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纯
大殿内回荡着天子威严的声音。
“魏三郎,你当初护驾,和朕提要求,说想娶公主为妻,朕答应了,便是与你的恩情已经两清!再拿这事做文章,朕当你是在挟恩威胁朕!”
“陛下息怒!”魏宰相求情道,“三郎只是想要见公主一面,解开误会,怎敢要挟陛下?”
“和朕说再多的话没用,这事还得是看公主的态度。”
正说着,众人便听外头禀报:“太子殿下与柔贞公主到——”
众人转头,见宦官将帘子拂开,从外头走进来两道身影。
太子殿下步入大殿,雪与衣袍相贴,雪珠随步伐坠下,长身如鹤,一如从前一般清贵。
在他身后拂帘子进来的,便是众人议论的焦点所在。
柔贞公主抬步走进来,火红的披风下,鹅黄色的裙摆露出来,扬起水波般优美的弧度,她素手搁下珠帘,唇边映浅笑,好似完全未曾受逃婚一事影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那跪地不起的魏家三郎,不修边幅,面容憔悴,可见他在这场婚事中受挫不小。
魏宗元听到动静,朝身后看去,见姜吟玉从他身边经过,没有扫他一个眼风。
她到前方,给皇帝行礼,随后坐到一侧的座椅上。
魏宰相上前去,对着姜吟玉作礼,道,“公主,还请您收老臣一拜!”
姜吟玉让他老人家免礼。
魏宰相嘶哑着声音道:“三郎已经知错了,如今他的右手废了,双膝冻伤了,一双眼睛也已受损,无法视物,是半个废人。他为了向您道歉,已经受了这样重的惩罚,公主您心地善良,能否原谅三郎一次?”
“如若公主还觉得不够,那让三郎继续跪着,一直罚到公主原谅他为止!”
魏宰相扭头,喊魏宗元的名字,让他过来。
众人便瞧见,魏家三郎缓慢地挪动膝盖,举步维艰地膝行。
魏宗元到公主身前来,低垂的目光盯着姜吟玉裙面下露出绣鞋,轻声道:“公主,我悔改了,不该对你动手,只求您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姜吟玉侧开身子,躲过他伸出来握她手的手,道:“你所受责罚,并非我造成的。”
魏宗元道:“是我罪有应得,只要你能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那夜喝醉了酒,才神志不清的,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同意的话姜吟玉不止听过一遍,她道:“你既然诚心悔错,那你当着这么多人说,你那夜究竟做了什么。”
魏宗元喉咙哽咽:“我……”
殿内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铜炉里燃烧旺盛的炭火声,过了好一会,魏宗元才道:“我那夜出言伤了公主。”
“哪里有你说的这样么轻描淡写?魏宗元你一共对我动过几次手?”
魏宗元本想蒙混过关,没料姜吟玉这样绝情,攥紧手心,不得不低声下气道:“两次。”
“分明是三次,”姜吟玉道,“你第一次发怒伤我,第二回,又污蔑我婚前不贞,大婚之夜,你以为我们成亲了,不敢拿你怎么样,便肆无忌惮辱骂我,这些事你承认吗?”
一次还能是偶然,三番两次,那就是本性必然。
魏宗元脸色涨红难看,背后是数不尽投来的目光。这些事一旦事情传出去,他的脸面就没地方搁了。
他神情哀切,扑到姜吟玉脚边,道:“可我是真心爱慕公主的,我将你我视作心中的神女,不敢亵渎您一分一毫,我已经知错了,公主请您怜惜我一回。”
如此低声下气哀求的模样,与他前几次讥讽姜吟玉时得意的神情判若两人。
姜吟玉道:“你为何如此避重就轻,不正面回应我?我不会原谅你。”
说罢,姜吟玉站起身要远离他。魏宗元见状,一下伸出手,拽住她的裙裾,“公主!”
话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了,魏宗元听出来,姜吟玉是铁了心要逼他认下他的行径。
可魏宗元怎么能轻易承认?
魏宰相来之前就叮嘱过他,若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必承认。
这桩婚事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恐怕难以收场,看天子的态度,也不会再偏袒魏宗元。
那今日来道歉,是做给外人看的,只要自己的态度放出去,样子做足了,在外人眼中,就是魏三郎卑微受辱,公主刁蛮任性,不给他台阶下。
夫妻间小吵小闹本就正常,但公主这样反应太过激烈。
魏宰相门生无数,屹立朝堂几十年不倒,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区区一个公主,对他来说,倒真是不放在眼里。
哪怕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可到底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活在世上,最经不起谣言的攻讦,到时候,朝堂上一来二去,谣言渐起,皇帝总得做出让步,来和魏宰相各退一步。
魏宗元想到这里,一发狠,紧紧抱住姜吟玉的脚踝。
姜吟玉重心不稳,险些摔倒,手扶住身边人,就见魏宗元仰起头,赤红着眼,哭诉:“公主!您说的那些事,三郎从来没有做过,一直是真心实意待您的,公主为何就恨我至此?编造谎言指责我,逼我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公主若是当初不想嫁,那就不嫁好了,如今显得是我魏家挟恩相报!”
姜吟玉道:“你所做种种,我的侍女都亲眼看到了。”
“她们是公主的人,自然一心向您!焉知她们是不是事先编好话的!”
姜吟玉从他怀中抽出脚,可魏宗元犹如溺水之人抱着一只浮木,死死不肯不松手。
这个时候,只见一柄雪亮的长剑,在划过一道弧度,扔到二人脚边的瓷砖上。
“哐”的一声巨响。
魏宗元下意识缩手,躲过了那剑。
姜吟玉趁机从他怀中挣脱时,心有余悸,回过头,看姜曜大步走过来。
那只宝剑,正是姜曜刚刚从剑架上□□,扔过来的。
姜曜没看魏宗元,只对魏宰相道:“魏相一世英名,没必要毁在儿子身上。”
魏宰相抚手道:“可那些事,三郎确实没有做啊!”
他身后众臣,见魏宰相言辞激动,身形摇摇欲坠,皆劝谏皇帝和太子明辨是非,不可听信公主一面之词。
姜曜深看魏宰相一眼,道:“孤明白了,宰相是执意要包庇自己儿子了,如此说来,魏家三郎,婚前与表妹私通,也是魏宰相授意的?”
这话就连皇帝都听不下去了,走下台阶,问道:“什么表妹私通?”
声音发沉,带着怒气,就快要发作。
姜曜道:“将人带上来。”
宦官出去,等再回来,便带进来了一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女子貌美鲜妍,正是青丝好年华。然而此刻,她眼角却挂着泪,怯怯地环顾四周。
苏婧儿出现的一刹那,魏家父子二人脸色微变。
皇帝盯着苏婧儿一刻,问:“这人是谁,三郎你认识吗?”
苏婧儿在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下,当娇弱的哭声从她口中发出来,殿中旁的男子大都心头一颤。
不是别的原因,是因为此时此刻,苏婧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柔媚情态,与柔贞公主十分相像。
姜吟玉目光闪烁,恍惚地盯着苏婧儿。
苏婧儿手绢抹泪,看向魏宗元,唤一声:“表哥。”
魏三郎没想到太子连这个都查出来了,嘴巴微张,汗水流下头。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绪,父亲已经说过将婧儿表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就算将苏婧儿抓来,自己抵死不认,他们也揪不出马脚。
魏宗元生硬地移开目光,道:“这是我表妹,太子将我表妹带上来做甚?”
姜曜笑着反问:“问孤?你要做爹了,你自己不知道?”
魏三郎冷汗涔涔,“属实荒唐!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她怎会有身孕,太子为何污蔑我!”
姜曜道:“那就让御医来诊诊。”
这魏宗元倒是不怕,只是想不到姜曜准备得如此充分,话音才落,帘子外就走进来三四个御医,先后给苏婧儿诊脉。
魏宗元旁观这一切,向父亲投去询问的眼神。
却见魏宰相鼻翼翕张,面色不对,魏宗元当时就觉不妙,可还没回神,就听御医接连道——
“恭喜魏三郎了,这姑娘确实怀孕了,三个月有余!”
魏宗元瞳孔一缩,不敢相信,问:“你说什么?”
苏婧儿磕头,抽泣道:“我怀孕一事,在公主大婚之夜,被魏宰相得知,宰相让人将我带到一处偏僻的庄子关着,本来流胎的汤药都准备好了,可偏偏魏三郎受了重伤,宰相反悔,打算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到时候偷偷养着……”
这事魏宗元被瞒着,一概不知。
他猛地抬头,为保全自己,只能忍着剧痛,指着苏婧儿:“你满口胡言,表妹,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苏婧儿泪水一下奔泻而出,道:“你狡辩什么!那就是你的孩子,你个狗刍不如的东西,又滥情又薄情!”
这些尖利的话语如同针锥敲打魏三郎的耳膜,他心如刀割,想去拥表妹而不能。
苏婧儿呼吸急促,哭着对姜曜道:“太子殿下,您不是搜了魏府庄子吗?带他们一个个都上来……”
接着便是魏家的大夫、给苏婧儿准备灌滑胎药的婆子、乃至苏婧儿的婢女,都出来交托自己知晓的一切……
魏三郎瞒得实在太好,有些事,魏宰相都是头一回听说。
“不用说了!”
众人看向皇帝,姜玄终于听不下去,眼中浮起戾气,骂道:“魏三郎!当初朕问你,你有没有别的女人,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是长公主和朕保证,你会好好待柔贞,朕才将她嫁给你的!”
“朕何其相信长公主和魏宰相,何其信任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嘴硬,和你父亲联合起来欺骗朕!”
“欺君罔上,罪应当诛!”
魏宰相伸出苍老的手,跪地哀求,“陛下!不可!”
皇帝看一眼老人,吐出一口气:“看在魏宰相的份上,可以饶你一命。太子说,这事怎么处理?”
姜曜走上了,早就将和皇帝商量过的话道出:“魏家三郎贬为庶民,流放岭南二十年,无召不许回京。”
魏宰相伏地跪拜,身子颤抖。
流放二十年,以三郎的身子骨,恐怕上路不久就撑不住了,尤其是现在还是寒冬腊月。
皇帝问:“朕今日放了宗元一马,至于宰相你之罪,朕念在你劳苦功高,一时也不想追究。”
魏宗元去抱皇帝的腿,哭道:“陛下,我求您,不要流放我……我一辈子都在长安长大,不能离开,您不是说爱护我,视我作亲子的吗?”
皇帝不耐烦看他一眼,道:“你一辈子还长着呢,以后总有回来的时候。”
又道:“你欺君罔上,你犯了错,就得去受罚!”
魏宗元摇摇头,“我不欺君罔上了,陛下饶我一回,那些事我都承认……”
皇帝摆摆手,嫌烦似地蹬开他,愤怒甩袖,往内殿走去,示意侍卫将魏三郎和魏家人拉下去。
殿内乱哄哄一片。
姜吟玉看向苏婧儿,见她快要被拖拽下去,柔声问身边人:“皇兄,那苏家表妹能别处罚吗,好似和我差不多年岁,该是被魏三郎骗了的。”
姜曜低下头看她,道:“我会处理。”
姜吟玉嗯了一声,与他一同往内殿走。
二人捞起珠帘,却在这时,魏宰相又赶来,追随在太子身侧,请求太子收回成命。
魏宰相泪水滑下颧骨:“殿下,一直一来,臣都与您政见相和,殿下也格外依仗老臣,这是臣之幸事。”
“可三郎终究是我的爱子,哪怕他做了再多的蠢事,臣做父母的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赴死,求您饶他一回吧。”
姜曜看向远方,道:“魏相没必要拿此事来这样要求我,你魏家又不止有魏三郎一个儿郎,下面不还有几个庶子吗?”
姜曜顿了顿:“柔贞也是孤的爱妹,在这件事上,孤和陛下都不会妥协。”
姜吟玉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眼看她,忽然感觉袖摆之下,他伸出手,狠狠地握住了她的手。
姜吟玉心口猛地一跳,害怕魏宰相发现,指尖挣扎,却是在做无用之功。
姜曜道:“魏相也将自己的心思收一收,不要放任自己门生,对我的妹妹做不好的言论,此事我没有波及你魏家,已经是宽容至极。”
他说完,拂下帘子,带着姜吟玉往内殿走。
魏宰相回首,看向倒在大殿中央的儿子,手扶住门框,满心悲愤。
不出片刻,内殿的宦官跑出来,宣读皇帝的御诏。
一锤定音,再无更改。
魏宗元听着那些话,耳畔响起嗡嗡声,他无法接受,艰难地扶着柱子,从地上支撑起来。
他一日一夜跪在雪地中央,双目残废,腿脚不便,背后伤口淋漓流血,如今声名狼藉,名声扫地。
从这场联姻中,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魏宗元哭得泣涕四流,脑中混混沌沌,来之前受尽家中人的指责,脑海中回荡着母亲让他不如死了干净,表妹骂他“狗刍”之言,他眼里死气沉沉。
他抖着声音,道:“让我见陛下一面,我和他还有一些话要说。”
宦官拨开他的手,“魏公子,您该走了。”
“不行,让我见陛下一面!”
魏宗元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往里头奔,没几步,又重重摔地,骨头一下发出“嘎吱”的声响,殿内其他臣子听着都觉得极其疼。
有人看不下去,与魏宰相上去,劝魏宗元离开。
魏宗元一遍遍朝殿内叫道:“陛下!求您出来,我就说最后一句话!”
“陛下,您就见见三郎一面吧!”
不知嚷嚷了多少次,皇帝才打帘子从里头出来,不耐烦地问:“什么话?”
两侧的人松开他的胳膊,魏宗元扑到皇帝靴子前跪下,仰起头,眼里涌起泪花。
“陛下,不管您信不信我的话,您都得查查,柔贞公主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魏宗元意识溃散,几欲奔溃,心里恨得流血,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便心中再无顾忌。
他咬牙道:“陛下要多注意注意您的一双儿女,他们之间真的太过亲密,恐怕比我和我表妹之间,做的事更不能见人!”
他这话一说,满殿人皆惊讶——
太子和公主之间,还能有什么纠缠!魏三郎当真疯癫了!
说完,魏宗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站起来,在所有人没注意时,头朝一旁殿柱子上撞去!
“三郎!”
魏宰相发出一声尖叫,蹒跚着步子,扑上前去。
然而魏宗元到底双腿半残,就在要撞上柱子,双腿一软,重重栽倒在地!
接着便是皇帝一脚,踹到他肩膀上,魏宗元痛苦地闭上双眼。
“竖子!”
皇帝太阳穴抽搐,气得发昏,呵斥道:“来人!即刻将魏家三郎押送去岭南!”
他又长袖一抬,指着群臣,冷戾的目光犹如利箭射出:“刚才魏家三郎那番话,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朕就将谁的脑袋砍下!”
众臣连忙抱拳称:“喏。”
魏家三郎被拖了下去,皇帝怒不可遏,甩袖往殿内走去。
在入内殿时,姜玄长长呼了几口气,然而一进去,就看到儿子和小女儿背对着他,立在窗边说话,儿子的手还正揽在女儿的肩膀上。
皇帝立在那里,觉得不妙,皱起眉头,咳嗽了一声。
那依偎站在一起的二人,齐齐转过头来。
姜玄一抬眼,就对上小女儿澄澈且懵懂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鲨了你,让你污蔑我的一双乖儿女。
第52章 香闺
姜玄走到书案后坐下,不知为何,刚刚的那一幕,总让倍感不适,他暗自将那念头压下去,看向一双儿女。
姜曜搭在姜吟玉肩膀上的手,已经落了下去,此刻二人就立在书案前听他说话,俱是神色平常。
姜玄便更加放心,对姜吟玉道:“这桩婚事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外面一些风言风语已是不可避免,不过柔贞你放心,归根到底是魏三郎有错在先。”
“这事父皇也有责任,是父皇识人不清,被小人蒙骗了去,柔贞你不会怪罪父皇吧?”
姜玄说这话,语调都弱了几分,毕竟是知晓小女儿执拗脾性的,害怕她因为此事记恨上自己。
他背靠在椅上,指尖敲桌,沉着地观察小女儿的神色。
姜吟玉没有回他的话,只目光游离向一侧,眼睫垂覆,好似在想事情,过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的反应无疑让姜玄长松一口气,他越看小女儿心里越是爱怜。他在这件事上最后站在了她一边,想来这也不算迟,还来得及挽回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
姜玄目光慈爱,又和姜吟玉说了几句话,看到小女儿都轻声乖巧地应下了。
当然了,隔着一张书案,姜玄瞧不见小女儿和太子二人衣袍之下,双手早就纠缠不清、紧紧扣着。
袖摆下,姜吟玉如春笋似的五指,紧张得蜷缩起,好几次想要逃脱他的掌心,都被姜曜给捉住,最后给抻开,被他修长的五指,滑入她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她呼吸一顿,去看皇帝,与皇帝带笑的眼神对视,心里涌起一种做贼心虚感。
她手一紧,被姜曜拉到身边。
皇帝就看到小女儿面色不对,眼里眸光慌乱,她垂在一侧的袖摆晃了晃,伸出另一只手,去握袖摆。
皇帝正要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时殿外有宦官进来报:“永怀长公主求见——”
姜玄干脆道:“不见。”
小宦官左右为难,犹豫片刻,还是跑进来,替外头的长公主传话。
就在姜玄侧过身子,一脸厌烦去应付时,姜吟玉赶紧伸出手去推姜曜的手。
姜曜直接拉她到身侧,道:“有话与你说。”
他声音温柔,眉眼清和,可他手上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却远不是这样,十分的狠厉。
姜吟玉轻声问:“什么?”
姜曜俯下面颊,道:“今日之后,你还是去东宫。”
姜吟玉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皇帝已经将太监打发走,转过了身来,嘴里念叨:“长公主这个时候来见朕,定是要给魏三郎求情,不见!”
没一会,姜曜道有事要先走。
姜玄知道他是去处理魏宗元的事,摆手让他离开。
等儿子走了,姜玄招了招手,将女儿唤到身边来。
姜吟玉给他盈盈做了个礼,姜玄笑着去握女儿的双手,可才握住,就发现女儿左手腕间有一道红痕。
姜吟玉下意识缩手,被皇帝捉住,问:“怎么弄的?”
那红痕淡淡,如同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本来没有多明显,快要消散,却因少女的肌肤白皙娇嫩,显得极其刺眼。
姜吟玉道:“之前戴镯子,手腕被磕到的。”
姜玄揉了揉她的手,脸上露出笑容,好似完全没有对此事起疑心。
姜玄道:“这婚事魏宗元是有错,但你也太过心急了,怎么能又逃婚?”
外面苛责她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少。她心里想必已经很难受,皇帝再训斥她,恐怕她怕更想不开。
皇帝是极其气恼姜吟玉又闹出这么大的祸,但看女儿楚楚乖巧的样子,到底是怜惜的心占了上风。
他话锋一转,问:“阿吟,你这几日在东宫,是太子让你留下来的吗?”
见姜吟玉点头,姜玄叹道:“只是你二人关系再如何好,终究是要避嫌。”
姜吟玉理了理碎发,道:“皇兄的意思,似乎要让我在东宫多住几日,可我不太愿意,只想回我自己的披香殿。”
皇帝眉心皱起:“你皇兄非要你住?”
“也不是非要,”姜吟玉维护姜曜,“是我依赖皇兄,皇兄也怜惜我,可我不习惯住在东宫。”
她越听皇帝的语气越觉不妙,赶忙转话题,道:“我想去母妃那里住几日可以吗?我有点想她了。”
姜玄这一次没有像以前犹豫,思忖片刻,便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母妃应当也很担忧你,去吧。”
姜吟玉脸上露出笑容,和皇帝道谢,告辞离开,走时步伐轻快,连衣裙的弧度都可见心情的喜悦。
姜玄目送她的背影,等她离开后,嘴角笑意慢慢落下去。
他深沉的目光盯着珠帘出神,回忆起姜吟玉朝自己浅笑的样子,长长叹息一口气。
他实在不愿苛责她,有时控制不住脾气朝她发怒,事后也万分后悔。
他喜欢这个女儿,哪怕知晓她出生月份不对,可第一次将婴儿的她抱入怀中,就抑制不住涌起怜爱之情。
这一刻,姜玄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让他细思后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想,哪怕小女儿真做了什么不应当的的事,他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压下。
对太子也是一样。
姜玄深深叹一口气,只能求女儿再乖一点,不要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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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宫。傍晚时姜吟玉步入兰昭仪的宫殿。
“阿吟来了!”
兰昭仪坐在榻边,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轻声道:“外面的事母妃也已听说了,也怪母妃识人不清,当初太过急切催你嫁人,谁知对方竟是这样的品性。”
姜吟玉蜷曲在兰昭仪的膝盖上,一头柔顺青丝垂落。
兰昭仪低头,见小女儿侧颜娴静,一句话不说,也不再继续说下去,怕刺激了她,只用手抚摸她的面颊和头发。
母女二人,几乎每一次相处都是这般,姜吟玉黏兰昭仪总是黏得厉害,十分想要抱着她。
每每兰昭仪见女儿这样,眼底就发酸,可以想见这些年自己不在女儿身边,她是如何的难熬。
她心里挥之不去此前姜曜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见姜吟玉神情平和,便试探性地刺探起她来。
“阿吟知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闻言,伏在她膝盖上的少女直起腰,问:“是一月还是二月?”
兰昭仪只笑着抚了抚她的脸,听女儿的回答,恐怕姜曜所说姜吟玉知道自己身世一事是真的了。
兰昭仪不敢去想真相被揭露那一天,女儿会遭受怎样的流言蜚语,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女儿。
兰昭仪让她躺回自己怀中,声音轻柔似软云:“你是二月生的,等过了年关不久,就年满十七了。”
“阿吟最近好似和太子走得极近,但母妃其实不希望你和太子亲密。”
姜吟玉手一顿,问:“为何?”
兰昭仪俯下身子,问:“你皇兄对你什么心思,你知道吗?”
姜吟玉声音低低的:“是兄妹之情。”
兰昭仪道:“母妃被囚禁了这么久,厌恶了皇帝,连带着厌恶皇帝其他子嗣。你以后少去和太子见面可以吗?母妃总觉得他不好。”
姜吟玉道:“外人都说皇兄品性高洁,他是储君,怎么会不好?”
她抱住兰昭仪的腰,长长的眼睫如翅颤,知晓兰昭仪在暗示什么,可她只敢避重就轻地这样回答。
兰昭仪握住她的手,“那这几日先不许见他,就待在这里,好好陪母妃。”
姜吟玉点头道:“好。”
兰昭仪揉了揉她头顶,与她一同去用晚膳。
到了夜里,母女二人卧在榻上,姜吟玉被兰昭仪搂进怀里。
殿内烧着暖炉,一室温暖,殿外细雪落下,万籁俱寂。
姜吟玉在入睡之前,脑海里浮起答应姜曜的话……也不知他现在回宫了没有,得知自己躲到母妃这里来避他,会不会生气?
暖风拂来,姜吟玉双目阖上,渐渐陷入睡梦中。
子夜不到,姜吟玉就又清醒了。
她夜里做了噩梦,此刻衣襟凌乱,长发散在枕头上,额间香汗淋漓,盯着漆黑的帐幔,气息一喘一喘。
正这时,她听到“笃笃”,敲打床榻柱子的声音。
姜吟玉侧首,看清有一团身影立在床边。
一只男子修长的手挑开帐幔,露出了一双清寒的面容。
姜吟玉没想到会见到姜曜,睁大眼睛,无声唤他:“皇兄?”
他才办完事回来,玄袍满身是雪,肩头雪珠淋漓,碎发潮湿贴面,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似雪里苍穹朗月,静静盯着她。
二人一对视,姜吟玉就想起了自己答应他的话。
姜曜道:“下来。”
姜吟玉卧在里头,看一眼熟睡在身侧的兰昭仪,摇头说不方便。
便见他侧开一步,将帘子挑得更大,示意她下来。
帐幔外的风慢慢袭来,熟睡的兰昭仪轻微动了一下身子。
这一动静,促使姜吟玉从床榻上爬起来,赶忙就跨过她的身子下了榻。
殿内漆黑,暖炉生香,姜吟玉和姜曜到一侧说话。
姜曜问她要手绢,擦拭手上的血迹。
姜吟玉问:“你受伤了?”
姜曜慢条斯理地将指尖细缝里血迹擦干净,抬起头看她一眼,道:“不是我的,是魏家三郎的。”
虽说对魏宗元无甚同情,但姜吟玉听他这样轻描淡写说出这话,心还是颤了一下。
她看姜曜满身是雪,准备转身去给暖炉里添炭,才走到暖炉旁,被姜曜拉过手腕,问:“不是说好让你在东宫等我的吗?”
他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似冰冷的蛇缠绕上来,让姜吟玉后背泛起一丝寒意,颤抖着肩膀和他对视。
姜吟玉侧过身子,不敢看他的眼睛,道:“母妃想我了,我来见见她。”
姜曜深看她一眼,姜吟玉只觉心思又被他看穿,不知怎么面对他,只道:“你快回去,莫让我母妃发现,我母妃睡眠一向浅。”
她急急催促姜曜出去,说完,床幔后传出一声动静。
二人俱往床榻看去。
第53章 缱绻
姜吟玉交谈时,听到床榻间传来窸窣声,以为兰昭仪醒了。
帐幔后灰蒙蒙的一片,炉香吹得帘子荡起一层涟漪。
姜吟玉盯着那帐幔许久,都没再听到动静,悄声走过去,撩起床幔,见兰昭仪维持着方才的睡姿,好似还在沉睡。
“母妃?”
她试探唤了一声,榻上人没有反应,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将床幔又放下,快步走回去。
“皇兄先走吧,万一等会我母妃真醒了。”
姜曜道:“魏家三郎的事我才解决完,便想来见你一面。”
姜吟玉一愣,问:“这事魏家会起疑吗?”
“不会。”
今日傍晚,姜曜带人,追上了流放魏家三郎的牛车。
姜曜没有分毫犹豫,亲自动手,除去了魏三郎。
在魏三郎鲜血从脖子里迸射出来时,他大声叱骂姜曜与姜吟玉狼狈为奸,奸夫淫.妇,声称已经将二人的丑事告诉了魏宰相,日后他二人定会为被会天下人所唾弃。
魏宗元如此怯懦自私小人,含恨而终,姜曜没有丝毫同情。
姜曜看着魏三郎在雪地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交代手下处理好后事。
一切从头到尾,毫无破绽。
魏家那边派来暗中保护魏三郎的人,正是姜曜老早就安插进魏府的线人,他会替太子打掩护,向魏府传递魏三郎还好好活着的消息。
直到之后的某一日,发信给魏府告知魏三郎已逝的消息。
之后,姜曜直接将宝剑收回了刀鞘,打道回皇宫。
思绪回笼到现实,姜曜道:“魏三郎的死,魏家不会起疑。”
姜吟玉点了点头道:“你快走,是若我母妃发现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走。”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到暖炉边烘手。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真不会走了。
姜吟玉看着他,四目交汇,腰肢被男人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住,心脏一跌。
她只披了一身薄薄的单裙,腰窝上的肌肤,隔着丝绸,都能感受到那双手冰冷的温度。
殿外的窸窣雪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一如姜吟玉此刻的心跳。
姜曜眉眼隽美,薄唇溢出三个字:“太冷了。”
男人声线低沉,呼吸拂在她颈间。
姜吟玉颈间发痒,长睫抖颤,感觉到他放在她腰肢上的手,在慢慢地收紧。
冰凉的温度沿着她脊柱向上蜿蜒,酥酥.麻麻,让姜吟玉更深地投入他怀中,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明白他的意思。
他灼灼目光逼视着她,好似她不做出反应,他就不松开她。
少女长发披散,雪肤红唇,凝望他片刻,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慢慢揽住他。
“是要我抱你吗?”
她轻声问,一边说一边揽他更紧。
她身子开始发抖,不是被他沾雪衣袍上温度冷的,而是越贴近他,越觉自己身上衣裙单薄。
姜吟玉心跳得更加厉害,足尖绷起。
寂静的夜晚,放大了人的一切感官,她能察觉他的指尖开始发热。
姜吟玉踮起脚,小声贴着他耳廓道:“我抱你了,你还冷吗?”
她用自身的温度帮他取暖。
身子隔着两层布料,温度慢慢传递。少女鬓发里的香气,幽幽绕绕,如藤蔓缠绕上他的颈间。
下一瞬,他搂她入怀,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姜曜道:“还是很冷。”
二人身侧有一个暖炉,散发出热气,扑向他们的衣袍。
原本萦绕在周围冰冷的气氛,早就变得炽热、燥热。
可他居然还说冷?
姜吟玉只贴他贴得越发严丝合缝,又问:“还冷不冷?”
她去摸他的手,感觉那手明明已经恢复了温热。
然而同时,她又摸到他手掌上一道浮起的青筋,好似被里面的血液给灼烧了一下,指尖蜷起来。
这大概是男人,在面对娇弱的猎物时,天性使然,血液会变热。
姜吟玉推他手,道:“你已经不冷了。”
姜曜俯下脸,嗓音低哑问:“明日回东宫,怎么样?”
他将她的手反手扣住,十指相扣,抵在她腰后,重一下轻一下地。
姜吟玉腿脚发软,声音也发软,道:“不行,我母妃要我留下来陪她。”
姜曜道:“你此前不也答应过我,会留在东宫?”
姜吟玉觉得就算是猎人,他也是最有耐心的那一个。
他循循善诱,慢慢击溃她周身的防线,让她一点点卸下心防,到最后将自己主动送到他手上。
她从他怀里抽出身,借着冰凉的空气冷静。
她稳住声音问:“皇兄,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根本不像兄妹间该有的样子吗?”
姜曜轻声:“有何不对吗?”
姜吟玉唇瓣颤抖,就觉腰间被他一掐,他唇瓣沿着她耳垂慢慢向上。
“柔贞,你本就不是孤的亲妹妹。”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
二人之间的温度又升,姜吟玉敏锐察觉到了危险,轻轻去推他的手,可害怕发出响动,只敢小幅度在他臂弯中挣扎。
“皇兄。”她扬起柔美的脖子,哽着声音唤他。
她全然未察觉自己的嗓音又软又酥,像呼吸不匀的娇呼,又仿佛夏日枝头待采撷的樱桃,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月光与雪色柔柔拂进殿内,洒在她修长紧绷的脖颈上。
她一身薄裙实在太薄,有些东西姜曜能鲜活得感受到,譬如她的心跳,又譬如旁的一些什么……
姜曜将她腰肢轻轻一提,抱到一侧桌案上,她坐在那里,不必仰视和他说话。
姜吟玉足尖点不到地,十分没有安全感,腰肢被他搂着,一半依偎他身上。
她也只能靠着他,来稳住身子的重心。
他声音何其的温柔缱绻,就像是一把刀柔情地刮着人心尖。
姜吟玉侧过头,不想看他,可耳垂一侧全是他的呼吸,足尖都都绷直住。
姜吟玉受不了他这副话语温柔、却逼迫她事的模样,手推他离开。
二人衣袍相贴,一坐一立在桌案边,在低声交谈。
可若有人从背后看,怎能不怀疑他们是在亲密相拥,还是在做一些旁的事。
这个时候,床榻上又传来的一声响动。
姜吟玉一下从姜曜肩膀上抬起头,意识到这次不是别的响动,连忙拍他肩膀,让他侧开身子,跳下了桌案。
床榻上有一道影子坐起来,姜吟玉心都快跳出来,拉着姜曜到屏风后。
她将他推进去,做口型示意他不许出来。
做完这一切,姜吟玉转身,恰巧就见兰昭仪挑起帘子出来。
二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目光对视着。
姜吟玉将碎发理到耳后,展露笑容,走到桌案边给自己倒茶,道:“母妃也醒了?我夜里睡不着,下来喝盏茶。”
兰昭仪嗯了一声,尾音拖长,好似才从睡梦中醒来。
姜吟玉放下茶盏,准备上榻,兰昭仪就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
姜吟玉摇头:“没有。”
兰昭仪不信,趿鞋下榻,目光巡睃大殿。
姜吟玉伸手拉她,被兰昭仪一下扫开,她大步流星往外走,在经过屏风时,脸上疑惑的神情更重,抬步往里绕过去。
姜吟玉出声制止,屏风内的人,已经先兰昭仪一步,绕了出来。
姜曜从黑暗中走出,面容渐渐变得清晰。
殿内气氛一滞。
“太子?”
兰昭仪看到眼前人,大吃一惊,目光上下扫视,又看一眼一旁的女儿。
兰昭仪怒火直起:“这是怎么回事?”
姜吟玉走上来解释,“母妃……”
兰昭仪看她脸色绯红,不知是被人发现后恼羞红的,还是方才和太子在耳鬓厮磨,情意绵绵脸红的,总之不管是哪一样,都昭示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姜吟玉才开口说话,便被姜曜拉到身后。
姜曜缓声道:“今夜是我主动来找柔贞的,与柔贞无关,娘娘不要将怒火迁怒到她身上。”
姜曜抬起手,示意兰昭仪到一旁说话。
姜吟玉要跟上,被兰昭仪用眼神制止。
二人有话要避着姜吟玉谈,走到远处,确保姜吟玉听不见了,兰昭仪才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男子。
兰昭仪道:“太子和我女儿刚刚在做什么?”
“在谈话。”
“太子夜探香闺,就为谈几句话?我知晓太子对我女儿的心思,但你二人之间绝无可能。”
姜曜摇摇头,似乎不认同。
兰昭仪问:“莫非太子还能给我女儿名分,与她修成正果?”
姜曜道:“我会让柔贞留在我的身边。”
兰昭仪还没从女儿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的事上回神,听到这话,头皮先麻了一下。
她看姜曜神色清醒,不像醉了,狐疑地问:“太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也很清楚。”
他一字一句道。
兰昭仪不怒反笑,柔声道:“太子,我对您一直心怀感恩,您将我从金雀台接出来,去与皇帝交涉,许我与我女儿能够时常见面,我打心底喜欢你这个晚辈。”
“可您我怎么能将女儿给您?我清楚您对我的女儿根本不是喜欢,你只是和她一起长大,有了难以割舍的情谊。不能因为她不是您的亲妹妹,就动了这样的心思。”
姜曜道:“我对柔贞不只是兄妹之情。”
“太子是头一回心动而已,说不定会遇上别的女子就会又移情别恋了呢?没必要现在就想留下她。”
兰昭仪看人何其准,她知晓姜曜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看上一个女子,自然想要得到,那便得到了。
可她如何能让女儿重倒自己覆辙,被困于深宫之中?
何况于姜曜而言,姜吟玉岂止是普通的女人?
盘桓在他二人之间的,有一道迈不过去的鸿沟。
哪怕他作为太子,日后登基为帝,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也无法轻易跨过那条沟壑。
娶姜吟玉意味着什么,相信姜曜很清楚,需要打破所有一切现存的局面。
而那样的后果,姜曜能承受得住吗?
不是兰昭仪看不起姜曜,是她不忍心看小女儿遭受世人指指点点,日后在青史上,也要被人拿出来说的。
兰昭仪又问了一遍:“您如何能留住她?能为了柔贞做多少?”
姜曜道:“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去向陛下求一道圣旨。”
兰昭仪道:“不行!不能这样妄动!”
姜曜道:“一切障碍我都会扫除,我也会征得您的同意,直到最合适的时候,才会去请陛下的圣旨,将一切昭告天下。”
对姜曜而言,不管他对姜吟玉感情有多少,哪怕有一丝也算有,姜曜不会自欺欺人忽视它的存在,必定便要将那份感情牢牢握在掌中。
二人说到这里,交谈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姜曜道:“我会很快筹办这件事。”
兰昭仪摇摇头,态度坚决:“太子先回去吧,休要再提这话。”
然而她看到姜曜浅浅含笑的神色,就猜到他不会善罢甘休。
兰昭仪面色难看,扬声“请”太子离开。
那边,姜吟玉听兰昭仪语气不善,以为二人起了争执,连忙过来,问怎么了?
姜曜对她笑了笑,对她道了一句,明日再见她,便迈开步子往外走。
兰昭仪目送他的背影,面容久久紧绷,转头看来,见女儿也在注视太子的背影。
姜吟玉双眉微蹙,看到桌案上男子的披风,连忙捞起,小跑过去,道:“皇兄,你的披风没带。”
二人在殿门口停下,姜吟玉帮她披好披风,和他说了几句话,才送他离开。
兰昭仪看着姜吟玉神色,浮起一层不安,久久不发一言。
等姜吟玉回来,兰昭仪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阿吟,你知道太子对你究竟是何心思吗?”
第54章 私物
外面雪悄然无声地下,殿内紫铜炉里炭火噼里啪啦燃烧。
姜吟玉抬起黑盈盈的眸子,眸色温和,仿佛雪光在目中融化。
“皇兄对我,是兄妹之情。”她说得语调缓和。
兰昭仪握紧她的手心,又问一遍:“兄妹之情?”
姜吟玉点头:“我们之间只有这个。”
然而不可否认,那夜逃婚之后,她睡在东宫,听到了姜曜说要让自己成为他妻子的话。
从知晓他的心思后,姜吟玉就再也无法和他像从前一样毫无顾虑地相处。
兰昭仪手拢上姜吟玉的发,“阿吟,你实在太过单纯,你皇兄怕对你不止是兄妹之情,他对你有了……”
“有了什么?”
姜吟玉只能装作不知道,转头看兰昭仪。
她有着莹然的肌肤,细润的乌发,容颜似明珠璀璨的容颜,整个人如暗夜的幽昙,在寂静的夜里悄然盛开着。
少女的美丽,不带有一丝攻击性,柔顺至美,这样的人儿,合该将她拢进怀里细细呵护。
兰昭仪起先还带着她和男子私会的气愤,这会也冷静下来,道:“他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可他不是我的皇兄吗?”姜吟轻声道。
兰昭仪道:“阿吟,母妃知道你已经知晓了一些事,其实太子他不是你的兄长,皇帝也不是你的亲父皇……。”
面对这样的情况,兰昭仪迫不得已,只能将实情全盘交托出来。
姜吟玉在她怀里静默了一会,“这些事我都知道。”
兰昭仪搂着她道了一句“乖孩子”,又道:“所以母妃才拦着你,不许你和太子过多纠缠。他心思不纯,对你分明有了男女之情。他是皇帝的儿子,日后的天子,你的身份又是什么?你和他之间能有什么未来?”
她贴着姜吟玉道:“难道想你和母妃一样,在这深宫里过一辈子吗?”
姜吟玉摇头。
“那你告诉母妃,你对你皇兄是什么感情?”
从兰昭仪的角度,能看到姜吟玉目光移向一边。这是心乱的表现。
兰昭仪实在害怕,从姜吟玉口中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实则早在今晚,姜吟玉下榻去见姜曜时,兰昭仪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那时她满心错愕,听到帐外女儿和一个男人低低地交谈,再透过薄薄的帐幔,看到二人热烈地相拥。
是女儿主动抱的那个男人。
她还问男人冷不冷,用自己的身子给他取暖。
二人仿若无旁人,举止亲密,可见从前没少这样相处过。
直到她口中发出一声“皇兄”,兰昭仪惊得心脏猛坠。
此刻,兰昭仪问姜吟玉:“你和你皇兄发展到哪一步了,他可有吻过你,你们有做过一些男女之间更亲密的事吗?”
兰昭仪是在问,姜吟玉的清白还在不在。
姜吟玉道:“就抱了一下。”
“他看过你的身子吗?”
姜吟玉想起姜曜给她上药的那一次,不敢说,道:“没有。”
她道:“我对皇兄的感情和之前没有不一样,我只是依赖他,偶尔想见他,和他在一块,然而也只是如此。”
寂静黑暗里,她坐在兰昭仪身侧,眼底一片清明。
“母妃,我很清楚,我不会和太子之间有任何的感情牵扯。一旦有了牵扯,事情暴露,对他对我,都会招致数不尽的流言蜚语,又或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我们的关系永远不能见光,只能私下里往来,可这样与偷.情何异?”
“既如此,为了我二人都好,最初就不应该有牵扯。”
兰昭仪完全怔住,没想到姜吟玉看得如此通透,她还当她什么都不懂。
姜吟玉走下榻,月色将她的身影拉得细细长长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我从知晓我身世的那一日起,就不断告诉自己,只能将他当做兄长。如今皇兄三番两次偏袒我,在外已经有指责他的言论。我的两次失败的婚约,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的身影,若我二人间的关系,被揭发了出去,外头一切言论都会扭转。”
姜吟玉转头:“他们会怎么看皇兄?又怎么看魏家三郎被流放这件事?”
他们只会觉得,是太子和她暗中勾结,有意阻拦了这门婚约,又借罪名,将魏三郎流放。
魏家百年清流名门,门生遍布大昭,到时候怎么会放过这个把柄攻讦他们?
从皇帝给姜吟玉赐婚起,他们之间就陷入了死胡同。
到了这一步,她和太子之间不能有、也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纠缠。
姜吟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我对皇兄没有分毫男女之情。”
兰昭仪起身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上下揉了揉,道:“你能想明白,母妃也就放心了。”
“只是今夜,你究竟为何和太子那样亲密?”
姜吟玉转过视线,无意看向一旁,道:“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越线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兰昭仪点点头,其实知道些什么,却也不想再逼她做回应,温柔拉过她的手腕,喊她上榻。
梳妆镜里,少女面容若雪,双耳的红珊瑚珰环轻轻摇晃。
姜吟玉伸出手,想去抚摸,指尖却蜷缩起,悬在空中,犹豫半晌,终究收回手,垂到了身侧。
姜吟玉收拾好情绪,转身长发轻扬,走到床榻上卧下。
外面的鹅毛大雪下着,四周越发的寂静。
母女二人相拥着,姜吟玉听着雪声。
或许是方才和姜曜见了一面,她到现在还没有平复下来心情,久久不能入眠,忽然道:“母妃,和我讲讲我父亲好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兰昭仪拍她后背哄的动作顿住,道:“你想听他的事?”
沉默之中,兰昭仪眼里浮起一丝柔和的波光,声音轻灵,道:“你父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可他在我印象之中,她好像一直都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姜吟玉搂住她,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兰昭仪回忆一刻,笑着道:“我十六岁那年,和你一样逃了婚。那时一个人穿着嫁衣,带着一匹白马,就往西奔去了。”
“那外祖没有找到你?”
“没有,我奔进了荒漠,他们怎么想不到我会进入那里!我天真的以为甩掉了他们,谁知才进去不久,就迷了路。”
兰昭仪唇角弧度上扬:“我在那里,遇到了都护府的少公子。”
兰昭仪一直记得和那个男子的相遇,她十七岁时,明媚如烈阳,遇上了来独自一人来荒漠的少公子。
少年容颜秀丽,眉眼似秋水,是西域风霜里雕琢出的一块至纯的美玉,兰昭仪见到他第一面,心就往下坠下。
她独自一人,一袭红衣,在茫茫大漠里走向他,求他带自己出荒漠。
他心底实在善良,答应了她。
他虽出生在边陲,却与那些豪放的汉子都不同,温文尔雅,面上总流出几分笑意。
就算她缠着他,非要跟着他一块往西域走,他虽不愿,也没有出恶言,不许她跟着。
他偶尔兰昭仪缠他缠烦了,他也会皱眉,道再这样,就不许她跟着他。
不过这是少数,更多的时候,他口是心非,明明很喜欢她的靠近,喜欢她缠着他,却总要装得不在意。
兰惜想,这大概就是世家子的通病,骨子里总有几分矜傲。
后来,他带她去西域,看那些诸国的风貌,又偷偷攒金叶子,给她买西域的珠宝花冠,哪怕后来,知道她是兰家的女儿,知道他要嫁的是长安城未来的天子,他也没有退缩,拥着她,对她许下誓言,说以后会护着她一辈子。
他们在西北,对着浩瀚地沙漠跪拜天地。
他在洞房之夜,吻她的鼻尖,说他们以后会生下全天下最漂亮的孩儿,那是天地的瑰宝。
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可她没想到他会在一次给商旅在沙漠中带路的途中,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兰惜坐在荒漠里绿洲的边上,日日等他回来,一直等到后来她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
兰昭仪将自己的过往说完,枕畔已是潮湿一片。
姜吟玉心口酸涩异常,伸出手,替她拭去泪珠:“母妃,若有一日我能出宫,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走,我和你一块去西北。”
兰昭仪眼里涌现起波光,她已经不再年轻,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一颗心如犹如死物。
而她的女儿,就好似年轻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
兰昭仪拭去泪光,将姜吟玉紧紧搂入怀里。
雪漫天落下。
翌日,雪已经停下,大清早,园子里红梅便浮动起袅袅的香气。
姜吟玉在桂宫待了一个上午,午后,她起身要去东宫一趟。
兰昭仪目光追随着她,微微笑道:“去吧。”
这一次兰昭仪没有拦着,是因为姜吟玉要去东宫,与太子将一些话说清楚了。
一路上,姜吟玉披了件披风,她织金白狐毛昭君兜戴在头上,长长的狐毛裹住下巴,鹅黄色裙摆里手握着手炉,脚下则踩鹿皮小靴。
两排宫人落后几步远,亦步亦趋跟着。
“十四妹——”
姜吟玉走出梅林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去,见一淡青色衣裙女子带着仆从朝自己走来。
她后退一步,得体做了个礼。
“姐姐。”
来人是十一公主,姜采宁。
姜采宁让她免礼,扫一眼他身后的仪仗,嫣然一笑。
“妹妹出行的排场还真大,这么多宫人侍卫跟着,倒不像我,身边就孤零零一个侍女,陛下还是这样偏心你。”
不止如此,姜采宁这个公主因为被天子厌嫌,下面的人也跟着见风使舵,不待见她。
尚衣局裁剪新衣,没有她的份,以至于姜采宁今日,还穿着往年不合身的冬衣,袖摆处都快被磨损坏了。
姜采宁心里恨极了,手握住袖口,不让外人瞧出异样。
姜吟玉上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将手炉递到她怀里。
“姐姐手这样冷,用手炉捂捂吧。”
姜采宁面上微笑,私下在冷笑。
上一次,她费尽心思告诉魏宗元,有关姜吟玉的身世,以及她和太子不纯的关系,魏宗元也是个蠢物,倒也真是什么话都信。
她是真不信,姜吟玉和她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
姜采宁道:“妹妹今日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去东宫。”
“东宫?”姜采宁尾音一挑,“瞧妹妹心情尚可,还不知晓外头那些言论吧?”
姜吟玉道:“什么言论?”
“自然是你和太子的!魏家三郎说你不是天子亲生,还和太子有染,柔贞,这事是真的吗?”
姜吟玉蹙眉:“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姜采宁道:“宫墙内外人都知晓,不过父皇怕你伤心,有意瞒着你,不许宫人在你面前提罢了!”
她所说半真半假,真的是魏家三郎将姜吟玉的血统不正的事散了出去。
假的就是,太子和姜吟玉的奸.情,
昨日殿内发生的一切,被人传出来了一点。
可宫里谁人敢议论太子?谁会怀疑太子的品性?
奸.情的话姜采宁顺口提的,她提醒道:“妹妹还是多和太子避避嫌吧,若闹出事端,父皇也不一定会保你。”
说完,将手上的手炉塞回姜吟玉手里,道:“这东西妹妹自己用,我不需要。”
姜吟玉手指扣着手炉,呼出白雾,看向姜采宁离去的背影,对身侧的侍女道:“你去向陛下转述十一公主方才说的那番话。”
至于宫人怎么议论,她会派侍女去打听。
侍女愣了一刻,手贴着腹,忙不迭去办。
四下宫人悄悄看姜吟玉一眼,见姜吟玉神情若常。
“走吧。”
一行人踏雪,慢步走到东宫。
姜吟玉进入东宫大殿,解下昭君兜上带子,将披风交到侍女手上。
吴怀听到通报声,笑着迎上来,“公主来了?殿下知道公主您今个会来,特地嘱托奴婢,把暖炉给暖上。”
姜吟玉走到内殿圈椅上坐下,环顾一圈,未见到人影。
吴怀出声道:“殿下还在外头和大臣议事,稍等片刻就会回来。可要奴婢去催促一声?”
姜吟玉摇头:“不用。”
正好她也趁着这个时候,好好酝酿一下,等会怎么和姜曜开口。
姜吟玉握着手炉端坐在那里,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姜曜也没有回来。
吴怀提议道:“公主先去配殿歇息一下?那里还保留着您以前住过的样子,没人动过。”
姜吟玉被他这话一提醒,忽然想到上次没问完的问题。
“吴怀,我之前是不是落了一个玉兰花簪子在东宫?”
吴怀道:“在的。”
“在哪?”
“奴婢上次瞧见太子好像把玩着那簪子,然后将它放到了——”
姜吟玉顺着他手看去,见他指向了书案。
她将暖炉搁在茶几上,起身走过去。
———
一炷香时间后,姜曜从殿外回来。
殿内静悄悄的,暖炉缕缕吐着热气。
姜曜解下黑狐大氅,绕过屏风,入内,见姜吟玉端坐在圈椅上,吴怀立在她身侧。他一进来,这二人就停下了交谈声。
“皇兄回来了?”
姜吟玉行礼,含笑相迎接。
姜曜朝她颔首,行至书案旁,将带回来的卷宗文书放到桌面上。
“今日还走吗?”
姜曜一边低头翻公文,一边问她。
姜吟玉走案前,轻声道:“我今日来,是想与皇兄说一些话,不打算留下的。”
姜曜抬起头看她,在椅子上坐下,薄唇微启:“什么话?”
姜吟玉对上他朝自己投来的视线,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静静盯着她。
殿舍内空气仿佛凝固,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吟玉定了定神,方要开口。
便是此刻,他当着自己的面,手将左侧抽屉拉开,盯着她笑道道:“动过我的东西了?”
姜吟玉神色一怔,多了几分心虚。
她确实动过了。
在里面,她不仅找到了自己的簪子,还看到了自己的手绢。
自然了,还有上面,姜曜所写“对她起了妄念”的一席话。
作者有话要说:
说太子的黑化值是魏宗元带来的,其实还有魏宗元背后的魏家人的,现在还差一点到90%
第55章 金屋
姜曜指尖敲打桌案,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姜吟玉心跳收紧,目光从他指尖移开。
他问:“看到什么了?”
姜吟玉道:“我的簪子。吴怀说我之前掉的一根簪子,在你抽屉里,我就翻开找了一下。”
闻言,姜曜从抽屉里拿出那根簪子,一只藕粉色的丝绢,也从他指尖滑落,悄然掉在了桌案上。
他浅浅一笑问:“既然找到了簪子,怎么不拿走?”
这样的话,无非是在刺探姜吟玉。
就在姜吟玉准备回答时,她看见男子修长的五指,将丝绢拿起,问她:“看到这个了吗?”
姜吟玉摇摇头:“没有。”
姜曜眼若春水:“没有动,那为何它着和我之前摆放的样子不一样?”
姜吟玉始料未及,她已经极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没想到姜曜还是察觉出其中的破绽。
像他这样的心思缜密的人,实在是罕见。
姜吟玉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动它,这是我的手帕,是那上面有什么,是我不能动的吗?”
她面色好似不解,满目疑惑。
姜曜眸色微深,静静打量她,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仿佛是要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中,一直过了半晌,姜曜才将手帕收起,放回了桌案里。
姜吟玉看到他的动作,长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握着那只帕子,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映入眼帘,酥酥.麻麻的感觉就一直顺着指尖往上蜿蜒,她的心到现在还是颤着的。
姜吟玉稳住内心,轻声道:“今日我来,也是有一些话想要和你说。”
她看向一侧的吴怀,姜曜便出声:“吴怀,先出去。”
吴怀连忙识相地退出去,将内殿留给他二人。
姜吟玉这才仰起头道。
“皇兄,我和你之间的举止越线,超出了兄妹间该有的样子,像是在纠缠不清。这样的牵扯,于你我二人都是一种损耗,当及时止住。”
“我二人一直是兄妹之谊,对吗?”
他只沉默了一会,道:“兰昭仪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姜吟玉道:“没有,母妃只是提醒我,应该和皇兄之间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她看着姜曜起身,走过来,连忙补充道:“毕竟就算是兄妹,也不能完全没有一点界限。那我和皇兄以后,少见一点面,可以吗?”
姜曜道:“再好好想想。”
姜吟玉摇头道:“不用。”
姜曜起身走到她身侧,道:“柔贞,你曾经问过我会不会和你站在一边。”
姜吟玉道:“我是问过。”
是在行宫里,她靠在他身上,询问如果如果有一日,她被千夫所指,万人指骂,那他还会不会站在她一边。
而现在的情形,已经相差无多,她逃了两次婚,声名狼藉,整个人已经快要滑向漆黑的深渊。
姜曜伸出手,将丝绸从她手中一寸寸抽走,柔声道:“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但有些事,你再好好考虑清楚。你没有必要因为你母妃的话,就这样的远离我。”
他像以往一样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显得有些冰寒。
姜吟玉唇珠贴着他的指腹,红唇一张一合,“不止是母妃。今日十一公主,也和我说,外面已经有你我二人间的流言蜚语了。”
姜曜微蹙了一下眉,道:“她和你说这些?”
姜吟玉低头:“皇兄也再好好想想。”
姜曜轻轻拢了拢她的发,道:“柔贞,你从你逃婚那一日,敲开东宫的门,我便开始收留你保护你,后来你的婚事,我也在其中护着你。”
姜吟玉听他这么说,周身萦绕着他的气息,道:“这些我都记得,我很感激皇兄。”
姜曜道:“你我二人之间,早就不止是普通兄妹那么简单,比和其他姊妹之间的感情更深,我疼爱你,怜惜你,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正常吗?”姜吟玉反问。
她眉梢微蹙,满目愁绪,迎着碎金般的阳光,唇角溢出一句:“这不正常。”
姜曜指腹摩挲她的脸颊,显然未听进去她这话,只道:“这段时日,你在东宫好好想清楚。”
他语气低柔,像春水融冰一般柔和,却不容她一丝反驳。
姜吟玉转身,拿借口堵他,“留在东宫,我会被人发现。”
“会有人营造你在披香殿里的假象,这一点无须担心,”他笑了笑,“就算你不愿意来,我也总有办法让你留下。”
“去和兰昭仪说说,今日就搬出她的宫殿。”
不容辩驳的话语,与他身上流露出泰山压顶的气场,极其相配。
这是姜吟玉,从他身上第二次感受到,来自男人对猎物产生的掠夺心思。
那感觉人让人无处遁藏,快要窒息溺毙。
他虽然还没有摊牌,可二人之间似乎就只剩薄薄的一张纸待捅破了。
她深深看他一眼,背后出冷汗,几乎是踉跄走到案几旁,捞起自己的披风,就落荒而逃。
姜曜望着她的背影,收回视线,回到桌案边。
**
桂宫。姜吟玉奔了进去,火红的披风卷着寒风,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弧光。
她扑入兰昭仪的怀里,兰昭仪抱她起来,看她面色苍白,好似失血过多,捧着她脸,问:“怎么了?”
姜吟玉一言不发,娇柔楚楚,只盯着她看。
兰昭仪抬头,看到跟随她进来的几个侍卫,样貌俱是眼生。
“母妃,我要走了。”
姜吟玉脱离她的怀抱,一脸忧愁,到架子前去收拾自己的衣物,“父皇不许我来见你,叫我赶紧离开桂宫。”
兰昭仪听了愤然:“姜玄又要你走了?”
姜吟玉点了点头,抱着衣物包裹往外走。
这一套说辞,兰昭仪没有半点怀疑,上前又拥她入怀,道:“去吧,等过半个月,阿吟就又可以再来桂宫见母妃了。”
姜吟玉眼眶发涨,搂了搂兰昭仪,随后迈开步子,走出殿门。
兰昭仪立在门槛边,注视着她的背影。
姜吟玉很快消失在院子里,等她出去,身侧的侍女才走上来,道:“公主,奴婢来帮您拿包裹。”
这些跟在姜吟玉身边的暗卫侍女,都是姜曜拨下来盯着她的人。
十几个人跟随在她身后,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她,不许她干出一丝有违太子命令的举动。
姜吟玉也算明白姜曜口中“会有办法让她来东宫”,是什么办法了。
她沿着路往回走,宫人们紧随不舍。
每次她要往别的方向走,侍卫们都拦住她,提醒她东宫不在这条路。
就连姜吟玉说要去找皇帝,侍卫们都摇头不允许。
“殿下让公主办完事就回东宫,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姜吟玉长长呼出一口气,走上回东宫的路。拉赫
从前她来东宫不知多少次,却从没像今日这样,流露出抗拒的心思。
她回到东宫,姜曜处理他的政务,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姜吟玉也不主动找他,推开配殿的门,走了进去。
她进来先环顾一圈,见寝具焕然一新,不止如此,她走到梳妆镜前,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各种样式的首饰:玉簪耳珰,步摇明珠,琳琅满目,玉兰花海棠花、各种样式一应齐全。
看着这一幕,她已经隐隐约约有不妙的预感。
她随手打开一旁衣柜抽屉,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式样的小衣,全都是为她备下的。
姜吟玉颤抖着手,拿出其中一条,展开看了看,发觉那小衣与她平素穿戴的大小,几乎没有差别。
姜吟玉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起姜曜替她上药的场景。
那日,他确实是看到她身前一眼,随后就叫她将衣袍往上拉一点。
也是这一刻,姜吟玉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步入了怎样的一个宫殿,好似那藏娇的金屋,让她全身血液变得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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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寒风深入骨髓。
一连八.九日,姜吟玉除了偶尔出去与皇帝请安,都住在东宫,然而出去,也有东宫的暗卫跟着。
年末朝中堆压着政务,姜曜每天与臣子议事,都从正午一直忙到子夜。九日下来,他与姜吟玉相处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从姜吟玉住进东宫那日起,二人之间的气氛就渐渐变得微妙,像是陷入了僵局。
这一份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除夕那一夜被打破。
除夕家宴,后宫妃嫔、王子皇孙都要参加。
宴席之上,姜吟玉和姜曜一同出场,又是落座于一块。
然而这一次,席间的众人看到二人现身,面上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姜吟玉款款落座,假装没察觉到他们背后的议论。她一抬起头,还能看到皇帝朝她投过来不赞同的目光,意思是她不该坐在太子旁侧。
然而姜吟玉只能忽视,姜曜来之前就叮嘱她和他坐在一起。
宫墙内外议论什么,她大概也知晓。
如姜吟玉所想一样,纸包不住火——
那日魏家三郎被拖下去,朝天子吐露的一番骇话,还是被有心人给传了出去。
魏家人对天子流放魏三郎一事记恨在心,自然而然,也记恨上公主。
姜吟玉身世起初就成疑,如今在魏家人推波助澜下,质疑声越来越大,甚至魏家人还找出了确凿的证据。
这下可就好比水掉入了油锅,外界众说纷纭。
有些事皇帝可以压下,但有些口口相传,皇帝想压也压不了。
今日,众人看她和太子一起现身,再一回想从前二人亲密的样子,看姜吟玉眼神都变了。
这一场家宴吃下来,气氛冷冷清清。
席间皇帝喝醉了酒,特地点了十一公主姜采宁的名字,冷声训斥了一顿。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作为公主应该清楚!外头的谣传你也敢当真,还说到你妹妹跟前去。再有下次,朕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姜采宁神情僵硬地应下,朝姜吟玉投来冰冷的一眼。
姜吟玉低下头,装作盯着眼前的菜肴出神,然而握筷子的手,却始终没有动过。
姜曜侧开脸,问:“现在不吃,回去不饿?”
姜吟玉这才动筷,给自己夹了几个果子。
一场冷淡的家宴很快就结束,殿内众人准备离开。
这时,对面却发出一阵骚动,姜吟玉寻声看去,见安阳公主手撑在案边,捂着嘴巴,干呕不止。
韦皇后轻拍她后背,问女儿:“怎么了?可是今日吃坏身子了。”
安阳公主抬起脸,笑了笑道无事,可一张脸苍白得好似透明,哪里像没事人的样子?
姜吟玉隐约觉得安阳不对,却不敢多问,见姜曜也在看安阳,过了良久,他道:“走吧,父皇说想见我们。”
二人被皇帝喊到寝殿里说话。
皇帝也是醉极了,当着姜曜面,就对姜吟玉道:“你别和你皇兄乱来。”
姜吟玉红着脸,一口否道:“没有乱来!”
皇帝拉着她手,晃晃悠悠,口齿不清:“不许搞别的!不然你俩闹出事,朕还得帮你们兜着!你二人都听话一点,你皇兄要是欺负你,就来和朕说,朕一定教训他!”
姜吟玉赶紧应下,扶着皇帝上榻,看他吐了一身。
快到二更夜,她和姜曜才从未央宫出来。
姜吟玉应付了一天,有些精疲力尽,想要快点回去。
雪开始落下,皇宫路上静悄悄的,头顶一束束烟火在夜幕上绽放开来。
二人并肩走着,衣袍时不时相贴。
穿过梅林回东宫时,姜吟玉听到头顶的烟花声,驻足眺望。
她停了下来,身侧人也停了下来。
烟火五彩缤纷,倒映在她眼底,光影在面颊上明灭变化。
一场烟花很快就凋零,天空又变回光秃秃的一片。
少女面露稍许失落,这是这些日子来,唯一能让她稍许开心的事,然而也如此易逝。
她伫立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依依不舍极了。
实则,她是不想回东宫去,面对那冰冷的宫殿,还有里头的姜曜。
她眼眶发酸,定在那里许久,没听到身侧人出声,扭头看姜曜,见他也在仰头眺望夜空。
夜色里,他的肌肤曜丽,如玉石一般散着清透的光亮,一身都是月色。
他口中呼出白气:“看完了?”
姜吟玉“嗯”了一声,声音听着有些委屈。
下一瞬,一只男子的手,伸入了她的披风,牵起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骨肉均匀,温热有力,力道轻柔而缓,握着她,慢慢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问:“太冷了,你觉得呢?”
这么问,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要不要和他牵手。
姜吟玉定在原地,去推他的手,轻声道:“你明明不冷,指尖是热的。”
结果自然是徒劳,手再次被他以极其轻的力道握住。
“回东宫吧,好吗,妹妹?”
他已然桎梏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东宫走去。
第56章 烙印
二人回到东宫,一入内,姜吟玉就从他手中抽出手,回身侧开一步躲避他,裙摆摇动。
她将碎发理到耳后,道:“我先去配殿歇息。”
姜曜问:“你不是想要看烟火的吗?子时还有一场烟火。今夜又是除夕,你不守岁,歇得这样早?”
姜吟玉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快步走到配殿前。
关门前,她抬起眸子,怯怯朝他望了一眼。本是无心之举,未料姜曜也在紧盯她,连忙“啪”的一声,将木门在二人之间关上。
姜曜见她进屋,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内殿,席地而坐。
殿内扇门向两侧拉开,院外的凉风朝殿内吹来,院中红梅已盛开,一阵清淡幽雅的香气飘来。
一粒雪,吹落在姜曜眼睫上。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啪嗒”,门打开的轻微动静,接着是一阵脚步声靠近,绕过屏风,缓缓走来。
姜曜侧开脸,见姜吟玉在方几另一侧坐下。
姜吟玉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披风,面颊被狐毛刺得映红,轻声道:“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守岁,出来看一下烟火。”
她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移开视线,像是对自己的出尔反尔有些羞愧。
姜曜“嗯”了一声,与她一同坐着。
姜吟玉长松一口气,轻轻拢身上的披风。
二人相对无言,雪粒纷纷然,闪着迷离的银光,从天上飘落。
姜吟玉有些冷,正准备进殿拿毛毯,这时候吴怀走了进来。
他先是给他们二人支起了暖炉取暖,之后又带了食盒进来,从里取出一叠叠点心小菜,放到案几上。
姜吟玉不解看他,吴怀压低声音:“太子说公主在宫宴上没吃多少东西,特地让奴才准备一点吃食送上来。现在等烟火还得等好一会呢。”
姜吟玉哦了一声,余光瞥一眼姜曜,见他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处理公务,身边堆了一叠一叠的折子,他随手翻开一本,正低头仔细看着。
灯烛微微跳跃,他一张脸清俊贵美,神清骨秀,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大概察觉到姜吟玉的视线,他放下手上折子,偏过脸看来,问:“怎么了?”
姜吟玉摇摇头,伸出手去案几上捞了几颗樱桃,不开口打扰他办公。
在这漫长沉默之中,殿外的雪开始变大。
灯笼光照射下,雪粒漫天飘落。
姜吟玉坐在案几边,靠着暖炉,等了许久,睡意都涌上来了,天空还是没有一点要放烟花的迹象。
她人困倦极了,双目渐渐阖起。
忽然“哐当”一声,突兀在大殿中响起。
姜曜循着声音看去,见姜吟玉身子靠到案几上,手肘一扫,案几上的酒盏坠落,砸在地板上,酒水从杯中溅出来,弄湿了羊毛毯。
也是这一声,将快要陷入睡梦的姜吟玉惊醒,伸出玉臂撑起了额头。
姜吟玉伏在案几边缘,双瞳从涣散渐渐变得清明,一手撑额,一手捞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点果酒,问:“烟火放了吗?”
她明显有些醉了,面容染红,声音软颤。
姜曜派人出去问,不久人回来,说是皇帝歇下前,特地叮嘱过宫人,子时不许放烟火。
姜吟玉听了这话,有些失落。
姜曜看她目中沾染愁绪,吩咐手下几句,那手下看向姜吟玉,目露迟疑,片刻后,还是谨遵姜曜的命令退出去了。
他继续低头翻看奏折,姜吟玉围着暖炉烤手,一边给自己倒果酒。
今日这酒不算烈,入口像是樱桃汁做的甜饮,可姜吟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几杯下肚,额头开始昏昏涨涨。
殿内寂静,姜吟玉撑着额头,道:“我先去配殿休息。”
姜曜出声:“再等等。”
姜吟玉已经支起半个身子起来,柔声问:“已经过子时了,等会还会有烟火吗?”
风吹雪花飘入殿内,洋洋洒洒如柳絮。
姜曜招了招手,让她到身边来。姜吟玉虽醉了,可潜意识里还不想过去,摇了摇头,便听姜曜道:“你不过来,还是我过去?”
姜吟玉这才走过去,小心翼翼将奏折推到一边,半跪在他身侧,问:“皇兄,有什么事吗?”
她口中呼出热气,一靠近,一股幽香便若有若无地拂来。
姜曜抬起眼,先看到她那双澄澈晶亮的双瞳,随后看到她耳上那只珊瑚耳珰,手抚摸上去,声音低沉而温柔:“怎么还带着这只耳珰,不换其他的?”
姜吟玉低下头:“不想戴别的,习惯了戴这个。”
姜曜一只手拉她靠近,问:“父皇今年除夕给你送了何物?”
“几套头面首饰,和姊妹们一样。”
姜曜嗯了一声,从一旁拿出一只木质的盒子给她,姜吟玉疑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了几颗夜明珠。
姜曜道:“南边进贡来的,你若喜欢,就将它们挂在床帘上做装饰。”
这一颗一颗南海夜明珠,色泽饱满,大如鸽子蛋,放在外头市值千金,也只有在寸土流金的皇宫,才能被如此奢侈地使用,当做照明的灯烛一样,随意做个摆设。
姜吟玉盖上木盒,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姜曜问她喜欢吗,姜吟玉不语,一双秋波潋滟的眼睛与他对视,良久,点了点头,“喜欢。”
姜曜便问:“你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姜吟玉愣了下,有些难堪道:“没有。”
宫里除夕新年,一向都是长辈给小辈送礼物,表示关怀,姜吟玉没想到姜曜会给她送东西,更没想到还会反过来和她要。
她抱紧木椟,问:“皇兄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我也送你。”
姜吟玉担心他会不悦,姜曜只神色淡淡,浅笑道:“上次你跳的那支舞很好看。”
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再跳一次舞。
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可姜吟玉一想到,他说过对她的妄念,就始于行宫里她乐的舞那次,她就犹豫不决。
一个动了心的男人,想看她再次乐舞,更像是让她来拨动他的心弦。
姜吟玉低头不语,顶着他的目光,看到他送她的礼物,姜吟玉一时也无法相出理由,拒绝他这一要求。
她侧开身子,拿起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看向姜曜,面色被酒气蒸腾得微红,明眸水汽濛濛看他:“真要我跳?”
许久得不到他的回应,姜吟玉道:“我去配殿换衣裙,你等着我。”
姜曜目送着她慌里慌张离开的背影,过了会,也起身回到自己的寝殿,换一套外袍。
方才他身上那身,溅到了一些酒水。
姜吟玉出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他才换好衣衫,少女已走进了他的寝殿。
她一身绮罗红裙,明媚张扬,发间金簪步摇明灭,一摇一曳,衬得她肌肤胜雪,脖颈线条流畅,延伸进衣襟。内里只穿了一件内衬,露出雪色的锁骨,外套织金的罗裙,裙边绣金丝,浓密的长发垂下。
甚至她来时,还给自己抹了口脂,薄薄的一层,鲜润透亮,折射出耀眼的光。
姜吟玉素手曼妙,手势如兰花开,问:“你想看哪种舞,我都会。”
姜曜问:“上次是哪种?”
“那是鼓袖舞,我跳得最好的,今日换一个吗?”
话说到一半,姜吟玉提着裙裾,又跑了出去,回来手上就握着酒盏。
她几乎将一壶酒都饮下了,也是靠着酒劲上来,才慢慢开始起舞。
少女轻盈舞动,长发飘散,赤足脚踝间铃铛摇晃,娇媚横生。
一舞毕,她酒气上涌,摇摇晃晃靠在桌案上,连手势都摆不好了。
她喘着气,走到姜曜身前,声音带委屈道:“我跳不好了,喝太多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问他:“我跳得好看吗?”
殿内比外殿热了许多,她撩起长发,香汗腻腻,将外衫解开,俯下面问他:“好看吗?”
姜吟玉惴惴不安,等着他的回答,看他的眸色微抬,落在她脸颊上。
一滴细腻的汗珠,从少女鼻梁上滑下,滚到下巴,最后落在姜曜的脸颊上。
姜曜的手搭上了她的腰肢,他的面色依旧平静,若非那手在慢慢地收紧,姜吟玉绝对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在变化。
他的温热的掌心,变得灼热,带了轻轻的颤抖。那是男子被激起了血液中亢奋的表现。
姜吟玉腰肢发软,道:“换个礼物吧,跳舞不行了。我给你送香料好不好,我会制香,你喜欢什么样的香?”
她晕晕然,醉得不轻,看着姜曜,能听见胸膛里的心跳声。
恍惚间,也好像听到了殿外有烟火升起的声音。
“砰砰砰——”
她再扭过头,透过窗纸,看到了夜空中五彩缤纷的光亮,呢喃道:“外面谁在放烟火?”
姜曜坐在榻边,呢喃道了一句话,姜吟玉没有听清,回头问:“什么?”
姜曜又道了一遍,烟火声巨大,姜吟玉耳畔一片轰鸣,依旧听不清楚,只呢喃从他口中辨认出“香”一类的词。
他黑眸湛然,光亮莹莹,眼里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
姜吟玉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询问道:“皇兄到底喜欢哪种香?”
二人靠得太近,周围的空气又滚烫又焦灼,呼吸难分难舍。
他薄唇一张一合,姜吟玉凑近摇头道:“听不见。”
姜曜道:“再靠近一点。”
她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长发缱绻贴在二人周身,有几缕甚至搭到了他和肩膀上,柔顺地滑下他的后背。她半推半就,靠近到一半,生了退意,想要离开,被他一下拉入臂弯。
她被他搂着,全靠双手环绕住他的脖颈,才勉强稳住身子,低头红唇擦过他的面,问:“皇兄喜欢什么样的香?”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他话。
他的嗓音比以往低沉了许多,在她耳畔纠缠。
“喜欢柔一点,媚一点,味道浓一点的香。”
“最好是玉檀香。”
姜吟玉俯看着他,颈间都是他的呼吸。
少女的唇瓣轻轻抿住,修长的脖子紧绷成一线。楚楚惹人爱怜。
无他,只因为他说的玉檀香……
他道:“那是你身上的香气。”
姜吟玉咬住唇,她后退一步要离开,脚被床榻踏板一绊,身子一晃,向他倒去,连带着将她也扑倒在了榻上。
她长发散乱,犹如云堆,被卧在榻上,看他的俊容俯下,在眼前发大。他双眸里如同浩亮的星辰,里面倒映她的面容。
在他们的耳畔,是络绎不断的烟火声,宫人的喧闹声影影绰绰飘进屋内。
天上盛大的烟火盛开着,火树银花,绚烂无比。
而在宫殿帷帐里,寂静的夜晚。
姜曜与她相对,他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一手滑进她一头细软的发丝,唇贴着她耳后,唤道:“柔贞。”
声音犹如呢喃,低醇好似美酒。
姜吟玉头向另一侧肩膀倒去,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修长的指尖搭在唇边,抿住红唇,双目涣散。
他的唇已经挨了过来,半贴在她耳后,一点点往下,最后贴在她后颈一侧。
她浑身一僵,整个人开始颤抖。
焰火的光芒映照在窗上,殿内时亮时暗。
他噙笑看着她,然后他修长的指尖,慢慢搭上了她的锁骨。
他贴着她耳,低声道:“今夜你跳得很好看。”
姜吟玉轻轻呼吸,心口起伏,声音都在颤:“有多好看?”
“好看到,”他目若朗星,指尖在她锁骨上打圈,笑意深深,缓缓道,“我想在这里留下我的烙印,可以吗?”
姜吟玉摇了摇头,妙目噙泪看他,企图用目光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
姜吟玉喉口滑动,颈间酸软,巨大的羞愧感让她攥紧裙摆,口中溢出了一句“不要”,便见姜曜面容挨过来。
他的唇若即若离贴着她的锁骨,几乎相贴,又好似相离,低柔地问:“可以吻上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睡前特地叮嘱不许放烟火,又是谁放的烟火?
第57章 窒息
烟火声一重一重如流水,喧嚣远去,帘子被轻风吹得荡漾。
帷帐之中,郎君高而挺的鼻梁与她相挨,呼吸灼热。
姜吟玉摇了摇头拒绝他,幅度轻轻的,可这个动作却让锁骨与他的贴得更近。
几番对话间,姜吟玉呼吸难以顺畅,手攥着他的衣襟。
从他微凉的唇瓣覆上她的锁骨,一种陌生的感觉,便从姜吟玉心底蔓延,像是无数只小蚂蚁在啮咬她的心尖,身子又软又僵。
她素手五指,按在他肩膀上,将衣料攥出了几道皱痕。
然而她的声线却远不如她手上动作那样强硬,又软又浓,尾音娇缠,道:“父皇不允许我们这样,他今晚怎么告诫你的,皇兄都忘记了吗?”
姜曜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开,摁过头顶,面颊离她稍微远了一点。
他指节微曲,贴在她红艳的唇瓣下方,来回地轻勾。
他眼中的美人,才为他跳过一支舞,颈间沾着细汗,红唇晶莹剔透,乌发如水草般缠在脖颈间,也洒在他臂弯里。两肩红衣微敞,玉肩若隐若现,美得令人呼吸发紧。
姜吟玉不想回答他刚才问题,眼里浮起一层的水雾,不是被人欺负委屈哭了,而是羞耻哭了的。
她再次摇头,双耳珰珠乱晃:“不行。”
姜曜的唇已经印过了她的锁骨,她说不行,他也真的没有强迫她,移开唇瓣,呼吸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呢喃起一些话语。
“你穿红衣更好看,下一次再为我跳一支舞,好吗?”
姜吟玉脖子昂起,躲开他的热息,泪眼惺忪地看他。
她真的有些醉了,也受不了这样的暧.昧,抽出一只被他摁着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再给我拿一点酒来,好吗?”
姜曜没多说什么,下去拿酒。
姜吟玉坐在榻边沿,手撑着额头,抽泣了一会,不一会儿,看他走进来。
她接过杯盏,给自己道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然后坐到他膝盖上,让他张口,也给他倒了一盏。
姜吟玉眼尾绯红,指尖颤抖,道:“这样是不对的,我很害怕,会被人发现。”
姜曜喉结滚动,伸手按住她的腰肢。
酒盏被随意地一碰,倒在了床榻上,紫红色的酒水洒出来,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
浑浑噩噩间,姜吟玉被他揽着坐到了他的腿上,她秀睫微扬,扫过他的肌肤。
她道:“你为何要吻我的锁骨,还非要逼我回应,这样是在越线。”
恍惚中,她听到了背后有人走近的声音,好像有人掀开了帘子,她转身去看。
是曹公公和吴怀。
“殿下!”
他二人掀开帘子进来,正要禀告事情。
却看到那边相拥的二人,太子怀中拥着美人,美人坐在太子膝盖上,衣裳凌乱,正是……
曹公公惊呼,“殿下,您这是在和公主——”
姜吟玉转过脑袋,将头埋得低低的。
太子侧开眼,曜亮的眸光朝他们看来一眼,眸色微沉。
吴怀闭上眼,知晓撞见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拉着曹公公赶紧出去。
一直到仆从走了,姜曜才收回视线。
姜吟玉将脸埋在他颈间,轻声哽咽。姜曜伸出手,轻拍她的肩膀哄她。
良久,姜吟玉才抬起脸,红唇微张,呼吸不匀,碎发散乱贴在面颊边,问:“走了吗?”
她说着,眼底流出泪珠,碎钻一样的光芒,一颗一颗掉落。
姜曜道:“已经走了。”
“上一次皇兄给我换药,吴怀看到我们了。如今曹公公也看到我们,他们心里会怎么看?”
姜吟玉道:“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姜曜道:“吴怀和曹公公是我的人,他们不会乱说。”
“不是他们的问题。”姜吟玉道。
姜吟玉轻笑:“我的名声,经过魏家三郎一事,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可哥哥你不同,你在外人心里还是君子。”
今夜除夕家宴上,那些贵族王孙,看她的眼神,犹如一张无形的网,从四面扑来,将她牢牢得套住,让她几乎窒息。
她没有表现出来,不代表她的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她心里一场疾风骤雨,心被撕扯,每次和他独处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害怕遭受外人的指骂。
以前是因为兄妹之情想靠近他,可现在只想远离他。
姜吟玉道:“你不要再和我这样了,我不想让哥哥也因为我也背负上骂名,好吗?”
像她这几日来,日日住在东宫,与他亲密相处的事,若被捅了出去,会给他二人会招致数不尽的指责。
她看他一眼,露出浅笑,然后从他腿上下来,说要离开,大步往外走去,却被一只手拉住,然后就正面对向姜曜。
姜曜帮她拭去泪珠,道:“不用担心外面的话,我会将它们都压下来。”
姜吟玉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能力,他说能做到就一定做到,可她只是迈不过去那一道坎。
她神志被酒水搅合得不清明,但这个时候,脑袋里还有最后一根弦绷着。
“我不能再和皇兄你共处一屋了。”
却听一声话语从姜曜口中发出:“柔贞,你对我到底是何感情?”
姜曜看她的神志涣散,趁着她醉了,这样问她。
姜吟玉目光脉脉含水,道:“我对皇兄的感情吗?”
“我说过的,从头到尾只有兄妹之谊。”
她侧开眼,思忖了片刻,垂下眸子:“卫燕说喜欢我,魏宗元说喜欢我,连你也说喜欢我。我对你的感情,和对他们完全不同,我惧怕卫燕,厌恶恶心魏宗元,可只有你,是我想要靠近的。”
她看向他,这一次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喜欢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如果说想要靠近你,那我可能是有一点喜欢你的吧,可这和之前,好像也没有不同……我对皇兄你最多的还是孺慕之情。”
“我觉得和你这样是不对的,是在背德。”少女的眸子清幽干净,不染纤尘。
二人之间每每都在超过界限。
姜吟玉不敢再多说什么,今夜她也醉得厉害,目中水波摇晃,道:“我走了。”
可走了几步,她身子摇晃,无力靠在案几旁。
姜曜看她身影踉跄,上前来扶住她,将姜吟玉抵在屏风上。
那山水屏风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姜吟玉身子颤抖,又害怕闹出响动,不敢乱动,手搭上他肩膀。
他轻声道:“你是我的妹妹,你和我靠近,本就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无须这样介意。”
姜吟玉眼角泛红,眼中水雾摇摇欲坠,肌肤白里透着薄红,被他搂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在他耳边道:“哥哥,这不正常的,会被发现的。”
他笑了笑,抬起手,抚平她眉眼间的愁绪。
“既如此,柔贞你好好待在东宫。”
他的手温柔禁锢着她,不容她逃开一丝一毫。
姜吟玉呼吸困难,背靠在屏风上,逃脱不得——
他清贵的外表只是假象,他的眉眼秀丽,藏着一些隐秘心思,他的内心是能吞噬人的深海,她一旦走进,就会丧身其中。
姜吟玉颤抖地闭上的眼睛。
翌日,姜吟玉从宿醉中醒来,已是正午。
配殿里,香炉飘散出青烟,姜吟玉窝在被窝里,半寐半醒之间,脑海中闪过起昨夜发生的种种。
她摇了摇脑袋,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睡不着,起身离开温暖的床榻,去梳洗更衣。
金盆中波光粼粼,照出她的面容。
姜吟玉望着水面,白皙的脖颈,锁骨在阳光下,似抹了一层金箔,泛着金光。
而上面还有些许的红痕。
第58章 煎熬
姜吟玉手轻轻放了上去,一触到锁骨,昨夜被吻时那股酥酥痒痒的感觉,再次浮现上心。
昨夜她为姜曜跳了舞。之后她依稀间,好像还和他说了几句话,便醉着靠在他身上,渐渐不省人事。
是他将她抱回来寝殿的,连她身上这件寝衣,都是他帮她换的。
宿醉之后,迟迟到来的羞涩涌上心头,姜吟玉脸颊有些发烫。
殿外渐渐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公主,您醒了吗?”
姜吟玉看向外面,问道:“有何事?”
吴怀道:“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殿下唤您出来一同用膳。”
姜吟玉应了一声,挽了一个发髻,穿戴整齐,起身朝外走去。
竹帘缝隙里,隐隐透出阳光。
姜吟玉打帘子出来,身上照着刺眼阳光,到桌案边慢慢坐下。
坐在案几对面的男人,听到她来,抬头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让宫人给二人布菜。
姜吟玉见他不提昨夜的事,也闭口不提。
二人之间气氛微妙不太对,连曹公公和吴怀都看出来了。
仆从俩对视一眼,俱不明所以。
这昨晚上太子还好好和公主相拥的,怎么一夜不见,二人间又僵成了这样?
不过很快,姜曜的举动打消了仆从的怀疑。
他轻敲了下桌案,对公主道:“多用一点菜。”
公主“嗯”了一声,却依旧没怎么动筷子。
泛着油光的鹿肉,被切成精致的一片一片,摆放在玉盘里,色泽诱人,从始至终却没有被人动过。
仆从瞧这情况不像是太子那方出问题了,更像是公主被什么心事困扰着一直心不在焉。
吴怀和曹公公,见她这样便主动说一些有趣的话,来逗姜吟玉开心。
说到最后,倒也真见她唇角绽开了笑容。
吴怀如释重负,偷偷看太子一眼,也不知他是何感想。
这公主不开心了,太子最应当出来哄一下……
午膳还没结束,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安阳公主求见。”
姜吟玉的手一顿,看向姜曜,询问道:“我要不要进殿避一避安阳?”
姜曜拿匕首割下一片鹿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接过手绢擦手,道:“不用。”
没一会,宫人引着一华服少女从殿外走来。
安阳公主今日一身鲜艳的宫裙,鬓发上簪满了翠色的步摇,真如艳阳一般,光彩逼人,炽丽娇艳。
见到姜吟玉,安阳公主先拿帕子掩口,尴尬咳嗽了一下,过了会才被引着到一旁圆椅上坐下。
因为之前的替嫁一事,安阳公主面对姜吟玉时,心里总还是有点发虚。
她来先随口聊了几句,道:“兄知道这事吗?昨夜父皇临睡前,特地叮嘱宫里不许放烟火,谁知子时宫人还是放了,听闻父皇早上还在发怒,说要找到抗旨的人呢!”
吴怀一听这话,面色一顿,这烟火好像是太子派人去放的。
安阳公主继续笑道:“宫人说这烟火是某个主子非要放的。也不知道哪宫的娘娘,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要看烟火?估计是个最近正得宠的,恃宠而骄!别被父皇给责罚了!”
她话语极其笃定。
姜曜沉默不语,淡淡扫她一眼,安阳公主被他看得立马闭上嘴,不知哪里说错了,不再谈此事。
她又笑着看向姜吟玉,问:“柔贞妹妹怎么在东宫?”
姜曜很自然地替姜吟玉道:“我有事和柔贞说,便喊她过来一道用膳。”
安阳公主挑了下眉,动了动身子,裙面顺着小腿肚柔顺地垂下。
显然她不信这套说辞,眼珠子在二人之间来回地转。
“皇兄,我与你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没见你唤我过来用过膳?”
姜曜接过净口的薄荷茶,看她道:“今日来有什么事?”
安阳公主这才坐正身子,挑挑下巴,看一眼姜吟玉,意思是她有话要避开姜吟玉谈。
姜吟玉得了她的眼色,准备起来。
姜曜道:“你不用退下,就坐在这里。”
安阳公主面色一滞,有些难堪,不过很快又浮起笑意,道:“那我可就当着柔贞面说了?是母后让我来传话,叮嘱让你这段时日,不要和柔贞走得太近,外面已经有一些关于你和她的风言风语了。”
自从上次韦皇后在东宫发现姜吟玉,便要对姜吟玉施私刑,最后被姜曜制止,母子之间的关系至今没有缓和。
本就冷淡的关系,直接落到了一个冰点。
安阳公主便是被皇后打发来给太子传话的。
她口无遮拦道:“这谣言荒谬得很,肯定不是真的吧?”
听到这话,宦官吴怀先看姜吟玉一眼,怕她听了这话又会难受,却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安阳公主小声道:“皇兄你最近是不是时常唤柔贞到东宫来?我还是觉得你二人避避嫌好,像之前那样,将柔贞藏在东宫,二人同住一屋的情况,不要再有了。否则这传出去多,多让人浮想联翩啊……”
说到最后,语调弱了下去。大概也有点害怕姜曜。
姜曜道:“柔贞与我没有同住一屋,也不在一个寝殿。”
安阳公主焦急问:“可这两者有区别吗,她不就和你住一块?”
姜曜反问:“你说呢?”
话头被再次抛回来了,安阳公主细细一思,确实还是有一点区别的。
“总之,皇兄还是和柔贞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这样对你二人都没有坏处的。”
安阳公主觉得外头传的谣言,倒也未必不是真的。
皇兄一向不近人情,性子冷清,却唯独对姜吟玉与众不同。
若这二人真有什么纠缠,那也绝对有可能。
这宫廷之中,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六哥和赵婕妤通.奸,不就是先例吗?
安阳公主听到这流言,除了起初的诧异了一下,就再没有别的波动。
今日她要带的话已经带到,便起身准备离开。
走时侯,她又劝道:“皇兄和柔贞妹妹还是避避嫌好。”
却感觉姜曜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她的小腹。
安阳公主手一下贴上去,惶惶的目光与姜曜视线相接。
姜曜浅笑:“管好你自己的事。”
安阳公主面色一闪而过一丝慌乱,旋即镇定下来,牵出笑容,在身侧侍女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殿内重新归于平静。
姜曜转头,见姜吟玉仿若无事地坐在那里。
过了会,她回过神问:“怎么了?”
姜曜轻声道:“无事。”
午后姜曜将她的猫儿抱过来,姜吟玉坐在软炕上,接过猫儿,轻轻揉了几下,手便垂了下去,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白色的小猫,犹如雪团,摇着尾巴喵喵乱叫。
姜吟玉伸出手,阻止它粉嫩的爪子乱扯自己衣服。
小猫见她总算肯搭理人,更加卖力的乱挥,爪子乱扯,重重踩了她胸脯一下。
姜吟玉心跳剧烈。
她抬头看一眼姜曜,见他也在看小猫动作,脸色发烫,一下有些挂不住。
小猫爪子扯她的衣襟,一下又一下,像在摇动果树上的桃子来回晃动。
姜吟玉被蹬了好几下,局促难堪,拎起猫儿的后颈,将它塞回姜曜怀里,接着才红着脸,赶紧去整理心口前散乱的衣裳。
猫儿像成了精,每一下都扯到了点上。
殿内暖和如春,姜吟玉穿得薄,小衣都被扯得快露出来了,可以瞧见素纱之下淡青色的绣纹。
姜吟玉收拾好衣裳,面有几分薄红,如同敷了一层清透的胭脂。
她尴尬又腼腆,柔声道:“我先去内殿了。”
“柔贞。”姜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姜吟玉转身摇头,见他走上来问,“你是怎么了,昨夜与我在一块明明还很开心,今日怎么一下变成这样——”
姜吟玉怕他察觉,赶快回道:“哥哥,我只是不想一直待在东宫,万一这次被人发现,那些谣言只会更加疯长。”
“你这样关着我,让我想到了父皇对我的母妃。”
姜吟玉想要借此机会,离开东宫。
姜曜听了后,皱眉道:“柔贞,我并没有限制你的自由。”
姜吟玉道:“是有的,皇兄你没有发觉吗?”
姜曜沉默不语。
姜吟玉说着说着,手腕抵着额头,轻笑道:“对不起哥哥,我只是一想到外人的话就有些难过。总觉得你应该让我离开。”
一到情难自禁时,她总还会唤他哥哥。
姜曜上前来,道:“你若是心里难受,今夜我带你出宫,去长安城街上散散心。”
她也觉得如此,笑道:“皇兄说的对,或许我是该出去散散心,不该被外人的言论左右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约约会
第59章 使臣
傍晚时分,姜曜和姜吟玉一同出了皇宫。
正值年关,街上张灯结彩,灯笼摇晃。长安城最近不设宵禁,路上从年前便一直热闹。
辘辘的车轮停下,姜吟玉手搭在宦官的肩膀上,从马车上走下来,长身翩若惊鸿。
她素手挑起幕离,抬头见满街金翠闪耀,华光迷离。
一路往闹市走,姜曜和她今日出宫是临时起意,连侍卫都没有带多少,为的便是低调行事,怕被人认出来。
四下都是小贩的吆喝声和喧闹声,姜吟玉将幕离稍微撩起来一角。
柔和的灯光压在她面颊上,她的目光若流水,一一划过小贩摊铺上那些新奇的小玩意。
到一处闹市,见前方围了一圈人,走近一瞧,原是两方人在投壶比试。
姜曜道:“你若想去玩,便去看看。”
姜吟玉摇了摇头,轻声道:“和你一同过去,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姜曜道:“我不过去,让吴怀陪你一同去,你将幕离放下来,不会有人认出你。”
“今夜本就是出来陪你,想让你开心一点的。”
这话的语气好像是在哄她。
貌美的少女一身红色的绒裙,立在树下,半张脸如雪清透,沉默了许久,道:“那我去看看。”
姜曜点头,回身喊来吴怀,让他去陪公主一块。
小宦官正在吃花生,听到这话,连忙拍了拍手,拂去手上的花生屑,腆着脸跑过来
吴怀道:“前头除了投壶,街上还有表演杂技的。公主想看什么?奴婢都陪您一同去。”
姜吟玉道:“我都可以。”
这二人便一前一后往人堆里走去了。
乌压压的柏树下,姜曜立在那里,看到远处姜吟玉走过去,拈起吴怀递来的羽箭,摆好姿态,往远处的双耳壶里扔去。
少女捞起袖子,露出皎洁皓腕,姿态优雅。
“嗖”的一声,羽箭飞出去,准确无误地落入壶耳中。
一箭一箭扔出去,每一下都准准投入。这投壶的游戏,在宫中姜吟玉便时常与姊妹们玩,能一个不落地赢下也不算意外。
远处声浪愈发喧嚣,小姑娘赢了彩头,引得了喝彩,一旁的仆从也跟着高兴。
等她回来,手里捧着铜板和吴怀说笑,声音都清脆了许多。
隔着薄薄的幕离,姜曜能看到她脸上神色比之前放松了不说,若雪色逢春,坚冰消融,眉间噙着笑意。
姜曜手挑起她的薄纱,问:“开心些了吗?”
姜吟玉一双渺渺的眸子与他对望,对他浅浅一笑:“好些了,我想再去前边看看。”
姜曜陪着她并肩往前走。
一路上,灯火如游龙,二人瞧见各种杂耍卖艺的,有舞龙舞狮,喷火耍剑。
迎面走来了几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卷头发,蓝眼睛,一身胡服,走在人群中尤其的格格不入。
长安街上的百姓,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可姜吟玉没怎么见过胡人,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又因着礼仪,很快收回视线。
姜吟玉询问吴怀:“那些胡人是打哪里来的?”
吴怀看一眼后头那群人,摸摸脑袋,道:“那些好像是粟特人,最近西边涌了不少胡人来长安,好像是有什么事,具体的奴婢也不知晓。”
姜吟玉也没有再问追问,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处铺子,小贩吆喝着卖糖葫芦。
姜吟玉停下看了一会,不用她开口,立马就有仆从上前来递铜钱。
那小贩得了铜板,在手心里一数,顿时笑开了花,再看姜吟玉的气度,以及站在她身侧的男子,也能判断出二人非富即贵。
小贩讨巧地道了一句:“公子夫人慢走。”
姜吟玉本来正和姜曜说话,她没见过糖葫芦,心中十分新奇,正也要递过去也给姜曜看看,听到这话,立马转过头看向小贩。
那男子已经侧开身子,与其他人交谈起来。
姜吟玉感觉到姜曜投过来的视线,有些尴尬与不知所措,连忙将糖葫芦递到他手中,道:“你吃吧。”
她推着姜曜的胳膊,催促他快点离开此地。
姜曜看一眼手里那串糖葫芦:“你不喜欢吃?”
姜吟玉摇摇头道:“我就是图个新鲜,想看一看。”
那边小贩们交谈着的,渐渐地将视线往他二人身上投来。
姜吟玉柔声又催了姜曜一遍走,灯笼的光落下照在他面上,他凝望着手上那串糖葫芦,道:“这果子我吃过一回,味道还行,外面裹了一层糖浆,你尝一口,看好不好吃。”
她眼前幕离白纱被挑开了一点,光亮泄进来,那串红艳艳的果子被送到她檀口边,泛着诱人的光泽。
姜吟玉看向他。
他有着一张秀丽的面庞,眼角弧度温柔,此刻说话,声音也是温柔。
他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像是要喂她吃。
姜吟玉侧开雪白的玉容,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接过那串糖葫芦,将果子送入了自己的檀口,轻轻咬了一下。
甜蜜的果浆在舌尖融化,丝丝入扣,甜入心扉。
姜吟玉皱眉,道:“太甜了。”
话音一落,就见姜曜将那串糖葫芦送到唇边,轻咬了一下,也皱了下眉。
这副画面,让姜吟玉红晕从颈间一直烧到脸颊,她立在那里,腼腆地盯着他,唇瓣抿了又抿,小声问:“怎么能吃我剩下的东西?”
姜曜道:“吃的不是一个果子。”
然而这也足够让姜吟玉觉得羞愧。
姜吟玉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玉冠博带,锦衣华服,衣袍上绣着华丽的山川星辰,雍容华贵,一身雅度从举手投足间流了出来。
外人眼里的姜太子,是高高在神坛上的神仙,玉璋华姿,不染一丝凡尘,可当他被俗世灯火笼罩,也会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尤其是此刻,他又低头,宴宴含笑问她:“开心了一点吗?”
今夜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开心。
姜吟玉嗯了一声,明媚一笑。
姜曜揽过她的肩膀,道:“再往前走走,带你去看烟火。”
姜吟玉跟随在身后,在二人欲走时,周围人交谈声也飘然而来。
“你说,那柔贞公主究竟是不是皇帝亲生的?”
姜吟玉身子一僵,停下步子,继续去听——
“肯定不是亲生的啊!你还不知呢,公主的嬷嬷死前揭露了她的身世,如今天下都知道她不是皇帝亲生的了,还有,你难道不知晓公主前两个夫君,一个死一个流放,是怎么被除去的?”
“不都是太子做的?”
“是啊,太子和公主的事,都被魏家三郎给抖出来了!”
那人说完这话,又道:“这二人早就背着魏家三郎勾结上了……”
一声叱骂打断了几个小贩的议论,“胡说八道什么!”
姜吟玉扭头看去,侍卫带人上前去道:“胆敢当街非议天子,可是活腻了?”
场面一时闹哄哄,姜吟玉定在原地,被姜曜带着离开了此地。
二人往一处高台走去,一直到登上最高处,迎面冷风吹来,面纱拂开,姜吟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娴花照水一般。
她主动开口道:“皇兄,我听到那话并没有很伤心,你不用安慰我。”
少女转过身:“你能带我出来玩,我很开心。”
姜曜帮她挑起面纱,道:“开心了就好。”
这里是长安城最高的一座楼阁,与皇宫遥遥相望,站在高台栏杆边,能将长安城的所有繁华景象一览眼底。
高台上乌泱泱挤满了人,士兵们在一旁维持着秩序。
姜曜带她来这里看烟火,她等了一会,听到几声巨响,在远方升起,有什么东西在天空绽放开来。
缤纷绚丽的焰火如花朵盛放,照耀得人间犹如白昼,给楼阁高台洒上一层流光。
姜吟玉仰起头,那壮美的景象清晰地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
高台之上,凉风习习。
姜吟玉听到身边男男女女情绪高涨,每一次烟花升起都爆发出一声欢呼。
那焰火升起璀璨若星子,陨落又如星坠,如同银河在天空飘荡。
姜曜也在眺望远方,道:“昨夜子时之后的一场焰火,你没有看到,今日再带你来看看,这场烟火是我特地为你放的。”
柔风吹拂,姜吟玉去看姜曜,“谢谢你皇兄,我很喜欢。”
在黑暗中,她眸光若盈盈秋水般望向他。四周都是人,他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抱住她。
姜吟玉脸颊埋在他肩上,心跳加快,唤道:“皇兄。”
姜曜低下头,唇贴在她耳畔道:“别说话,柔贞。”
阴影里二人亲密相拥四目相对,像是有什么在暗处东西被点燃,他和她之间火星四溅。
她背抵在栏杆边,被他亲吻额头,那唇瓣一直顺着她的鼻梁往下,姜吟玉听着耳畔闹哄哄的人群说话声,搭在栏杆上两臂发抖。
天上烟火若山川银河,飘飘荡荡,华光四面八方笼下,照得人间如天上仙境。而他在暗处吻她。
焰火慢慢消散,姜吟玉呼吸发烫。他手握住她的腰肢,吻她的眼皮,吻她的面颊,呼吸缱绻拂过。
在他的唇瓣要落上她的唇瓣时,砰的一声烟火响起,让姜吟玉登时清醒了过来。
她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清醒,转过身双手捂住面颊。
她差点酿下大错。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不能和他这样相处。
姜吟玉面颊迎着冷风,道:“我们回去吧。”
气氛因为她这句话落了下去,身边男子没有再回答。
姜曜眼中的方才漫起的柔情开始慢慢消退,被她拒绝后淡淡看着她,姜吟玉不敢面对,陪他看完了最后的烟火。
到后来,二人准备离开时,姜曜也再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姜吟玉知他为何会如此,却没有出一言。
气氛陷入了沉默,这时,姜吟玉注意到城门那边围了不少人,有一只队伍正在往这边走来
前方骑马的骑士握着一只旗帜,上面绣着奇异古怪的文字,像是异族文字。
队伍周围的一圈人俱是胡人打扮,腰间配着着弯刀。
那队黑点到达了高台下方。
片刻后,闹声从传来,异族队伍与汉人起了冲突,出手打伤一平民,这一下,顿时引爆了周遭人的情绪。
下面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姜曜准备下楼,身后楼梯先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姜曜和姜吟玉齐齐转头,见吴怀气喘吁吁跑上来。
“殿下,北凉国的使臣团到了!他们和我们的人马起了一些冲突!”
姜曜颔首表示知晓,拾级而下,姜吟玉紧随其后,也走下台阶,一边问吴怀:“北凉国?”
吴怀道:“西边诸多小国,每隔四年来一次的朝贡觐见,今年北凉国是第一个到的。”
姜吟玉点点头,提着裙裾走下台阶。
风吹过,衣袂飞扬,素纱飘飞,露出少女的一张侧颜,姜吟玉伸出手,将被吹起的幕离重新放下。
然而她一抬眼,就撞入一双湛蓝幽深的眸子。
坐于马上的男子听到动静,朝她所立之处看来。
吴怀在她耳畔提醒道:“这是北凉国的二王子。”
这位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高高坐在马上,面庞深邃,英俊不凡,气度高深,一身玄袍融入月色之中。
北凉国,是与大昭接壤的一西域古国,虽立于西北,与大昭相邻,两国几十年来,却一直维持着友好的关系,不像其他周边民族,边陲时常产生摩擦。
北凉国水土丰茂,粮食丰收,男儿们又个个生得魁梧体壮,英武不凡,在西域诸多族中,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可轻易撼动。
姜吟玉听到北凉国的名号,知晓这是友邻,问吴怀:“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边北凉国使臣和大昭的百姓起了冲突,两方被太子的便服的侍卫给拦了下来,场面暂时维持住了。
北凉国使臣口中骂骂咧咧,会汉话的胡人走上前来理论。
“我们是西边来的客人,受你们大昭的皇帝邀约前来,你们竟敢这样当街就羞辱我们?”
那使臣怒斥:“我们是北凉国来的!”
这下,人群中骚乱声渐渐小了下去。
百姓们也知道北凉国,更知道北凉国和大昭关系好,一直是友邦。
那使臣见周遭对峙的百姓气势弱了下去,冷哼一声,又对姜曜的手下道:“将你们的车马从道上带走,我们要过这条道。你们知晓这坐在马上的人是谁吗?是北凉国的二王子!”
侍卫们也准备亮出身份,才走上前去,被姜曜喊住,“给他们让道。”
众人被这一道声音吸引,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高台下一道身影走来,男子身形如鹤影,孤高风雅。
天地间喧闹在这一刻停下。
姜曜笑道:“既然是北凉国的王子,那便是大昭的上宾,我等自然是要为让道的。”
“回来吧。”
侍卫看一眼使臣团,很快就都退下。
僵持的场面这才终于缓解了。
而那时辰团中坐于马上的尊贵的王子,看一眼姜曜,手搭在肩上,做了一个礼节。
他用标准的汉话道了一声:“多谢。”仿佛并未认出姜曜是谁。
姜曜颔首应下。
使臣团车马再次往前走,车轮滚动,而他们中有一汉人,一直盯着姜曜的脸,盯了许久,他面色一变,忽然下马。
周围的胡人被他这一举动弄得不解。
那汉人是大昭派去西域的旧臣,在北凉国也有一定的地位,极其受人尊重。
只见他走到姜曜面前,抱拳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胡人车队再次停下,个个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不止是胡人,“太子”这个名号,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众人耳膜上,周围围观的百姓震惊,顿时跪下一片一片。
“见过太子殿下——”
北凉国使臣团不明所以,但很快也随之作礼,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做最高的敬礼。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太子,无疑是出人意料的。
北凉国的二王子弥舒,从马上翻身下来,上前来握住姜曜的手,情绪略显激动,口中操着胡语,过了好一会,才在身边人的提醒下,酝酿好汉话。
“大昭的太子殿下,我代我父王来长安,向您表示我们最真诚的敬意。”
姜曜笑着揉揉他肩膀,道:“王子来得这样早?怎么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好让我们做好准备,今日实在有失远迎。”
弥舒心情写在脸上,深邃的面庞上浮动笑意,和姜曜一见如故。
姜吟玉立在高台旁,看着那二人谈笑风生交谈,从高台最后一节台阶上走下。
太子的侍卫上来带她先离开。
却听身后有人的声音传来:“这一位姑娘是——”
说话者是那汉朝的旧臣,他朝姜吟玉身侧走走来道:“臣出使西域有五六年了,朝中有些人已经记不清面貌了,但对公主印象颇深,公主还记得臣吗?”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又往姜吟玉身上看来。
只见得那女子藏于白纱之后,容貌如云隐藏,但仅仅从她的身段来看,便知晓是一个美人。
姜吟玉自然认出了此人,自己十一二岁时,听说他被派去西域,还请帮自己去河西兰家和外祖捎带几句话。
然而大街之上,这么多道目光的注视下,姜吟玉不能回应,在侍卫的护送下大步往外走。
那臣子已经出声,拜道:“见过柔贞公主——”
周围静默了一瞬,旋即犹如水滴如油锅,沸腾喧闹起来。
“柔贞公主怎会在此?”
姜吟玉身子一僵,在四下人纷纷的议论声中,快步往外走。
**
正月的第一日,柔贞公主与太子夜间出游,同游长安城,为使臣团人撞见,相传举止亲密,其中情状,莫可言说。
正月初二,未央宫。
皇帝大清早下早朝,走进宫殿,盛怒之下,面色阴寒。
姜吟玉早早就来了宫殿,在内殿等他。
“陛下!陛下!”
宫人在一旁劝道,扯着皇帝的袖摆,让他冷静一点,被皇帝一把甩开。
见到姜吟玉,姜玄一把将折子往她面上甩去,骂道:“让你不要和你皇兄走得太近,你偏偏要走!本来那些就是捕风捉影的流言,现在你二人被那么多人当街看着在一块,要朕怎么帮你们瞒着!”
姜玄一个男人,发起火来手上没有轻重。
那折子就直接劈头盖脸砸过去。
周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姜玄看到都忍不住停下了动作。
少女的肌肤白嫩,本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么一砸,立马几道红痕就出现在姜吟玉脸上。
姜吟玉素手捂着眼睛,缓了一会,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是我昨夜心情不好,非要求皇兄便带我出宫去散散心,此事与皇兄无关,请您不要责怪他。”
皇帝撩开袍子坐在炕上,看着面前的小女儿。
昨夜大半夜,姜玄已经歇下,后被喊醒,被告知了自己一双儿女在外同游被人撞见了。
听说二人一同登上了鹊仙台看烟火。
那楼什么地方!都是那些男男女女,没成亲过,暗中勾搭,喜欢去看的!
使臣团入京本就是大事,恰巧撞上了他二人,这事简直不让人知道都难。
也就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今日早朝之上,便有人拿此事作筏子,开始攻讦公主,逼着姜玄给出一个回应。
皇帝指着她,拍桌道:“不听话!你就那么喜欢你皇兄吗,非要时时刻刻都和他在一块?你还为你皇兄狡辩,朕问了,是他带你去的!”
“你俩昨日是不是还抱在一块了?”
姜吟玉摇头道:“我们没有抱在一块。”
姜玄道:“真没有假的没有?”
“你知不知晓父皇为了护着你压力多大?你逃了两次婚,外人对你指指点点,还在质疑你的身世!你皇兄革了魏家多少人的职,要不是你皇兄在压着此事,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现在西北有战事,南边又有战事,你皇兄忙得不成样子,应接不暇,你还敢给他添乱?”
姜吟玉道:“是我的错。”
皇帝气喘吁吁,可看小女儿跪在那里自责,又忍不住拉她起来,将她抱在怀里,道:“你怎么就一定要惹出祸来?”
姜吟玉心里愧疚,从昨夜回来后,就一直不能安心。
姜玄抚摸女儿的背,道:“过段时日,再忍忍,流言就会过去了,你就待在宫里,谁敢说你一句,父皇就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他怀中的女儿安静极了,一言不发,目中又含着水光,哀哀楚楚的样子,瞧着让人心碎。
“父皇,我想搬来您的未央宫住,可以吗?”
姜玄疑惑:“披香殿住得不舒服?”
姜吟玉点点头,将头埋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我只是想父皇了,很久没和你好好相处了。”
皇帝也没有多想,更不知道姜吟玉这样做是为了躲姜曜,总归女儿愿意和他亲近,他心里还是乐意。
这段时间瞧见她瘦了一圈,也心疼不已。
他缓和了声音,道:“那你就搬来未央宫,正好朕也能盯着你,不许和你皇兄见面。”
姜吟玉照做应下。
皇帝松开她,看女儿抹了抹眼泪,一身红裙往外奔去。
他手撑着额头,头疼不已,叹息一声。
殿内幽寂,他问身边的老宦官:“朕要不要去见兰昭仪一回?”
老宦官一愣:“陛下见兰昭仪做甚?”
姜玄闭了闭眼,口中喃喃不清,“现在这个局面,朕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香炉里一缕青烟升起,随风飘散到窗外。
姜吟玉回到回了自己的披香殿,很快收拾好了衣物首饰,带着侍女来到了未央宫住下。
如皇帝所说,这段时日,姜曜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连连的战事动摇着大昭的根基,今早下朝之后,姜曜就一直在前朝和武将们商量着对策。
出了昨夜的事,姜吟玉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与他共住东宫。
她将东西搬到皇帝这里,不免地猜想姜曜会不会来和皇帝交涉。
果然午后,姜吟玉就在未央宫撞见了他。
姜曜朝她颔首示意,之后他进皇帝宫殿关上门,与皇帝交谈了许久。
一直到傍晚,那扇紧闭的殿门打开。
姜曜看到她,上来对她道,这段时间,她就住在这里,他会有空就来看她。
姜曜道:“最近朝中事务比较多,无法照应你,我很快就会将这些都处理好的。”
姜吟玉“嗯”了一声,勉强和他笑了笑,大概也猜到皇帝和他说了什么。
她回到自己的寝殿坐下,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
侍女走上来,帮她梳妆,道:“公主,就到快到万国朝贺了,陛下方才传了旨意来,说那一日,让您也与他一同出席。”
姜吟玉问:“父皇让我也一同去?”
“是啊,公主您本就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这样的场面,您不陪驾在侧,谁陪驾呢?”
白露将姜吟玉听到消息没怎么开心,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奴婢知晓公主在忧心什么,您放心,公主伴驾,断不会有人敢多说什么。”
姜吟玉素手挑着妆奁中的珠花,浅笑道:“父皇让我出席,那我自然是要去的。”
白露见公主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长松一口气,问:“那公主那日想穿什么式样的衣裳?”
姜吟玉想了想,道穿那件雪雾霓裳的罗裙。
眼下她出了东宫,也不全然没有好事,现在她终于可以与母妃见面,谋划怎么将母妃救出来。
她答应过母妃,有朝一日救她出皇宫,那她就一定要想办法做到。
**
一连十多日,陆陆续续,有西域使臣的团到了长安,一同住在皇宫之外十里的舍馆之中。
到了朝贺这一日,西域一些小族的可汗,按照惯例,来皇宫觐见。
之后皇帝先驱一旄骑出城门开道,在宫人的伴驾下,出皇宫,登上长平坡,迎接诸多等大国的使臣,接受参拜。
侍卫严阵以待,穿戴盔甲。
当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渭桥之上,众人高呼万岁。
天子走于渭桥,左后侧方立着太子,清俊贵美,着绯红朝服,绶带上玉环折射耀眼的光芒。
众人呼声更高。
立于暗地之中的魏家人,高高遥望那道身影。
如今王室衰微,宫廷黯淡,王为人不尊,而他姜曜,依旧有能力让西方诸多部落跪拜。
万族来邦,看得不是皇帝的面子,而是看着姜太子。
魏家人联想这段时日被皇室打压,犹如苟延残喘之人,心里压着一口气。
等看到皇帝右侧的人,更是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柔贞公主,着翠珠,佩步摇,一身霓裳,如依偎云雾而出。
渭桥之下,街头巷尾,早就流传着公主的美貌,今日众人瞧见公主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甚至能听到公主发间步摇碰撞发出的清越声。
太子与公主立于皇帝身后,一人沉稳从容,一人极致柔媚且目不斜视,好似全然未受外面的话语影响。
朝贺结束,一辆华盖玉辂马车停在渭桥之下。
众人亲眼瞧见,皇帝与身侧人先后登上马车,公主在上车前,脚步不稳,身子微晃,被太子伸出手扶住肩膀。
轻轻的一下,二人手臂相贴又很快松开。
马车驶去,盛大巍峨的仪仗跟随在后。
一直到仪仗远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道路上行人还在议论着朝贺——
太子和公主亲密相处,皇帝对此熟视无睹,这二人究竟什么关系,公主是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这些议论声自然也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北凉国众人也翻身上马,在动身之前,那北凉的大臣叶护,道:“大王在来之前,交代过王子的话,还记得吗?”
北凉二王子看他一眼:“记得,父王让我带一位大昭的公主回去。”
大臣询问:“那今日诸多公主都有出席,王子看中了哪一位?”
北凉国王子湛蓝的眸子里浮起笑意,看向远方,“来娶,自然是最娶尊贵的那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走文案剧情啦
第60章 联姻
傍晚的风拂面,长安街上行人如织。
“王子,您想娶最尊贵的那位公主?”
北凉国的大臣叶护问道,略作思忖。
“皇帝膝下一共十四个女儿,大半已经出嫁,剩下的几个里,论最尊贵的自然是天子的第九女,皇后所生的安阳公主。”
北凉王子弥舒问:“安阳公主?是今日和太子走在一块的那个吗?”
“不,那是柔贞公主。”
弥舒笑了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那大臣察言观色,道,“您是觉得柔贞公主合您的眼缘?可那是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天子恐怕未必会答应。”
“就在这二人中间选一个吧,安阳公主身份特殊,确实也不错。”
弥舒一甩马鞭,马儿便蹬蹬迈开四足。
大臣策马跟在后面:“王子娶这两位公主中的一个,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要知道这两族和亲,从来都不看对了眼,而是利益的交换。
于西域各国而言,能与大昭联姻,百利而无一害,公主的身份越是尊贵,越能给贫瘠的西北带来越多利益,比如种田的技术、丝绸蚕丝、陶瓷的制作手段……
北凉国的国力日益昌盛,如今急需汲取中原的文化与技术。
和亲便是汉化的最好办法。
然而存着对公主求娶之心的西北部落,又何止北凉国一个?这万国来朝宴上,强势的竞争对手还真不是一个两个。
北凉想要娶到公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弥舒的马儿跟随着仪仗,缓缓走进了皇隧道。
与此同时,仪仗的最前头,玉辂华盖马车里,车厢内气氛凝滞。
皇帝坐在中央,看着一左一右坐着的一双儿女,几人相对无言。
女儿侧开身子,挑开窗帘,眺望外头皇宫的景色,儿子则趁着这个时候,拿着公文折子,又看了起来。
姜玄阖上目,视而不见。
过了会,车厢内响起他的声音:“这个时候,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你二人在外面注意一点,不要过多地接触,我看就装作陌生人,避而不见最好。”
车厢内寂静无声,无人回答这话,只听得见翻动公文纸张发出的声音。
皇帝闭口不言,晃晃悠悠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宫殿。
皇帝先从马车上下去,之后姜吟玉起身,提着裙裾,扶着门框,慢步往下走,并未和姜曜说一言。
临下车时,她还是回头看了姜曜一眼,目中噙着亮光。
那眼神的意思,姜曜看明白了,是要和他避嫌。
她在和他划清界限,但出于二人之间兄妹之情基础在,不好直接下他的面子。
之前也是,她每每和自己相处时流露出抗拒,却总是不好拒绝他。
姜曜没说什么,面色微微冷绷,随之下马车。
宫廷中已经摆好了宴席,因来长安城拜见的各首领王侯诸多,今日宴席上,除了皇后,后宫中无其他女眷参加。
姜吟玉等一众公主自然也不出席。
宴席之上,其乐融融。
到中途时,北凉国王子,代其父王,带了数几十箱金钱的纳贡,称要与大昭继续保持良好的友邦关系。
他更称:“如若大昭有需,北凉国随时奉命,愿意借兵给大昭。”
皇帝自登基后,一直受创遭打压,西北的土地一丢再丢,直到姜曜做了太子,去西北上战场,局势一下扭转。
像今日这样被尊崇,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皇帝当即龙颜大悦,给了使臣团不少赏赐。
宴席进行到一半,北凉国的使臣站起来,打断了礼乐声。
“陛下,北凉国想要向大昭求娶一位帝姬。”
此言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平地乍起。
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使臣团走上来道。
“我们的王,此次虽未能前来长安,但对陛下您的敬意是不假,他特地遣来最爱的王子,前来为您贺礼。他想要为北凉国,求得一位中原的公主,不知尊贵的中原皇帝,可否答应?”
近旁皆一片静默,臣子们交头接耳。
宝座上皇帝脸上笑容渐渐落了下去,“唔”了一声,手抚膝盖问:“为何想要求娶公主?”
“为结两邦之好,为修两国之友谊。”
之后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
皇帝听了眉心皱起,面对突如其来的要求确实一时难以接受,问道:“你是为你们的王求娶公主,还是为你们的王子求的?”
那北凉国的王,比姜玄还大上一二十岁,可以说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姜玄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就算是再不疼爱的公主,肯定也不会舍得嫁过去的。
北凉国二王子闻言起身,用汉话道:“是给我求的。”
皇帝挑眉,眯了眯眼,驱散酒意,仔细打量起下方的男子。
年轻的男子二十三四岁,生得体型高大,手臂坚实,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听闻她母亲身上有汉人的血统,所以面庞柔和。即便放在中原,也是符合当下眼光,衬得上一句俊朗的。
这北凉二王子也算是一方豪杰人物,年纪轻轻就打下了周围一圈的部落,将北凉的国界向外推了几十里。
如若将某个公主嫁给这样的人,倒也算般配,只是北凉实在太过荒远……
皇帝当然不想将女儿嫁过去,为了不直接下人的面子,装模作样和身边交谈起来,好似像在商量。
过了会,皇帝才道:“北凉国盛情,朕实在难以推却,但是嫁公主一事事关重大,朕不能一人轻易决定。”
弥舒又道:“陛下,我北凉并非空手而求,是有聘礼的。北凉挟西北要道,占据地势要塞,以后中原想要北伐某个国家,又或是西征,北凉都可以给大昭借兵借道,这样的条件,您满意吗?”
皇帝眉心深深地锁起,仿佛不赞成,周遭一圈别族的首领已经露出惶惶之色。
如若大昭和北凉两大强国联手,那军事实力恐怕远超他们想象。
不可否认,这一份摆在皇帝面前的诱惑,确实巨大。
弥舒拍拍手,“啪啪”两声,殿门口有两个胡人,捧着一张羊皮图纸,送到皇帝面前展开。
“陛下,这是西域部分地图,如若联姻成功,这一份地图,都归您所有。”
这下皇帝笑了,立马从宝座上走下来,让人举着灯烛,凑到羊皮图前观看。
他将手放上去反复抚摸,仔细观看,仿佛极其喜爱,良久,哈哈大笑道:“这一份心意,确实是有心了。”
“不过,”姜玄面上笑容一收,收回手道,“朕视所有的女儿都一视同仁,就像一只手的五根指头,每一个都无法割舍。你们让朕嫁女儿和亲,以后此生恐怕不能相见,何其残忍?容朕再考虑考虑。”
弥舒还欲继续谈条件,姜玄已经摆摆手,回到了宝座坐下。
皇帝这敷衍的话语,弥舒自然听了出来。
他清楚地知知晓,若能娶到公主,必定能为自己登上北凉王位,添加有力的砝码。
皇帝没有答应,是在和他博弈,要让他多加一点条件。
然而姜玄不知道,弥舒为了能娶到公主,会不惜一切代价。
弥舒行礼笑道:“此事不急,可以从长计议,使臣团会在长安城待上足足一个月。”
姜玄道:“那便再谈。”
北凉王子回归座位,神态轻松,手握起杯盏,送到唇边,像是对此胸有成竹。
在其落座之后,议论声就没有停过,众臣指指点点。
酒过三巡,美人入殿献舞。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见另一胡人直接站了起来。
此人粗矮,容貌不比北凉王子,然而却让周围的使臣投去敬仰的目光,只因他是西狄一族的可汗,是那战场上不败战神。
西狄,在大昭的西边,几十年前,两族还经常起冲突。
那可汗和皇帝差不多的年纪,走出来,粗着脸道:“我听闻陛下一共有十四个女儿,既然北凉国想要和大昭联姻,我西狄自然不甘落后,也想求得一位大昭的公主。”
西狄可汗摆出条件:“殿下放心,我能给的只会比北凉多,不会比北凉少。”
姜玄嗤笑了一声,冷了脸色道:“你们将朕当作什么,公主随你们挑?”
然而姜玄自己也不能否认,他确实被这样的条件打动了,如果能借一两个公主和亲,就能带来巨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他不急,他在权衡利弊,总归他还有七个没有出嫁的女儿……
西狄可汗听皇帝如此说,立马道:“不敢,大昭的公主,个个都如天上神女,能见一面,便是我们此生的荣幸。”
“不过说不定巧了呢,万一本汗和北凉王子,想要求娶的是同一位公主呢?”
西狄可汗捋一下胡须,看向北凉国使臣团,分毫不掩眼中的挑衅。
这两个国家,在西北大地上对立,世代结仇。
皇帝手撑着额头,哦了一声,酒气在肚子中翻腾,问道:“那你想求娶朕的哪一个女儿?”
西狄可汗道:“本汗想要求娶的是——”
他唇一开一合,吐出四个字。
那边北凉王子面色一变。
他所的是:“本汗想要求娶您最尊贵的掌上明珠,安阳公主!”
“陛下!”
北凉王子立马迈出一步,“北凉也想求娶安阳公主!”
话音落地的刹那,殿内安静了片刻,众人纷纷看向上首的帝后二人。
韦皇后看着皇帝,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发狠,道:“不可!绝对不能将我们的女儿安阳送过去!”
皇帝也是一愣,当即皱眉,话语是不容反驳:“此事日后再议!”
北凉和西狄齐齐出声,汉话与胡话杂糅,求皇帝留下,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这一场万国来朝的晚宴,以两国使臣都要求娶安阳公主,被天子否决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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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鸾殿。长廊上宫女奔走,仓皇奔进大殿。
“公主!公主!不好了!”
近旁灯火照亮,安阳公主正在涂蔻丹,听到这话,皱眉转了转自己的手,问:“怎么了?”
侍女哆哆嗦嗦将前头的事讲了。
“使臣团中有人想要求娶大昭的公主。”
姜吟玉闻言,立马将手放下,皱了下眉,不过很快就又眉目舒展开,问:“求的是谁?”
侍女不敢说,颤颤巍巍看向她。
安阳公主一转眼珠:“是姜吟玉吧?今日就她一人当众出风头了,她长得那个祸水样,肯定也招蛮夷汉子喜欢。”
安阳公主露出几分同情,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外面想要求娶的是您……”
安阳公主一拍桌,茶盏为之一震,“你胡说八道什么!”
“公主!是真的!您要不自己去打听看看吧!”
安阳公主下意识捂住微微隆起的小腹,冷冷睥睨她一眼,起身往外走。
风吹起她的裙摆,灯笼冷晃,身形幽幽犹如鬼魅。
安阳公主出去后不久,询问一二婢女,这一次又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安阳公主气焰一变,脸色漆白。
“不可能!”
她大步往外走,冷冷发笑:“此事还没定下,我怎么可能被送去和亲?要送也是柔贞啊,怎么轮得到我?”
安阳公主想死了也不明白,他们放着姜吟玉不要,居然来找自己。
论宠爱、论美貌、论品性,不都是姜吟玉比她出色吗?
她提起裙裾大步往外奔走,一把推开婢女,“别碰我!”
她要去找母后,去找父皇,去找皇兄。
他们绝对不会对她坐视不管,肯定不会让她去和亲的!
将她送出去,她腹中孩儿怎么办,她都已经怀了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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