?上,一条细密绵长的红线横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像是鬼蜮勾魂的绳索,逃不掉的。


    “娘!”东方毅绑在行刑架上,全身被细密结实的网子缚住,他?拼命挣扎撕扯着,原本?接好的胳膊重新断裂脱开?皮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血如泉涌,倒在一片血泊中。


    “夫人!”东方二叔怀抱起自家夫人,老?泪纵横,泣不能言。


    东方二婶双目不能合上,看着这个世?间唯一的念想,双唇微动,听不到声音,但东方毅看到她说:毅儿,活下去。


    东方毅猩红的眼里?流出炽热的血,他?嘶吼如厉鬼索命:“东方溯,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东方三叔扶着圈椅扶手站起来,脊背佝偻,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溯儿,这么多年,是东方府对不住你,对不住翠娘。我知道求情?无用,只希望你能饶了毅儿的死罪。”


    “想让我饶了他??不可能!”那刻,东方溯眼下勾勒出一笔阴影,那冷似寒冰的精芒透出淡淡的邪气。


    “东方溯,今天你有种杀了我,杀了我!”东方毅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眼神中只剩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这样的痛,东方溯当?年是否也承受过?


    方一重又擦了刀,再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网绳在东方毅身上勒出血痕,一块块皮肉如铜钱大小凸起,方一手起刀落,两个肉片滑下,丢进一个硕大的身体嘴里?,它身后?还跟着一群狼崽子。


    今晨明明就只有她和?东方溯坐了一辆马车出门,方一在前驾马。为什么竟多出了那样多的人、物证,还有行刑架、一群狼崽子……


    “旺财!”尤枝枝站起身,似是扑过去,一把圈住旺财的脖子往回拖,“狼狗大人,咱们回去吃牛肉干好不好?快跟我走。”


    抬脚没?走两步,便见一群人气势汹汹朝里?走来,打头的是太?子,他?一身明黄朝服,似是刚从?宫中来,


    “都停手!”


    听这一声喝,方一割下第十片肉丢进狼嘴里?,才停下刀。


    “放他?下来。”太?子指着东方毅,他?身后?的跟来的禁卫军利落地放下东方毅。


    东方毅嘴里?被塞了个铁状的核桃,狠压压地压着舌头吐不出一句惨叫,他?也许感受不到疼了,还有什么比母亲眼睁睁死在面前无法救更?来得痛。


    臂间胸前几个铜钱大的血窟窿,随着身体微动愈加吓人,像长了十个猩红的眼睛,又像是十个血盆大口,口口都要把东方溯生吞活剥。


    他?双目空洞无物,匍倒在母亲面前,嘴巴撑得说不出一句话。


    东方溯徐徐站起身,向太?子行了一礼,“太?子,你怎么来了?”


    太?子用拳头锤了锤额间,没?好气道,“我再不来,你是要把东方府拆了嘛!被你气得头疼。”


    他?晦气地看了眼脚底的尸体和?东方毅,“他?们好歹是朝廷命官及亲眷,犯了罪有应天府,不行还有刑部、大理寺和?三司会审。你是堂堂中书令,动用私刑,成何体统!”


    “以怨报怨。”东方溯全无愧色,轻描淡写道。


    “你……”太?子被他?气得语噎,“官家知道了,命我传旨,宫中问话。”


    “好,等我处理完。”东方溯负手而立,便是不从?。


    太?子扯住他?的肩颈,“你想抗旨嘛!官家下令,涉案人员押进刑部大牢,候审。你跟我走!”


    东方溯反抓住他?的手,“太?子,你真要放过他?,你可知道一念仁慈、放虎归山意味着什么!”


    太?子闻言,神色陡然一动,复又拍了拍他?,“我知道,可来日方长,今天不行。官家的旨意你不能抗。”


    他?的意思,二皇子式微,官家猜忌了。


    “好。”东方溯唇角一勾,爽利地应了。


    他?走到尤枝枝身旁,牵起她的手,“太?子等我送未来夫人回府。”


    “这……”太?子上次在楚尚书寿诞只顾疯癫,哪里?留意这个。


    正在震惊,东方溯驻下步,“对了。今日以后?,本?官与东方府再无半点瓜葛,牌位请走。祠堂……烧了!”


    随着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熊熊火光冲天,似将那些前尘往事一并烧了干净。


    火光映在尤枝枝眼中,似是一颗小小的火种,燃尽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决计再杀他?一次!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或想起了什么,她不想赌,也不想等了。


    马车不紧不徐地驶过街巷,方一驾车,方六跟在一旁。方一倚在门上听了半刻,车厢里?安静得很,挠头不解,


    “六儿,大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枝枝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声音很低,幸而方六耳力好,白瞪了他?一眼,


    “大人今日是为了新仇旧怨一起算。跟一个女人什么关系。”


    方一猛地拍了方六后?脑勺一下,“真是榆木疙瘩,你什么见大人□□还说那么多废话的?大人杀人用得着理由!”


    “那是为什么!”方六目光恍然地看着前方,声音机械。


    “当?然是为了让枝枝了解大人的过往啊!不然,谁愿意把那些陈年的伤疤,亮出来,揭了结好的痂,将血肉再剜一次。还让咱们那么兴师动众找人证物证,甚至亲手扒开?夫人……”


    他?叹了口气,闭了嘴。


    车棚里?,尤枝枝安静地抵在棚上,似乎刻意与东方溯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近不远。


    她一身清冷白色素衣,不惹半点尘埃,盘起的发髻和?散下的细长发丝衬托着那绝世?的容颜,细细柳眉,应是款款温柔,却是微微皱起,红唇粉嫩,无倾国之?笑,只是冷冷地点缀在那冰冷的脸上。


    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倔强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可知道答案了?”东方溯长眸淡然,弯着一抹春风。


    “什么!”她婉约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只是一片茫然。


    “生辰那晚你问我,为什么会如此残暴弑杀,今日可有答案了?”


    尤枝枝:“……”她,问过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转而朦胧,


    “大人,您……”


    “怎么了?”他?眼睛清澈如水,一抹似有若无的涟漪漾开?。


    尤枝枝对上东方溯时双眸,顿了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那里?还疼吗?


    许是不必问,因为她知道,大仇得报后?,自然是不疼了!


    “大人,我身体不舒服,这几日可不可以在东侧院休息休息?”


    东方溯见她身子裹在白狐披风里?,越发纤腰瘦弱,像是经过了风霜的娇花惹人怜,薄唇轻启:“可以。”


    “多谢大人。”低垂的眸里?沁满了冰冷和?算计,双手攥在袖中,狠狠掐在一起。


    等过几日,皇帝就会带人去温泉寺疗养,惯例会在那儿过除夕。


    上一世?,她就是在那里?毒死了东方溯。这次,她肯定还能如法炮制一次!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


    日渐寒, 年意浓浓地袭来。


    此刻,春序正中,草木萌青。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人群熙攘,都在置办着年货。栓子这几日频繁的出府, 买了好些过年的玩意儿回来,还不忘谈论着街上的热闹。“花灯扎了整整一条街, 花车游行请了全城最能歌善舞的许娘子,各地?的贩夫走卒、商贾贵胄都进了京, 还有好些各路大臣, 如今酒楼满得都订不上桌。”


    满城皆是欢歌笑语,可这些热闹都与尤枝枝无关。


    她整日躲在屋里,要么发呆, 要么写写画画,烧了再写画。她在回忆上一世所有可能?的细节, 细到东方溯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个字, 为了让这次一击即中。


    可这些,越发让她心力?交瘁。


    她无法判断是重复上一世的阴谋算计太累,还是因为脑海中被东方溯无情?地?占满而心中阵阵绞痛和不安。


    可她知?道, 等毒杀了东方溯后, 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回府后,东方溯真如承诺的那?样?,任由尤枝枝在东侧院休息, 没打扰她半刻清净。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临近年关, 东方溯越发忙碌,官家要去温泉寺疗养过年, 他随行。接见使臣的任务教给太子,因此,临走前,东方溯要尽可能?将一切处理妥当?,保证太子安全?和监国?顺利。


    他此刻正举止端肃无波地?看着劄子,表情?淡漠,说不上不快,也?无半分?欢喜。


    尤枝枝不在,书?房里反倒静得不自在。以前尤枝枝没出现过也?就罢了,如今得而失去,更觉寂寥。方一这几日一直纳闷东方溯和尤枝枝的关系,急也?不是,不急也?着急,等到东方溯离开,他迫不及待拉住玉枢,


    “先生,你说伤疤也?揭了,也?许诺了夫人名讳。大人和枝枝到底为什么还不冷不热?”


    玉枢眸色暗沉,眉眼间鲜有地?隐有愁容,“只怕,她想要的更多。”


    “想要的更多?”方一最不喜欢大人和先生打哑谜,他哪里猜得透。


    “什么想要不想要。她柔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被吓破了胆。”方六轻蔑道。


    玉枢叹气,“不无可能?。”想要告诉尤枝枝他的过往,完全?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何必非要带着她兴师动众走这一遭。


    不用想,那?日定又是一片血雨腥风,是个人都会害怕,何况尤枝枝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娘。


    “哎呦,别?打岔。”方一推开方六,拉着玉枢追问,“先生,枝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玉枢修眉微皱,缓缓摇头。


    “连先生都不知?道是什么!”方一忧心道,“那?大人知?不知?道?”


    玉枢的眉心拧成了个大疙瘩,“大人,也?许知?道。”


    “那?为什么还不快点给她啊!”给了,事不就成了。


    “或许,大人在等。”


    “等什么?”


    玉枢垂下手臂,无力?地?攥着空气,“在等尤姑娘自己来取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毫无权谋和把握,把身家性命交出去,只为了一场豪赌。


    尤枝枝,你会来取吗?


    *


    过了小年,官家便要去温泉寺,尤枝枝自然也?会跟着东方溯一同前往,东侧院忙着收拾行装。


    尤枝枝歪在软榻上,将手里的一纸涂鸦丢进炭火盆里,看着那?它缓缓燃成灰烬,才抬起那?双清凉的眼眸,看着满屋热闹,


    “不必带太多。只要有银两,东西还可以再置办。”


    这意思,是要走了。


    昙花停下叠衣服的动作,双眼迷惘失神地?看向尤枝枝,她此时双目倦怠,容颜黯淡无华,如春花夏叶失了阳光雨露的滋养,日渐枯萎谢落,形貌不再昔日之瑰丽。


    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她想要的,明白她所有的恨与委屈,明白她要做的是什么。


    可他心中还是埋着深深的担忧和哀痛,也?有顾虑……


    “为什么?”栓子粗枝大叶惯了,从来只是尤枝枝说什么他做什么,不明白他就直接问,所以对尤枝枝的心思从来半点猜不透。


    “咱们去温泉寺好几日呢!路上也?要行整整一日。不拿些吃得穿的玩的,路上就要被磋磨坏了,到寺里还如何玩乐?再说这几日总不能?只穿一件衣衫吧。你说对吧?荷香。”


    荷香站在梳妆台前,收拾着尤枝枝的首饰,双目却无神地?盯着不知?何处出神。


    栓子见荷香又在愣神,纳闷问道,“荷香?你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心事就说。”


    “荷香!”栓子提高了音量喊她,她才恍然醒过来,眼中痛楚未消,像是做了个噩梦。


    “你怎么了?”栓子问,尤枝枝正坐起身子,也?朝她看过来。


    荷香连忙收了神色,屈膝一礼,“姑娘,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在想事情?走了神。”


    尤枝枝上次生辰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对劲,可她问过,荷香却不说,她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只道,“没事就好。如果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相信我,好吗?”


    “嗯。”荷香算是应下了。


    小年过后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起了程。


    东方溯有心带尤枝枝出门散心,尤枝枝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同行之事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尤枝枝总是心事重重的,东方溯也?没再逼她,一路上看劄子、处理公案、看书?。四驾马的马车极其宽敞,尤枝枝絮絮地?找到一处舒适的位置,窝在那?里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无人打搅。


    行至正午,他们在中途一处小型行宫小憩,玉枢有事要禀,东方溯正看着一旁侍候笔墨却伏在矮几上睡着的尤枝枝,满是温柔,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尤枝枝手里的墨取出放下,轻手轻脚地?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将她慢慢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


    他没有即刻离开,而是轻附上她微蹙的眉梢,一点点地?抚平……


    睡梦中的人似是被这一记温润的清凉骇到,颤动一下,


    “这次,这一次我一定……”


    东方溯俯身听?着她的梦魇,双眸一凛,瞬时安然,拍着她的脊背道,“没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东方溯的嗓音恰似缕丝丝滑滑的春风,在尤枝枝迷雾重重的噩梦里,吹散阴霾,重现日光,抵消了冬日寒凉,尤枝枝往被褥里缩了缩,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安稳了。


    东方溯这才缓缓离开。


    他走到玉枢身旁,压低声音问,“何事?”


    “东方毅被放出来了。”


    “意料之中。”东方溯淡声道。


    玉枢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不安,“他出来了必然会报复,极有可能?会在温泉寺动手。”


    “就怕他不来。”东方溯满不在乎。


    可不消一息,他脸色一沉,视线虚虚实?实?地?落在屏风上,那?是一树梅花,独立院中,寒风吹过遗落一地?芬芳,尤枝枝正巧匍卧在落花下,有那?样?一瞬恍惚,他怕她真的葬在了花下。


    指尖轻颤,东方溯凉声道,“到温泉寺后你们护好枝儿。”


    “大人!”玉枢厉声叹道,“在下不赞成您再孤身犯险。”


    东方溯罕见玉枢生气的模样?,微愣后勾唇一笑,“玉枢先生莫要动怒。我只是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玉枢眉目不舒,忧心更甚,“希望真如大人所说。”


    *


    东方毅出刑部大牢后失了一只手,另一只悠悠地?吊挂在前胸,人变得愈加阴沉发狠。


    再装下去已经没什么必要。他脸色焦黄,两腮微陷,尖尖的下巴向前探着,双目直勾勾盯着远方,心里存着老鹰般的尊贵与傲世,却只能?做个啃噬腐肉的秃鹫。


    他坐在圈椅里,目光森然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半分?不动,好似僵死过去,除去微弱的鼻息,与个死人无异。


    飞翼踟蹰半刻,艰难禀道,“爷。二?夫人已下葬,请您节哀。”


    “我当?然要节哀。”东方毅白唇微动,“东方溯还没死,我岂会有事。”


    飞翼登时浑身渗出了冷汗,眼前的主人,说是地?狱索命的恶鬼也?不过如此吧!


    主人要下地?狱,他也?必将追随,“爷,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拼了性命,也?定会为您杀了东方溯这个狗贼,为夫人报仇。”他单膝跪地?,誓死效忠。


    东方毅眼珠机械地?转动两下,看向飞翼,神色悚然,“到了用那?枚棋子的时候了。安插了那?么久,再不用,怕连TA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他后悔,后悔一直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有用出全?力?对付东方溯,害了母亲惨死!


    那?些阴谋算计,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太过于?弯弯绕绕,他只想亲手把东方溯一刀刀剁成肉泥!


    “是。我这就去传信。”飞翼同时禀道,“已经收买到那?个通房身边的一个人。到时候会伺机下毒。”


    “只是……”飞翼心存疑虑。


    “说!”东方毅喝道。


    “只是爷怎么能?确定东方溯身边的通房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也?会给东方溯下毒?”把重注赌在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太冒险。


    东方毅不这样?认为,他眼神凶狠地?盯着空气,顷刻间仿佛空气也?能?被撕成碎片,“因为恨!”他太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恨意藏是藏不住的,


    尤枝枝对东方溯的恨不比他少。


    “即使她不下毒又如何。新收买之人也?会下毒。即使下毒未成功,还有那?枚棋子。”


    东方毅目露凶光,面目狰狞,“这次!东方溯就算神仙下凡,我也?定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2


    行宫午后过分安静, 日光穿过枯藤枝丫,溜进屋内,在地上铺一层金黄的毯子, 温暖而不耀眼?,尤枝枝睡得异常香甜。


    玉枢轻蹑着?手, 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方锦盒,递过东方溯面?前案上, “大人,这是按您说的方子炼制的解药。”


    东方溯打开?锦盒, 看着那颗泛着棕黑色光泽的药丸, 低垂的长睫柔和地卷起,“多谢。”


    “但在下要提醒大人,解药只有一粒。”玉枢与尤枝枝相处大半年, 虽然已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但如若让他在东方溯和尤枝枝之间做选择, 他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东方溯。


    “我?知道。”东方溯神色淡然应着?。


    玉枢明?白?东方溯的心意, 他要做的事无人劝得?住,沉默片刻,再一次确认, “所以大人还是决定?将药丸给尤姑娘服用?”


    东方溯磨搓着?那方锦盒, 目中并无波澜,“上次生辰时,我?便发?现她也中了此毒。是以才想到, 在翡月湖花船上,他给我?下毒, 枝儿和我?用了一样的香、做了一样的事,定?然也会?染上的, 只是,这次我?知道的还是太晚了。”


    “她的情况更?加紧急,虽然我?暂时封住了她的毒素,她还未吐血,可她体内不知何时已经有些苦番木的毒。如果再不服用解药,恐有性命之忧。”


    “好,都听大人的。”玉枢不再多说,“只是,大人确定?江南宁家有第二块凤凰血?凤凰血世间罕有,国库里有一块不奇怪,这第二块……”玉枢面?有隐忧。


    凤凰血是炼制解药的药引,一块凤凰血只得?了一颗豆粒大的解药,如果没有第二块,那……


    让玉枢炼制世间仅有一粒的解药时,第二块凤凰血也是说服他的理由。


    “大人,您不要忘了自己身体里也有九品红,且余毒未清。虽然还未与苦番木相斥,但这次极有可能东方毅会?伺机下毒,到时候……”玉枢今日愈发?有些焦躁,“万一有任何纰漏,您会?有性命之忧啊!”


    东方溯抬起头,一双深邃晶亮的眸子看向玉枢,“我?知道你的忧心。可这些都值得?!”


    他收好锦盒,站起身走到玉枢面?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放心吧!这次,我?不会?让自己再出什么岔子。”


    “为了兄弟们,也为了……”东方溯沉沉的嗓音顿在那,视线落在屏风后微动的人儿的剪影上,


    眸光落入了冬日暖阳,含着?温暖和一丝脆弱。


    暖阳晕在一片恬静里缓缓移动,窗棂上的镂空花纹偷偷爬上尤枝枝娇俏的脸庞,似是被这份暖意融融吵醒了。


    尤枝枝翻了个身,听见屋内隐有人走动,刚用胳膊支起身,便见东方溯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白?玉烙花小碗,


    “大人,我?怎么睡着?了?”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锦袄,发?觉完好无损后,才抬眸问道,眼?神中带着?茫然,还有几分羞涩。


    东方溯的目光划过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如云铺散的乌发?,最后落在红润如海棠的唇上,神色一顿,


    “你方才侍候笔墨晕倒了。玉枢刚给你诊过脉,是因思?虑过重,气结于胸所致,给你开?了服药,喝了就没事了。”说着?,将那碗药移到尤枝枝面?前。


    浓浓的苦涩药味呛进鼻尖,尤枝枝黛眉微皱:“晕倒了……???”难道不是睡着?了!


    她越发?觉得?这话里透着?古怪,像是故意骗她喝了这碗不知什么的东西那般。


    东方溯居高临下俯看着?她,眼?底如一片宁静海域,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哪怕多看一眼?,尤枝枝都仿佛觉得?自己要溺在里面?。


    她几乎是一瞬移开?了眼?,心底不知何时漏跳了一拍,以为是心悸又?犯了,“大人,奴婢这是老毛病了,不值一提,请大人不必记挂在身上,过两日奴婢就好了。”


    东方溯干脆坐到床边,眼?梢噙着?一抹看好戏的诱哄,“你难不成是以为我?在药里下毒?”


    “奴婢不敢。”尤枝枝睫毛轻颤,眸光潋滟,越到最后,越不能被看出丝毫破绽。


    东方溯定?定?瞧了尤枝枝一会?儿,方道,“你当真不敢想嘛!”


    尤枝枝垂手不语,试图再用故作娇顺的办法蒙混过去。


    她倔强又?冷漠地孤坐在那儿,眉宇间藏了太多的心事与忧愁,瘦弱的肩膀上似是背负了重重的过往,却不向人吐露半句,只想自己一人扛下去。如石崖边一朵娇弱却顽强的小百花,不免有些心疼。


    东方溯将那碗药猛地灌了半碗含在嘴里,伸出右手附在尤枝枝颈后,尤枝枝还没来得?及反抗这清凉的触感,两片温润渐热的唇贴了上来,药汁掺杂着?好闻绵长的熏香,一点点渡了过来,温热正好,滑进尤枝枝唇齿之间,


    肌肤相触那一刻,心头某个角落蓦然一暖。


    东方溯缓缓放开?她,呼吸间全是她的娇息,“现在可信药没毒了?”


    尤枝枝脑袋嗡嗡,脸颊就像两片榴花瓣突然飞贴上似的,转瞬绯红。与东方溯几次肌肤之亲,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被温柔以待,她低下头只管弄衣服,来自女子的那种软惜娇羞自然流露,


    轻怜痛惜之情,竟难以形容。


    尤枝枝一双大眼?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使劲眨了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似乎已经镇静下去,一把夺过东方溯手中茶碗一饮而尽,事已至此,碗里即使真是剧毒□□,她也没得?选了。


    自始至终,她一直都没得?选!


    “大人,药喝完了。”她腼腆地对东方溯一笑。


    东方溯回以浅浅的笑,接过空碗,放在床前高几上,视线未离开?半分,“时辰差不多了,起吧!”


    尤枝枝麻利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跟着?东方溯回到桌案旁,尤枝枝绞了两个袖边,低声软语道,“大人,奴婢想如厕。”说完,刚褪下去的双颊又?飘了两片红。


    东方溯眸底云海翻动,黑而密的长睫投下一丛月影,静静地看着?尤枝枝,似是轻易能洞穿一切,“你是想把刚才的药催吐出来吧!”


    “没有没有。”尤枝枝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如紫葡萄般明?亮泛泽,认认真真的表情都让人不忍怀疑,“大人明?鉴,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大人忧心奴婢的身体,特意为奴婢请了玉枢先?生诊脉,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大人的好意呢!”


    东方溯没去深究话中真假,提高音量喝道,“来人。”


    他叫来一个婢女吩咐,“尤姑娘初来乍到不识的路,陪尤姑娘如厕。”


    “是。”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做作,有种英姿飒飒之感,倒不像是普通婢女。


    尤枝枝心中存疑,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便任由她跟着?,到净室门口,尤枝枝停步道,“姐姐,请回吧,我?自己进去便可。”


    婢女率先?推开?门,“尤姑娘莫见怪,奴婢也想一同如厕。接下来路途遥远,怕是到温泉寺前是无法如厕了。”


    同是奴婢,尤枝枝知道一些隐秘的身不由己,跟着?进了净室,“净室宽敞,姐姐请自便。”


    可这样一来,她就再没什么机会?把药汁吐出来了。


    倒也不着?急,因为如东方溯狠戾之人,是不屑于用些下毒的法子。即使毒死她,也只会?赐一杯毒酒,没必要这样转弯抹角。


    在车驾行至中途休息时,尤枝枝跳下马车,跑去找玉枢,东方溯信不过,但玉枢先?生却不会?撒谎,


    “玉枢先?生,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您帮我?把把脉吧。”


    玉枢正教昙花读书?,闻言,眉间轻轻一愣,吩咐了昙花两句,便取出药枕,为尤枝枝把脉,“尤姑娘身体无甚大碍。”


    从旁一直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尤枝枝的昙花暗地里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尤枝枝轻轻拍着?胸口,愁容不展,旁敲侧击道,“玉枢先?生可诊清楚了?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气息不顺?没有中什么毒药之类的吧?我?可听说有的毒药可厉害了,中了毒也查不出来。”


    玉枢神色微动,继而平和道,“尤姑娘为何如此问?尤姑娘的脉搏平稳,缓中渐而有力。无碍。不必担心。”


    不仅没中毒,中的毒也已经解了。


    玉枢蘸着?现成的墨,挥笔写就,“在下再为尤姑娘开?一剂药方,将之前身体的亏空补一补,便更?好了。”实则是把九品红的残余彻底清理出去。


    尤枝枝一听还要吃药,连忙摆手,昙花却一把抓过药方,拍着?胸脯:我?来煎药。


    尤枝枝拗不过昙花,只得?作罢,独自一人回到马车里。


    没中毒就好,如果东方溯刚才给她喝的不是毒药,难不成真的是什么滋补和通气血的草药?


    东方溯不至于这么闲吧!


    又?要猜东方溯想什么,她只觉脑壳一涨一涨地疼。


    颓然地吐了口气,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索性时间快到了,她不想猜。只要自己不会?死,其他都会?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忽然消散的。


    下半晌的车程清闲许多,东方溯被官家叫去议事,一直都没回来,尤枝枝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舒服自在,拿出昙花送的食谱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眼?瞅着?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到了温泉寺。


    刚分了住处,她正张罗着?大伙儿把东西卸下来安顿好,各人都去了自己屋收拾一应用度,只剩昙花留下来替尤枝枝收拾着?床铺。


    尤枝枝在整理新衣,那是为昙花新做的一件大红印花的锦袄,“绣娘两个月前过来量尺寸的时候我?让她多余出些,可你长得?太快了,也强壮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你试试,如果太小,我?赶紧想办法,过年可不能没有新衣穿。”说话间,尤枝枝已经拿着?新衣走到昙花面?前,拍他起来,“不急着?睡觉,你先?试试。”


    见昙花不动,尤枝枝便要替他解衣,可大小伙子慢慢在意了男女大防,况且这还不是亲姐,捂着?领口不让解。


    两人竟渐渐追逐闪躲起来。尤枝枝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身体倒地前被昙花回身救住,尤枝枝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昙花的领口。


    “你们在做什么!”


    东方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踩着?夜间薄霜,披着?星月站在屋门口,俩人说不上的暧昧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撞进了东方溯的眼?中,


    一颦一笑之间,羞稔娇俏的神色自然流露,尤枝枝正满脸绯红地解着?昙花的领口……


    看见东方溯眼?中阴郁难言的怒火,两人似是被扎到,火速避开?,更?像了被捉奸。


    “出去!”东方溯狠瞪了昙花一眼?,可他偏偏挡在尤枝枝面?前。屋门外的方一见势进屋一把扭住昙花朝门外拖去。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3


    昙花护姐心切踢了方一几脚, 被他反手拍了几巴掌,“他们两?个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放心, 大人有分寸!”


    屋门?“哐当”合严,尤枝枝紧张地抓住手里的锦袄, 跟随着东方溯的步步逼近,一点点往后退去, “大人,我们刚才……”


    话音被坚实的怀抱打断。宽敞的大氅敞开, 瞬时?将尤枝枝整个包裹在内, 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把尤枝枝箍在怀里,淡淡的暖流一点点萦绕在身侧,


    她闻着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偏头抬眸望去,透着几分紧张, “大人……您喝酒了?”


    “喝了两?杯。”东方溯在官家的皇驾里用了一些, 只算微醺。


    尤枝枝不适地动了动,再次试图解释,“大人, 我们刚才只是?试试……”


    “别动, 再让我抱一会好吗?”东方溯整个身体塌下来?,将脸埋在尤枝枝的脖颈里,抱得更紧了,


    眼眸隐在一片柔和的温暖里,看不清神色。


    他嗓音沉哑, 尤枝枝从这铮铮剑气中听出了三寸柔肠,错愕一瞬。


    只听他咬耳道, “枝儿,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那?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


    温泉寺因着官家到来?变得热闹异常,平素里,这里虽然香火鼎盛,但?东院温泉却冷清得很,禁止外人入内,是?专供皇族享用的。


    上两?世,尤枝枝也只有一次机会前来?,但?她那?时?躲在屋里,也没什么机会泡温泉。如今想想,真是?可惜。


    今日,官家带着文武百官和亲眷们去大殿听佛,后院几乎没什么人,尤枝枝得了准许不必听那?些无?聊的念经,就趁着机会带昙花他们三人到温泉泡澡。


    温泉池分男女,尤枝枝和荷香一处,栓子和昙花则在另一处,她趴在温泉石上,整个人氤氲在热腾腾的雾浪里,被冬日冻得紧绷的全身,随着热流涌动一点点舒展开来?,


    侍候的婢女还端了些新?鲜的瓜果和美酒过来?,一应花瓣、熏香、锦袍应有尽有,尤枝枝并未推辞这份好意,捏了个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


    “皇家就是?会享受,咱们以后的院落也尽量要这样一处天然的热泉子,冬天我就泡在里面?不出来?了。”


    荷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多想可以跟尤枝枝真的寻到一处小院,自此不问世事,可是?,行吗?


    “姑娘,奴婢希望您所思所想都能成?真。”她说着,双手合十?,双膝跪在温泉水下光滑的地板上,像模像样的祈祷。


    尤枝枝拉住她的手,嗔怪道,“祈祷怎么也要到大殿的神佛面?前才行,你如此这般,神佛怎会搭理你。”


    荷香神色黯然,“就如我这般人,神佛定?是?不愿看到的。可是?我的心是?诚的,我不求自己如何,只要姑娘日后得偿所愿,我便是?舍了这性命,下了阿鼻地狱,也是?值了。”


    尤枝枝握着她的手猛然抖动,“荷香,不许你说死。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只要你肯说。”


    荷香不语,只是?摇着头,簌簌地掉着眼泪。尤枝枝以为自己逼得太急,心中生出些愧疚之意,游过去抱住她,“你不说我不问了。明?日我会和大人说,派你和栓子、昙花回府帮我拿些东西,你们借机离开,顺着官道往南走半日,会有一个小镇,栓子在那?提前买了一辆马车。宅子我也让家人买好了。你们尽管去,你如果想和你的表哥一起回家乡居住,到时?候我也不会拦你。”


    闻言,荷香哭得越发厉害,“姑娘,我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尤枝枝抱住哭得瘫软无?力的荷香,可无?论怎样用力,尤枝枝总有种无?力感。她阻止不了荷香一点点朝池底滑去。


    *


    第二日,只有栓子和昙花离开了,荷香执拗着不肯走,尤枝枝没再坚持,把荷香留下了。


    忙碌了两?日后,东方溯这日罕有的留在院中吃饭,整个院子随着他的到来?,气温骤降了两?度,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平素的欢笑都没有了,连步调都压着一层沉重的韵味。


    尤枝枝柔静地站在桌子旁,玉枢没跟来?,她不得不又?操持起布菜的活计。


    东方溯净完手坐下后,整个人骤然松垮下来?,进门?时?眉宇间蹙着的那?点思虑渐渐被暖意融化?,他看见面?前碟子里那?片薄而透亮的鱼片,嗓音温凉,“不必侍候,坐下一起吃。”


    他随性地去拉尤枝枝交在胸腹间的手,却被她退后一步无?声地避开了,“大人,这不合规矩。”


    东方溯没有做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屋门?开了一瞬,几缕寒风钻入屋里,轻拂着她鬓间发丝,整个人显得腼腆又?无?情。


    一阵沉默后,


    “夫人,没外人在,不必拘礼。”


    夫、夫人!尤枝枝怕不是?自己听错了,东方溯竟然这样叫她!她眼睫眨了又?眨,回忆起来?,好似从东方府回来?后,东方溯就变得不大一样了,只是?她忙着下毒的事,一直没多留意。


    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他眼底沉静而平和,乍一眼看不出端倪。


    可这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一丝玩味和促狭,她吃不准东方溯又?要耍什么花招,迟疑着摇摇头,“奴婢身份地位,能在大人身边侍候已是?天大的福气,东方府乃世代书香权贵,奴婢哪里还敢奢望其他,请大人明?鉴。”


    “所以,我烧了东方府祠堂,与东方府决裂。这样,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就行了。”平静的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一丝牵绊和温柔。


    这话的言外之意,似是?在说我在东方府杀人烧房,断绝关系,都是?因为她。


    怎么听都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


    她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似是?东方溯也觉察到自己空口白牙无?法让人信服,他没再纠结此事,而是?转了话题,“这两?日我要陪着官家处理朝事,多半不在院中。”


    这好似是?东方溯第一次向她交待行踪,尤枝枝不知该不该上心,温婉柔顺的小脸又?像躲过了一次灾,抬眸望着她,


    “那?奴婢要做些什么?”


    “明?日你早些晨起,梳洗打扮仔细着点,东西我会派人给你送来?,停当后,刘管事会引你去找我,赴除夕宴。”


    刘管事是?个女官,以前她没见过,应是?这行宫里的。


    “今日,你就继续呆在这里,不要踏出院门?半步,这里人多手杂,我也难护你周全。”


    索性她意不在外面?,她红唇轻抿,吐出一个字,“是?。”


    *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刘管事带着一众婢女敲开了尤枝枝的门?。尤枝枝已经端坐在床前,双眸在暗夜里熠熠流光,刘管事先是?微微一愣,她这几日所见,尤枝枝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定?是?难侍候的,所以今日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留出了与她撕磨劝起的时?间,


    倒不成?想,是?她多虑了。


    “夫人,奴婢侍候您洗漱更衣。”刘管事恭敬福身道。


    尤枝枝微一颔首,神色淡然抬手道,“有劳刘管事。”


    尤枝枝任由刘管事摆布,礼服繁琐且厚重,淡粉色华衣裹身,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低垂的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明?眼人一眼便瞧出这非一般的服饰,说是?中书令夫人该有的装束也不为过。


    她面?容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典雅,整个人宛如一朵雍容而开的牡丹花,大气温婉不失清新?,只一眼便让人再难移开。


    刘管事又?将那?枚东方溯特意嘱咐的翠竹玉簪簪在尤枝枝鬓间,才算大功告成?。此时?,天已破晓,稀薄的晨光越过窗棂洒在尤枝枝身上,凭添了几分清新?脱俗的缥缈。


    “夫人,已收拾停当,请随我移步。”刘管事扶着尤枝枝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尤枝枝头顶从未这样重过,起身的某个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头上叮哩当啷的一通响坠得翻倒在地。


    刘管事扶住身形微晃的尤枝枝,“夫人,行要稳,步子要小,对,就是?如此。”


    尤枝枝迈着小碎步缓缓朝前移去,目视前方,连转头都费劲,“刘管事,咱们这样的速度,会不会赶不上开席啊?”


    “不急,夫人。”刘管事约么也就三十?几岁的模样,行事却异常冷静稳重,“宴席午时?开始,咱们赶在巳时?二刻前走到便可。”


    尤枝枝用尽力气与头顶上的花冠抗衡,还要拖着重几十?斤的衣袍,行走的速度堪比蜗牛,“刘管事的意思,我要这样走两?个时?辰?”


    刘管事不以为然,“夫人不必着急,温泉寺气势恢宏,不输皇宫,奴婢们从此处走到设宴的圣德殿也要半个多时?辰,夫人散步前往,途中偶遇贵人寒暄两?句,两?个时?辰正常得很,免得到了地方还要等。”


    她宁愿站着坐着等,也不愿走着等。


    若非她因为激动与紧张一晚没睡着觉,她今晨才不要如此早起。真的是?……


    可上一世,东方溯并没有邀请她一同?赴宴啊,她只等到夜半时?分,东方溯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住处时?,假借侍候之名?,让他沾上了苦番木。事便成?了。


    今日,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出什么岔子才好。


    这一路上,倒是?也没碰见什么人,贵人们多是?成?群结队而走,遇见她这个生面?孔一时?拿不准,鲜有过来?打招呼的,侥幸在楚尚书府见过的,今日瞧着尤枝枝步伐端庄,缓移莲步,款款而行,举止投足间端得十?分的雍容雅贵,无?论如何与那?日的婢女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也未多想。


    倒是?不少人在背地里窃窃私语,尤枝枝全当没听见,不仅如此,她走得更稳更慢,头昂得更高,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是?惯会看外表欺软怕硬的,你越表现得高高在上,他们就越怕你敬你。


    到大殿需要经过一处巨大的红木大门?,将温泉寺和大殿堪堪分成?了两?个世界。寺中多食斋饭,像尤枝枝那?样躲在屋里毫无?忌讳的,怕是?没有多少。且为了不妨碍寺中僧人修行,众人偏居于东侧,僧人居于西侧,倒是?也碰不上什么面?。


    刚一经过大门?,荷香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扶着腿蹲下来?,尤枝枝听到她的闷声,停下步问,“荷香,你没事吧?”她头不能低,只能垂下眸子余光看她。


    荷香摆摆手,声音发颤,“姑娘先走,奴婢腿上的麻筋被撞到了,一会便赶上来?。”


    尤枝枝不愿走,可刘管事催促道,“夫人,不可如此驻足,您现在是?贵人,为一个婢女驻足,她会有麻烦的。”


    荷香手下带着点慌乱,揉着腿,“姑娘,我真的没事,您先走吧。”


    “那?你缓一会赶紧跟上来?。”尤枝枝想想自己走得慢,她不至于迷路,遂徐徐往前走去。


    待尤枝枝走后,荷香将塞进手里的一个银手环戴上,那?上面?坠着一个小如意,“如意上淬了毒,你伺机为他奉酒时?,沾在酒里便可。”


    那?个僧人欲走,荷香一把抓住他,“我表哥……”


    “只要你办成?此事,你表哥自然无?忧。”


    尤枝枝因为跟随东方溯而来?,住在东侧院最?前面?的院子,是?以,要走到宴客的大殿,与穿越整个温泉寺无?异。


    待她到大殿前,荷香恰好赶了上来?,随行之人皆要受到排查,因为尤枝枝和一行人是?中书令院中的,自然只是?做了个样子,他们顺利进了大殿。


    殿内此时?已是?人潮涌动,于千万人之中,尤枝枝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紫衣,高挺颀长的东方溯,


    在那?一瞬,东方溯似乎也感到什么,偏头望来?,四目隔着人来?人往,遥遥相对。


    心里念着一人,千万人只是?陪衬,你眼中只有她。


    她似池中妖娆洒雨滴的荷花,透着一股只可远观的清冷高洁。哪怕东方溯的目光停在其上一瞬,都是?亵渎。


    他对身旁官员说了什么,那?几人移目看来?,都现惊艳之色,深以为然,拱手想让。


    东方溯穿过人群,坚定?而沉静地朝尤枝枝走来?。


    人群悄然地为中书令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道儿,任由他走到她面?前,挽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他的座位之上。


    那?刻,尤枝枝分辨不出那?些或善意、或疑心、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只能一股脑地往前走。


    尤枝枝无?心应付大殿里的任何人,被东方溯带到座位上坐定?后,便找了个舒服而得体的姿势,奈何头上太重,不一会她的头就歪歪斜斜了,


    就在她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清润的大手掌伸了过来?,拖住了尤枝枝将要磕到桌案的下巴。


    尤枝枝一个激灵醒了,如避火蛇般向后仰起,头上的金银流苏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方溯转而扶住她的后颈,感觉到她的抗拒,东方溯眉梢清冷地道,“能稳住了吗?”


    “嗯。”尤枝枝闷出个音节。


    东方溯这才放开她,却紧接着把肩膀递了过来?,“累的话,靠在这里休息。”


    尤枝枝余光环顾周遭,果断拒绝了这个惹人嫌的邀请,“多谢大人,奴婢醒了。”


    “所以,刚才是?睡着了?”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十?足的戏谑。尤枝枝微愣,抬眸撞进东方溯深邃而玩味的目光里,浑身不觉一凛,


    今晚宴席,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而他,非要拉着她一起发疯不可!


    果不其然,宴席开始还没多久,官家便注意到了尤枝枝,“这位小女娘从未见过,是?哪个府上的?”


    尤枝枝微微抬动眸子,本欲起身回话,倒让东方溯抢了先,他一手握住尤枝枝行礼的手,恭敬回道,“禀官家,她不是?哪个王亲贵胄府上的,只是?出身佃户。”


    “哦?”官家瞬时?来?了兴致,以至于停下了揉捏额头的动作,正眼看过来?,“那?中书令带此女进殿,意欲何为啊?”


    东方溯起身,不疾不徐行至大殿中央,行礼道,“官家先行就问过好几次臣下想要什么赏赐,臣当时?无?所想,都拒绝了官家好意。可今日,臣有所想,望官家成?全。”


    闻言,官家即刻来?了兴致,指着殿下之人,催促着,“好好好,快说说,朕都答应你。”


    “臣请官家为我和她赐婚。”东方溯嗓音洪亮有穿透力,像一根巨型锁链,将尤枝枝紧紧锁住。


    “好,朕准了。”


    东方溯正要谢恩,却听见一个娇弱却异常坚定?的柔声传来?,


    “臣女不愿。”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4


    尤枝枝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 行至大殿中央,余光扫过,她的身体?不觉一凛, 在?人群中她分明?看到了东方毅,一只?袖袍空空荡荡地垂着, 另一只?手端着酒杯,那双血红如秃鹫一般的眼睛, 正阴狠地盯着东方溯。


    不加任何掩饰。


    这一刻,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想:她两三世以来所承受的一切痛楚和死亡, 皆源于他俩的争斗。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连同楚芳若、荷香、东方二婶, 还有死在?东方溯手下的很?多人。都变得异常可悲。而这些都源于东方毅的妄念和憎恶。


    东方毅也是该死之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与东方溯并肩而立,声音坚毅而清亮, 与她平素娇滴滴的怯懦模样判若两人:


    “臣女不愿意?!”


    尤枝枝的话如热油浇上了冷水,顿时油花四溅, 大殿里?登时炸开了锅。方才听?闻东方溯求官家赐婚时窃窃私语的一些声音, 如今都肆无忌惮地嚷了起来:


    “我怎么看着眼熟,这位小娘子原来就?是楚尚书?寿诞上,中书?令拼命护着的那个。”


    “中书?令自降身份, 要迎娶这样一个佃户之女为妻, 果然是舞娘所生,轻贱的血是天生的。”


    “区区佃户之女,怎配做我朝中书?令的夫人, 真是笑话。”


    “你没听?见,中书?令和官家都欣喜得很?, 是这位小娘子不愿意?。”


    “官家金口玉言,难不成小娘子还能抗旨不成!”


    ……


    一时间, 说什么的都有,偌大的宫殿里?,熙熙攘攘也好,闲言碎语也罢,都听?不见了。东方溯只?觉得自己是个巨大的笑话。一个中书?令,郑重其事地请官家赐婚,揣着满心欢喜想让她成为天下最让人艳羡的女人。人家倒好,全然不领会?这份情谊,还将这份小心翼翼捧上的心意?随意?丢在?路边,供过往的行人都踩上一脚。


    东方溯强压下心口深处的刺痛,良久,他松开握出血痕的掌心,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那又如何?!


    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一向以稳重又心机深沉著称的中书?令,有些沉不住气了,那双漆黑的瞳里?仿佛淬了冰,加重语气道,


    “官家,臣非她不娶,且一生只?中意?此一人。”


    就?算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答应给她的身份,也只?能属于她。


    也许,在?他的骨子里?,遗传了他父亲为一人而以身相逼全族同意?的坚决,也遗传了母亲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柔肠。只?是,这些都不为人所知罢了。


    官家收起笑意?,面如雷霆般肃然,他可不敢不赐婚,否则以中书?令的脾气非得把好好的除夕夜宴掀了不可。他揉了揉复痛的眉心,按捺住心中不耐,指着尤枝枝问,


    “你这个小女娘有意?思,说说为什么不同意??”


    “臣女不敢。”尤枝枝跪匍到地上,嘴里?说着不敢,却一丝一毫不退让,“官家容禀。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承蒙官家赐婚,可高攀中书?令大人实非我所愿。”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不愿意?!


    这么直白的话连官家都不知道如何接,他看着东方溯越发阴冷的面容,手里?捏出一把汗。中书?令的权力实在?太大,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以前二皇子一党虽逊,可还能稍稍与之抗衡,如今二皇子做出那样难容之事,只?剩太子和中书?令一党独大……


    未来即使太子继位,如何能压制住中书?令?!


    有这样一个软肋也好,中书?令主动示弱,他倒也欢喜。


    官家权衡之际,不知哪个大臣出声附和道,“官家,小女娘说的对,即使官家赐婚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啊。东方府时代书?香门第,配这样一个佃户之女,简直是一个烂泥里?的泥鳅,一个天上的云霞啊。”


    瞧瞧,还有许多大臣等着把自家女儿嫁进中书?令府,争着抢着成中书?令的人。


    “可朕听?说,中书?令为了迎娶这个小女娘,与东方府断绝关?系,连祖宗祠堂都烧了。”官家沉声道,听?不出波澜起伏,“可有此事?”


    东方溯面如冰霜,坦然承认,“确有此事,请官家责罚。”


    官家挥挥手,“朕之前已经罚过了,就?不再罚了。”所谓的罚过,不过是叫过去骂了一顿,让东方溯赔着银两重修祠堂,再者不要追究东方府余下众人。


    “今日赐婚,朕准了。”官家的话不容置喙,他巴不得中书?令娶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夫人。东方溯早已及冠之年?,之前与楚尚书?府有婚约,两家也一直上书?奏请他赐婚,可此事关?乎朝堂权势平衡,他一拖再拖。如今皇后和二皇子式微,中书?令与楚尚书?府婚事闹僵,他主动提出不与任何一方势力结亲,他乐见其成。


    皇后缓稳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眸眼柔和,雅致素净,倒不像个儿子被关?进皇陵的母亲,不细看,以为是为她一双儿女赐婚,正等着一起谢恩呢!


    “如此良辰喜事,怎能没有酒呢!”皇后笑得如牡丹雍容花开。


    她纤手微抬,命人端酒。荷香得到机会?,主动起身斟满一杯酒放到托盘上,又倒上另一杯酒,端到托盘上时,手腕的小如意?“不经意?地”在?已放好的那杯酒里?一蘸。荷香手里?极稳,面上不露片刻慌张,不细致留意?根本注意?不到。


    只?是这一切都逃不过东方溯深邃而平淡的眼睛。


    尤枝枝的拒绝与不愿在?大势所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她本就?是权力斗争漩涡里?的一粒尘埃,赐婚便赐婚吧!大不了挂个守寡的名头。左右她后半生也没想过再委身于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告诉所有人,她的不愿。这是她的态度!


    虽赐婚也不改!


    思索间,两杯酒已端到眼前,尤枝枝刚伸手去拿,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抢了先。尤枝枝微一顿手便收了回来,整个人反倒静默了下来。


    东方溯举杯道,“官家,我夫人不胜酒力,我代她一并喝了。”说罢,一饮而尽。


    索性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东方溯一人,皇后只?掩唇笑谈着,“中书?令这就?护上了。”此一帧就?如此轻巧地揭过了。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就?在?三言两语中被定了下来。


    草民、草民!人如草芥罢了。


    大殿重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皇亲百官三五成堆互相敬着酒,中书?令的婚事也只?不过是今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东方二叔趁着热闹,向官家禀明?了东方毅和楚芳若的婚事,官家想都没想便应了。


    如此,今晚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喜事连连。


    只?有尤枝枝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借如厕离了席,一步一惙然,沿着长廊缓缓而行,今日是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华灯高悬,在?银屑月光下熠熠生辉,周围不时传来隐隐约约嬉笑的声音,除了侍候在?大殿的宫女内侍,其他的都偷了懒吃酒去了。只?剩一队威严肃穆的侍卫在?寒风中巡逻,他们也等着换完班围了炉子喝上一壶热酒。


    尤枝枝摸出怀中苦番木毒,一点?点?往脸颊、脖颈处抹去,一路抹一路洒,最后的一丝晶莹粉末揩在?了唇上,甚至含在?了嘴里?。


    毒粉本就?混在?珍珠粉里?,涂抹之处,在?柔和的月色下泛着流光,铺陈出一路星点?灿烂的来时路。


    她还是踩到了长长的裙摆,在?即将扑倒的一瞬,一道紫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掠起她的腰身,那一股无法抵挡的清冷顷刻间将她淹没。


    尤枝枝几乎就?呆在?那里?,愣愣地攫取着这抹闻惯了的清气。


    不由分说地,东方溯轻松抱起尤枝枝跳上屋檐瓦舍,不消片刻功夫便停在?一处院落的屋脊里?。破门而入,一阵暖湿的氤氲雾霭顷刻迷了眼,东方溯将尤枝枝抵在?门后,一手不容置疑地握着她的柳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定于头顶,


    灼灼热浪伴着清新果酒气吹动耳郭,压抑带哑,“为什么拒绝?我给了你要的身份,八抬大轿娶你做中书?令唯一的夫人,你为什么还不欢喜?”


    尤枝枝也喝了些酒,似是特意?将自己灌醉,她双颊绯红,醉意?中泛起红晕,宛如春日的桃花,娇艳欲滴,让人心生怜爱,“我就?是不欢喜!呵!是你给我的。是你施舍给我的吧!”


    这些话她憋了许久,眉目起了波澜,不避不躲,“自始至终,你可曾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随着这一声喝,东方溯酒醒了大半,他心下一颤,颓然地放开尤枝枝退后一步,前所未有的酸楚攻上心头,嗓子干哑,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酒醉人心。尤枝枝脸色越发红润微醺,额头的碎发随风而动,她娇艳的唇上沾染着些微酒珠,双眼迷蒙地望着东方溯,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厚重的拖地华服自肩颈滑落在?地,只?剩其内单薄细软的粉翠内衫,


    柔弱无骨的玉手轻抬,宽大的袖袍滑至臂膀,露出一片雪白,她缓缓攀上东方溯的肩,东方溯心尖一颤,眸光沾染了暮云叆叇,柔软而缱绻。


    他的一切过往,他已经用刀刨开剜碎了拿给她看,此刻,他对她已没什么隐瞒和避讳。


    放下了一切防备。


    尤枝枝垫着脚尖,酒意?渐浓,眼眸里?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沉甸甸的往事一帧一帧闪过,有初尝禁.果的羞惗,有满怀希冀为妾的幻想,有血红杖下的幻灭,有再重生的喜惧与憎恶,有履薄冰的躲闪,有他拦住她出府时的决绝与心狠,有她大仇得报的欢喜和死在?冷院里?的泣然……


    一切的一切,将在?此刻再次化为乌有。


    尤枝枝浓密的长睫敛起,朱唇沾着酒气泛着淡淡银光,娇艳如同初夏的桃花,轻启道,


    “我要你的命!”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5


    珠帘里两丈见方的温泉池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隔着珠帘,热气在檀木雕花的大殿里蒸腾,缓缓积攒出缭绕的云雾, 如轻纱一般撩拨着迷蒙的心意。


    东方溯掌心环住她的软腰,隔着薄衫贴上腰间肌肤, 试探着一寸一寸收紧,一贯清冷的眼眸不知是酒醉还是雾气, 簇起两窝小火焰,顷刻燎原。


    “我的命, 给你。”


    话音清越带中带着决堤的压抑, 呢喃在唇边,和着炽热的喘息吐出一字一句,烧得她身体温度也跟着一点点升高。


    他的唇紧跟而来, 温温凉凉的,却好似烫着她的朱唇, 持续不断地?小心侵蚀, 直等到紧闭的牙关松懈,便如浩瀚温浪荡涤过来,


    氤氲的花香铺卷, 不知迷了谁的眼。


    东方溯玄衣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交领之上的喉结不断滚动,苦番木的毒活着贪婪的清香,丝丝缕缕的苦涩全部裹挟而去?。


    尤枝枝头微微昂着头, 纤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交挂在东方溯脖颈后,花冠登然?掉落, 与那厚重拖地?的罗裙一道?,被人遗弃在地?上, 三千青丝倾斜而下,


    繁花已逝,云去?悠悠。


    这仿佛是一场离别的仪式,不需要任何的掩饰。笙歌醉梦,尤枝枝放下了心中一切防备,不再小心翼翼,没有半分怯懦,只有不断主动地?索取,她反咬着东方溯的薄唇,似一只捕猎的母兽,宣示着她仅有的倔强。


    尤枝枝扯松东方溯的衣袍,身?体?的重量几乎全数压了上去?,东方溯一边勉强支撑着身?体?,又怕过分对力显得有些?抗拒,缓缓往后退了两步,两人在空中打了个旋,双双跌入温泉池水中,飞溅起的巨型浪花似一阵春雨,洗涤了暗沉的大殿。


    温水池里,浓郁的花瓣香味伴随着诱人心魄的体?香,沁入每一处肌肤。池水漾漾,伴随着一阵阵娇息,荡起层层波澜。


    只剩一片片薄蝉般的轻衫漂浮于水上。


    一室旖旎渐褪,暗夜中,尤枝枝悄然?起身?,脚趾勾起床边散落的一块绸缎裹了身?,她打量着这个宫殿,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月芒,墙板是青瓦浮窗玉石雕刻堆砌而成,床榻和温泉池之间,有一个檀香木雕刻的博古架,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应有尽有,古泉涔涔、酒果飘香,这里有些?陌生,应是供贵人们泡温泉特意建造的某一处宫殿,她之前拉着荷香泡温泉的宫殿与这里很是相?似。


    床角不远处,还立着一个一衣架,上面搭着一件墨色衣袍,尤枝枝扯下穿上,除了是件男装外?,竟与自己身?量十分相?符。


    她没来得及多想,此时床上的人轻动,牵引着尤枝枝淡漠地?望去?,隔着暗影重重,东方溯猛地?勾起身?躯,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是毒发?了!


    看见阴影处轻盈缥缈的身?影,褪去?了一身?珠光宝气,淡泊得如天边纤云,看似近在咫尺,勾勾手却是一场虚幻。


    东方溯一手撑起上身?,一臂微折支于蜷起的长腿上,拇指怔然?揩去?唇角的鲜血,语声仍是一贯的清冷淡然?,


    “还是要走吗?”


    他嘴角黯然?地?挤出一丝苦笑,“猎物没死透前,怎么能放心离开?不怕猎物跳起来反咬一口!”


    “你会嘛!”尤枝枝心境释然?,嗓音里透着一抹笃定。她静静挽起长发?,黑暗中摸索出一根清凉的发?簪插在发?间,没再迟疑一秒,转身?离去?。


    踏出屋门前,一声清碎一地?的叹息飘出,“不圈在身?边,我?怕护不住你。”只是太轻,又伴着一道?剧烈的呛咳,听?不真切。


    今夜的星空格外?清澈,月光普照,地?上留下了一道?闪光的足迹。


    寒风刺骨,可?尤枝枝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她借着月亮的位置很容易找到了方向,摸着游廊朝南方奔去?,路上没有多余的行人,不多会便找到一处小角门,正是尤枝枝之前准备逃走的地?方,她摸黑翻出门外?,


    门外?墙壁上,刻着三道?痕迹,是他们四人提前留好的暗号,三道?说明包括荷香在内的三人已走,只剩尤枝枝一人。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林地?,尤枝枝钻进?树林里便像是进?了大海的鱼儿,放飞蓝天的鸟儿,尤枝枝近乎逃命般地?往前奔走,


    只是没奔走多久,尤枝枝骤然?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她警惕地?蹲进?荒草堆,隐隐约约听?见前方有人说话,


    “找了你那么久,竟然?一直被东方溯藏在那个贱人身?边。”


    是东方毅,他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毅手拿一把寒刀,刀锋压在面前那人脖颈处,渗出了细密的鲜血。他声音透着癫狂,“东方溯跟我?斗看来就是因为拿准了你的在手里,不然?,以太子遗传的头疼症,八成也捱不了几年。”


    “今日砍了你。再将你的尸体?大卸八块扔到他面前,他不是喜欢把人剁了喂狼嘛!你猜他看到你的肉被扔进?狼窝会是什?么表情!”说着,他仰头长啸,笑声近乎疯魔在寒夜里如厉鬼乱叫。


    笑声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止,东方毅高高举起大刀,如一个刽子手,恶狠狠地?斩向面前跪着的人的脖颈处。


    尤枝枝跟着东方溯那么久,对这样血腥的场景仍是充满了抗拒和惧怕。她微微侧过脸去?。


    奈何在余光扫过跪地?那人脸庞时,尤枝枝竟意外?发?现,东方毅要斩杀之人,竟然?是昙花!


    来不及任何思考,尤枝枝拔下发?间的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咦二污一丝一丝以尔簪子,跳出荒草堆朝东方毅的后心刺去?。东方毅嘴角剧烈地?扯动,似是早已知道?后面会有人偷袭,大刀后旋,刀锋改砍为拍,尤枝枝抵不过刀背巨大的撞击力,被重重摔在一棵怀抱粗的树干上,又重重跌在地?上。


    昙花辨认出是尤枝枝,挣扎着站起身?,又被人一脚踹中腿窝跌回土里。


    立刻有人将尤枝枝拉起来扔到昙花身?边,双手绞在身?后跪匍在地?。东方毅的嗓音粗糙,像一锅乱炖的沸水从头顶浇下,“没承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舔舐着刀锋上的血渍,如恶狼尖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鱼饵就在面前,该钓一条大鱼才是!”


    他的话音刚落,一柄细长软剑劈开寒夜瑟瑟,斜斜地?朝东方毅袭来,东方毅原是也会些?功夫的,他刀锋一扫,软剑弹向高空,正好被凌空而来的东方溯接住。


    东方毅见到东方溯,还算受看的脸上横生怪肉,双睛如玲珑突出,“比我?预想的来的快很多,看来,这两个人对你很重要!”


    “让我?猜猜,谁更重要些?,是他,还是她!”


    刀刃在昙花和尤枝枝身?上来回晃动,东方溯高佻如山的身?形下意识挡在尤枝枝面前,剑气带着冲霄杀气,铮铮作响,“自始至终你想杀的是我?,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东方毅看着东方溯胸前浸染一片的血迹,“你已经身?中剧毒,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话音方落,方一方六紧跟而来,护在东方溯身?侧,东方毅不屑地?看了眼他们,“就凭你们三个。”


    说话间,二十几个黑衣人从树林不知何处隐了出来,长刀反射着清冷月光,每个人目光杀戮而可?憎,在这寒风萧萧的冬夜里,愈发?地?阴森恐怖。


    “为了逮你,你觉得我?会只身?而来?”东方溯的嗓音冷气森森,像极了地?狱里扭曲爬出的厉鬼。


    “是嘛!”东方溯语声松懒,针锋相?对。


    不给任何人狐疑的功夫,树林里又多了十几个黑衣人东方溯的人。只是在这样剑拔弩张、小命时刻堪忧的时刻,尤枝枝脑海中竟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黑衣人对黑衣人,不知道?打起来后他们怎么分辨出敌我?。


    真打起来,两方黑衣人动作皆是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招制敌,看得出是多年的杀手或暗卫。


    尤枝枝分不清到底是东方毅逮住了昙花和她,要埋伏东方溯,还是东方溯放出鱼饵,围栏诱捕东方毅。


    但能确定的是,两个人不愧是兄弟,一个比一个毒,一个比一个奸邪。


    她太害怕了,似是狼窝里混进?来的一只小白兔,她又是试探又是逃走又是下毒的,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多,不就是想抱住个小命,如今看来步步险境,真是难啊!


    不过,她现在更怕刀剑无眼,双手一直护在昙花身?边,唯恐他受半点伤害。


    在她身?后,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也有那么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护着她,生怕她伤了一丝毛发?。


    又斩杀一个妄图伤害尤枝枝的黑衣人,东方溯看向她护着昙花的小心翼翼,只觉心口发?闷,双眸越发?阴沉。


    在她眼里,旁人都?是重要的,唯独没有他。


    方一的刀锋得了东方溯真传,干脆地?挑开一记偏砍向东方溯腰窝的刀,一个舞旋将对手斩落刀下。东方毅一方人虽然?多,但渐渐显出劣势,飞翼见势也加入了战斗,他意会到东方毅的意思,今日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杀了昙花,以绝后患。


    登时,飞翼只剩一道?残影,跳到昙花头顶,一刀结结实实朝他砍去?,昙花双手被束在身?后无法动弹,一腿跪麻,大脑慢了半拍,眼瞅着今日要命绝刀下。


    尤枝枝也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敌人,可?她哪里会什?么功夫,唯一能做的只是扑倒在昙花身?上,用自己纤弱得有些?单薄的身?躯,替昙花挡下致命一刀。


    尤枝枝奋不顾身?的身?影和追着她背影而来的锋利冷刀双双印在昙花双眼里,似是哪个雨夜,娘亲不顾性命将他护在身?下一般。


    他眼中只剩大骇,撕心裂肺喊出一个字: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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