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不辞春山 > 40-50
    第41章 姐夫


    祁宴抬起头,不解看向他,“怎么了?”


    卫凌冷着脸:“你出来便是。”


    祁宴见他看着自己与卫蓁交握的手?掌,慢慢将手?从卫蓁手?中抽出。


    卫蓁额间渗出汗珠,等祁宴离开后?,便又攥紧凉蝉的手?。


    树林深处,绿杨阴里,树杈掩映。


    卫凌等身后?人走近,转过头?来,开口质问第一句便是:“祁宴,你是何时与我阿姊走得这么近了?”


    祁宴便猜到?他在意这个,道:“你阿姊方才正?忍痛,你没看到?我一走,她便又去攥其他人的手?了吗?我只是恰好在她边上?罢了。”


    卫凌道:“祁宴,我了解你,这段时日,你对我阿姊过分照顾,已是反常,我便留了一个心眼。起初我也不敢确定,可看着你二人越亲密,心中越发确定。”


    卫凌那冷锋般的目光,直刺祁宴的脸上?。


    祁宴淡声?道:“不是你叫我照顾她的吗?我多关照一下,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


    此前卫凌谢祁宴替他照顾卫蓁,对方也回答说:应该的。


    原来他口中应该,不是出于护卫的应该,是作为姐夫应该。


    卫凌一路怀疑姬沃心思不正?、怀疑其他士兵会对阿姊不轨,唯独漏了最奸诈狡猾一个。


    卫凌勾唇笑道:“那少?将军当着我面起誓,说你对我阿姊有半点别的心思。”


    祁宴挑了下眉,他不承认和卫蓁的关系,因为二人本就?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纱。


    祁宴看向身后?林子:“车队离国都就?还有几?日路程,你且在路上?看看,你阿姊对我,和对其他人,其实并没有半点不同。”


    卫凌收起笑容:“那是自然,剩下几?日,在下必定会日日盯着少?将军。”


    话音才落,远处林子响起足踏枯叶声?。


    凉蝉从丛林边上?走来,“少?将军,少?主,公主来传话,说医工已施完针了。”


    卫凌看祁宴一眼,转身往林外走去。


    车厢内药味浓烈,卫蓁跪坐于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左一下右一下细看自己的脸颊。


    她的右半张脸,眼睛以下的地方,都涂上?一层黄灰色的药膏,因那药膏与人肌肤颜色相似,若不细细打量,看上?去就?像肌肤天生这般粗糙似的。


    卫凌与随后?进来的祁宴,见到?她第一眼,都是微微一愣。


    卫凌双目晶亮,笑容温和,入车后?就?换了一副神色。


    他问道:“阿姊,这药要涂多久?”


    “要涂到?红疹彻底消了为止,少?则十?来天,多则要一个月。这药膏凝固后?,黏在脸上?也不能洗去,左先生多抹了些药,是怕红疹往其他地方蔓延。”


    却也实在有碍容貌。


    卫凌走近了细瞧:“若早知那老妪身有恶疾,我定然要去拦着她的。”


    卫蓁对镜轻轻一笑:“此时说这些也无用了。这红疹恶疾,随队的医工都没见,若非左先生在,怕是真的要耽误了医治的时机,我也是幸运至极。”


    “不过虽有些后?悔,但方才那小女娃求到?我面前,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卫蓁回过头?来,看向卫凌身后?少?年:“少?将军呢,我记得当时你与那老妪近身接触,砍下她一只手?,身上?有没有起红疹吧?”


    卫蓁目中有关切之色。


    祁宴道:“没有,我从地上?捡起的玉佩,未曾与她的手?接触。”


    卫蓁点头?:“那便好,只要不接触她那长疹子的地方,就?不会被传上?。”


    不多时侍女送上?来膳食,因为她的事?耽误了许久,眼下三人都尚未用午膳。


    卫蓁让他们留下来一同用膳。


    期间,卫蓁只觉面前二人气氛古怪,叫卫蓁不由怀疑,方才卫凌为何将祁宴喊出去?


    是因为她在上?药时握住了祁宴的手?吗?


    可那时她极度疼痛,下意识随便握了一人,起初以为是凉蝉,是后?来祁宴离去,她睁开眼才意识到?握错了人


    但卫凌倒是面色如?常,卫蓁便也不多过问。


    车队再次启程,卫凌却没有下车去,只说要陪着她。


    快到?晋国国都,最后?的一段路,有弟弟多陪着也是好的。卫蓁笑着应下。


    卫蓁取出琴放到?案几?上?,手?才搭上?去,卫凌便制止道:“阿姊今日受伤,这会还要练琴,就?好好歇息吧。”


    卫蓁摇头?:“我的琴技和多年习琴之人比,还有诸多不足,晋王爱琴如?痴,若我就?这样到?他面前,定会露绌出丑。”


    “其实琴技高低,也不在于多年的练习,而是对于乐曲有自己的独到?的体会,能用自己的指法奏出来,”祁宴道,“你极有天赋,日夜练习这么久,弹得已极其不错,不会露绌的。”


    卫蓁莞尔微笑。


    “阿姊,你与祁宴聊,我歇息一会。”卫凌头?靠在车厢上?说道。


    卫蓁点头?,继续练琴。


    不多时,卫蓁看卫凌睡着,抬头?看向面前之人。


    “其实左盈说那疹子应当能治好,是为了先安抚好使臣,却也说有不能转好的可能,需要我日日配合上?药才行。我方才没与阿凌说,是怕他担心。”


    祁宴握着茶盏手?,唇角勾着笑意。


    他想?,怎么这话不能告诉卫凌,反倒能告诉他呢?


    祁宴指尖叩了叩桌案,欲提醒卫蓁,卫凌还在车上?,卫蓁已转过身去,在她身后?那堆书简中翻找起什?么东西来。


    过了会,她道:“祁宴,你上?次给我吹奏的那只竹曲,是不是这个?”


    卫蓁从后?捧出一只书简,铺在案几?上?,轻声?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这一篇。”


    女郎柔柔的呼吸浮在他鼻尖,祁宴没想?到?她听?了出来,扣着茶盏的手?微紧。


    背对二人而坐的卫凌,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祁宴抬眸,给她做了个眼神。


    卫蓁顺着他余光,落在卫凌身上?,顿时反应过来,耳根微红,连忙道:“那应当是我听?错了。”


    卫蓁红着脸与祁宴对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卫凌刚刚下车必定与祁宴说了些什?么。


    卫凌醒来后?,伸了下懒腰,看着还在弹琴的卫蓁:“阿姊,你练了这么久,等会该歇歇了吧。”


    卫蓁笑着道:“好。”


    卫凌下车,走到?离卫蓁马车有一段距离了,才看向祁宴。


    “你说她待你一般,这是一般吗?”


    卫凌手?扣上?腰间的宝剑,面容微沉,“总之,最后?的路程,还有四五日,你不许再接近我阿姊。”


    也不待祁宴回答,少?年怒而转身离去。


    祁宴轻叹,此事?的确是他做兄弟的不仗义在先,卫凌心中怨怪他也是应该的。


    ……


    一连几?日,祁宴骑马在车外,都未曾与卫蓁有什?么过密的接触。


    卫蓁隐隐猜到?必定是因为卫凌,在心中准备好了应对阿弟的措辞,卫凌一如?往常来与她说话,却丝毫没在卫蓁面前提过祁宴一个字。


    马车驶过荒野山路,四日之后?,众人便抵达了晋国的国都,绛都。


    作为王国的中心,绛都,得天之厚,地势平坦,因地处平原,而商业方便,街道繁华。


    那拔地而起的宫阙,高低错落,远远望去,檐角如?振翅高飞的雄鹰,雄伟而威严。


    清晨时分,城门?已经洞开,道路两侧布满官兵,身着盔甲,手?持长矛,严阵以待,恭候和亲公主队伍的到?来。


    公主的车驾无疑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从前也曾有过和亲公主车驾从城门?口经过,城民们不说司空见惯,至少?并非头?一次见到?盛大仪仗,却唯独少?有像今日这样,聚集这么多人,自发走到?路边,翘首以盼公主的到?来。


    无他,只因公主的美貌早就?传遍绛都。


    那楚公主的画像,一入晋地,便令王室众人惊艳,后?其画卷的仿本流入民间,更是一价难求,有豪贾一掷千金,只为一探公主的玉容。


    传闻之中:公主貌比西施,神似神女,沉鱼落雁,是楚国第一美人,那在和亲路上?有幸见过公主仪仗之人,莫不夸赞公主是仙娥在世。


    传言愈演愈烈,沸沸扬扬。


    到?了午后?,人越聚越多,乌泱泱如?同潮水一般,使得迎亲的官兵不得不增派人手?,维持场面秩序,却架不住百姓的热情。


    城门?之下,绿树交错,大路之上?立着数匹高大的骏马,其上?皆坐年轻的贵族郎君。


    当中还有一女郎,十?七八岁,身着赤红骑装,头?戴华胜步摇,明艳夺目,熠熠照人。


    此女郎是晋王的孙女,公主姬瑛。


    “宫中一大早,便要我等出来迎接那楚公主,都快正?午了,也不见车队一点影子,怎这般磨蹭?”说话的是一位晋王孙。


    “听?闻楚公主貌美倾城,等会诸位之中谁先去迎接?”


    此话一出,余下王孙皆笑。


    姬瑛嗤道:“诸位哥哥,我看倒是未必,此前也不是有过和亲公主送来画像的事?吗,那画上?之人貌比天仙,结果如?何?”


    提到?这事?,四下王孙皆露出鄙夷之色。


    那女郎真入晋国,众人才发现只比无盐之女多些姿色。


    “这些从偏野地方来的乡野女郎就?是这样,眼界极低,又偏爱做下三滥的手?脚,不过想?要得到?晋王室青眼相待罢了。”


    姬瑛说着甩了甩手?上?的马鞭,笑道:“我也真想?看看,那楚公主是真的貌比西施,还是也买通了画工,做些上?不得台面之事?。”


    正?午时分,和亲公主的仪仗队驶入了众人视线之中,人群顿时起了一片骚动。


    阳光洒在当中那华盖马车之上?,檐角装饰的兽兽,闪烁着耀目金色的光芒。


    那辎车薄薄的门?纱之后?,影影绰绰映照出一道窈窕的身子,阳光照在她身上?,如?覆上?了一层迷离金灿的轻纱,虽看不真切,更犹如?雾里看花,袅娜动人。


    和亲的护卫队上?前,恭迎公主下车。


    众人都在观望公主,而姬瑛则望着那搀扶公主出车的郎君,本是无意间一瞥,视线却全?然停住。


    郎君青竹袍,白玉冠,俊美无俦,挺拔清俊,抬手?搀扶公主出车门?,只往那里一站,便将周围人群中的男子都衬托为了无物?。


    那一瞬间,姬瑛目光好似定住。


    众人更是掩不住好奇,朝着车中望去。


    连护送在马车一侧的护卫都如?此俊逸,想?必公主定如?传闻一般貌美了。


    公主从车中探出身,罗裙迎风飞扬,青丝随风飘动,腰间环佩碰撞,鸣鸾清越声?响。


    那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好似如?万顷秋波皆在其中,与之对望者,目光莫不被击中,久久驻足怔望。


    如?是美人,果真担得上?“国色”二字。


    一阵清风掠过,撩起她的面纱,露出她右边粗糙枯黄的面容,四下一阵唏嘘。


    马上?王孙嗤笑:“怎会如?此其貌不扬?”


    第42章 猎物


    高坐于骏马上的几位郎君,相互对望,踯躅不前,商量谁上前去迎接公主。


    嘈嘈声飘入姬瑛的耳中,周围郎君相互推诿,半晌也没得到个结论,姬瑛皱了皱眉,双腿一夹着马肚,朝着华丽马车驶去。


    和亲公主立于马车之上,发间流苏摇晃,郁金绣花纹的华袍金光璀璨。


    姬瑛在车前勒马,朝卫蓁伸出手:“我代王室恭迎楚公主入城。”


    卫蓁手慢慢搭在姬瑛的手上:“多谢。”


    指尖相触,一股柔软的感觉传递到姬瑛掌中,姬瑛抬起头,见?面纱之上那双漂亮眸子,轻轻一弯,盛着浅浅的笑意。


    姬瑛一怔,随即移开眼,僵硬道?:“不必言谢。”


    正这时,那马车之后的仪仗队伍中,绕出来两道?身影,正是九殿下姬沃与晋国的使臣。


    使臣见?到姬瑛,拱手行礼,满面春风:“见?过十一公主。”


    姬瑛嗯了一声,看向马车边那位身姿颀长的郎君,问使臣道?:“不知护送公主的这位郎君是?”


    “在下楚将军祁彻之子,祁宴。”祁宴语调不急不缓,态度不卑不亢。


    姬瑛微诧:“原是表哥啊,表哥三年前来绛都为祖母奔丧,没曾想时隔数年再见?,表哥变化了不少。”


    祁宴淡淡颔首,抬起头道?:“公主,先回?车中,等会要入王城。”


    车上少女?回?了一个字:“好。”


    清亮的嗓音,婉婉如玉,只?一个字,便叫姬瑛觉得必定是美人才会有的嗓音。


    卫蓁转身松开姬瑛的手,周身配饰摇动,一阵香风拂来,涌入姬瑛鼻中。


    姬瑛面上划过不喜之色,很快转瞬即逝,转而?看向车队:“入城吧。”


    清风吹帘,道?路两侧都是民众。


    马车之中,卫蓁透过帘子朝外望去。


    使者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大王因风寒感到不适,今日不能迎接公主,特地派了几位王孙公主来迎,等会公主入宫,便先去寝舍安顿下来,宫中特地为公主准备了一间宽敞院子。”


    马车穿过王城,望王宫驶去。


    不多时马车进入王宫,隧道?狭窄而?昏暗,车厢内光线一下暗了下去,宫门?关合发出令人脊骨发酸的声音。一股怪异的情绪浮上卫蓁的心头,而?不多时,车轮辚辚驶出隧道?,大片刺目的光亮照进车中。


    这一刻,卫蓁才终于有了和亲的真实之感。


    从?宫门?通往宫殿的那条甬道?极长,车轮辘辘从?道?路上滚过,几位郎君骑马遥遥跟在身后。


    车队在卫蓁的院外停下,使臣恭迎卫蓁下车,请卫蓁与众人入院。


    那几位迎亲的郎君公主,将人送到,便也离去。


    使臣道?:“这间清雪院,便是公主在晋宫的处所,位于宫殿王宫正东方向,与诸位王孙公主的寝舍离得极近。”


    卫蓁从?门?槛外踏入,但见?楼阁高墙处处华美,亭台宫室无一不精,往前走?去,移步换景,桃树缤纷,院子之中还有一间院子。


    “清雪院极大,外院可住宫女?与宦官,里?院除了公主的寝居,还有会客的客房、茶室、琴屋、棋居等等。便是大王膝下的几位孙辈公主的住处,都不一定能比得过您这间。”


    随行的侍女?与护卫搬运行李下车,院外回?荡着错乱忙碌的脚步声。


    晋国的使臣请她入寝殿,但见?殿内明丽光鲜,银窗玉阶,轻罗绮帐,宝镜香炉。


    桌上更堆着珠玉美饰,灿衣华服,入目流光璀璨,可见?晋宫迎接之盛情。


    使臣道?:“晋宫占地广阔,还有其他景胜,明日臣再带公主参观。今日公主便先安顿下来。”


    使臣临走?前,突然想到一事:“今日晚些时候,宫中会为公主举办接风洗尘的宫宴,公主莫忘了,”


    卫蓁表示知晓。


    使臣离去后,殿内再没有外人,卫蓁终于松一口气。


    她撩起轻纱,往内殿走?去,慢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梳妆台上摆放着一只?高镜,卫蓁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手不由覆上受伤的右脸颊。


    既是接风洗尘的宫宴,她便不得不参加,自己顶着这样一副容貌出现,少不得要被人多询问几句。


    “在担心等会宫宴上的吗?”少年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卫蓁转过头,见?祁宴拨开帘子,抬步从?外走?进来。


    他身后殿门?大大敞开着,卫凌他们就在外头。


    卫蓁心口噗噗直跳,她已经?入宫,自然不能和他像在外头一样随意相见?了。


    祁宴好似看出她心头所想:“我负责护送你?入晋国,这几日便还是你?的侍卫,会与卫凌护卫在你?院外。”


    少年靠在帘边柱子上,懒洋洋地望着她,半晌道?:“过来些。”


    卫蓁不知他要做什么,走?到他面前,仰头问:“何事?”


    少年直起腰,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珠子似的明亮之物,她还没看清那是何物,少年已半低下脸,将那物覆在了她原本的面纱之上。


    是一只?珠玉做的面帘。


    耳廓传来他指尖温凉的温度,他替她将面帘挂好,卫蓁抬起眼,看着他近在一寸的面容,感受那珠玉轻盈又?冰凉的触感。


    额上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他声音低低的:“你?的眼睛本就漂亮,眼睛以下覆着面纱并不要紧,到时候将人的注意力都吸于你?眼睛之上便可,自无人会在意你?面纱下的容貌。”


    少年风流秀美的眸子下俯,视线落在她面颊上。


    卫蓁与他四目相对,脸颊莫名一烫,轻声道?:“好。”


    少女?手抚了抚面帘,看向一旁的铜镜,面帘散发盈盈清光,衬着她一双眼睛越发明丽灵动。


    卫蓁道?:“我还有些担心,今日在车上,风吹起面帘,当?时有不少人看去了我的右脸……”


    她转首道?:“今日宫宴,少将军陪我一同参加吗?”


    他一路陪伴了她这么久,若没他在,她根本不能安心。


    祁宴挑了挑眉看着她。卫蓁被看得侧过脸,却与他的视线在镜中对望。


    窗外树影摇落在他身上,良久,他勾唇道?:“好啊。”


    在傍晚时分,卫蓁沐浴梳妆完后,前往宴客的殿舍。


    卫蓁走?在长廊上,看着道?路尽头的那间宫殿,对使臣道?:“前头那间殿舍便是宴客厅?”


    “是,今日是小宴,晋王不在,参加的都是些王孙公主,此外还有在宫中陪读的贵族郎君女?郎,公主与他们日后是要朝夕相处的,提前熟悉熟悉也好。”


    宴客厅内,众宾客早就来到,坐在各自的座位之后,正相互交谈着。


    “诸位殿下早先时候去迎和亲公主,那楚国来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


    “并无传闻中那般绝色,只?一双眼睛稍微出挑点,身段也算婀娜,余下面容实在难以入眼,一侧皮肤如龟裂的河床,其貌不扬。”


    “这般容貌,怎还其貌不扬,已是丑陋至极!”


    姬瑛坐在右侧,并未参与众人的交谈,听得身边人询问:“阿瑛,七哥今日可来宴席?”


    他口中七哥,正是姬瑛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七殿下姬渊。


    姬瑛望着手上蔻丹,懒慢道?:“祖父把?七哥留下来询问政务,无空前来赴什么宴席。”


    晋国强势,天下诸国臣服,莫不想送各自的女?儿来绛都,晋国宫中来的和亲公主可不止一个,譬如坐在她后头的齐国公主、郑国公主、此外还有一些领地首领送来女?儿。


    不过论国力,楚国确实是余下诸国中最强大的一个。


    所以宫中才会对楚公主格外优待。


    “阿瑛,你?当?时与楚公主靠得最近,她容貌到底如何?”


    姬瑛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勉强入目,没有他们说的那等丑陋不堪。”


    晋王膝下活着成人的孙女?相比孙子要少许多,姬瑛在一众公主中更为受宠,便也养成一副矜傲脾性。


    今日若非那祁家郎君也要出席,姬瑛自是懒得赴这等筵席。


    正说着的时候,殿外传来通报声,道?是楚太子与楚公主到了。


    殿内人都停下交谈声,皆转头看向门?口。


    傍晚柔丽的晚霞,照着花丛错落的花影,也照着来人曳地的长裙。


    女?郎才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面戴珠玉面帘,那一双眼睛生得明澈,在周遭珠玉映衬下,非但不黯然失色,反倒让宝石完完全全成了陪衬。


    明丽璀璨间,流光溢彩。


    叫人都忘记了她脸上还覆着一层面纱的事实。


    更别提,其身前与身后三位郎君,皆是出挑之色,当?中最俊美的那人,真如芝兰玉树一般皎皎不凡,通身流着贵气,这满殿晋国王室王孙,竟无一能比过她。


    四人于左边宾客席落座,楚太子坐于最前方,卫蓁坐于第?二?的位次。


    祁宴坐于她右侧。至于卫凌,则执意坐在卫蓁后面。


    “太子与公主远道?而?来,我等也是有失远迎。这盏酒,我代身后诸位王孙先饮。”


    卫蓁翻阅过晋国王孙的画册,再看着面前人,一下就和画像上人对上了。


    敬酒的郎君名唤姬汜,是晋王膝下尚未娶亲的王孙中最大的一个,因年纪最长,朝中拥护者众多,若按照长幼顺序,是极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一个。


    姬汜撩袍坐下,忽问道?:“不知公主为何戴面纱遮面?”


    卫蓁如实回?答:“在来国都路上时,被传上了红疹恶疾,脸颊边正在敷药,故而?暂时不能以真容示人。”


    “红疹恶疾?”


    殿中人对此也略有耳闻:“此病能治?我怎听说凡染上此病者,哪怕治愈好,脸上也会永留疮疤,容貌再难恢复如前。”


    卫蓁微笑:“医工也在尽力为我医治。”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卫蓁话?不敢说得太满。


    只?是此言一落,殿内气氛便有些微妙了。


    “尽力治好”,那便是有可能治不好……众人目光复杂。


    不多时,宴席开动,侍女?进入大殿,为贵族们端上菜肴。


    当?中仍有王孙,仍未移开落在卫蓁身上的视线,借着侍女?送膳食期间,也正大光明打量起来,便觉一道?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定睛一看,乃是楚公主身后华服少年。


    对方幽暗的眼神,如锋利的刀斧,似乎要洞穿自己的发肤。


    那王孙被看后背发凉,顿时收回?目光,而?后从?仆从?口中得知,此人乃是楚公主的弟弟。


    在场之人都是贵族男女?,这等场合本就不是为了用膳,而?是为了社交,酒过三巡之后,便有人提议投壶为乐。


    方才那打量的卫蓁的王孙,才准备出列,卫凌立马走?了出来。


    王孙回?想起卫凌方才神色,有意避开回?座位,可无奈身后众人已发出喝彩之声,一下将他架了出去。


    侍女?递上来箭矢,几局下来,胜负已定。卫凌几乎全中。


    如是场面,看得男儿郎们热血沸腾,纷纷呐喊。


    卫凌也是一方封地的主人,带兵打过仗,臂力与箭术都了得,从?前在家中也没少与卫蓁玩过此游戏,要想赢这群贵族子弟,自是不在话?下。


    姬汜便离开座位,走?上前来,要与卫凌比试。


    前六局下来,依旧是卫凌占了上风。


    眼看姬汜剩下几箭都擦壶口而?过,他面上笑意渐落下去。


    姬汜并未说什么,招呼余下几位王孙,上前去比试相乐。


    只?是几位王孙,都隐隐察觉其不悦,姬汜此人,倨傲难哄,因为年长尊贵,仗势目中无人。


    从?前这等筵席之上,自是人人都哄着他,可从?未有人敢下他面子。


    偏偏今日来了个不懂审时度势的毛头小子……


    然而?众王孙对姬汜性情心知肚明,可对面楚国人可不知。


    姬汜摇了摇手中的酒盏,抬起头来,笑道?:“从?方才到现在,公主都未动过面前酒盏,可是晋国的菜肴不符您口味?”


    卫蓁摇头:“晋国的菜肴比起我在楚国时,多了些更醇的滋味,却也用得十分爽口。面前酒盏里?的酒未动,实在是因为我不擅饮酒,不胜酒力,故而?用得少了些。多谢晋宫今日招待。”


    她回?话?声音轻轻的,保持着得体的礼节。


    姬汜摇摇头:“非也非也,酒量是要练出来的,公主一味避酒,酒量怎能渐长?”


    姬汜回?头看一眼身后众人,笑道?:“公主入晋宫,竟不知晋国之习俗,晋国之酒淳烈,晋国之人皆爱酒,我们是以酒会客,公主既然入乡,就得随俗,是不是?”


    这话?一出,余下之人皆迎合。


    姬汜身旁姬瑛,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笑着说道?:“是,公主您入晋国,要嫁给我这些哥哥中的一个,日后诸多场合,都需社交饮酒,公主怎能这等酒量?”


    对于晋国的习俗,卫蓁当?然全面了解过。


    但唯独这个酒,卫蓁有些接受不了。


    一来,她本就酒量极浅,用一点酒就熏熏欲醉,酒后容易神志不清,二?来是,晋国的酒醇烈,实在不是她能适应的。


    和亲路上,使臣也叫他练练酒量,她一直躲避着,没想到来晋国第?一日,这有意疏漏的一环节就避不开了。


    姬汜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巍峨,将灯架上的光挡了大半。


    “我既为最年长的王孙,便先敬公主一杯,代晋国王室恭迎公主入晋。”


    “阿姊……”卫凌倾身轻声欲制止。


    卫蓁握着酒盏,心知,自己初来乍到,对方以王室的名义敬酒,怎么也不能拒绝的。


    她缓缓起身,回?以一笑:“谢二?殿下盛情招待。”


    卫蓁侧过身,只?将左脸对着众人,撩开面纱一角,将酒盏送到唇瓣边。


    那酒一入喉口,便觉火辣辣的,被卫蓁强压下腹中。好在酒盏中并无多少余酒,她也能一饮而?尽。


    姬汜意味深长看着她:“公主戴着面纱饮酒,何其麻烦,何不将此累赘拿下,以真容直接见?人?也是对我等的尊重。”


    卫蓁手抚上右颊,“医工与我说,此红疹难治,敷药后不能见?日光,故而?面纱不能取下。”


    姬汜展臂,看一眼屋外:“可太阳已落山,并无日光照进来,公主怎还执意戴着面纱?不如揭下来吧!”


    殿中之人或多或少对卫蓁的样貌好奇,此刻皆凝目于她身上。


    卫蓁垂下首,唇角浅笑,声音柔和:“实在抱歉,二?殿下,并非我不愿真容示人。”


    姬汜被楚国人连续下了两次面子,五指轻敲桌案:“行,那就请公主与我再饮酒一杯。”


    宫女?又?给卫蓁斟一盏酒,卫蓁握起酒樽,这次饮下后,腹部感觉都烧了起来。


    姬汜看向身边之人:“公主也不能厚此薄彼,既饮了我敬的酒,这屋里?还有其他兄弟在呢,是不是?”


    一旁姬瑛举起酒樽,“那我也敬公主一杯。”


    卫蓁才要举杯,身旁祁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若不能喝,就不要强喝。”


    卫蓁看着对面女?郎,想着到底是她白?日来迎的自己,再次将酒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喝完这一盏,卫蓁已决意不再喝。


    然而?姬汜已叫王孙一一起身来给他敬酒。


    卫凌看不下去,欲立马起身,被一只?手伸出拉住,将他手臂重重压在酒案几上。


    景恒攥着他手腕,目光深暗:“此是晋宫,难道?要你?替你?阿姊得罪晋王室?你?现在逞一时意气,日后你?走?了,替你?受着的都是你?阿姊。”


    卫凌愣住。


    景恒道?:“晋人豪迈不拘小节,他们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恰在此刻,卫蓁身侧之人突然开口:“殿下,公主酒量浅,实在不能再饮。我看诸位已经?酒酣,不如改日再饮?”


    众人看向那说话?之人,郎君随意坐着,修长的指尖握起酒盏,长眉映着烛火,“二?殿下,我替她饮下这一盏酒,可好?”


    姬汜被打断,一张脸沉了下去:“这酒是敬给公主的,你?什么身份,又?给公主挡酒?”


    当?时身边便有人提醒道?:“殿下,这是姬琴公主之子,楚国的少将军祁宴。”


    姬汜骤然起身,身量不稳,撞得酒案都晃动了一下。


    一旁的姬瑛,见?姬汜双颊泛红,连忙示意仆从?上来:“行了行了,别喝了,还不快拦着二?殿下,上一次也是……”


    姬汜却一把?推开姬瑛的手,朝着卫蓁一步步走?来,“公主,在下也不要您多喝,最后三盏,一饮而?尽,今日宴席便算结束,可好?”


    卫蓁抬起头,从?她的角度,便刚好对上姬汜眸子。


    姬汜笑道?:“公主,此事对于旁人我可不会轻易揭过,今日只?让您喝这么一点,已经?是够仁义的。”


    场面的发展,有些出乎在场人意料。


    卫蓁并未伸手去接,半晌的沉默,空气都冷了半分。


    “她说她喝不了,殿下是听不懂吗?”


    身侧一道?声音插进来,少年起身,与他相对而?立。


    烛火幽幽摇晃,将他的身影投到墙壁之上,是渊渟岳峙,高贵挺拔之姿。


    祁宴面容在烛火下,俊美得过分:“还是说这便是晋国的待客之道??”


    祁宴修长的眼尾,晕开昏黄的烛光,目光如凌厉的刀锋一寸寸割来。


    姬汜冷笑一声:“楚国蛮地来的下等臣民,不尊崇晋国礼仪,还敢对在晋国的土地上说这等话??”


    他转头看向卫蓁,一字一句道?:“公主既入晋国和亲,日后便是我晋国之人,又?怎能不守王室的规矩,是不是?”


    姬汜走?到卫蓁案几前,将卫蓁的酒樽拿起,送到卫蓁面前,要逼迫着她喝下。


    卫蓁被攥着手,用力挣脱:“二?殿下!”


    突然之间,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攥住姬汜的手,将他连人带着一旁的酒案噼里?啪啦,尽数倾覆在地,其上菜肴杯盏摔了个粉碎。


    这一番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一方是晋国的年长尊贵的王孙,代表王室的威严,另一方是楚国的将领,竟在两国移交和亲公主宴席之上,剑拔弩张,大打出手。


    姬汜背倒在地,身子抽搐了一下,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面色发青,方要爬起来,一只?靴子已经?踩到了他的右肩之上。


    那力道?之大,犹如刀刃,在一点点剜他的血骨。


    姬汜疼得双目凸起,眼中血丝毕显,顺着那人笔挺收束的小腿往上一点点看去,便对上了一双冷漠的双目。


    年轻的郎君,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只?狼狈的猎物。


    四周灯火憧憧,胆小的宫人跌跪在地说不上话?。


    郎君半倾下身,分明是昳丽的双目,却透着令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危险。


    晚风徐来,碎发拂面,郎君凑到他耳边,薄唇微启:


    “再动我们的公主一下,试试看。”


    姬汜眼眶充血,望向卫蓁,下一刻,祁宴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看我会不会现在就动手剁了你?半只?手。”


    第43章 心迹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蜡烛燃烧发出噼啪响声。


    祁宴的话虽轻,却在?姬汜的耳畔激起巨大的回音,也叫他心头那一团愤懑的火烧得更加旺盛。


    满地狼藉中,姬汜欲从地上爬起来,唤殿外?侍卫进来,然而对方压在他肩膀之上的力?道猝然转移,靴子抵在?他喉结之上,一下扼住了他的呼吸。


    姬汜面目涨红,抬起头,看到那人?目光深沉似渊,面容在光下透着一线冷峻的弧度。


    祁宴脚动?一下,姬汜喉咙上的压迫感便重一分,他胸腔之中空气在?一点点消失,憋着一口气,撑开牙关:“来人?——”


    “不必叫侍卫进来。”一旁酒案后,另一王孙站霍然起身,将大殿中僵持一下打?断。


    那人?冷声道:“还不快去快扶二?殿下起来,他已全然喝醉,口中胡言了!”


    祁宴慢慢收回靴子,长身玉立,俯视着地上人?。


    躲在?墙角僵硬如雕塑的宫人?们,听到这话终于活了过来,上前来搀扶倒在?地上之人?。


    姬汜拨开众人?的手,喘息着道:“今日之事,大王若知晓,你猜会不会放过你们楚国人?。”


    祁宴静望他片刻,轻笑?一声:“好啊,那殿下便告诉晋王去。”


    少年眼中满是不屑,嘴角弧度带着几分讥诮。


    祁宴转过身,对卫蓁道:“公主,走吧。”


    他看一眼卫凌,卫凌会意,立马上前来扶卫蓁,“阿姊”


    今日这一场宴席,闹成这样出乎所有人?预料,却也终于结束。


    出了大殿,走上长廊,众人?到离宴客的大殿有一段距离,方才停下。


    卫蓁身形摇摇晃晃,脚下不稳,往一旁倒去。


    祁宴及时伸出手抱住她,防止她跌倒。


    此处是在?风口上,不断会有宫人?经过,祁宴示意卫凌来扶她,卫凌小心翼翼将人?接过。


    女郎双目紧阖,脸颊被酒气蒸得酡红,柔弱无力?地倒在?卫凌怀中。


    卫凌眼中满是心疼,抬头道:“祁宴,今夜之事牵扯不小,我担心阿姊会因此得罪王室……”


    祁宴方要开口,身后长廊传来脚步声,二?人?齐齐转过脸。


    太子景恒从远处,看到祁宴,眼中有冷锐锋芒。


    他在?二?人?面前停下,“初来晋宫的第一日,你们就惹出这样的事端来。晋王室向来高高在?上,楚国的公主入晋,他们势必要给楚国一个下马威,本来卫蓁饮下那几盏酒,向王室表示愿意臣服,此事便也过去了,祁宴,你却偏偏坏事。”


    祁宴挑眉道:“我做什么,与太子殿下何干?”


    景恒脸色一拉:“此事必定?传入晋王耳中,到时王室若发难,祁宴你想好如何应对吗?楚国与晋国的联姻,岂容你败坏?”


    “殿下说够了吗?”祁宴笑?道,“殿下不会真以为两国联姻是靠一味忍让促成的?”


    景恒脸色越来越沉,“我只希望你们在?晋宫所作所为,莫要牵连到楚国,可你们若是执意寻死?,我也无话可说。”


    景恒怒而甩袖而去,衣袍在?冷风中翩飞。


    祁宴回过头来,接过凉蝉手上的外?袍,给卫蓁披上,他垂手系绳带时,卫蓁缓缓睁开双眼。


    她眼中浮动?着水雾,眼尾一片赤红,眉心微微蹙起,好似在?承受莫大的疼痛。


    祁宴的手背往她额头上一搭,拂过薄薄的冷汗。


    “先送她回去吧。”祁宴道。


    这个时候,又一道声音响起:“公主、少将军,请留步。”


    晋国的使臣走上前来,姬沃跟随在?后,脸上神色凝重,双袖拢起,给三人?作礼垂拜。


    姬沃道:“今夜之事,实在?是二?兄荒唐,也是晋国招待不周,我代晋国王室向公主道歉,望公主见谅。”


    姬沃一路陪同?卫蓁北上来晋的,也私下为卫队护送出了不少的力?,这一路上从未有半点怨言,祁宴和卫凌知晓其也是心肠宽厚之人?。


    他前来道歉,其实也是晋国宫廷给他们递了一个台阶下,卫凌正要应下,却听祁宴已经开口。


    “见谅不见谅不是殿下一句话能说了算的,今夜之事,还请晋宫给公主一个说法。”


    此言一落,余下三人?皆愣,没想到祁宴态度如此强硬,丝毫不肯退让一步。


    祁宴看向姬沃,“九殿下。”


    姬沃垂下手,再次作礼:“那是自?然。”


    祁宴朝他颔首,看向卫凌,示意他离开。


    此地离卫蓁所住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待二?人?将卫蓁送回寝殿后,凉蝉连忙打?了水来,伺候卫蓁净面。


    卫蓁坐在?床边,扶着床柱轻呕,吐到面色几乎惨白,卫凌侧过脸去,看得于心不忍。


    凉蝉道:“少将军,少主,还请您二?人?先避让一下,奴婢要服侍公主更衣。”


    卫凌眉心紧锁,回头对祁宴道:“我有些话与你说。”


    院中夜凉如水,月光挂满枝头,


    卫凌靠在?桃树边上,手握紧成拳,向着树干重重砸去,树叶纷纷然洒下,飘落至他肩头。


    他回过首,双目凄红:“阿姊离楚北上,我心意本就难平,今日她来头一日便受如此大的委屈,日后更不知要遭遇多少事,这些晋人?可恨!”


    少年双目在?月下充血,泛着深深的恨意,身形颤抖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四周的倒刺全都?竖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姐姐。


    祁宴望着他,“今夜之事,不能忍让,一味忍气吞声,便是叫对方会更加得寸进尺。”


    卫凌喃喃道:“可我只能在?晋宫待上最后的这几日,待启程回楚国后,阿姊该怎么办?”


    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他双手撑着树干,突然回头看向身边人?,“祁宴,你对我阿姊是真心实意的好吗?”


    祁宴微怔。


    卫凌直起身来,“我回了楚国,对晋宫之事是鞭长莫及,此前我虽对你颇有微词,却也是万般相信你,了解你为人?可靠的。”


    少年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祁宴,我能不能将阿姊交给你?”


    夜风吹彻,月光照亮他的眼底,亦照亮他眼中的泪花。


    他神色万分认真,这一刻便只是一个关心自?己姐姐的弟弟。


    祁宴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卫凌有他这句话便足够了。


    他上前用?力?抱了抱祁宴,“多谢你。”


    祁宴会遵守承诺,这一点卫凌深信不疑,他相信对方的品性,心中的不安放下了一半。


    身后传来推门声,是侍女来传话:“少主,公主换好衣物了。”


    卫凌应了一声,进入大殿后,瞧见卫蓁换了一件素色的衣裙,坐在?昏暗的床边。


    幽幽烛光照着她面庞,女郎头靠着床柱,虚弱无比,恹恹模样,却是连眼皮都?无力?睁开。


    方一靠近,她身上浓重的酒气便飘入了卫凌的鼻中。


    卫凌起身:“我出去弄点醒酒的汤茶来。”


    一旁凉蝉看向祁宴,祁宴让她一同?出去陪着。两道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大殿只余下了她与他。


    有晚风拂过,吹得庭院外?桃树飒飒作响,也将殿内烛光吹得摇晃,忽而熄灭。


    夜色铺天盖地落下来,寂静的殿内,只剩下她腰间垂挂的一串夜明珠,还在?散发着光亮。


    女郎身形颤动?,肩膀发抖,静靠在?床柱边上,有湿润之意从她浓密的眼睫之下沁出,泛着晶莹之光。


    “卫蓁。”少年低醇的声音传入耳畔,女郎缓缓睁开眼帘。


    她窝在?那里,整个人?委屈得不得了,薄薄的眼皮之下,已是一片绯红。


    祁宴在?她床榻前半跪下,低声问:“怎么了?”


    卫蓁不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抬起手捂住脸,要将眼角泪珠都?擦去。


    祁宴一下便猜到原因。


    他护送她北上,看着她为入晋宫而做准备,在?路上从未有一日安歇过,白日上礼仪之课,夜晚练琴不辍,背着极大的压力?,想要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自?他认识她以来,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她在?所有人?面前,都?保持着冷静坚韧的一面。


    可今日之事一下击溃了她心理的防线。


    她泣不成声,颗颗清泪从眼中掉落,仿佛易碎的琉璃花灯,一触碰就要碎开来。


    “我讨厌他们,我讨厌晋宫的所有人?,方才他们那样逼迫我,却没有一个出来站出来为我说话。”


    “我知晓,”少年抬起手,慢慢替她擦去颊边的泪珠,“卫蓁,这都?是他们的错。”


    她抬起指尖,“今日给我灌酒的人?,我都?记下来了,二?殿下姬汜,四殿下六殿下……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在?晋宫好好地活下来,日后叫他们都?为今日之事向我道歉……”


    祁宴静静看着她,知晓她是这不肯服输的性格,从前受了委屈,都?记在?心头自?己消化?,可今日饮了酒,神志不清间,便将心中的话都?给吐露了出来。


    祁宴抬起手,继续帮她拭去泪珠


    少女长发垂至榻上,也落于他的膝盖之上,她眼底目光渺渺:“我想祖父,想阿娘阿姆,若是祖父在?,绝对不会叫我受一点委屈……”


    有泪珠从她纤长的眼睫上坠落,祁宴闭了闭眼,感受到那泪珠,啪嗒一下,落在?他鼻梁之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慢慢滑下。


    鼻前浮动?柔柔的呼吸,祁宴再次睁开眼,看到女郎倾下肩膀,明眸凑到他面前。


    她眼底被泪珠映亮,夜明珠浮动?柔和光辉,给她周身罩上一层清光,让她犹如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寂静夜昙花。


    卫蓁注视着眼前之人?,她模糊的视野,全靠那点夜明珠光点亮,此刻昏暗无光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她满心慌乱,“祁宴,你会陪着我吗?”


    祁宴一怔,她又凑近一点:“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少女的唇瓣红润透亮,几乎凑到了她鼻梁边,身上浓郁的香气涌向他。


    他半跪着,她静静坐着,又有一滴泪从那晶亮的眼底坠落,这一次,完完全全坠入了他眼中。


    那滚烫的泪,包裹着她情绪,从落下的地方向外?荡漾开一层层酸涩,他仿佛感同?身受她的委屈。


    他轻声道:“我会的。”


    他看到,少女在?听到这话后,眼中波光晃动?。


    而后她突然倾下身来,环抱住他的腰身,将头搁在?他肩膀上。


    祁宴的身子一僵,她绸缎似的长发落在?他臂弯中,有泪洒在?他滚烫的颈窝里。


    她在?他怀中哭泣,泪珠溅落,弄湿他一片衣襟,也浸得少年的一颗心湿润。


    祁宴略显僵硬地抬起手,而后还是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的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卫蓁。”


    耳边传来她温柔的呼吸,少女鼻音浓重:“真的吗?”


    少女身上的气息钻入他衣袍间,沁入他的肌肤里,在?此时此刻,他成了她完完全全依托的那一个人?。


    晚风徐徐,帘幕荡漾。清亮的月色如同?流水晃荡,照入大殿,漫过桌案,也漫过二?人?周身。


    他于柔柔的晚风之中抬起头,看到墙壁之上落下少男少女交拥的身影,她就犹如一朵袅娜的花,慢慢缠绕上他。


    她鲜活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也在?敲击着他的胸膛。


    这一刻,他的心底深处,一股柔软又异样的情绪,从经脉深处一点点蔓延开。


    他仰头看清明月色,低头望怀中玉人?。


    他知晓她饮了酒,应当神志不清,甚至醒来便会忘记一切,然他还是耐心地回答她。


    “卫蓁,我会陪着你的。”


    她喃喃问:“会陪多久?”


    少年搂紧怀中少女,喉结上下轻滚,柔声道:“卫蓁,你想要多久便多久。”


    “有我在?你身边一日,绝不会叫人?将你欺负你去。”


    在?盛夏之夜,月色璀璨,夜风渐盛之时,少年的心迹慢慢显露。


    第44章 惊艳


    等卫蓁慢慢停下抽泣,在他怀中不?再出声,好似睡了过去,祁宴将她放回榻上,又看了她一会,才起身离开寝殿。


    卫蓁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脑中一片空白?,她抚了抚额穴,昨夜醉后发生了什么都忘了个干净,隐约只记得?是阿弟与祁宴将她送了回来,也不?记得醉后是否做些出格之举,但?醒来后看祁宴与卫凌的反应,应当是没有到。


    昨夜宴席上发生?的事,想经过一夜,想必晋宫上下已经全知晓。


    卫蓁心头做好了万全应对的准备,等着王室的问责,又或对此事致歉,然而一连几日,王室皆无任何表态。


    期间景恒作?为楚太子,代楚国前去拜见晋王,交谈之?中为那夜之?事致歉,晋王也未曾多说什么,好似那夜的事就这样被揭过了一般。


    然而从始至终,晋王都未曾召见过卫蓁。


    她作?为和亲公主,却被晾在一旁,是反常至极。


    景恒因记挂国内朝堂,到达晋国后不?久,便准备启程返回楚国。


    卫凌与祁老将军,自然也要一同踏上返乡之?路。


    卫凌离开那一日,卫蓁乘车到宫门口相送。


    夕阳西下,巍峨的王城,沐浴在渐渐落下的夕阳光影里,透出一种古朴的沧桑。


    “阿姊,我走了。”卫凌道。


    少年与她深深地相拥,夕阳落在他肩上,带着炽热的温度。


    二人拥了许久,久到他身后队伍中人唤他,少年手臂依旧紧紧地用力,不?肯将她松开分毫。


    “我走后,晋宫中没有人日日陪着你?,阿姊,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卫蓁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他衣袍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熨热了她的心。


    他还是忍不?住落了泪,“阿姊,我与你?自小就在一起,从没有分开太久,以后我该怎么办……阿娘离开我们了,祖父也走了,如今你?也不?能陪在我身边……”


    卫蓁胸膛酸胀异常,心口好似漏了一个口子,源源不?断的酸涩情绪从中漏了出来。她抬手抚了抚卫凌的脸颊。


    少年曾经稚嫩的轮廓,如今在阳光下也显出几分坚毅来。


    卫蓁眼中噙泪,笑道:“阿凌,你?回到楚国,治好祖父留下来的封地,你?会找一个对你?真心实意好的女?郎,陪在你?身边,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家?,你?不?会孤身一人的。”


    卫凌听出来卫蓁是在叮嘱他日后的事,眼眶湿润:“那得?多久,阿姊?”


    “不?会很久的。一切都会顺其自然发生?的。”


    他与她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自幼就在一起,没有父母却相互依偎长大,于彼此而已?,就是互相最大的依托。如今终于不?得?不?分开,走上各自命运的道路……


    卫凌再次用力抱住她,卫蓁从未见过他哭成这样,二人的胸膛与胸膛相贴,这一刻心与心相印。


    她抑制住想哭的冲动,颤抖着声线道:“弟弟,我相信我们会有重逢一日的。”


    卫蓁庆幸与他在黄昏之?时分别,想哪怕多年之?后再回忆今日,也会记得?那时黄昏的光洒在身上是暖洋洋的。


    她眼底也坠了几滴泪。


    耳边响起“踏踏”的马蹄声,一道身影在他们身侧投下。


    太子策着马,不?耐烦道:“你?姐弟二人说完了吗?”


    “说完了。”卫蓁轻声道。


    她像给小狗顺毛一样,顺了顺给卫凌的头发:“阿凌,走吧。”


    少年松开她的手,往前方的骏马走去。


    卫蓁看着卫凌的背影,万般不?舍忽然涌上心头。


    阿弟此番回楚国,那便回到杀母仇人的手下。当年卫夫人遇害的实情,卫蓁不?曾告诉他,是害怕他知晓后万一做出冲动之?举,但?此仇她是一定要报。她也一定要与阿弟重见。


    一旁的景恒握着缰绳,看一眼卫蓁,再看向她身侧祁宴。


    从此番祁宴不?跟随队伍回楚国,景恒也猜到了他的意图,景恒不?曾开口,只讥讽冷笑了一声。


    夕阳之?下,大部队启程,队伍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天边燃烧着绚丽的晚霞,天光照着归家?众人的盔甲,给他们描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卫蓁始终眺望着当中的一道身影,少年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转头频频来看她。


    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与无边的晚霞融为一体,变成了金色的一片。


    卫蓁将泪水逼回眼中。她在来和亲的路上,叫人给楚国七殿下送去了一封信,详细记述了景恪究竟为何而死。


    景恪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但?她身为两国和亲公主,楚国畏惧晋国,自然动不?了她,也不?敢动她的弟弟,但?到那时,作?为半个幕后主使?的太子,必定难逃灾殃。


    晚风袭来,树木簌簌作?响。


    楚国的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祁宴道:“该回去了。”


    卫蓁点?头,与他往宫门走去。


    卫凌于马上回头,看到卫蓁的身影隐没在夕阳之?中,那沉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好似将她的命运封锁住。


    卫凌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也相信,他与阿姊会有再见之?时,他会变得?强大,待到那时,不?会再让她受今日这般耻辱委屈。


    ……


    傍晚的晚钟敲响,天边流淌着瑰红色的霞光。


    细碎的光亮从树枝细缝中倾泻落下,洒在走在长廊上众人的身上。


    卫蓁送走了阿弟,在祁宴的跟随下,往寝殿走去。


    二人随意聊着,绕过一处拐角,忽听一阵清脆的笑声,卫蓁抬头望去,不?由驻足停下。


    远方殿舍之?中,有女?郎三三两两结伴从门槛走出,身后宫人相随,手中替她们捧着书箱。


    当中有一华袍女?子,卫蓁认出来,正是十一公主,姬瑛。


    她询问身边宫人,宫人看一眼前头,回道:“禀公主,前头那是学宫。平时王孙公主们都在那里,此外各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也都要前去上课的,还有些晋国贵族们送进来自家?的女?儿,做公主们的伴读。”


    卫蓁一怔:“公主们都要去吗?”


    宫人看卫蓁一眼,目光微微躲闪。


    卫蓁眉心微蹙了一下,可她来这么久,晋王也没有召见她,更别提叫她入学宫。


    “那学宫学的是什么课?”


    “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听说,这些贵人们的课绩,大王也会亲自考核,时不?时会过问一二。”


    卫蓁点?头,猜测和亲公主入学宫,应当不?仅仅是上课那么简单。


    晋国的储君尚未定下,诸多王孙也尚未娶亲,众贵女?入学宫,便能方便晋王比较各女?的能力,也方便从中选出未来储君夫人的合格人选。


    一行人到了前一个路口,迎面走来几位下学的少女?。


    卫蓁朝少女?们颔首,女?郎相互谈笑风生?,却无人回应她,擦肩而过之?时,火热的视线投向她受伤的右脸。


    哪怕隔得?有些远了,卫蓁仍能感觉到她们落在身上的视线,也能听到那些低低的议论声。


    “走吧。”祁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


    “左盈应当在殿中等着你?了,莫要叫他多等。”


    少女?们的议论,并未在她心头荡漾起多大的涟漪,卫蓁大步往前走去。


    回到寝殿,左盈已?等候多时,见到卫蓁回来,连忙打开药箱。


    卫蓁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右半张脸,那灰黄色药膏几乎已?经与脸颊融为了一体。


    当左盈的手覆上去,卫蓁的一颗心也提起来,前后治了也有十几日了,若是伤口愈合得?快,应当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能痊愈了。


    随着脸上的药石被一点?点?剥落,玉白?的肌肤一下显露在空气中。


    卫蓁的手覆上脸去,那光滑触感与从前无二,从前起了疹子的地方,非但?没留下一点?疮疤,反而更显肌肤细腻。


    “公主脸上的伤口差不?多都好了,只是最近几日,还是得?尽量避光才行,眼下肌肤才痊愈,依旧脆弱,被阳光一照,便容易泛红。”


    正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道脚步声。宫女?禀告使?臣公孙大人来了。


    祁宴让卫蓁在位上坐着,自己往外走去。


    “使?臣今日来有何事?”祁宴道。


    使?臣拱手作?礼,抬起头面露愧色,自上次夜宴事件之?后,他与姬沃答应会给卫蓁一个说法,但?至今王室仍未有任何表示。


    祁宴却也明?白?,此事这样草草收尾,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晋王对卫蓁的态度平平。


    如若卫蓁入晋国后,便能被晋王传召觐见,得?到晋王青眼,王室又怎么不?看在晋王的面上,多给卫蓁一点?尊重?


    不?给,无非是瞧不?起卫蓁。


    使?臣道:“臣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大王的风寒已?经痊愈,方才已?遣宫人去备下宴席,今日晚些时候,邀公主前去赴宴。”


    使?臣看一眼殿内:“公主可在?”


    “在的。”卫蓁听到使?臣唤自己,戴好面纱,提着裙裾从殿内走出来。


    使?臣恭敬道:“方才臣与将军的话,想必公主已?经听见了。其实之?前酒宴的事,臣也不?能确定,大王是否心怀芥蒂……但?今日宴席,公主务必要给大王留一个好印象。”


    卫蓁沉吟一刻:“此前在路上,使?臣一直劝我多加练习琴技,我也未曾有一日废止,不?知今夜宴席之?上,是否有幸为大王弹一曲?”


    使?臣一怔,旋即笑开脸:“公主虽容貌暂时受损,但?仅凭琴技也定能惊艳四座。那臣这就令人去准备!”


    卫蓁笑道:“多谢。”


    他大袖一拢,告辞离去。


    天色已?晚,宫宴就快开席,留给卫蓁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了。


    凉蝉为她梳妆:“公主容貌已?经恢复,是否还要戴面纱?”


    卫蓁道:“戴的。”


    她容颜受损,已?是人尽皆知,今日她出席,主要是为晋王抚琴,好扭转在晋王心中的形象,若是不?戴面纱,怕众人的关?注点?便不?在琴上,都在她脸上了,二来若是琴抚得?叫晋王满意,到那时她再揭开面纱,也算锦上添花。


    短短一刻,卫蓁心中已?浮起万千思绪。


    然而最令她担忧的,还是那一个琴字……


    卫蓁透过镜子,望向身后桌上放置的那把?琴,也恰好看见了立在桌边的少年。


    她放在裙面上的指尖,紧张地蜷缩起来。


    祁宴好似看出她内心的慌张,道:“你?在路上,已?经将琴练得?极好,不?必担忧,今日就选你?最熟悉的那一曲如常弹出来便可。”


    卫蓁轻屏住一口气,“好。”


    晚些时候,二人一同出了清雪殿。


    祁宴替她抱着琴。越往灯火辉煌处走,喧闹声越发入耳,卫蓁心下紧张,又给祁宴背了一遍曲谱,得?到他颔首肯定,才略松一口气。


    二人快要到宴客厅时,被使?臣引到一侧的偏殿。


    使?臣笑道:“公主今日是要为大王抚琴,大王身边的宦官也已?经知悉,故而为公主备下了一琴,此琴是姬琴公主旧琴之?一,是上好的名琴,臣也希望公主得?此琴,今日能弹出雅音。”


    既是晋王为她备好了琴,卫蓁也不?可推托。


    她走到桌边,将手放上去,轻轻一抚,温凉的触感传到掌心之?中。


    毕竟是姬琴公主留下的琴,实在贵重,卫蓁须得?小心对待。


    然她才抚了几下,尚未来得?及完全熟悉这把?琴,前头宫人已?来,道是宴席快开场了。


    “公主先去吧,这琴臣帮您拿着。”


    卫蓁走出偏殿,往正殿走去,尚未入内,便听到了殿中传来的丝竹编钟之?声。


    少女?在阶前停下,参差花影落在她面颊上,衬出她一双慌乱的眸子,“我还是害怕……”


    祁宴道:“你?先进去,我在宴席一侧屏风后面陪着你?。”


    卫蓁抬起头,四周淡淡的烛火衬得?少年眉眼柔和,他走近一步,借着宽大袖摆作?遮掩,轻握了她手一下,掌心的温热传到她掌心肌理之?中。


    “放心,去吧。”


    卫蓁心扑通乱跳,在他一句话落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步往前走去。


    伴随着门口宫人一句,“楚公主到——”卫蓁跨过了门槛。


    有鸣鸾环佩碰撞的清脆声响起。


    殿内静默了一刻,众人齐齐朝着门口看来。


    众人早对楚公主的风姿略有耳闻,今日一观,却又不?免愣住。


    传闻中公主气度不?凡,却容貌受损,今日少女?一身红裙,裙裾翩翩,以面纱遮掩住眼部以下,只余下那双艳若桃李的双目,修长的眼尾,此刻更点?缀着金箔,好似耀目的星辰,令人过眼不?忘。


    两侧的烛火落在她身上,好似给她披上了一层楚地皎洁的月光。


    那是与晋地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


    卫蓁步伐轻盈,裙摆曳过地砖,发出沙沙的希望声响。


    她到玉阶之?前缓缓停下,躬身款款而拜,举止优雅而缓慢,不?见丝毫慌乱。


    满殿的寂静,一道婉婉的声音响起:“楚女?卫蓁,为楚国送献之?女?,代楚国王室之?敬意,拜见晋王。”


    卫蓁跪伏于地,四面八方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方才那些人中,多了许多她不?认识之?人,也有那日小宴之?上的诸多王室贵族。


    大殿静悄悄的,身后青铜香炉缓缓吐着香雾,分明?是细小的声音,却在殿中回荡出巨大的回响。


    卫蓁垂下额头,感受到上首投下来的那道视线,目光虽轻,却好似带着千斤的重量,落在人身上,能叫人弯了脊柱,然而卫蓁始终以最得?体的姿势叩首。


    清风从殿门拂来,吹得?卫蓁的衣袍轻扬。


    等了许久,上方的人都没有说话,卫蓁扣着地砖的指尖微微泛白?。


    良久之?后,一道沙哑而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楚女?卫蓁,是吧。”


    晋王令她抬起头来,卫蓁缓缓直起腰,因着礼节垂着眼,即便如此,还能感受到自上方涌来的肃杀王气。


    一侧屏风之?上,烛光投下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


    那是被称为虎狼之?君的男人,年轻时能连屠过十座城,用的是极端狠毒而凶辣的手段,绝非宽厚之?人。即便已?年过七十,依旧威武不?凡。


    满殿寂静,无人敢说一言,气氛凝固而低沉,都是为其一人臣服。


    大殿之?上,好似浮着一股压抑而凝重的阴云。


    “起来吧。”他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卫蓁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晋宫比之?楚宫,更是压抑,也更令人喘不?上气。


    卫蓁柔声道:“谢过大王。”


    “听之?前出使?楚国的使?臣说过,你?也擅长抚琴?”


    晋王靠在王椅之?上,酒樽叩了叩椅柄,发出低冷的响声,令人脊柱发麻。


    卫蓁称是。晋王道:“那便随手抚上一曲试试。”


    卫蓁起身走向案几,使?臣从屏风之?后走出,为卫蓁将琴放好。


    而同时她匆匆一瞥,余光刚好捕捉到屏风后祁宴的身影。


    她剧烈跳动的心放缓了些,走到案几后款款落座,看着面前那一把?玉琴。


    如是场合,自然不?能出一点?错。


    只是这琴,她也是第?一天碰,并没有多熟悉。


    卫蓁要弹的曲子是《流光引》,此曲乃是楚地之?曲,曲谱在她来前已?经内化于心,背了百十遍,然而在手放上去的那一刻,从前所学好似都烟消云散。


    她欲先用一段婉柔和缓的曲调过渡,待熟悉了这把?琴后,才开始正式地弹奏。


    她指尖轻拨琴弦,曲声便缓缓流淌而出。


    一弦一音,曲调婉转。


    琴声悠远,渐渐转为清澈之?音,叫人想到了空濛的月色,夜下行走的流光,夜光澄澈而空明?,天地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卫蓁熟悉了琴,也更加得?心应手,就在琴音继续在大殿之?中飘散,突然“铮——”刺耳的一声,骤然响起,一下打破静谧的氛围。


    殿中众人不?明?所以,皆望向卫蓁的所坐之?地。


    王椅之?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怎会断弦?”


    卫蓁一只手捧着断了的弦,另一只手指尖被割破出血,手腕颤抖,方才那刺耳的一声铮鸣,仍在耳畔回荡,叫她浑身血凉,视线都跟着晃荡起来。


    卫蓁并未被此事打断,继续抬手拨弦,清澈之?音再次在大殿之?中回荡。


    鲜血不?断从她指尖流出,浸红了琴弦,每一次拨动,带来的巨大震颤,都叫她指尖如被钝刀子割肉一般,更加的疼痛。


    这是晋王爱女?留下的琴,珍贵无比,而她卫蓁在晋宫正式场合第?一次出场,就将其弄坏,晋王怎会不?怪罪?


    怎会断弦?


    是啊,好端端地怎会断弦?


    因为这琴弦,被人事先动过了手脚。


    那断弦的开裂之?处,不?是指尖拨动留下的伤痕,更像是由剪子剪断落下的痕迹。


    这把?琴一直放在侧殿之?中,在宴席开始前,必定有人动过它。


    是谁想要陷害她?


    第45章 火热


    琴音未曾停下,卫蓁仍在抚琴,她从最初的出神后,一下便调整过来。


    琴有七弦,断了?一根,她便只拂余下的六根,把曲谱在心中过了一遍,及时做出了些音色的改变,将音调拨高半分。


    曲调由悠扬转向轻快,像清泉淙淙落在山涧之中?,又像夜莺在月下啼呖婉转……


    一时间四周阒寂无声。


    殿内众人安静聆听,不知为何,琴仍是相同?的琴,琴音比起此前好似又多出了?一种韵味。


    一直到琴音停下,众人方慢慢回过神来,余音却一直回荡在心头,连绵不消。


    卫蓁将手从琴弦上抬起,有血珠沿着她右手掌心滑落,接连不断地砸在琴弦上。


    方才那断弦直接扎入她指腹之中?,卫蓁是忍着剧痛,将断弦从血肉中?拔出,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抚起琴来,这会一曲弹毕,便觉指尖连着心脏,彻骨的疼痛袭来。


    她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慢慢擦拭指尖,便听上方宦官叹息道:“大王,此乃姬琴公主之旧琴。”


    此言一出,殿内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公主旧琴都由专人看管,平素保养得?极好,今日怎会突然断弦?”


    “这好好的一把?名琴,断弦后再造新弦,定比不过从前了?。”


    “姬琴公主的琴虽多,却也每一把?都极其珍贵。如若抚琴者琴技高超,又怎会断弦?”


    宴席中?有人抬头,往上方偷偷望去。灯火幽幽,晋王冠冕上的东珠摇晃,投下一片阴影,将其面容遮挡住,然而从其紧抿的唇角,可见其心情?极度不悦。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停了?下来,殿内一时间?无人声?。


    卫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晃荡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她从案几后起身,走到玉阶前。


    “大王,琴弦一向柔韧,初学者抚琴,手上力?气不当,便会拨断琴弦,今日姬琴公主旧琴,于臣下手中?毁坏,臣下心中?亦惶恐,然那却弦亦非因臣下而断。”


    “非你所断?”


    卫蓁正要解释,冷笑声?已经?响起,“楚公主此话,不觉荒谬?”


    若是寻常之人,遇此情?景,定当心中?恐惧,双膝发软,然卫蓁也到底算见过不少大场面,压下心头所以的不安,缓缓抬起了?头。


    “臣下这般说,并?非有意推脱。大王爱琴,亦然懂琴,寻常人若手在弹琴时拨断琴弦,琴两侧固定琴弦的琴轸,必然会被带得?有所松动,然此琴却如常,且琴弦的截断面,断裂痕迹平整,更像是剪子剪开留下的痕迹。”


    晋王道:“楚公主的意思是,此琴弦被人剪断的?”


    这样的话一出,无疑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晋王语调沉沉的,背往后靠了?一靠。


    那只青铜酒樽,被握在他手心之中?,拍打?着王椅,一下一下,也拍打?在卫蓁的心上。


    老宦官道:“这把?琴在展示给公主前,一直有宫人专门看管,又有谁人会将其剪断?公主此言谬哉!”


    卫蓁知道自己的解释必须有理可依,否则这些话听在晋王耳中?,更像是她在信口狡辩。


    卫蓁道:“那断了?琴弦上,截断之处还有一些粉末状黏腻之物,这弦被人重新黏补过。大王不若叫人来细细一看。”


    老宦官一愣,随即看向晋王。


    卫蓁的余光往一旁望去,看到祁宴在酒案后的屏风旁,他朝着她做口型:“看看琴轸。”


    卫蓁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请大王允许臣下再看琴一眼。”


    晋王道:“可。”


    卫蓁在案几前跪下,思索着祁宴为何会叫自己看琴轸,一瞬间?思绪好似被一团光照亮——


    在公主府时,祁宴曾经?给她看过姬琴公主的旧琴,给她讲过公主的一些癖好,曾说过姬琴公主每得?一把?琴,都会在琴轸上留下一些记号。


    但面前这一把?,琴轸完好,上面无一点刻画的痕迹。


    既不是姬琴公主的琴,卫蓁心中?压着的石头一下移开了?大半。


    卫蓁仰起头:“大王,此琴应当并?非姬琴公主旧物。”


    老宦官道:“并?非公主旧物?”


    “是。臣下知晓公主于琴上的一些特殊癖好,凡是收得?一把?宝琴,必定会在琴轸上刻字,记下这是收到的第?多少把?琴。但此琴没有的。”


    晋王沉默了?半晌,“这事你从何得?知?”


    卫蓁莞尔一笑:“在来晋国的路上,拜祁宴少将军所助,有幸翻阅过公主留下的琴谱,也有幸抚过公主的旧琴,从他口中?得?知。”


    一侧的屏风后,绕出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年走到玉阶前跪下,“是,母亲自学琴以来,每得?一把?琴都会刻字。此琴既无记号,绝非母亲之旧物。”


    晋王身侧宦官,从高阶走下,行到案几旁,细看那琴一眼,仰头道:“大王,此琴确实不是姬琴公主的旧物,是此前收在库房中?的一具宝琴,应当是看管琴的宫人弄错了?。”


    老宦官对?身侧人道,“去将那侍女唤来。”


    不多时,侍女从外走来,瑟瑟地跪地,如实禀告。


    今日这琴的确是她不慎用剪子弄坏的,当时快要开宴,又害怕大王怪罪,这才随便用了?些黏膏,将琴弦重新修补上。


    是宫人弄坏的……


    卫蓁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应当不止这般简单,但晋王已经?发话,她也暂且将这份疑惑压下心头。


    “此事是晋宫宫人的错失。公主起身吧。”


    即便晋王声?音缓和了?不少,也依旧沙哑,叫人不寒而栗。


    “今日之事,事发偶然,虽琴弦是被宫人弄断,但我弹出的琴音也到底污大王的耳,不知明日能否有幸,再为大王弹一曲?”


    这话问得?实在大胆,令晋王身边的老宦官也心头一跳,那诸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何曾敢主动提出给晋王弹琴,想要与晋王亲近?


    卫蓁也是在赌,赌晋王的一个?态度——


    若是晋王今日答应,她便能更进?一步,日后都借此缘由,慢慢与晋王亲近,得?到晋王的信任。


    那些被送来晋国的和亲公主,都进?了?学宫,唯独她没有。


    她相比于那些公主,已经?晚了?一步,那便需要另辟蹊径,走一条捷路。


    她惴惴不安等着一个?回答,良久听到了?千钧重的一个?“可”字。


    卫蓁如释重负:“多谢大王。”


    她行完礼,直起腰,瞥一眼跪在身旁祁宴。


    头顶又响起晋王的话语:“方才祁少将军自称为臣,是谁的臣?寡人何时有过你这样的臣子?”


    “听说这些天,你都护卫在和亲公主身边。此番驱驰千里来晋都,不随楚人回去,是想借此留在晋国吧,可堂堂楚国的少将军,竟沦落到来我晋国当侍卫的地步?”


    晋王记恨祁家,晋国朝堂之人都知晓,却都未曾料到,晋王会当着众人面,直接这样下外孙的面。


    这毕竟也是姬琴公主的儿子啊。


    灯烛摇晃间?,少年沉声?道:“大王问臣是谁的臣?臣非楚国之臣,也非晋国之臣。”


    晋王闻言抬起眼来,看到少年漆黑的双目明亮,好似有一团火在里面寂静地燃烧:“而是天下之臣。”


    “这天下是谁人的天下,那臣便是自然是谁的臣。”


    晋王轻嗤:“好一句天下之臣。”


    他于宝座之上站起身来,目光拂过大殿,满堂人皆垂首,唯有少年一人还在抬头。


    少年人的脊骨自非可以轻易折断的,哪怕周遭诸多打?量讽刺的目光落于他身上,哪怕晋王诸多羞辱之词加之于他身,他亦不骄不躁,以最平和的姿态看着晋王。


    只是他那眼中?的火不曾灭过,他骨子里好似有一根坚韧的筋,支撑着他挺直腰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王是志在天下的王,臣便甘愿为大王的臣。”


    他声?音笃定而清亮,这话落地之后,垂下身,对?着晋王行礼。


    他再抬起身子,先缓缓抬起眼帘,随后才抬起清澈的瞳仁望向晋王。


    那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令晋王有一瞬间?恍惚,眼前浮起故人的样貌。


    老晋王道:“你入晋国,拜在寡人面前,如此低声?下气,称愿为寡人之臣,那寡人驱你做宫中?杂役,为晋宫的侍卫,你可愿意?”


    众人听得?唏嘘,堂堂一国将军,投奔晋国,有满身本领,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屈居宫中?侍卫一职,落差如此大,他怎会接受?


    少年再次倾身:“臣谢大王恩典。”


    满殿人皆怔住。


    “起来吧。”晋王嘲讽一笑,“楚人卑躬屈膝,向来能屈能伸,寡人今日也是见识到了?。”


    少年站起身子,面色平静,好似那些话丝毫没在他心头留下半点涟漪。


    晋王让宫人重新拿上来一把?琴,令卫蓁再次抚琴。


    这一次卫蓁抚的是另一支曲子,袅袅的琴音结束后,卫蓁将手慢慢搭上面纱。


    无数道火热的目光追随而至。


    随着那面纱被一点点取下,女郎的容貌也显露在了?光下。四周烛火将其面颊照得?透亮,肌骨晶莹,眉眼清彻,如有流光在肌肤下流淌,配上那一双秾丽的眼睛,便真?是颜若朝霞,惊艳四方,也令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原先那曾经?去为卫蓁接亲的晋国王室中?,声?称其“其貌不扬”的王孙们,不由都瞪大眼睛。


    晋王道:“寡人听说,你初来晋国之时,脸颊受伤,好似不能恢复,眼下看倒是已经?痊愈了??”


    卫蓁笑道:“是。也多亏了?医工及时的治疗。”


    女郎娴静而坐,窗外花影落在脸颊之上,衬得?其面色如玉,那右脸颊一侧的肌肤,哪里还像从前如龟裂的河床?


    晋王俯视了?她半晌道:“诸位公主都在学宫之中?,楚公主明日便也随众人一同?去吧。”


    卫蓁俯首道:“多谢大王。”


    ……


    宴席结束,卫蓁出了?大殿,凉风灌入袖摆,她望着远方长廊,一直压抑在胸口的浊气终于慢慢呼出。


    今夜虽看不出晋王对?自己的表现是否满意,但从他答应她日后可以去王殿抚琴,能推断出他对?自己印象应当不算太差,至少她也达到了?和亲公主应有的合格线。


    只是祁宴……


    卫蓁道:“你怎能入晋宫做杂役?”


    祁宴换了?一只手给她抱琴,道:“不必为我担忧。今日这般结果,相比起晋王不肯接纳我入晋宫,已是极好。”


    少年望向前方,“我在大殿之上说,我非楚人,也非晋人,也的确如此,所以晋王或者晋人,因我是外来之人看低我嘲讽我,我心中?都不会有半点起伏。”


    祁宴垂下头:“这天下这么大,我便是天下之人。”


    清风拂过他明亮的眸子,少年眉若山水,神清骨秀。好像大多数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能保持一颗平和的心态。


    卫蓁浅浅一笑,想他能这么旷达便好。


    她忽蹙了?一下眉:“今日那断弦之事,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卫蓁在花丛边停下脚步:“那弦当真?是宫人不小心割断的吗?使臣一开始将琴给我时,声?称是姬琴公主之琴,可后来,事情?水落石出,那并?非姬琴公主旧物。真?的是那宫人不小心误拿的?”


    祁宴道:“你觉得?是?”


    “我怀疑是晋王是知晓些什么,祁宴,你想想,姬琴公主留下的遗物,晋王这般爱护,又怎会将其随随便便拿出来给我使用?”


    祁宴挑眉道:“所以晋王一开始,就没想将我母亲的琴给你。”


    卫蓁越往下思索去背后越是发寒,“可晋王却说那琴就是姬琴公主的,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晋王布置的?”


    她抬头道:“晋王欲借此试探我?”


    如此一来,一切便就说得?通了?。


    晋王叫宫人拿出一琴,让使臣提前将卫蓁带至偏殿,告诉她,此琴乃公主所留,望她能弹出雅音,不想当中?的一根琴弦早就被剪断,那么在宴席之上,卫蓁不可避免要面对?琴弦断了?的难题。


    到那个?时候,她究竟是继续弹下去,还是当众便乱了?手脚?


    但凡卫蓁当时心头动摇一下,为此事困扰,发现不了?当中?关键的环节,今日便不可能这样顺利结束。


    卫蓁清楚,到那时晋王一定会顺势,将毁坏公主琴弦这一罪责,降到她身上。


    何为伴君如伴虎,卫蓁今夜算是明白?了?。


    而这不过才是她晋宫生活的开始,日后怕是每一日都少不了?要与晋王见面。


    一阵晚风拂过,卫蓁后背沁出了?冷汗。


    ……


    晋王的寝宫。


    老宦官为晋王送上来参汤,晋王披衣坐在案前,烛灯燃烧,照亮案几上竹简军务。


    “大王,天色已晚,您也该歇歇了?。”


    晋王嗯了?一声?。


    那宦官试探地问道:“楚女今日宴席之上表现,大王看在眼中?,是否还满意?”


    见晋王不语,老宦官才道:“今日宴席之前,宫人不小心用剪子划坏了?琴弦,大王便顺势而为,想借此来试探楚女在宴席上会是何反应。”


    那琴本就是一普通之琴,并?非姬琴公主之琴,却如此告诉卫蓁,是为了?给卫蓁施压。


    “奴婢看这楚女确实不一般,竟这般冷静,临危不乱,发觉出琴弦的异样。寻常女子遇到此等情?况,怕早就跪地求饶,果真?如那使臣所说,此女在那一众和亲公主中?最为不凡,冷静有谋,大胆且有野心。”


    老晋王手握着汤勺,在参汤中?滑了?滑,只望着面前的军务。


    “至于姬琴公主的孩子,奴婢看大王是否……”


    晋王指尖敲了?敲桌案,老宦官这才噤声?。


    不知过了?多久,老宦官陪在一旁也昏昏欲睡了?,才听得?晋王收起竹简,冷声?道:“去叫宫人给他通知一声?,他既然愿意做侍卫,那便从明日起,就来寡人的宫殿外当差。”


    老宦官一愣,随即道:“喏。”


    四角铜灯燃烧,屏风上梅花错落,夜色已深,浓重的阴影也将老晋王的身形一点点吞噬。


    第46章 许配


    次日天一亮,晨钟敲响,卫蓁睁眼醒来。


    凉蝉挑起床帘,“公主今日要入学宫,可莫要迟到了。”


    卫蓁披衣下榻,看到桌上摆放了几件崭新的衣物?,手抚摸上去?,丝绸的触感柔滑。


    凉蝉问道:“公主今日打算穿哪件?”


    卫蓁翻看了看衣物?,“就这件浅绿色的吧,我是去?上课,简单打扮一二便好。”


    不多时卫蓁更?衣完,她随意?挽了一个简单发髻,发间步摇随风摇晃。这晋宫的衣料轻薄,被风一吹便起了一层褶皱,犹如荡漾开?的涟漪,人?如依偎青云而出。浅绿色煞是好看,也叫人?看了心情极好。


    卫蓁走出了大殿,一路欣赏两路晋宫景色,一边与凉蝉交谈。


    凉蝉道:“大王身边的人?昨日来见?少将军,叫他去?大王身边当差,今日天还没亮,少将军便收拾行囊离开?了咱们的院子。其实奴婢也想不通,少将军为何放着楚国的将军不做,要来晋国投奔晋王。”


    卫蓁脚步顿了一顿。祁宴跟随和亲队伍来晋,却迟迟不愿离开?,其目的自是昭然若揭,那便是为了投奔晋王。


    别人?都说以祁宴的本领,不至于屈居此?位,她倒是觉得极好。


    毕竟祁宴是别国之臣,晋王一开?始怎么也得忌惮一二,不可能完全放心任用。


    而君王近前,那可是多少人?都眼红的去?处。他虽一开?始官职卑微,但至少能日日见?到晋王,慢慢得到他的信任。以他之本领,晋王绝不可能将之束之高阁,假以时日必定委以重任。


    不管如何,他们都在晋宫迈出了第一步。


    只是祁宴既搬出了清雪殿,那二人?便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能随便相见?了。


    清晨的学宫,明亮的日光从?竹帘外照进?来,洒在一排排书案之上。宫人?们早将阁内收拾着明亮整洁,连摆放着的笔墨砚台都被擦拭得不染一点尘埃。


    卫蓁到达学阁时,不少人?已经来了。


    她进?来时,明显感觉阁内安静下来,卫蓁朝着众女问好,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只案几。


    那位子旁没有堆着太多的竹简,应当留给她的座位。


    卫蓁正要抬步往最里头走去?,便听一道声音响起:“楚公主昨日宫宴之上,不是将面纱拿下了吗,怎么今日又将面纱戴回去?了?”


    说话之人?正是十一公主姬瑛。


    姬瑛坐于前排中央的位子上,面容上挂着笑容:“楚公主这是半掩不掩,欲盖弥彰的样?子,倒叫我看不懂了,这是意?欲何为?”


    对方的话语之中带着明晃晃的敌意?,卫蓁又怎会听不出来?


    卫蓁抬起眼帘,轻轻一笑:“是医工叮嘱我,脸上伤势才愈,还不能叫太阳多照。”


    姬瑛道:“楚公主倒是娇贵的很,我们晋人?最不喜这般,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吗?”


    姬瑛看一眼左侧的位置,示意?原坐在那座位上女子起身,“楚公主今日不若就坐在我身边上课吧?你初来此?地,我与你也多熟悉熟悉。”


    姬瑛身侧那位子,虽挨着讲课的先生,却也正好对着太阳,眼下日头还尚未那么毒辣,等?太阳偏移些,阳光便要明晃晃晒到卫蓁身上了。


    姬瑛见?卫蓁不动,脸上笑容渐落:“楚公主是嫌太阳烈吗?”


    卫蓁心想原来她也知晓。


    姬瑛公主娇蛮任性,卫蓁略有耳闻。卫蓁也不想将过多的时间花在她身上,她一清二楚,自己?真正需要讨好的人?是谁。


    融不进?去?的圈子,有时候也不必强融。


    卫蓁绕开?了姬瑛的座位,只往前方那角落处的位子走去?。


    众女何曾料到,楚女来第一日就敢拂姬瑛的面子?


    一时间殿内无?人?声,姬瑛坐在前头,回头看了卫蓁一眼。


    卫蓁坐在案几后,垂着头,抬手揭开?放在案几上的竹简,像是察觉到姬瑛的视线,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又神色平淡地垂下头去?。


    姬瑛眼中神色一暗。


    外头传来脚步声,教课先生到了,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今日上午上的课是筹算课,教课的先生姓公羊,在阁内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卫蓁身上。


    姬瑛笑道:“楚公主来得晚,课程落了不少,但公羊先生也不能因为担心楚公主听不懂,而慢了讲课的进?度,是不是?”


    公羊先生反应了一刻,连忙应下。


    这姬瑛公主千娇百宠长大,顶上还有一个颇得大王看重的兄长,这学宫中人?都顺着她,谁敢违背她办事?


    卫蓁未曾在意?姬瑛的话,翻阅着手上竹简。


    不过是简单的筹算课而已,卫蓁从?前在楚国掌管一方领土,在祖父的教导下,学习过诸多课程,无?论是赋税、冶铁、军资,都有所涉及。


    今日这些课程,相比她从?前学的,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卫蓁轻叹了一声。


    而这一声叹息,也引得坐在她左边的女郎转过头,小声道:“公主是听不懂吗?”


    卫蓁视线从?竹简上抬起,落在说话的人?身上。那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宫裙,生得一张鹅蛋脸,柳叶眉弯弯,红唇小巧,是如碧玉的美灵之姿。


    对方压低声音:“在下公孙娴,是公孙家的女儿,那出使楚国使臣就是我父亲。公主来得晚,若是课程上有不会的,公主不嫌弃,等?下学之后,我可以教公主。”


    她甜甜一笑,眉眼弯如月牙。


    卫蓁笑道:“好啊。”


    公孙娴是个腼腆性子,与卫蓁对视片刻,脸色就发红,回过了头去?。


    夏日炎热,学堂两侧高高挂着竹帘,将烈日遮挡在外头,有清风拂过,送来池塘上的清风。


    学宫中大多时候,一天只有两堂课。


    今日却例外,这位公羊大人?明日有要事在身,便将课程调到了今日的午后。


    只是到了午后,女郎们都有些挨不住。


    卫蓁抬头,见?大多数人?昏昏欲睡,连听课最认真的公孙娴,也不免打起盹来。


    卫蓁下学后要去?见?晋王,从?书箱中拿出琴谱,先温习起来。


    竹帘晃荡,卫蓁感觉到身侧栏杆外有人?走近,那人?影子投下来,落在了卫蓁面前的竹简上。


    卫蓁以为是值班的宫人?,并未在意?,直到过了好半晌,有人?指尖轻扣栏杆的“笃笃”声响起。


    声音不高,刚好传入卫蓁的耳中。


    卫蓁偏过头,看清来人?是谁,不由怔住,回头看一眼阁内,见?无?人?在意?此?处,这才稍微朝他靠近了些,无?声对祁宴做口?型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双手搭在栏杆上,挑眉看一眼她手中竹简,“不是在上筹算课吗,怎么偷偷看起琴谱来了?”


    卫蓁心扑通乱跳,依旧维持着正对桌案的坐姿,以竹简挡在脸前,对他道:“你不是在晋王那吗?”


    少年不言,抬起手肘搭在栏杆上,手撑着下巴看她,细碎的金光在他眼睫上跳跃,他本也就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会姿态慵懒,骨子里那股风流之气都被勾了出来。


    “我在换班途中,难得有空歇息,便想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便是这么不巧了,撞到我们卫大小姐在走神啊。”


    他说起“我们卫大小姐”几个字,嗓音隐约带着一股缱绻的味道。


    卫蓁肩膀发软,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走。


    偏偏少年无?所畏惧,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撩起帘子,探了进?来,将东西放在她桌案之上。


    “才摘下来的枇杷,尝尝吗?”


    卫蓁看着面前枇杷,垂在身边的手却未抬起。


    “不喜欢吃枇杷?卫大小姐还真是难以伺候,亏我一颗颗摘下来给你送来的。”祁宴叹了一声。


    卫蓁见?他要捞回枇杷,伸手按住他手腕,“没有不喜欢。”


    女郎声音细细的,面纱被风吹起,脸颊上有淡淡红晕,不知那是被晒热的,还是被撩拨起的娇羞之色。


    恰在此?刻,说课先生的声音突然一静。


    卫蓁连忙松开?起祁宴的手腕,抬起头果?真见?说课先生眉心紧皱,朝此?处看来。


    随着说课先生声音一静,众人?也发觉了不对,顺着先生的目光看来。


    姬瑛看到祁宴在竹帘旁,双眸微微睁大。


    先生搁下书简,声音不悦:“这位是……”


    卫蓁正酝酿怎么解释,祁宴已先开?口?道:“公羊先生,下课的时辰到了,大王派在下来接楚公主去?王殿。”


    先生一看水漏,果?真已过了时辰,连忙拱手道:“原是大王之令。”


    “那今日的课成便先上到这里吧。”


    这话一落地,众人?便开?始收拾起书箱,卫蓁也开?始收拾案几,祁宴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琴。


    众女郎这个年岁,正是春心隐隐萌动之时,遇到这样?俊俏的郎君,皆忍不住朝祁宴与卫蓁看来,那目光有艳羡的、嫉妒的、复杂的……


    祁宴在阁外等?她,卫蓁提着裙裾走下台阶,才到祁宴身边,姬瑛也走了过来,“表哥等?会走。”


    祁宴淡淡看姬瑛一眼,并未回话,只低头对卫蓁道:“东西都带上了,没有落下的吧?”


    卫蓁摇摇头:“都带上了。”


    祁宴这才看向姬瑛:“大王急召楚公主一见?,请公主恕在下不能作陪。”


    姬瑛欲唤祁宴,那二人?已抬步往前走去?,只留下姬瑛立在原地,双手绞着手绢。


    卫蓁走在路上,两侧绿树投下阴凉的树影,她抬手遮着烈阳,问身边人?道:“你在晋王身边当差第一日,感觉如何?”


    祁宴道:“不过是伺候端茶送水罢了,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候着,并无?什么事要做。”


    “你呢,今日学得如何?”


    卫蓁将情况如实告知他。不知不觉聊着,二人?便到了王殿。


    门口?的侍卫通报:“楚公主求见?。”


    二人?先后跨入门槛,入内后,卫蓁才发现,殿内不止有晋王一人?,两侧案几后,更?跪坐着几位大臣,似乎正在商讨着国事。


    王案前堆着不少奏牍,晋王手撑着额头,双目静静闭着,安静听着下方两边的臣子议论。


    卫蓁犹豫要不要此?刻先到一旁屏风后避一避,祁宴已经替她将琴放好,卫蓁只得上前,到晋王身侧的案几旁坐下。


    老人?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看一眼卫蓁,“随便弹些什么,晋地的曲子会吗?”


    晋王面容苍白,双瞳冷黑,他常年为国事操劳,最近头风之症越发频繁,精神总是不佳,整个人?便透出恹恹之气来。


    卫蓁被那投来的一眼,看得后背发麻,回神后双手搭上琴弦,轻声道:“会的。臣下为大王弹《扬之水》这支曲子。”


    琴音从?琴弦上流泻而出,下方两方臣子仍在辩论,哪怕是琴音和缓,也依旧抚平不了殿内凝滞的气氛。


    下方的人?争执到了某一处,晋王忽然捞起案上奏牍,重重砸了下去?,竹简落在地砖上,激荡起巨大的回应,叫大殿中人?身躯一震,连忙跪下。


    “大王!”


    晋王背靠在王椅上,双手搭在圈柄处,睥睨下方:“寡人?叫你们来商量,商量半天便讨论出这么点?齐魏两国都在内乱,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都先滚出去?吧。”


    卫蓁眼睫一颤,手上抚琴的动作仍在继续,未曾停下。


    晋王突然转首看向她:“莫要再?弹了。”


    琴弦慢慢停下,收音处发出震颤的一声。


    “弹琴者自己?心都不静,谈何给他人?抚琴,笑话罢了。”晋王道。


    卫蓁垂下头,双手拢在身前,晋王周遭暴虐之气若有若无?,她的确难以做到心静。


    “你也出去?吧。”晋王不耐烦地挥一挥袖子。


    卫蓁攥紧掌心,却见?晋王起身时,突然身子不稳,往斜旁一倾倒去?,宫人?上前将人?搀扶住,对外道:“大王头风之症又发了,快唤医工来——”


    老宦官见?卫蓁仍坐在原地,问道:“公主怎还不走?莫要在此?处添乱了。”


    卫蓁忽直起腰:“大王头风之症,可否叫我来试一试。”


    老宦官狐疑看卫蓁一眼。


    卫蓁早就得知晋王有头风之症,故而叫左盈提前备下了药膏。


    她膝行到晋王身侧,看向老宦官:“在医工来前,不妨叫我试一试,好吗?”


    晋王背靠在王椅上,另一只手攥着椅柄,攥到枯瘦的手上青筋毕露,可见?其痛苦难耐。


    老宦官看一眼晋王,这才让出一点地方。


    卫蓁行到晋王身后,微托住晋王的后脑勺,指尖沾上药膏,慢慢抚上老晋王两边的额穴,慢慢按揉起来。


    这是当年姬琴公主翻阅医经,特地为晋王找出一套按穴手法?,专门适用于晋王的头风之症。


    果?真揉了一会,靠坐在王椅之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老宦官用帕子为其拭去?额上汗珠。


    老人?满头虚汗,身形虚弱,眼底却依旧一片幽深如渊,“你从?何处知晓这法?子的?”


    卫蓁继续按揉,如实道:“从?姬琴公主留下的竹简文书里,臣下有幸观摩过。”


    “姬琴……”晋王忽然唤了这么一声,声音尤为的沙哑,而后冷笑了一声。


    卫蓁听出那冷笑的意?味,连忙道:“臣下只愿大王安康,不想大王为头风之症困扰,如若大王不愿臣下用姬琴公主的法?子,臣下绝不会再?僭越。”


    她姿态俯得低低的,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一圈一圈回荡。


    晋王手撑着额头:“自她离开?晋宫之后,已多年未曾有人?为寡人?这样?按揉过了。你放才《扬之水》还没抚完,再?抚一次,试试看吧。”


    晋王的意?思?,便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卫蓁心知这机会是拜姬琴公主的面子,她重回案几前坐下,这一次尽量抛却心头一切杂念,开?始抚弹起来。


    待琴音结束,卫蓁道:“不知臣下的琴音是否能入晋王的耳?”


    晋王不言,只静静打量着她。


    卫蓁身子紧绷,一股恶寒沿着袖摆往上攀爬,指尖都僵硬,却仍挂着笑道:“明日臣下可还能入王殿为大王抚一曲?”


    晋王道:“你既入晋国,怎还用臣下自称?这是以楚国之臣的身份与寡人?交谈?”


    卫蓁抬起头,唇瓣轻咬,好一会道:“那孩儿多谢大王提点?”


    她是考虑到自己?日后要嫁入晋宫,故而才大胆用了孩儿一词。


    晋王嗤一声:“那便这样?吧。”


    他终于了应下,卫蓁便知这一关是过了,她犹如打了一仗,身子近乎要瘫软,勉强撑着坐直腰身。


    而此?时殿外人?来报,道是:“姬沃殿下来了。”


    “你与姬沃在来晋国的路上时,相处得如何?”晋王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卫蓁柔声道:“姬沃殿下为人?诚恳,心地善良,是仁厚之人?,一路护送孩儿北上,未曾有一句怨言,孩儿心中感激。”


    “哦?”晋王笑了一声,“楚公主这般夸赞他,想必也对他颇有好感,若寡人?将你许配给他,你意?下如何?”


    卫蓁头皮发麻,这简直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而晋王的话,也刚好落入了陪同姬沃入殿的祁宴耳中。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少女坐在晋王身边,视线往下投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双方目光皆定住。


    而姬沃听到晋王的那话,也一下停下步伐,大殿忽而一片寂静。


    第47章 姬渊


    晋王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不好回答。


    卫蓁本就是?和亲公主,嫁入王室是?理所应当的,可若卫蓁流露稍许的不情愿,在晋王眼里,便?是?她将自己姿态摆得太高、对晋王室的抗拒的表现,可若她流露出一丝愿意?,也?显得她不够矜持。再有,她若是?说听凭晋王处置,那便?显得太没有主见。


    她的回答,必须得恰到好处。


    卫蓁轻声道:“姬沃殿下一路护送孩儿来晋都,若孩儿心中无对他?一丝感激与好感,那便?也?太忘恩负义了。孩儿愿意与姬沃殿下,还有其他?公主王孙相?处,只是?孩儿方才来国都,对一切事都不够了解,眼下想先听大王的话,在学宫中好好上课,掌握了先生教的知识,日后总有机会与姬沃殿下相处的。”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姬沃与其他?王孙放到一个同样的高度,表示一视同仁,却也?未曾明确拒绝过姬沃,更重要的是?,表示她做一切都以晋王为尊。


    卫蓁乖顺地垂下头去。


    晋王得了如此回答,却也?不再问下去。


    卫蓁余光往下瞥去,适逢姬沃也?在看她,对方举止局促,脸颊发?红,转过视线看向晋王:“祖父,孙儿听说西边的小国进贡了两?条小犬,不知祖父能否赏给孙儿?”


    “你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事?”晋王问道。


    “是?,祖父知晓的,孙儿就这?么一点志向,平日种点田,养些?小犬。听闻那西域的小犬毛发?厚长,通体雪白?,祖父若是?嫌其聒噪,不如赏给孙儿吧。”


    晋王道:“你近日从楚国回来,倒是?越发?玩物丧志了。”


    姬沃连忙解释:“祖父叫孙儿做的事,孙儿未曾忘过,一回晋国便?去看庄稼。京郊外的良田,这?回按照孙儿的法子耕种,长势不错,待到秋日时,收成能多上三成。”


    晋王听罢,这?才唤了身边宦官:“洪硕。”


    老宦官一下便?明白?意?思,示意?祁宴到后院将两?只小犬牵来。


    片刻后,祁宴将犬带来,那两?只小狗还没有人的半个膝盖高,颠着身子小跑进来,一入殿狂吠不止。


    姬沃蹲下身,揉了揉两?只小犬的头,起身行礼:“多谢祖父为我留着。”


    他?又拱手道:“如今天下正逢大旱,望祖父再给我些?时间,试试看在旱地上能否种些?特殊的作?物,若是?能成功,说不定能缓解流民的问题。”


    提起他?那庄稼,姬沃便?变得能说会道起来,晋王听得头疼:“行了,赶紧把你两?只狗带上,够吵人的,走吧。”


    两?只小犬一左一右簇拥姬沃跨出门口?。


    卫蓁看着那两?只小犬的背影,觉得煞是?可爱,一直到姬沃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回头见晋王看着自己。


    晋王问道:“你也?喜欢那犬?”


    卫蓁的确喜欢,只是?那已是?晋王孙的东西,卫蓁如何能提,只摇了摇头。


    晋王道:“你也?下去吧,明日午后还是?这?个时辰,来寡人的王殿。”


    卫蓁扬起笑容:“好。”


    许是?她唇角笑意?太过明显,晋王多看了她一眼,卫蓁将唇角弧度压低了些?,起身慢慢告退。


    待卫蓁离开后,晋王开口?道:“此女听到寡人令她明日来,竟比面对姬沃时还高兴。”


    老宦官垂首:“楚女聪慧,知晓在晋宫之中,倚靠谁也?比不过倚靠大王,是?有野心之辈。”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恰到好处,而卫蓁应对晋王的那一番话,多一分僭越,少?一分就显对晋宫的不敬重,绝非寻常之辈能在短短几刻内便?能想出的。


    “叫教书先生多留意?她点,过几日将她的课业情况来与寡人汇报吧。”


    老宦官恭敬道:“是?。”


    ……


    卫蓁走出王殿时,墨色已经染黑了天际。


    祁宴替她抱着琴,将他?送回寝殿。


    清雪殿的大殿尚未燃灯,里头漆黑一片,侍女先进去找蜡烛点灯,卫蓁则与祁宴在门口?等着。


    树上鸣蝉聒噪,卫蓁立在门槛前,双目亮晶晶的:“大王叫我明日还去王殿为他?弹琴,这?算是?认可我,开始接纳我了,对吧?”


    少?女面上洋溢笑容,这?还是?自他?们入晋宫以来,祁宴第一次见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真心实意?高兴的神情。


    祁宴道:“是?认可你了。”


    她伸手来接他?怀中的琴,二人的指尖接触,四目在昏暗的光线之中对视,她眼里盛满了笑意?,明亮的眸子望着他?,热风拂在身上,祁宴掌心出了细汗,慢慢松开相?触碰的指尖。


    “天快暗了,我得走了。”


    卫蓁拉住他?的袖摆:“那你明天午后还来接我去王殿吗?”


    祁宴点头道:“可以。”


    出了院子,祁宴脸上笑意?才慢慢落了下来。


    盛夏的蝉鸣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晚风包裹住他?的身子,祁宴走在花丛间小道上,眼前挥之不去她说想得到晋王认可时那双灿亮的眸子。


    她一天一天都在离晋王更近,她曾说过得到晋王喜爱,并?非想嫁给哪个王孙,可总归有晋王给她指婚的那一日,她到那时候又怎能拒绝?


    这?也?是?摆在二人面前最的一个问题。


    傍晚之事给了祁宴一个警醒。为了祁家,也?是?为了心中那一私欲。他?能做的,唯有更快地在晋国立起来。


    他?需要把握住一切机会,向晋王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此,才能阻止卫蓁的婚约。


    夜幕中雾气浮动,萦绕在明月周身。少?年大步离开了花丛。


    ……


    次日午后,卫蓁提前半刻,来到王殿外。


    卫蓁在来前心中紧张,可步入大殿门槛的那一刻,一切不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有了昨日之事为鉴,今日不断暗示自己,只是?来给晋王抚琴的,当自己是?个琴师便?好。


    殿中两?侧坐着不少?大臣,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


    卫蓁选了一首稍微和缓些?的曲子弹起来,却也?忽然意?识到,君王的近前向来是?庄重场所,这?么多大臣在议论?国事,若叫自己听了去岂非不好?


    过了一会,晋王便?令她先避到一边。


    晋王道:“你去寡人的藏书阁,帮寡人取一套琴谱来。”


    卫蓁称是?,起身跟随宫人离开了大殿。


    晋王的藏书阁就靠近王殿,有数层楼高,远远望去,阳光照在楼阁高飞的檐角上,折射耀眼的光。


    宫人道:“大王藏书都在这?里头了,琴谱应当在二楼。”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卫蓁抬步往里走去,四周的藏书众多,可以用浩渺如海来形容。


    卫蓁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她往最里头走去,身后木板上响起“嘎吱”一声,卫蓁以为有人来,循声回头看去,却并?未在两?排书架间看到任何人影。


    她蹲下身,继续寻找琴谱,然而就在她头顶的书架上,有一卷竹简从书架边缘探出,就快要滑落下来。


    “小心——”一道男子的声线响起。


    话音才落,那书简已经坠了下来,重重砸中卫蓁的胳膊。


    她身子前倾,倒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抬起另一只手去揉肩膀。


    头顶窸窣动静再次响起,卫蓁仰起头来,见几卷竹简又要落下来。


    那竹简本就厚重,这?么高的高度砸下来,必定会砸伤人。


    千钧一发?之际,是?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到了她的身侧,卫蓁只来得及稍微挪动一下身子,那竹简便?已经尽数落了下来,卫蓁闭上眼,却未曾感受到应有的疼痛,只听得几声竹简砸在人身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竹简从人身上滚下,一路到卫蓁的脚边方才停下。


    卫蓁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精致的下颌。


    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鸦青色华袍,头戴玉冠,双眸剔透,犹如一双玄玉,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清到他?卷翘的长睫,也?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温和雅香。


    他?双手扶在她手臂两?侧,还维持着护着她的姿势,这?会慢慢松开她,直起腰身来。


    “要紧吗?”他?的声线透亮,清贵而儒雅。


    卫蓁摇摇头,抱着竹简起身:“我无事,殿下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找个医工看看?”


    对方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淡声道:“我无事。”


    卫蓁观其衣着不凡,轻声问道:“不知殿下是?哪位殿下?”


    才问完这?话,卫蓁便?反应过来,在和亲的路上,使臣给过她一本画像册子,记录了各王孙的样貌,独独漏了一人,眼前这?人和画册上的人无一能对上。


    那显然,他?便?是?——


    “在下晋王第七孙,姬渊。”


    年轻男人唇角噙起一丝笑意?,却是?过于客气,难掩身上疏离之气,他?接过卫蓁怀中的竹简,抬手放回书架上,绣云纹的大袖滑落,露出干净纤长的指尖,在他?左手的食指上有一截银蛇纹的指环,格外精致。


    竟是?蛇纹的指环。


    卫蓁能从一些?小事推断人的性格,原以为面前人当是?君子如玉,可从其佩戴的那首饰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卫蓁柔声道:“今日之事,是?我麻烦姬渊殿下,若殿下不嫌弃,晚些?时候我令身边的医工去帮殿下看一看后背,那医工医术精湛,治病必除。”


    “不必了。”他?眉梢冷隽,“是?今日收拾书阁宫人之错,非你之错,不必揽责,且我也?无事。”


    “你要找哪一卷书?”姬渊问道。


    “《北水》,记载北边风俗曲谣的曲谱。”


    姬渊身量高大,巍峨如玉山,往她面前一站,便?挡住了大半光影。他?从最上方的书架上,取下一书简递给卫蓁,“是?这?个吗?”


    卫蓁接过,看到上面的文字,笑道:“是?这?个。”


    既已拿到书简,卫蓁便?也?向他?告退,先行离开。


    回到王殿,大臣们都已离去,只晋王坐在案几后看着奏折,看到她来问:“叫你去取书简,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卫蓁盈盈行礼:“孩儿在藏书阁遇到了七殿下。当时书架上有竹简落下,多亏七殿下替我用身子挡住,孩儿这?才没有受伤。”


    “帮你挡书简了?”晋王问道。


    卫蓁不敢细说,只怕又如昨日那般,晋王询问她觉得七殿下人品如何,将她许配给姬渊怎么样,她只走到案几前,将书简铺展开在晋王面前。


    “大王要孩儿找的琴谱,是?这?个吧?”


    晋王提笔批阅着奏牍,道:“你自己先看看这?琴谱如何?”


    “北方的曲子苍茫悠扬,而《北水》之中记录的曲子也?大多如此,需要抚琴者对曲子有深刻的理解,才能弹出雄浑之感,且节奏变换也?多,若想弹好,难度不小。”


    “若叫你来弹这?支曲子,你可否弹好?”


    卫蓁指尖扣着竹简边缘。若说天下抚琴之人,登峰造极者琴技为十成,那卫蓁目前顶多不过五六成,这?《北水》的曲子要的却是?八成。


    晋王随便?拨开竹简,指着当中一支曲子,“给你七日。只需你练《北水》中这?一支,七日之后到寡人面前来弹奏,能否做到。”


    卫蓁收起琴谱,几乎不假思索:“可以。”


    晋王搁下手中朱砂笔,背往大椅上靠了靠。


    卫蓁难得在他?脸上看到满意?之色,她也?只敢看一眼,便?垂下头。


    晋王道:“今日你见到了姬渊,宫中其他?的王孙可还见过?”


    卫蓁摇了摇头:“尚未。”


    晋王道:“明日午后,王孙们应当要上狩猎之课,你们女郎也?一同去,寡人膝下尚未婚配适婚的王孙有十几个,不着急,你可以一个一个慢慢了解。”


    卫蓁只觉压力巨大,道:“是?。”


    卫蓁前脚方走,后脚姬渊也?来到了王殿。


    姬渊在阶前给晋王请安,晋王问:“听说你今日去藏书阁见到卫蓁了,你觉得她如何?”


    姬渊跪坐下,语调清润:“楚女貌美艳丽,看似冷清,实则性子也?算柔和,只是?孙儿与她也?不过一面之缘,不能过多评判,是?可相?处之人。”


    晋王意?味深长看着他?,“你与魏国公主指腹为婚,虽早早定下婚约,魏国却迟迟不肯嫁女。如今宫中有许多女郎,你不必拘泥于过往婚约,多在当中物色便?是?。”


    二人交谈被打断,晋王抬起头看到祁宴从外走来。


    祁宴道:“公主的琴坠落在了殿中,臣帮公主来取。”


    祁宴得了晋王应允,走上台阶,到一侧搜查玉坠。


    而后便?听晋王对姬渊道:“你若是?觉得楚女出挑,亦可与之多交流,只不过,最后楚女嫁谁,一来看寡人心意?,二来最后还得看楚女的意?愿。”


    “你们中谁人若想得到她,最后还得凭你们自己的本事。”


    案几之后,祁宴抬起来眼。


    第48章 甜蜜


    晋王不再谈卫蓁,而?是道:“若寡人此时出兵齐国与魏国,你如何?看?”


    晋王道:“晋魏虽有联盟,但从魏王态度看出,对晋国不满已是久矣,不止是魏公主的婚事上。如今魏国内乱,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你觉得当如何统筹全局?”


    姬渊道:“孙儿觉得,关键在于与楚国结盟,只要加强晋楚两国的南北联盟,如此无论是向东伐齐,向西?伐魏,皆可行退有度。”


    晋王道:“你与朝中一些大臣想的倒是相似,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只是……这非晋王心中所?愿,他需要一个更好的方法,能解燃眉之?急。


    他抬手?示意姬渊离开,不久之?后,另一道声?音响起:“大王,臣以为此时不可伐魏。”


    晋王转头,见祁宴从案后起身,到玉阶前跪下。


    “臣理解大王想灭诸国之?心,但多年来晋国与魏国盟约,都相?安无事,此次一旦撕碎盟约,必定引得魏国大举反击,东边的齐国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一入侵的机会?。”


    “且,楚国王庭也将乱了。”


    晋王本欲起身离开,听到这话一怔。


    少年慢慢直起腰,道:“楚国在别国为质子的七殿下已回国都,有意于储君之?位,楚王也有意更改太子的人选,待楚王病逝,楚国王庭必定动?荡不安,自身内斗不止,又何?以帮晋国?所?以晋楚两国联盟是下策。”


    晋王眉宇皱起。


    “臣建议大王先按兵不动?,暗中关注楚国王庭,在楚七殿下与太子当中选其一,辅佐其登上楚王之?位,作为交换条件,楚王上位后第一件事,必须倾全国之?力,替大王伐齐国。”


    晋王眉梢微挑:“插手?别国内政,安插眼线,扶持新君,再借刀杀人。这是祁少将军想出的计谋?”


    祁宴道:“是,魏王老练,在位数年都未曾出过乱子,此时传出内乱消息,焉知是否是迷惑天下的表象?大王不若作壁上观,先等这几国乱一乱。”


    “可楚国何?时能乱?寡人又要等多久?”晋王声?音漠然。


    少年缓缓抬起头,殿外树影摇动?,少年双目亮若星辰,一字一顿道:“不必再等了。”


    话音方落,殿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大臣快步走进来,满头大汗,急步驰走,到王阶之?前扑通跪下。


    晋王道:“何?事?”


    “大王!楚地传来的消息,道是楚王病重,那?楚太子还在赶回王都的路上,楚王已经下旨另立储君了!”


    这样?的一句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大殿之?中炸开。


    储君立了再废,在诸国中向来都是大忌,必定会?引起国事动?荡。


    更何?况,楚太子不在国都,即便快马加鞭赶回去,少说也得半个月。待到那?时,楚王若身死,朝堂便留下一堆烂摊子,那?楚国王室两方势力缠斗,定然要见血。


    晋王看着大臣呈上来的密函,不由放声?大笑,背靠上座椅,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跪在大殿之?中的少年。


    晋王将密信递到宦官手?上:“洪硕,你去将此事告知诸位殿下,问问他们对楚国之?事是何?看法。”


    朝堂上大臣,多劝晋王与楚国结盟,又或是劝他直接攻打齐魏两国,可谁知晓,晋王心中想的,却是让晋国周边都乱?


    叫列国都烧上一把火,叫天下彻底动?荡。越是乱世,晋国势力最强,越能一扫四方。


    整个晋国朝野上下,只有眼前这个少年懂晋王所?想。


    如祁宴所?言,此方法或许真?可以一用。


    晋王眯了眯眼:“你为何?觉得,那?楚国的两位王子,一定会?来求助寡人,而?不会?去求助魏王或是齐王?”


    祁宴仰起头:“若臣为楚国的王子,必定只会?来求助晋王,一来为召显诚意,二来晋国实力最为强大,自然谁能得晋国助力,谁能在王位之?争中有绝对的优势。”


    “大王便等一等,臣相?信楚太子和楚七殿下的密函,很快就都会?送入王都。”祁宴勾唇笑道。


    晋王不语,指尖敲打着椅柄。原以为眼前之?人,与他父亲一样?,不过是一个带兵打仗的莽夫罢了,却没想到更像一个冷静的谋略家,拥有着绝对的野心与蓬勃的欲望。能统筹全局,放眼天下,却又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地谋划。


    晋王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热血滚烫之?感。


    晋国兵刀入库,养精蓄锐数年,等的便是那?一个机会?。


    这一刻,他感觉离那?个目标从未有过的接近。


    等四方皆乱,这天下很快便能尽收入晋国囊中了。


    晋王清楚,今日祁宴所?献之?策,便是他的投名状,表示愿与楚国彻底断个干净。


    可晋王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他看着少年不骄不躁起身告退,往殿外走去,身影与阳光融为一体,彻底不见。


    能不能用祁宴,他还须再看一看。


    楚国那?两位王子送来密函那?日,那?他晋王也断然不会?再放着祁宴不用。


    ……


    祁宴离开王殿,恰逢侍卫们换岗,他今日的班已经值完,等会?便可歇息,祁宴忽想起一事,也不顾身后士兵的呼唤,大步往外走去。


    祁宴借姬沃留给他的令牌,策马出了王宫,到了姬沃在京郊外的庄子。


    天色渐暗,庄稼被?染成一片金色,祁宴一入庄园,几只小犬便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围在马腿边乱吠,祁宴也不急着进去,笑着与它们逗乐了一会?。


    还是姬沃听到下人禀告,才?从田野里走出来迎接他。


    祁宴问道:“殿下豢养了这么多犬,有无多余的,能送我一只?”


    姬沃擦汗的手?一顿,“你要一只犬?”


    在和亲路上,祁宴与姬沃免不了要日日见面,这一段路程下来,对彼此已是格外了解,极其熟悉。


    祁宴将视线从犬身上抬起:“并非我要,是我想给我们公主寻一只。昨日大王将两只西?域进贡的小犬都赏给了你,我们公主也一直在看那?犬,她以前也在家养过犬,应当也是喜欢的。


    姬沃想起来了,卫蓁从前提过这事,只是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祁宴还记在心上。


    姬沃蹲下身,几只犬便都摇着尾巴迎了上来。


    祁宴道:“我们公主初来王都,一个人待在宫中孤寂无聊,若有小犬陪伴,自然能好许多。你这边有无才?生养下来的犬?”


    同?为爱犬之?人,姬沃自能理解对方心情,他一听这话,忙道:“行,我这就去后院找。”


    不多时,姬沃抱着一只小犬出来,那?犬两三个月左右大,毛发雪白柔顺,双目炯炯有神。


    祁宴小心翼翼接过,看着怀中的小犬,露出笑容。


    姬沃道:“这犬也是别人送我的,虽养了没几天,还有些舍不得。”


    “这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何?事需我帮忙,与我提便是。”


    祁宴策马离开了姬沃的庄园。


    晚风吹拂在人身上,风吹得绿树摇晃。


    王宫之?中,卫蓁坐于清雪殿中,窗外紫藤萝随风飘摇。


    卫蓁埋首认真?看着琴谱,直到一双雪白的爪子踩上竹简,小狗爬进来,舔舐着她的指尖,卫蓁诧异地抬头,竟看到祁宴怀里抱着一只小犬。


    他一身玄袍,玉带竖腰,懒洋洋坐在窗边,另一只手?中掐着一只紫藤萝花。


    “昨日在晋王那?,你依依不舍看着姬沃的那?两只犬,今日便给你寻了一只犬。”


    他伸手?递来一朵紫藤萝花,卫蓁伸手?接过,指尖相?触,刹那?间过电一般,指尖酥麻。


    融融光影照在身上,他倾身而?来,卫蓁一眼就撞进他的眼底。


    郎君俊美得过分,就连阳光投在他鼻梁一侧打下的金色光影,都格外精致好看。


    卫蓁道:“你去哪里给我找的?”


    “去姬沃那?,他养的狗多。”


    卫蓁没想到自己昨日无意间流露出的神色,他都看在了眼中,看着少年灿亮的眸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狗在怀中,心好像慢慢化开。


    卫蓁道:“少将军送我小犬,那?我送少将军什么好呢?”


    祁宴从窗外翻身而?入,卫蓁怕人发现他在,伸出手?将窗户拉回来锁上。


    窗户一关,室内顿时昏暗不少,卫蓁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他忽然转过身来,卫蓁后退,腰抵在桌案边,与他四目对视。


    许是夏日炎热,又或许是二人靠得太近,彼此洒在对方面颊上的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


    祁宴认真?看着她:“卫大小姐既说要送我东西?,怎还问我要什么?不应当你自己想吗。”


    卫蓁道:“你与我说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祁宴道:“那?便多想想,自己揣摩揣摩。”


    他垂下头,看到她身后桌上放着的琴谱,将竹简拿起来。


    卫蓁道:“这是大王叫我回来练习的琴谱,当中有些细节,我没能钻研透,少将军若有空,能否来指点我一二?”


    祁宴挑眉道:“如此,你便欠我两个人情了。”


    卫蓁听他意思是答应了,笑着道:“好啊,欠你两个。”


    她垂在身侧的手?,恰好搭在果?盘上,拿起当中一颗樱桃,送到他唇边,“要尝尝吗?你前日给我摘了枇杷,今日尝尝我这里的樱桃。”


    那?樱桃还沾着水珠,抵在祁宴唇珠上,叫祁宴唇瓣一颤。


    他在她的注视下,将樱桃咬入口中,有几滴汁水溅在她指尖上。


    女郎指尖紧张地蜷缩起来,被?祁宴握住手?,一点点慢慢拨开,用丝绸来擦干净她的手?。


    院外侍女宦官们的嬉闹声?,时不时传来,却无一人注意到这昏暗的大殿里,多了一个男子。


    禁忌感与攀升,二人靠得这么近,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有火花在暗处炸响。


    祁宴想起白日晋王与姬渊说的那?番话,道:“你在晋宫,与诸多王孙相?处怎么样??有没有中意的郎君?”


    卫蓁道:“我连诸多王孙面都没有见过,谈何?中意?”


    祁宴握着她的手?,道:“那?在一众王孙之?外,你可有喜欢的儿郎?”


    女郎偏过脸去,将耳廓对着他的面颊,耳珠一点点泛出鸽子血一样?的红色,眼睫不停扑簌着,最后又回头望向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黑暗之?中,两颗心扑通跳动?。


    殿外响起谁人的脚步声?,似乎是宫女往这里走来。


    祁宴松开她的手?,看一眼地上的小犬,道:“我得先走了。”


    卫蓁替他打开窗户,这间窗户通往后院,并无人在,她叮嘱道:“你小心一点,莫要被?人发现。”


    晋宫的日子不比从前,他与她只能借着这难得的间隙相?处。


    祁宴长身翻出窗户,在离开前,忽然回身,卫蓁未曾来得及后退,他面颊便挨着她,唇瓣与她的唇近乎碰上。


    郎君轻轻开口,热息全都喷薄在她唇瓣上:“你还欠我两个人情,别忘了还,嗯?”


    卫蓁看着他的眸子,想开口说“知道了”,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要如何?还他的人情?


    卫蓁的视线下俯,便刚好落在了郎君的唇瓣上。


    他又靠近了半寸:“明天午后,我等着你。”


    “午后?”


    “对啊,晋王不是让你午后,去和那?些郎君们一起打猎?到时候我以陪同?姬沃的名义,跟随在他身边,做他的护卫,自然是能有机会?与你相?见的。”


    打猎,山峦,森林,湖泊。


    浓郁的森林葱葱郁郁,可以隐藏一切,有山林为他们作遮掩,他们便能偷偷地见面。


    卫蓁心如鼓跳,轻声?道:“好。”


    晚风拂来,他替她簪上一朵紫藤萝花,折身离开了院子。


    卫蓁立在窗边,抬手?抚摸耳垂上的花,胸膛中心跳得更快,久久难以平复。


    她深知自己是和亲公主,不应该与他有牵连。


    他们这样?偷偷见面,与背德无差。


    可他这样?温柔说要与他见面,卫蓁知晓自己不会?拒绝的。


    脚边的小犬轻吠,卫蓁蹲下身,将头搁在膝盖之?上,伸手?轻抚了抚它的脑袋,心头有丝丝缕缕甜蜜情丝弥漫开,唇角扬起笑容。


    她起身走到衣柜边,迫不及待去选明天要穿哪一件衣裳。


    第49章 亲亲


    次日是个好天气,卫蓁换好骑装出门。


    她去上课时,草场边上已经到了许多人。卫蓁脸养了几天,不?需要再?佩戴面纱,今日一出场,正在?交谈的王孙朝她望过来,慢慢停下了说话声,连带着女郎们也一一转过脸来。


    卫蓁对众人打量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在?当中看到了姬沃,却未曾发现祁宴的身影。


    而卫蓁一来,在?女郎中的公孙娴,立马策马到她身边。


    太阳光热烈,将公孙娴面容照得红润,“家?父说公主?初来晋国,对王宫也有诸多不?了解,我想陪着公主?,公主?不?会介意吧?”


    卫蓁摇头:“当然不?会。”


    公孙娴笑道:“那?我今日就与公主?在?一起。”


    正聊着,教习骑射的先?生来了。


    先?生平时是教王孙们上课,但今日有女郎们在?,教学的先?生为?她们考虑,没有让众人直接入林子,而是叫众人先?熟悉熟悉马背,上午互相来打一场马球,一来是为?了热热身,二来也好借此活络一下气氛。


    轮到卫蓁上去抽签,与姬沃分到了一组,二人要对上姬瑛和公孙娴一组的小队。


    姬沃握着分组的签,神色复杂看卫蓁一眼。


    四下起哄声与笑声纷起:“九弟马球技术不?精,等会对上公孙小姐和十一妹,虽是对方都是女子,但九弟一上来,也算是两方势均力敌吧。”


    姬沃无?言,面色涨红,看一眼卫蓁和公孙娴,又看一眼他们,“莫要在?女郎们面前拆我的台。”


    卫蓁到他身侧道:“九殿下,这不?过是寻常游戏罢了,我也不?在?乎输赢,我们随便打一打便好。”


    姬沃勉强一笑:“好。”


    然而真轮到上场了,卫蓁才明白,能让诸多王孙调笑的姬沃马球技术,到底不?精到了何种地步。按理说就算姬沃帮不?上忙,也不?至于帮倒忙吧,怎么做到每一次都能恰好把马球,直接喂到对方马杆下面?


    几?乎是,每、一、次。


    上半场比赛,卫蓁一打三,拖着姬沃,最后以四比十告负。


    卫蓁气喘吁吁看向他,姬沃察觉到卫蓁的视线,装模作样?向四处看了看。


    卫蓁下马走过去,柔声道:“九殿下今日是不?是不?在?状态?”


    姬沃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今天挺在?状态的。”


    卫蓁:“……”


    一旁的公孙娴,没忍住捂着唇笑了一声。


    中场歇息时,姬沃身上已经挂了彩,草叶与泥土沾满身。大概姬沃也觉对不?住卫蓁,道:“公主?,下半场比试我便不?参加了吧,我上场定?然会拖公主?的后腿。”


    卫蓁道:“可?比赛还没结束,你若不?参加,便是直接判我们负了,不?如再?打一打?”


    姬沃也觉头疼,朝着人群里看了一眼,忽然双目一亮:“公主?请稍等,我去给你找个人来!”


    卫蓁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去,姬沃一瘸一拐走向一侧人群,从中带出了一人。


    卫蓁一怔,不?知祁宴何时来的,又在?那?里看了多久。


    祁宴挑眉问姬沃:“做什么?”


    姬沃将人带到卫蓁跟前,“少将军带你们楚国的公主?上去比一场。”


    卫蓁在?楚国也看过祁宴打马球,杀鸡焉用宰牛刀,叫祁少将军下场,岂非欺人太甚?


    姬沃小声道:“你总不?可?能比我还差了吧?”


    祁宴点头:“话是这样?的。”


    祁宴走到马边,抬手拍了马鞍,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上马吗,公主??”


    春风扬起少年的骑装,清新的草木香混着温暖的阳光气息,朝着卫蓁飘来。


    卫蓁将手搭上去,五指与他的根根交握,在?他轻轻一推的助力下,卫蓁轻松翻身上马。


    这边祁宴代替姬沃上场,那?对于对面两个女儿家?,定?然是不?公平的,于是便由六王孙上场,将公孙娴顶替下来。


    祁宴坐在?马上道:“你初来晋宫的酒宴上,六殿下是不?是也是给你灌酒王孙中的一个?”


    卫蓁嗯了一声,握紧手中球杆。


    从前卫蓁在?家?中玩此游戏,不?谈能场场获胜,至少十场有八场能取得胜利。她本就想赢下比赛,何况对上了六王孙,一时好胜之心都被?勾了出来。


    六殿下驱马而来,笑容殷切,拱手作礼:“公主?。”


    犹记得,卫蓁初来时,这位六殿下曾对卫蓁容貌百般羞辱,不?掩讥讽,几?日不?见,他便换了一副面孔。


    卫蓁神色淡淡,并?未回话,令六殿下面色尴尬。


    六殿下拱手,“请吧。”


    原本不?过是一场随意游戏,因为?上场人选的变化,一下变成了楚晋两国的交锋,还未开始,已经引得场下欢呼声雷动。


    姬瑛道:“上半场我看在?姬沃的份上,还算手下留情,下半场我可?不?会再?手软了。”


    卫蓁笑道:“承让。”


    随着一声哨响,马球被?抛出,在?空中掠起一道弧度,落在?草坪之上,双方开始激烈地争夺起来。


    王孙贵族们高声喝彩,可?虽然兴致激昂,却也猜到了胜负结果,那?六殿下与姬瑛向来默契,打遍整个王宫从无?敌手,众人皆是他们的手下败将,这楚国公主?一来就对上他们这里的最强手,又怎么能比得过?


    果然随着姬瑛动作利落地一个挥杆,“砰”的一声,球已经落入了球门之中。


    下半场一开始,晋国便进了球,比分已经被?改写?到了十一比四。


    然而很快,场上局势便扭转。


    只见姬瑛与六殿下上前包抄祁宴,那?小球在?三只杆子的追逐下,飞快地在?草坪上滚动,祁宴手中杆子巧妙一转,将球推出了包围圈,外头的卫蓁早就候着,夹着马肚,奋力挥杆,驰进对方的防御区。


    近旁的六殿下飞快去追赶,可?没料到卫蓁一个女儿家?,居然在?马背上坐得这样?稳,一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地。


    那?球在?空中飞过,准确无?误的落入到了门中。


    全场之人都不?由喝彩。


    饶是下方观战的姬沃,也看愣怔了去。


    身侧人推他:“楚公主?深藏不?露啊,这般骑术,分毫不?输男儿,带你上场,你竟然也能打输了?”


    姬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莫要说了。”


    下一球更是精彩,祁宴隔着十几?丈直接挥杆,球在?空中飞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被?卫蓁接下,一把将其?推入门洞中。


    从他出球到进球,众人甚至还没看清楚球影呢,那?球就已经进了?


    这需要最初挥杆之人何等的臂力,与配合的默契?


    那?楚国一方渐入佳境,晋国上半场积累下来的优势被?一点一点追了回来,下半场快要结束时,楚国只落后一分了。


    两方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到了后面,直接以身子相撞,场面渐渐有些失控。


    又是一球进门,场上比分已经打平。


    祁宴挑眉回头看了六殿下一眼。


    这个得意的劲,简直让敌方恨得咬牙。


    场上已经到了最后一球,这球打完,胜负便能定?下。


    卫蓁带球冲出重围,六殿下咬牙带马冲上去,竟直接欲用强壮的身体将人撞下马去,这一幕惊呆了众人,男女体格本就悬殊,哪有这样?动真格的?


    若是楚公主?被?撞下马,后果不?堪设想。


    场上祁宴与姬瑛都策马奔了过去,卫蓁腰肢一软,倾身躲过了男子的撞击,杆子一扫,直接将球送入了洞门!


    全场静默了一刻,接着发出潮水般的呐喊声。尽管取胜的不?是晋人,但这一场赢得太过精彩,让众人看得热血沸腾。


    姬沃也起身连连抚掌,激动地振臂高呼。


    卫蓁在?四面八方的欢呼声中下马,来到球场边上。姬沃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二人。


    祁宴接过帕子擦脸道:“但凡九殿下稍微不?拖后腿,我与公主?何须必打得这么辛苦?”


    姬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实力使然,我也没办法。”


    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公主?!”


    公孙娴提着裙裾,快步跑来,头上的簪子步摇珊珊作响,给卫蓁道贺:“公主?方才在?马上击球,竟然身子都不?晃一下,这般厉害的马术,真是比起男儿们都不?遑多让。”


    卫蓁笑眯眯道:“都是从前在?家?乡,时常和弟弟一起策马。”


    公孙娴牵住卫蓁的手,“那?等会午后,我们一起进林子,公主?别忘了。”


    二人走到一边说话,便见六殿下骑马朝这里走来。


    六殿下前来,是为?方才球场上的事给卫蓁道歉,他脸上挂着汗水,还泛着腾腾的热气,红着脸询问等会能否与卫蓁一同入林子。


    卫蓁翻身上马,并?未回一句,径自与公孙娴离开。


    六殿下如芒在?背,被?这么多人瞧着卫蓁扫了他的脸面,颇觉脸上无?关。


    今日草场之上,卫蓁出尽了风头。


    她身份尊贵,是一国公主?,容貌又最为?出众,纵马驰骋挥洒汗水间,身上好似有不?断的活力,耀眼而夺目,这样?难以接近的美人,属实能激起郎君们骨子里的追求欲与征服欲。


    不?过短短一会,便有不?下三位王孙来邀她午后同游,更不?论那?些陪在?王孙身边,却不?敢僭越半分的贵族儿郎,只能用目光偷偷地打量她一二。


    这厢,卫蓁饱受狂蜂乱蝶追求的烦恼,那?边祁宴自是也难逃被?女儿家?们追捧。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走在?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女儿家?们看得自是春心萌动。


    当中有几?个大胆的少女被?怂恿着去与祁宴交谈,不?过姬瑛公主?已抢先?一步,到了祁宴身边。


    姬瑛道:“教学先?生刚刚发话,说午后让众人两两一组入林子,祁表哥应当还没有搭档吧,那?如此午后我们一道入林,可?好?”


    姬瑛对姬沃道:“九哥,你不?擅射猎,午后便不?要入林子了,就在?场边好好歇息吧。”


    姬沃道:“正是我不?擅骑射,才必须要祁宴陪着我。你知道的,万一我有事,祁宴在?身边也有个帮衬,对不?对?”


    姬瑛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姬沃会直接拒绝,转而看向祁宴,“表哥怎么看?”


    祁宴自幼饱受追捧,也不?是那?样?迟钝之人,分辨不?出女儿家?爱慕自己时是何目光,只淡声对姬沃道:“殿下与公主?聊,臣去检查一下弓箭和箭筒。”


    姬瑛道:“祁宴!”


    少年已策马离去,身影逐渐不?见。


    姬瑛攥紧马鞭,轻瞪了姬沃一眼,不?悦离去。


    众人中午简单用了些膳,到了午后便准备入林子打猎。


    祁宴坐于马背上,却见身侧姬沃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地方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落到了卫蓁的身上。


    姬沃观察着那?边动向,视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不?由抬起头。


    祁宴道:“殿下怎么一直在?看我们公主??”


    “没有。”姬沃说着,又将余光朝远处投去,这一次又被?祁宴给挡住。


    姬沃忍无?可?忍道:“祁兄,为?何总是挡着我的视线?”


    祁宴道:“殿下在?看哪位女郎?”


    姬沃嘴硬说没看,半晌,面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祁宴眸色沉了好几?分。


    姬沃酝酿了片刻,道:“祁兄,能不?能与你商量一件事?等会入林子,我想去公主?那?边。”


    祁宴道:“你想去公主?那??”


    “是,你是护送公主?的侍卫,方便与公主?说话,你叫公主?过来,我呢,便去与公孙家?的小姐组一队入林。”


    祁宴总算听明白了,眯了眯眼:“公孙家?的小姐?”


    姬沃手抵着唇,咳嗽一声,“是她,你午后帮我简单遮掩一下,我从楚国回来后,还没有与她独处过,今日的机会实在?难得。”


    这姬沃性格羞涩,那?公孙家?小姐也是腼腆之人,祁宴倒是没料到这二人,在?一起还能擦出火苗。


    祁宴沉默了一会道:“我考虑考虑吧。”


    “还考虑什么?”姬沃有些着急,但素来的教养,还是让他一字一句缓缓道,“祁少将军忘了,昨天我给你的那?条小犬,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祁宴这才松口,“行。不?过为?了不?被?人发现,那?我们也先?对好口供,若是被?人撞见,就互相为?对方遮掩,说是各自走散了,遇上了公主?或是公孙小姐。”


    姬沃道:“那?是自然。”


    却说这边,卫蓁也在?关注郎君的动向,“姬沃殿下好像一直在?往我们这里看呢。”


    卫蓁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公孙娴耳根红透,霎时反应过来,“你与九殿下……”


    公孙娴去捂卫蓁的嘴:“公主?不?要乱说,我与他没什么。是他非要跟我有什么。”


    卫蓁点头,忍不?住又朝姬沃看了一眼,刹那?间思绪被?点亮。


    怪不?得早上马球上半场,姬沃一个劲给公孙娴喂球,她当时还觉古怪,世上哪有这样?难以驯服四肢的人,没想到有这一出。


    卫蓁气得牙痒痒,若不?是今日最后比试赢了,她得知真相真的会呕血。


    午后,众人进入林子。


    晋国王宫背靠山林,那?林子占地辽阔,各位郎君女郎进去后,沿着森林边缘,向着四周散开来。


    卫蓁骑马走在?其?中,侧过脸颊,远远透过树丛,看到十几?丈外的祁宴,与他遥遥对望。


    他们深入林间深处,一直到了僻静的地方,四下再?无?外人,才各自分开来。


    姬沃策马而来,卫蓁轻瞪了他一眼,姬沃面色心虚与公孙娴离开,卫蓁很快也到了祁宴的身边。


    “走吧,别打扰他们两个了。”


    “我们去哪里?”卫蓁道。


    “自是无?人打扰的地方,昨日我已经提前入过林子,差不?多摸清了这里的路。”


    二人靠得近,□□的马儿也时不?时相挨,他转过头来道:“两只马齐头并?进,走在?林子间太过显眼,不?够隐蔽,也不?够方便,你要过来与我共乘一骑吗?”


    上一次与他共乘一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祁宴拉她缰绳:“要不?要过来?”


    卫蓁耳廓边都是他的气息,肩膀发软,他伸手而来,她整个人被?轻轻一带,就坐到了他的马鞍上。


    当后背靠上少年的胸膛,卫蓁才对今日见面有了实感。


    她与他这样?是在?幽会,对吧?


    一股幽香飘入鼻尖,卫蓁垂下头,看到祁宴从箭筒中拿出一捧芍药花,“方才给你摘的,只是些路边的芍药野花,不?过香味的确好闻。”


    卫蓁双手接过,将花束送到面前,甜甜的气息充盈着鼻尖,也叫她心好似浸泡在?了蜜罐之中。


    她另一只手垂下,下意识去握缰绳,恰逢他的手也往缰绳伸来,二人最初未曾靠上,可?指尖越靠越近,分不?清最后是谁先?主?动覆上了对方的手背。


    等卫蓁反应过来,二人已经十指相扣。


    从前他们都是无?意间指尖相碰,从未像今日这般,意识到了这一过密的举动,却谁也未曾松开对方的手。


    他将卫蓁的马系在?树干上,只让星野驹驮着二人,就这样?慢悠悠在?山林间行走。


    她在?他怀里,身子渐渐放松下来,感觉少年本是握缰绳的另一只手,慢慢覆上了她的腰窝。


    他的手沿着她腰腹往另一侧探去,坚实的手臂慢慢将她整个腰肢搂住,卫蓁体会着他带来的奇怪的感觉,软在?了他怀里,好像也是生平第一次,被?郎君带着暧昧意味地搂住。


    她不?排斥与他靠近,他们好像在?一点点试探对方的底线。


    “祁宴,你今天在?草场上真的很厉害。”卫蓁转过头夸赞他。


    她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羞涩。


    少年干净清冽的下巴压着她的鬓发,卫蓁没有告诉他的是,今日看到他在?场上挥洒汗水,满身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犹如那?天上的太阳,熠熠明亮,炽烈万分。


    卫蓁的心好像被?烧得滚烫,就连此刻,她觉得周围空气中也浮动着一层燥热。


    二人出了林子,前方是一片茂密的草地。


    卫蓁下马,祁宴将马儿系在?树干上,跟着她往前走去。


    草地丰盛茂密,足有半人之高,他们跋涉其?中,草叶随风飘荡,犹如行走在?一汪碧绿的海水中。


    到处都是清新的草香,草屑随风飘荡,沾染上他们的衣袖与发梢。


    到了草坡边上,前方已没有路,山坡之下是一汪湛蓝的湖泊,有云雾蒸腾,在?阳光下,湖面泛金,如同琉璃,折射出潋滟的光亮。


    卫蓁为?这一奇观驻足停下,久久眺望。


    祁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昨日我来此处,看到此景色,想你应当会喜欢,就带你来看一看。”


    卫蓁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清风扑入怀里,感受阳光从云层照射出来,洒在?她脸上,时暗时亮变化,耳边好似有树林婆娑,草叶的吟唱之声。


    人虽然如沧海一粟,但在?这样?浩渺的天地间,所有世俗的烦恼都被?抛之脑后。


    卫蓁的确喜欢这样?的景色。


    二人看完了此处的景色,继续往前走。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


    祁宴低头,看着她的手,抬起头问道:“前面的地方,我还没有去看过,要一起去看看吗?”


    “好。”


    二人正要往前,忽然远方响起马儿的嘶叫声,卫蓁霎时警觉——


    前方山坡下有人,正要骑马翻山坡而来。


    几?乎是瞬间,卫蓁拉着祁宴倒下,二人脚下不?稳,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他压着倒在?了草海之中。


    四周草杆摇晃,卫蓁心跳加快,后背压断了一片草秆,祁宴为?了不?被?发现,也只能尽量压低身子,与她也贴得更近。


    她忽想到那?人骑马而来,马上视野广阔,俯视下来,定?然能发觉他们的存在?。


    “别担心,草有半人高,他从远处经过,不?会发现我们在?的。”祁宴凑过来低声道。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彼此贴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空隙,灼热的空气笼罩着他们。


    他的唇瓣靠在?她耳际,呼出的气息潮湿,弄得她下巴和颈窝发痒。郎君动了动身子,她的指尖搭上他肩膀,揽住他示意他莫要乱动发出动静。


    马蹄声渐渐近了,近到离他们只有十几?丈了。


    而草场深处,男女相压。


    卫蓁被?他抱在?怀中,抵着他坚硬的胸膛,渐渐没了力气。


    祁宴垂下头,女儿家?柔若无?骨攀扶着他的肩膀,在?他怀里好似化成了一滩水,叫祁宴想到了那?日梦境之中,她压他在?溪石上,轻咬他的喉结,也是这样?柔软的身躯贴上来。


    祁宴脊柱骨开始发颤。


    阳光遮挡云层,光线一下暗淡下来,草木的影子遮蔽住了他们的身影。


    她与他都能预料到接下来会的结果,一旦被?发觉,定?然是逃不?过要被?指责、被?发难的命运。


    现在?做一切无?畏的挣扎都来不?及了。


    马蹄声一声比一声清脆,声音敲打着卫蓁的耳膜,也令她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响亮。


    她面前就只有一个他。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之下,好似有极度的爱.欲迸溅而出。


    风声放大了马蹄声,也放大了卫蓁心中的一切想法,她趁着此刻道:“祁宴,你今日送我的花,很喜欢。”


    卫蓁目光下俯,落在?他的唇瓣上,想到了自己欠他的那?个人情,但凡他此刻来要,她不?会拒绝的。


    卫蓁仰起眼,与他乌黑的眸子对视上。


    那?一双眸子,好似比起以往,看她的目光都更加的沉,像是藏着一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烫。


    周遭的气息太过燥热,一点点侵蚀着她,灼烧了她的心。她早就撑不?住了。


    她红唇微启,呵气如兰:“祁宴,你送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卫蓁的指尖攥紧他的肩膀,声音发颤:“其?实那?日,你吻过我后,与我说,我的唇瓣真的很软。你知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她的声音娇浓,唇瓣几?乎贴着他的下巴,抬起指尖慢慢覆上他的唇。


    她身上的体香,混着娇汗,随着风飘入祁宴的鼻端,令祁宴手臂发麻,心中恶念暴起,想将她狠狠禁锢在?怀中。然而他只是静静看着她。


    脑海中的一根弦,渐渐紧绷住。


    女郎的指甲干净,在?他的唇瓣上摩挲,她小幅度地直起腰,凑近了一寸。


    那?双红唇潮润,在?他面前一张一合开闭,呼出的声音犹如十根素手在?撩拨他的心。


    “祁宴,其?实你唇上的气息也很很好闻。”


    卫蓁说完,那?张俊美的面容一下凑近。


    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吻已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四野草木摇动,浓烈的风声将女郎一声轻呼掩盖。


    卫蓁手伸出手臂,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虚握了一把空气,被?他紧紧地扣住,玉葱般的五指滑入他手中,举过了头顶。


    他的唇带着浓烈的压迫气息,覆上她的唇瓣。


    草场连天,所有人都在?林中打着猎,而她却被?他压在?这一处角落中肆意地亲吻。


    郎君浓重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下来,她几?乎快要溺毙。


    第50章 羞涩


    祁宴的吻起初还算青涩,唇瓣覆盖上来,透着轻微的凉意,伴着清冽的香气。


    那唇珠先是碾过她的唇珠,一寸寸向旁边走去?,卫蓁紧闭着眼,不敢看他的神色,雪白的面容浮起一片绯红。


    这一刻,他们还尚存一丝理智。


    然便是这一丝尚存的理智,才更加地折磨人,就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在悬崖边上,却还?是要往前走,背德地耳鬓厮磨,准备一同坠入那万丈深渊。


    什么风声、什么马蹄声、什么林树婆娑声,都一一泯灭。


    她与?他的世界,只剩下了彼此滚烫的呼吸。


    少女的呼吸声是浅柔的,与?少年喑哑的呼吸声,黏黏糊糊地勾缠在一起,飘散在这小小的空间中。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这会动了情,嗓音染上了几分?低沉的暧昧,就犹如砂砾磨过人的心头。


    一时间,她魂魄好像被敲击了一下,满心酥酥麻麻。


    她彻底没了劲,原本还?抵在他胸口的另一只手?,霎时变得软绵绵的,推着他更像是欲迎还?拒。


    唇与?唇不熟练地触碰,气息紊乱地交缠。


    在他的亲吻中,卫蓁理智开始丧失。


    她睁开朦胧双眼,眼里已经?浮起了水雾,不是因为委屈,而是过分?的赧羞。他与?她缱绻的眸光对视上,俱看到彼此眼中浮动的情潮。


    二人唇瓣短暂地分?别后,卫蓁尚未来得及喘上几口气,便看到他眸子再?次靠来。


    “等会……”连这一声,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随着马蹄声的靠近,他唇上力道忽而加重,带着十足的侵略感。


    他的手?捧住她的脸蛋,纤长的眼睫扑簌拂过她的肌肤,一股痒意从那里蔓延开来,她心也跟着发颤,在他怀里轻颤着。


    她实在受不住这样浓烈的吻,极致的缠绵、悱恻的旖旎都被勾了出?来,浑身的血液开始发烫。


    她的手?抬起,推了推他。


    实则他并未完全禁锢住她,只要她稍微用一些力,就能将他一下推开。


    然而那双柔荑最后搭在了他的脖颈上,将他慢慢地搂紧了。


    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一点?点?沉迷于其中。


    上一次他们?的接吻,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根本没来得及深入便被打断,这一次,他们?依旧随时可能被人发觉,却都没有停下的趋势。


    少女的唇瓣清甜,混着草汁的香气,他用唇瓣一点?点?描摹她的唇形,吻得她眼角泛红,呼吸透不上来,眼尾有些出?泪。


    他定?了一刻,以为她不愿,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她不愿意,是被吻得太过情动,几乎把持不住。


    她双眸迷离,尽倒在草地里,满头鸦丝散乱,簇拥着一张绝丽的面容,微微仰望着他,呈现?出?一种?柔弱哀求之?态,尽是妩媚之?态。


    这样一副情态,试问哪个男子,能不为之?意乱?


    卫蓁勾着她脖颈的手?,指尖抚上她的耳廓,本是无意之?举,可那柔软的触感,却令祁宴一僵,继而浑身发烫。


    卫蓁:“呜……”


    连卫蓁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唇上力道怎么又加重了?


    这样咄咄逼人的、满含侵略的、令人窒息的拥吻,叫她的心越跳越快。


    他的喉结压着她的纤细脖颈,那是充满着男性气息的符号,贴着她的肌肤,上下滚动了一下,激得她手?脚发麻。


    “害怕被人发现?吗?”他声音透着一股沙哑。


    卫蓁耳根酥软,唇也酸软,根本没有力气回答。


    她的理智已经?决堤,不安与?害怕、甜蜜与?刺激,各种?情绪在她脑海中相互追逐,他吻得这么动情,这样地热烈,她溺在他的呼吸之?中,危险感在血管中流窜,真?的快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的唇挨着她,问道:“还?想要继续吗?”


    卫蓁含含糊糊道:“若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马蹄声是离开了、还?是要走近了,卫蓁已经?分?不清了,四周碧绿草秆构成的小小天地,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风拂过草秆,他一下又一下地吻她,唇舌追逐,呼吸滚烫,情意如海潮席卷而来。


    阳光透过云层漫射下来,忽而明亮,忽而阴暗,卫蓁面前只有一片阴影,他昂藏的身量对她来说几乎隐天蔽日。


    她终于受不住,错开他的唇,脸侧到一旁,大?口喘息着。


    少年温凉的指尖,搭上她的下巴,将她的面容拨了过来。


    她颤抖地唤了一声,“祁宴。”


    这软绵绵的一声,从喉口深处溢出?来。


    而后她感觉到他放在她腰际的手?掌,蓦然地收紧,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来,烫得她几乎身子发抖。


    她指尖扣紧掌心,被他五指强硬地侵.入,一点?点?扳开,移到一旁,少女红唇微张,祈求连连,殊不知这样的模样落在男子眼里,意味着什么。


    那纤纤腰肢,尽在他掌心之?中。


    祁宴漆黑的眸子审视着她,掌心暴扣住她的腰肢,再?次压下身来,柔滑的衣料被一下攥紧,勾勒出?曼妙的身段。


    卫蓁仰着头承受那炽热滚烫的吻,勉力应付,唇边口脂很快凌乱开来,被践踏过一般。


    可她如何能推开他?他但凡稍微抬起一点?身,她还?得揽住他的脖颈,防止他被人发现?。


    卫蓁为他情迷意乱时,也在看着少年一点?点?沉沦下去?,那双明亮眸子,覆着懒倦而风流,金光照亮里面所有的柔情绵意。


    那紧绷的身子,紧紧锁住她,让她体会出?了他也在为她而战栗。


    他在用行?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若被发现?了怎么办?


    既然已经?是逃不掉了,不如再?继续吻下去?,可若不被发现?,那不如此刻再?贪欢一二。


    他将她肆意压在草地里亲吻,天地辽阔,草海茂密,无人知晓这一角,她与?他在幽会、在私通、在一遍又一遍地拥吻。


    等到二人唇瓣松开,卫蓁脸颊红透,整个人好似在烫水里走了一遭,她在他怀里喘息,听到空气中浮动的心跳声,已辨分?不出?那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祁宴抬手?帮她整理碎发,被她躲过,好半晌,她终于缓了过来。


    “那两匹马已经?走了吗?”


    祁宴道:“走了,没有发现?我们?。”


    卫蓁嗯了一声,慢慢坐起身,看到他幽暗、还?覆着欲念的双眸。


    她转过脸想避开他的目光,然而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片被他们?压弯了的草秆。


    卫蓁脑中一团浆糊,手?抚了抚红透的脸蛋,一阵清风袭来,稍微抚平了她心头的燥热。


    羞涩涌上心头,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道:“我们?走吧。”


    祁宴哑声:“嗯。”


    二人从草地间起来,卫蓁脚下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好像踩在云层里,有些浑浑噩噩。


    在那样缠绵的拥吻过后,她竟不知要和他说些什么。


    上一次他们?亲吻后,是如何将此事揭过去?的?


    是祁宴先提出?,说便当作无事发生。


    那这一次呢?


    祁宴去?牵马,卫蓁在远远地在树边等他。


    他走到马边,将绳子解下来,看卫蓁轻咬红唇,目光躲闪地与?他对视。


    祁卫蓁躲开他的目光,脚踩马镫直接上马,下一刻,手?腕一紧,被他拉下马,整个人被扣入她怀中。


    “上一次亲吻完装作无事发生,这一次又打算轻飘飘揭过去?了?”祁宴垂首问道,“嗯?”


    卫蓁抬起头,看到那双一向平和沉静的眸子,此时沾满了暧昧的情欲。她不知怎么开口,转过头去?酝酿话语,而后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


    他手?握成拳,抵着她腰肢,将她送入怀中,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不同于在草地之?中,那样极致缠绵的吻,这一次是唇若有若无贴着她,一边说话一边亲吻,“方才怎么吻你的,你都忘了?忘了那便再?来一次。”


    “呜……”卫蓁被扣着后脑勺,仰起头来承受他的吻。


    花树纷纷然,落下冶丽的花瓣,洒在二人周身。


    他亲吻她,给了她片刻喘息与?思考的机会,很快又再?次吻住他,是在借此逼迫她,给一个回答。


    馥郁的花香在唇舌间弥漫,卫蓁眼睫颤着,抬手?去?推搡他。


    她终于败下阵来。


    等到他再?一次给她喘息机会时,她红着脸仰头道:“我没有当作无事发生。”


    她抬手?勾住他的手?,与?他掌心相握,紧紧扣在一起。


    如此,来对他方才那番话作出?回应。


    卫蓁不知他要得是不是这个回答。那他们?现?在算什么,暧昧的对象,还?是算情人了?


    祁宴反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头上都是草屑,我们?去?湖边洗一下吧。”


    到了湖畔边,卫蓁掬了捧湖水洗脸,湖泊中倒映出?她酡红的面容。


    卫蓁羞耻万分?,觉得自己大?概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会被郎君亲到身体发软,走不动路的女郎了。


    由着湖上清风吹了一会,卫蓁脸上红晕终于消了一半。


    可偏偏等会,二人还?是要共坐一匹马。


    卫蓁看着星野驹,想说什么话,缓解一下尴尬,忽看到马驹上挂着那把佩剑,好似不是他前几天佩戴的那把。


    卫蓁问道:“你原来那把剑呢?”


    祁宴道:“之?前的那把吗?这把其实也才换了不久,但还?是不如最初的那把剑得心应手?。”


    最初那一把剑,落在了和亲路上。就在他们?遭遇贼匪的那一夜,沉入了洛水湖畔。


    少年抚摸着马驹,轻轻地为马儿顺毛。


    他本是无意一提,可卫蓁便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二人共乘一骑,往回走去?。这一次在马上,祁宴直接搂住了她,他动作已经?不再?似来时的拘谨。可卫蓁却满身局促,哪怕做了情人间才会做的事,仍觉不适应。


    她扣着缰绳,心中安慰自己,从来男女之?事,应当就是郎君主动一点?,那她羞涩一点?也无事。


    等到回到了最初与?公孙娴和姬沃分?开的地点?,那二人还?在林间蜜游,不见踪迹,卫蓁下了马,随意走到一棵树边坐下,捧着脸等他们?回来。


    没多久,远处林子里出?现?了一个黑点?,卫蓁看到那二人并驾齐驱走来,马儿都靠在了一起。


    公孙娴发现?卫蓁,连忙与?姬沃拉开距离。


    姬沃勒着马停下,看到卫蓁,问道:“公主怎么了,脸色这样红?”


    卫蓁手?抚了抚脸,尚在想怎么糊弄过去?,祁宴已道:“九殿下将公孙小姐带走,留下公主一人,与?臣相处的十分?不愉快,她早早就在这里候着了。”


    如此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令卫蓁自愧不如。


    她道:“嗯……”


    姬沃连忙道歉,颇为不好意思,一边问祁宴:“公主素来极好的脾性,怎会与?你相处不愉快,祁兄就算不常与?女郎相处,也应多怜香惜玉一点?。”


    祁宴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殿下说的是。”


    祁宴道:“的确是我太不够怜香惜玉了,下次我会注意点?,对公主怜惜一点?。”


    卫蓁抿了下被亲得红润的唇瓣,见他一本正经?地和姬沃交谈,心头痒痒的,却也不能说什么。


    她只道:“好了,不说了,我们?回去?吧。”


    夕阳染透了半边天,将四人的身影掩盖住。


    回到了草场边缘,众人正在清点?着各自的猎物,他们?两组进了林子半天,也只猎了几只兔子,便是这几只兔子,也是祁宴方才猎的,给卫蓁充点?样子。


    好在人多眼杂,最终也以姬沃不擅骑射、拖累祁宴的理由给糊弄过去?了,众人并未过多怀疑。


    各人各自离开,祁宴却一直将卫蓁送回到了宫殿的门口。


    他是陪她来的侍卫,日常若是对她多有照顾,落在晋人眼中也不算什么事,然而今日草场拥吻后,卫蓁心中却还?是警惕。


    她刚想提醒他多注意些,莫要被人发现?。


    祁宴已道:“今日你也累了,好好歇息,明日晚上我有空,可以来找你。”


    “明日晚上”四字钻入卫蓁耳中,她不解地抬起头。


    “卫大?小姐这么健忘?”祁宴看出?她的疑惑,在马背上俯下身来,他鼻尖停在她面前,夕阳浸透了那双曜美的眸子。


    “不是卫大?小姐说,要与?我一同探讨琴谱的吗?”


    他眉眼轻弯:“这事,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卫蓁诧异,她今日都这样任他肆意索吻,他竟然还?想着要她再?还?一个人情?


    她还?该怎么还??


    祁宴道:“我白日都在值班,只有晚上有空。若是你不需要,我也可以不来?”


    卫蓁当然需要他来,道:“你来时,别惊动旁人,我等你。”


    祁宴起身:“那是自然。”


    卫蓁看着少年策马扬尘离去?,回身迈入门槛,可旋即想到,今日过去?,他们?关系便变了,不再?像不再?如那样过分?拘谨,那明夜他们?又会以何样子相处?


    草地拥吻的一幕浮现?在眼前,卫蓁心中忐忑,忽然不知怎么面对明晚的那一场……幽会。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