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交握
马车外有一瞬间的沉静,祁宴道:“有吗?”
一只手慢慢挑起帘子,帘后那人道:“侍女时不时来给公主递话,在下必须代为传达。姬沃殿下对此是有何不满?可以与在下提,在下会改。”
傍晚林间疏落的霞光透过树冠洒下,少年郎靠在车厢旁,神情懒倦,眉梢微挑,望着姬沃。
他说是会改,但这副神色,哪里像会改的样子?
祁宴弯了弯唇角:“在下是打?扰到姬沃殿下与公主独处了吗?”
姬沃听到“独处”二?字,脸颊烧起来,“自是没有。”
对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就像一只慵懒优雅的狮子,仿佛自己才是误闯入他地盘的人。
姬沃冷静下来也觉太过冲动,他本就脸皮薄之人,一想到有外人听着他们说话,更觉不自在,道:“那既然公主与少将军还有琴课要上,在下便?不打?扰了。”
“若有机会,在下再与公主洽谈?”
卫蓁笑道:“当然可以。”
姬沃作礼,缓缓告退。
卫蓁目光从帘子移开,看向祁宴:“少将军,琴课不是一般等我沐浴完后才上课吗,今日为何这样早?”
她同?样不解的是,为何方才他屡次打?断她和姬沃之间的谈话。
祁宴道:“今日早点?给你上完课,我也好提前回去休息。”
他倾身来,卫蓁来不及后退,他的面颊已?到了一寸的地方,“是你阿弟要我守在你身边的,他怕别的男人觊觎你,叫我盯着他们,不许他们近身,与你亲密接触。”
他低沉的嗓音磨过她的耳珠,如砂砾一般摩擦过她的心头。
卫蓁耳垂发麻。他说不许有别的男人接近她,但他自己就这样挨着与她说话,难道就不算亲密吗?
她岔开话题:“那少将军现在上来讲课吗?”
祁宴点?头,放下帘子,不多时马车一晃,他弯腰从帘外走进来。
车内极其宽敞,却因为他的到来一下显得逼仄起来。
凉蝉从一旁柜中拿取出?梧桐琴,放在案几?上。
她恭敬退了出?去。车内便?只剩下了二?人。
卫蓁双手搭上琴面,才拨了一下,一股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那指尖尚未愈合的伤口被琴弦再次刮伤,几?滴血珠洒在了琴弦上。
祁宴看到她手指发颤,血珠不停渗出?来,眉心微微皱起:“你手受了伤,不能?弹琴。之前我让仆从给你送药,你没来得及上药?”
卫蓁摇了摇头。
祁宴拿起柜上药瓶,道:“过来吧,我帮你上药。”
卫蓁从桌案后起身,绕到他面前。他示意她将手伸出?,卫蓁照做,初时还担心他手劲太大,然他轻轻托住她的右手,力量轻柔如羽毛。
少年将粉末倒在伤口处,顷刻有灼烧感从指尖传来。卫蓁欲将手抽回,被祁宴一把?握着。
“忍忍。”他道。
他将她拉至身前,二?人相对而坐。他给她上药时动作细致而温柔。
卫蓁的视线恰好落在他眼眸上。
烛火勾勒他的面庞,少年将军挺鼻薄唇,线条昳丽,俊美得不像话,外人都道他像天上炽烈耀眼的太阳,遥遥不可及,只能?远观不能?近攀,然而他目光含着柔情看向她时,就如同?生辉的宝石,勾得人心痒。
祁宴长眸忽然抬起,一下捕捉到她的目光。
卫蓁错开他视线,垂下眼帘,却瞧见自己的手与他的五指交握在了一起。
是他给她上药时,不经意扣上的。
她指尖微微一蜷,掌心有些?麻,听他在耳边嘱托:“伤势未痊愈前,手尽量不要碰水,这些?日子也不要再碰琴。”
卫蓁点?头说好。
他盯着她,半晌开口道:“其实卫蓁,你不用为我做斗笠的,反倒叫自己受了伤。”
卫蓁道:“只是一带你小伤而已?,我没有那样娇弱,不至于一点?伤都承受不了。”
“不是说你娇弱的意思,是你不必为了我让自己受伤。”
祁宴清磁般的嗓音近在咫尺,卫蓁侧过脸,看到烛光将他们的剪影投在窗上,少男少女?交颈低语,仿佛在耳鬓厮磨。
卫蓁身子往后退去,被祁宴拉回来,与她双手扣得更紧,垂在地上的衣袍相互交叠。
卫蓁回答道:“少将军,我给你做斗笠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做便?做了,我知晓少将军说这样的话,是害怕麻烦我,没关系的,我从不觉得麻烦。”
“少将军喜欢那竹笠吗?”
昏黄的烛光将她眉目都柔和了几?分,这么近的距离,能?看清她卷翘的长睫。祁宴的心被她的眸光晃得恍惚了一下,轻声道:“喜欢的。”
卫蓁婉婉一笑。
祁宴回过神来,松开她的手,道:“今日琴课便?不上了。你记得药要经常换,夏天伤口不能?捂着。”
卫蓁道:“好。”
祁宴弯腰卷帘:“那我先走了。”
卫蓁送他出?去,待回来之后,低头看向那被他握过的掌心,指腹温温然,还带有他手间的温度。
祁宴说,会帮卫凌盯着别的男人,不许他们与她靠近,不许他们与她太过亲密。
太过亲密是哪种亲密,他们方才那样耳鬓厮磨,交颈谈话……算不算?
卫蓁浓密的眼帘垂下,将一切情绪都盖住。
翌日清晨天才亮,车队早早启程。
祁宴与卫凌策马在同?一侧,轻云出?山涧,凉风送清爽,少年们坐于马上,衣袂飞扬。
卫蓁坐在窗边,垂首看着书?简,祁宴的声音乘着风飘进来:“你手好点?了吗?”
她搭在窗边的手,被他轻轻执起握住。
卫蓁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的卫凌。
卫凌正回头与仆从交谈,显然注意不到背后,他的好友与他阿姊正双手交握。
卫蓁害怕叫卫凌发现,又不能?直接将手从祁宴手中抽出?,指尖紧张得泛红。
她道:“好多了,一夜过去已?经没那么疼了,多谢少将军早上来帮我上药。”
正说着,卫凌已?转过头来,卫蓁心一震,连忙拉过祁宴的袖口,将他的手拉进窗户,借着车壁做阻挡,隔绝外人的视线。
祁宴本在检查她手上纱布,被这么一拽,女?儿家五指直接滑入他指缝之中。
那肌肤柔触感比丝绸更丝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
四目相对,指尖相碰,掌心汗津津的,都出?了些?薄汗。
马车向前行驶着,二?人就这样十指相扣。
在卫凌策马靠近时,祁宴微微俯下身子:“今日我需去前头领路,等会由?卫凌陪在你马车边。”
祁宴说完,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策马往前走去。
卫凌看一眼他的背影,道:“怎么我一来,你与他便?不说话了?你们是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吗?”
卫蓁眉眼弯弯,笑问:“哪有?我有事怎会瞒着你。”
她面上丝毫不乱,实则心有余悸。
卫凌道:“阿姊昨日为何帮祁宴做竹笠?其实护送你是他的职责,你也不用看在我的缘故上多么照顾他,把?他就当作普通的护卫就行了。”
卫蓁哪里看在他面上照顾祁宴了,摇头:“他是楚国的少将军,又是晋王的外孙,身份不一般,我如何能?随意对待?”
卫凌听着皱眉:“总之你也别对他太过上心,他是我的兄弟,不会因为什么事亏待你。”
卫蓁笑着道:“我知晓了。”
她笑靥如花,明?眸盈盈,全?然不像有什么事瞒着他,卫凌也不疑有他。
到了傍晚,狂风大作,乌云突然翻涌,几?乎要将车盖掀翻,这一场大雨来势汹汹,卫凌与祁宴冒着雨指挥着队伍前行。
去往渡口的路程本来三日就可以到达,因被大雨耽搁,足足到了第五日才到达。
而这期间,卫蓁与祁宴几?乎没见面。
卫蓁与众人一同?登上甲板。
北上的船队由?十艘船组成,和亲公主的大船在最中间,被四周的船簇拥保护。
卫蓁登上甲板,眺望江面,在船头看到了一人,正是姬沃。
除了卫凌与祁宴,景恒、姬沃,也与她同?乘一艘船。
她和姬沃自那日交谈后,私下就未曾见面,这会姬沃身边陪同?着晋国使臣,他见到卫蓁,连忙叫姬沃上前去与卫蓁交谈。
姬沃却在原地,不肯迈开步子,脸上扯出?一个勉强青涩的笑容。
卫蓁颔首回以一笑,往船舱走去。
傍晚时分启程,船破开江水,向北方驶去。
士兵们立在船头眺望景色。两岸青山苍翠,江上烟波浩渺。
而船舱之内的卫蓁,却没那么好受,她在南方时极少离家,极少坐船,上船后便?倍感不适。
船舱摇摇晃晃,她整个人也好似漂浮在海水中,腹中的气?血随着江水晃荡。
加之连日来的暴雨,她在马车中受了寒,到了傍晚时分,卫蓁整个人有气?无力伏在桌案之上。
船舱门口传来敲门声,卫蓁以为是出?去烧茶的凉蝉回来了,并?未多想。
直到身侧投下一道高大的身影,卫蓁转过头来,视野之中出?现了祁宴的身姿。
他将梧桐琴放在案几?上,挑眉看她一眼。
他是来给她上琴课的。
门外卫凌紧随走进来,道:“阿姊屋内怎么不燃灯,侍女?去哪了?”
卫蓁实在没力气?回话。
祁宴立在案几?旁,看少女?面色苍白?,蹲下身问:“怎么了?”
少年的面颊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卫蓁气?若游丝,长发凌乱散在案几?上,柔声道:“我无事。”
他问道:“今日还能?上课吗?”
她听到这话,强撑着站起身来。
这几?日连下暴雨,祁宴冒雨指挥队伍前行,无空给她上琴课,加之她手指受伤,已?经荒废好几?日没练琴。
卫蓁怕再不加紧时间练习,待到了晋国怕就晚了。
一道浪花拍来,船身随之摇晃,少女?脚下不稳,踉跄往前倒去。
祁宴怕她摔倒,双手扶住她的臂膀。
少女?身躯发软,在他怀里仰起头,长发散在他臂弯中。
祁宴低头道:“你想上吗,嗯?”
卫蓁眼皮子打?架,觉得自己淋雨应当染了风寒,她喃喃道:“要上的。”
他们前头不远处,卫凌正在柜子边翻找着火折子。
“阿姊,姬沃也在船上,我不放心他,这几?日你莫要与他私下见面……”
“哗——”一道火光划开夜色,蜡烛照亮整间屋子。
他转过身来,面前这一幕撞入眼中,让他整个人定住了。
案几?边,那一男一女?靠在一起。
自己一向冷清的阿姊,正娇柔无力倒在友人的怀中,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而友人竟未立即将她推开,臂弯就虚虚搭在她纤细的腰上。
随着船舱再次摇晃,二?人一下搂紧,这次卫蓁完完全?全?投入友人臂弯之中。
卫凌神色一僵,“祁宴你……”
第32章 提防
脚步声响起,卫凌朝着桌案边走去道:“祁宴,你怎抱着我阿姊?”
二人一同转头?,这一声将卫蓁从迷糊中唤醒,发觉自己靠在祁宴臂弯中,连忙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祁宴扶她的手慢慢垂下,看一眼卫凌:“你阿姊晕船,你没?发觉吗?”
卫蓁手抚着额头?,“方才那一浪拍船,我险些跌倒。多谢少将军搭手扶我。”
祁宴撩袍在案几旁坐下,神色淡漠平静,见卫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轻声问:“怎么了?”
他一副坦然的模样,弄得倒像是卫凌太过?多心。
祁宴道:“阿凌是觉得我方才抱着你阿姊,行为不妥,太过?孟浪了?”
卫凌摇摇头?道:“当然不是,你怎会这样想?”
卫凌了解祁宴,京都多少女儿家心悦于祁少将军,祁宴若有心于风月之事,自然想做早就做了,然而这么久,从未传过?他什?么风流韵事,可见其人之端正,品性之可靠。
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阿姊也是这个道理?。
何况卫蓁身份不一般,是楚国的和亲公主?。卫凌知道祁宴绝不会干出格之举。
但不可否认的是,方才那一幕冲入卫凌眼帘时,让他心头?一震。
这一个插曲很快被?揭过?,卫凌看向卫蓁,双目亮晶晶:“阿姊是觉得难受?我等会去?叫医工给你开点晕船的药。”
祁宴的双手抚过?梧桐琴面。
卫蓁听到琴声,含笑道:“阿凌,我要上?课了,练琴需要安静。”
卫凌明白,对祁宴颔首,告退离开了屋子。
屋内安静极了,只?听得琴声从祁宴指尖倾泻流出,如碎冰击石的清雅悠远。
卫蓁安静听了一会,琴声戛然而止,对面人道:“你当真能撑着上?课?”
卫蓁自是要练琴的,手抚了抚脸颊,挺直纤腰,“上?一次少将军授课,给我讲到姬琴公主?留下琴谱的第一卷,对吗?”
祁宴看她不打算休息,已垂下手去?轻拨琴弦,便也不再劝她,开始讲课。
“是,上?次讲到《汾水》这只?曲子,是我母亲所作,适合初学之人练习。”
蜡烛轻晃,光线昏暗,照着案旁跪坐的二人身影。
一个时辰过?去?,祁宴结束讲课,拿过?帕子擦拭琴弦,道:“你前后有五日未曾碰琴,琴技倒是未曾生疏。”
卫蓁被?夸赞,浅浅一笑:“这几日虽然受伤不能碰琴,但一直在温习琴谱,努力将之前所学的内容内化于心。”
卫蓁想得很简单,既然决定学琴,那一定要学透了。
前几日她受伤用不了手,便一直比对着琴来练习,今日哪怕不适,她也强撑着要上?完课。
其实方才练琴时,她仍觉不适,是靠着琴声分散注意力才勉强支撑着,这会琴课结束,脑子昏昏涨涨之感再次袭来。
祁宴将琴放在琴架上?,见她面色羸弱苍白,格外?虚弱,问道:“卫蓁,你以前也晕船吗?”
卫蓁低低嗯了一声:“我在南方时很少离家,几乎没?坐过?船,哪怕是半年前来京都,也是走的陆路。我上?了船,才发觉这四?周水声如潮,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祁宴道:“你怕水?”
卫蓁摇头?:“不是怕水。方才屋内未曾燃灯,四?下昏暗无比,我听到船外?潮水时不时拍打来,就如同置身于漆黑的江中……”
卫蓁轻轻咳嗽了一声,无力伏趴在案几上?。
她不怕水,害怕的是黑暗的江水,黑夜对她来说本?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她什?么也看不清,而又处在船上?,四?周摇摇晃晃,她就像是在水中不停地翻腾。
卫蓁有些疲倦,迷迷糊糊阖上?了眼。
一只?冰冷的手触上?了她的额头?,那人道:“卫蓁,你发热了?”
卫蓁没?有回话。祁宴将她身子拨过?来,手又往她额头?上?贴了贴。冰冷的掌心之下她额头?却是滚烫无比。
他起身走到门边,卫蓁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他似是叮嘱侍女去?给她煮去?风寒的药。
他回到了她身边坐下,卫蓁慢慢睁开了眼皮,看到他的身影洒下来,罩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有他在,她就觉得格外?安心。
大概是这段时日,他日日护送在侧,她已经?有些依赖他了。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子,“祁宴。”
祁宴问道:“怎么了?”
“你先等会走,陪我说会话。”
祁宴道:“我晚间有些事,得下到船舱下面去?检查船舱。”
卫蓁握着他袖口的手,慢慢地滑下来。祁宴垂首看着她的手,叹息一声:“那我等侍女给你送上?来药再走。”
卫蓁嗯了一声,未曾再开口。四?周江水声若远若近,在她的耳畔边回荡。
她的脸色因发热而变得绯红,祁宴凝望她片刻,从桌边离开,走到梳妆台前,将她的帕子浸于金盆之中,待沾湿水后,回来将帕子覆上?她的额头?。
水珠从帕上?落下,打湿了她的鬓发,也打湿了她的眼睫。
少女侧脸轻贴着桌面,身后浓墨般的长发垂腰,逶迤落在地上?,洒在她赤着的玉足之上?,也洒在他玄袍的一角。
祁宴没?有多看,等片刻后,起身又替她换了一次帕子。
再一次靠近时,少女睁开了眼帘。
卫蓁扶着案几,慢慢直起身道:“凉蝉去?煮药,怎么还没?回来?”
“熬药需要好一会。”祁宴道,“方才侍女送来了一点新鲜的瓜果,在水中刚泡过?,你若口渴或吃不下东西,可以用一些瓜果。”
卫蓁想要去?拿,却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宴便替她拿了一颗李子,替她将果皮剥开,将它送到了她面前。
那一颗李子果肉饱满,汁水淋漓,卫蓁目光从果肉上?抬起,落在祁宴面上?,而后红润的唇瓣轻轻地靠上?果肉。
她身前的青丝贴着她胸脯随着呼吸而微动,桃色的衣襟口微微散开,露出玉润的锁骨。
偏她面色透出不正常的病态潮红,唇瓣也是红艳异常,犹如覆了一层口脂。
是一种靡丽之美,凌乱之美,就犹如那民间志怪传说中能蛊惑人心的妖精。
她檀口轻贴上?橙色的果肉,贝齿咬破果肉,双目晶莹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她感觉他的手一颤。
女郎唇瓣继续去?噙果汁,朱唇轻张,将果肉一点点一寸寸咬入口中,全部咬入之时,唇瓣擦过?他的指尖。
虽只?有一瞬,然而马柔软的触感还是传到了祁宴的掌心之中。
卫蓁将果肉咽下,冰冷的汁水稍微缓解了一点嗓子中的燥热感。
她抬起眸子,看着祁宴又拿起一颗李子,修长的指尖如笋,将果皮一点点剥开,再次将果肉送到了她唇瓣边。
卫蓁与他对视着,轻轻咬住了李子。
果肉被?舌尖包裹住,这一次她将果肉全都咬入时,却不想舌尖刮到了他的指尖。
麻意窜上?脖颈,卫蓁意识到自己做了何事,不由定住。
而后,她的唇被?人以指腹欺上?,用力地蹭了一下,又一下。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红唇,引得卫蓁身子一颤。
烛火昏黄,影影绰绰罩在他们?身上?,好像带了温度。
祁宴目光下俯,落在了她唇上?。
“少将军。”她红唇一张一合,贴着他的掌心。
那样靡红的唇瓣,润泽而潮湿,看着让人想要用指尖按上?去?,用力蹂.躏,好生践踏一番。
祁宴反应过?来,发觉自己一瞬间,竟对她恶劣之心爆起。
卫蓁抬起一双素手,握上?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慢慢拿开,压在地面上?。
她指尖那般温软,细腻如同牛乳,像极了她舌尖的触感。
他与她相挨着,卫蓁溺在他的呼吸之中,一股战栗沿着尾椎骨往上?爬。
若是从前他们?交往,都是无意之间有的肢体接触,不含有那样浓烈的男女交往的目的,可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倒像是蓄意的勾引。
卫蓁再与祁宴幽暗的眸子对望,便有些心虚不已了。
她企图将此?事揭过?去?,“少将军是说自己晚间还有事,要下到下面船舱去?,是吗?”
这样生硬地转移话题,也明晃晃昭示着她的心虚。
他忽然贴近,与她在方寸之间呼吸缠绵,卫蓁后背抵上?案几,桌案刮过?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
她手被?他反压在地面之上?,指尖无法动弹。祁宴晦暗的目光望着她,让她心头?一阵发烫,好像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般神色,他就像是在打量一只?猎物一般,居高?临下俯看着她。
然他这副神色只?一瞬便消失,他目光一下柔和下来,看向她:“你晕船,是不适应走水路吗?”
卫蓁心有余悸:“是有些。”
祁宴松开了她的手:“那等再行几日,船到了晋楚两国边界,我们?便下船。祁家的军营就在边境,我回去?带一只?精兵来护送你,继续走陆路,你也不用再难受了。”
卫蓁望着面前少年,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她听他说,到边境后会带一支队伍来护送她。
卫蓁回过?神来,道:“因我晕船而让少将军多花费精力护送我,我实在过?意不去?。”
祁宴的视线从她红润的唇瓣上?划过?,落在一旁跳跃的红烛上?,嗓音低哑:“无事的。”
卫蓁凑近:“多谢少将军。”
祁宴垂下眸,看着她盛着秋水般的眸子,缓缓开口道:“卫蓁,多提防些船上?别的男人,不要叫那些人近你的身。”
卫蓁轻愣了一刻,道:“我知晓的,阿凌与我说过?。”
她还是没?懂他的意思。
他并非正人君子,也是男人。是男人都会有恶劣的心思。若是一味对男人好,只?会被?男人任意欺负去?。
祁宴想告诉她的是:卫蓁,你怎么都应该防防我的。
我也会对你有无耻、下流的心思,你知道吗?
第33章 风声
祁宴离开?了,卫蓁只觉屋内空气都流通了不少,长松一口气。
他们之前在溪水中?,也有过更亲密的举动,故而卫蓁也不再多想,只以后继续与他装作无事的样子相处罢了。
祁宴从她屋内出来不久,上了甲板,夜晚凉风徐徐出来,便遇上了卫凌。
卫凌笑道:“祁宴,你与我阿姊今日的琴课,怎上了这么久?”
祁宴道:“你阿姊发热染了风寒,我陪着?帮侍女照顾了会,故而琴课多拖了些时间。”
卫凌一愣,“阿姊生病了?”
祁宴继续道:“是,她适应不了走?水路,我与她商量了下,决定?待船队到边境后,我们便继续坐马车去晋国。因为此?前走?陆路的大部队都在后方,护送的人手可能不够,需要我去军营带一队士兵来。”
卫凌感激道:“你竟想着?这样周到,只是也折腾你了,这段路上也多谢你照顾我阿姊。”
祁宴笑道:“应该的。”
“不不,哪有什么应该的,”卫凌揽住他肩膀,笑道,“待到了晋都,我定?然?好好答谢你一番。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与我提便是。但凡我有的,一定?不会吝啬给你。”
祁宴挑了下眉,“当真?”
“那是自?然?了。”少年俊容露出笑容,与他一同下到船舱,去检查船体。
而此?后的几日,船往晋楚两国的边境行去。
卫蓁因为水土不服,兴致恹恹,食欲不振,除了学琴时下床,大多时候根本不想下榻。
到了第五日,她的情况总算稍微转好。
傍晚时分,卫蓁提前备好茶水,等着?祁宴来上课。
正练着?琴时,忽听?见屋外传来了极大的争执声,那声音一方是卫凌,另一方则是太子。
卫蓁听?了一会,明白了在争执什么,连忙从案几后起来,往外奔去。
卫凌斥问道:“船队行驶的方向不对,为何不向楚国的边境走?,反而往魏国走??”
“回卫侯,太子殿下早些时候下达的命令,说?船只不在楚国边境停靠了,直接走?洛水,沿水路而上,能省下好几日的路程。”
“走?洛水?景恒你知道洛水是何处吗,那是楚晋魏三国的交界地带,魏国在北边,近来不太平,边境常有水匪作乱,岂能走?那里?!”
卫凌上前去理论?,被一众侍卫给拦下。
景恒身边的幕僚道:“这话是少将军告诉卫侯的?卫侯且看看,我们在洛水已经走?了一段路了,路上可曾遇到匪兵?”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路上船只肉眼可见少了不少,故而行船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一倍。
卫凌道:“即刻调转船头?。”
幕僚看向太子:“殿下?”
“就按照你说?的继续做。”
景恒看向卫凌,态度漫不经心,“孤没?空与你们耗着?,若走?陆路还?得?多费五六日,孤早日将你阿姊送到晋都,也算早日解脱。”
卫凌懒得?与他辩,要指挥士兵调转方向。
“卫侯莫要做无用功了,这些侍卫都是大王的亲兵,孤是太子,他们自?然?一切都听?孤的。”
卫凌回过头?来,拔剑而出,面容覆满冰霜,一瞬间剑抵在了景恒的脖颈之上。
四下一骇,侍卫齐齐拔剑,将卫凌困在了中?央!
“阿凌!”卫蓁提着?裙裾奔出,走?到卫凌身边。
她压着?他手,把那把长剑逼回他的剑鞘之中?,太子看卫凌收起剑,也示意周遭之人退下。
卫蓁看着?景恒:“我自?上船后便一直晕船,此?番准备停船于岸边,改走?陆路,望太子殿下见谅。既是我和亲,已入晋地,这里?也真轮不到太子殿下做主。”
太子倒是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卫蓁拿着?身份来反制他,他轻笑道:“不会有水匪的,若真有水匪,那一切都由孤负责便是了。”
“调转方向吧。”一道声音从后而来,将剑拔弩张的一幕给打断。
周围的士兵让开?一条路,祁宴大步走?来。
“魏国内乱,边境无人辖管,太子若不信在下警告,可乘一只船,自?己北上洛水试一试,看看这段路太平还?是不太平。”
他目光刹那寒气逼人:“殿下没?上过战场,不清楚是如何打仗,眼下护送公主十艘船,将士总共不过三百余人,在楚国境内自?然?畅通无阻,然?而魏境的水匪彪悍,若真对上,护卫队未必能占上方。”
景恒面色变了变。
祁宴不再多作解释,道:“你即刻去给发号命令,让船队调转方向。”
太子的幕僚拱手道:“殿下,天要暗了,江面起了雾气,此?时在江中?调转方向,怕船队看不清要相?撞,不如停靠岸边,明早再整顿出发。”
祁宴笑道:“真停靠一夜,你猜那些魏国的匪兵会不会劫了这艘船?”
太子默不作声,祁宴带着?卫凌与卫蓁,往屋里?走?去。
屋门关上,祁宴对卫蓁道:“我有些时日没?在边境,不知魏国水匪近来情况如何。如若夜里?真遇上匪兵,他们劫船必定?会打主船的主意。”
卫凌道:“主船在船队中?央,根本逃不掉的。”
“是,为了保险起见,卫蓁你现在将行囊收拾一下,我与你到护卫船,护着?你,倘若真是最坏的情况,从那里?逃走?也方便。”
卫蓁没?料想到情况这般紧急,点了点头?,“我这就收拾。”
卫凌咬牙道:“此?番护送的队伍都是楚王的亲兵,只听?命于太子,便会坏事。我听?说?魏地水匪彪悍,否则也不会在边地作乱这么多年。”
卫蓁打开?柜子,其?实也没?什么行囊要带,唯一的重要之物便是那一枚生身父母留下的玉佩。
而祁宴则去牵了他的白马,他们三人避开?景恒,下到下面船舱,那里?放下舷梯,搭到一旁另一艘护卫船上。
三人上了护卫船。卫蓁去主屋休息,然?才坐下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外面传来巨响。
“护驾!护驾!有水匪!”
卫蓁出了屋子,到甲板上,看到雾气朦胧中?,出现了十几艘船的身影。
“嗖嗖嗖”几声,暗处冷箭飞来,有士兵应声落水。
那水匪常年作乱,自?是训练有素,接近尾队的护卫船时,众匪兵放下长板,一拥而上,很快两方便缠斗起来。
“首领说?了,去劫主船!”
厮杀声与兵器打斗声传来,火势很快蔓延,主船上烛火亮起,顷刻灯火通明。
而他们所在的这一艘船,卫凌已下到船舱,指挥众人向岸边划去。
这条江的西?边是魏国,东边则是晋国边境,他们若能上东边的岸,不谈那里?是否有匪兵伏击,至少能躲避开?大半的兵力。
四面都是火光,护卫船已经沦陷了大半。
眼看有一只匪船就快靠上来,匪兵们引弓搭箭,一支支火箭飞来。
祁宴拉着?卫蓁:“会凫水的吧?”
卫蓁点头?。
“他们以逸待劳,有备而来,那些士兵不是他们对手,再待下去便是坐以待毙,我们与江岸已经极近了,等会跳下水,便往岸上游。”
卫蓁道:“那阿凌呢?”
热风滚滚,火星四溅,少年的眸子比火光更亮:“我事先叮嘱过他,一旦匪兵过来,便弃船而去,方才我已经放了一支信号,祁家的士兵看到那信号,会立即赶来。”
卫蓁的心砰砰直跳,长发在风中?翩飞,被他握住手,温热之感传递到肌肤。
“我们一同跳下去,上了岸后,星野驹会带着?我们离开?这里?。”
白马好似能听?懂人话,蹭了蹭祁宴的脸颊,又用湿润的黑眸看向卫蓁。
这四周进退维谷的局面,已经不容他们再拖延,他带着?她往甲板另一侧奔去,十指相?扣,衣袂被风吹得?飘举。
在匪兵冲上甲板的一刻,“扑通”一声,两道身影跳下了大船,坠入了江中?。
风声与厮杀声,在入水的一刹那泯灭,江底的世界是一片寂静。
卫蓁的长发在水中?铺散开?,眼前视野所及,只有一片空旷的黑。
她努力伸臂,往上游去。
可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死死往下摁去。
“咕噜噜”她口中?吐出气泡。
黑暗的江水对她来说?就犹如看不见的牢笼,一点点收紧,要将她腹腔中?仅剩的一点空气逼出。
卫蓁口中?的空气快要耗尽,只觉手腕一紧,便被拉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咳咳!”江水晃荡,二人浮出水面,卫蓁靠在祁宴肩头?,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指了指岸上,示意她游去。卫蓁用力点头?。
夏日的夜晚热风滚烫,江面不算寒冷,卫蓁扣着?他的手,与他往前游去。星野驹随着?他们一同凫水,护在卫蓁的身旁。
快要上岸之时,隐约听?到身后有水声扑腾。
卫蓁转过头?去,看到有水匪打斗时落入江面,他们在水中?浮沉。
有的继续登船,有的则往江边游来。
当中?有人见到卫蓁,还?有她身侧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马,登时高呼:“快!兄弟们,这有一匹宝马!”
祁宴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转身道:“你先上岸。”
他松开?了卫蓁的手,卫蓁看到他取下马鞍上挂着?的宝剑,朝着?那群匪兵走?去。
此?处离江边已经很近了,卫蓁留下于他也是累赘,奋力往前游去。
她上了岸,撑着?地面咳嗽,水珠不停从发间流下。
她已是精疲力尽,几乎是被马驹拱上的岸,强撑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靠上树干休息,一边眺望江面。
江面太黑,没?有灯火,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修长的影子。
不断有水匪朝岸边涌来,祁宴以一当十,一剑封喉,一边砍杀一边往江边游来。
卫蓁注意力全在祁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是个女人!”
在那匪兵朝着?卫蓁扑来之时,卫蓁亮出手中?握着?的锋利簪子,死死簪进他喉咙里?。
鲜血溅了出来,尸首倒在她面前,身子翻过来,露出一双暴涨凸起的眼睛,还?在死不瞑目地看着?卫蓁。
卫蓁忍着?心口的惊悚,用脚将那尸首踢开?,而这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不知从何处,又有一男人出现,那人从水中?走?来,看到卫蓁和一旁马驹,眼中?露出精光。
卫蓁的手搭上了身边嶙峋的石头?。
那人也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朝着?卫蓁走?来蹲下,口中?嚷嚷着?粗鄙的话语,说?要将她带回匪兵营。
一道影子投在了他的身后,祁宴不知何时上了岸。
他一把拉住男人的后襟,用力暴扣他的脑袋,重重砸到一旁的树干之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叫人始料未及。
乌黑的鲜血,顺着?粗粝的树干滑下!
祁宴面无表情,拔出匕首,朝着?那人后颈钉去。
雪亮的剑光拂过他冷冽的眉眼,锋利的匕首捅破那人的喉咙,发出树干裂开?的声音,竟是入木三分。
血水霎时四溅,洒满衣袍,落满了他修长如玉的手,也沾上他玉白的面容。
那人就被这样钉在树干之上,死前双脚悬空,都未曾着?地。
祁宴脸颊边带着?血,分明是满身血污,凌乱不整的,却衬得?他更是说?不上来的俊秀。
不断有士兵落水,朝着?岸边游来,祁宴拉她起来,道:“我们走?!”
下一刻,他已揽着?她的腰肢,将她带到了马上。
风声猎猎,骏马扬尘,身后追兵不断,空气中?充盈着?浓烈血腥的味道。
星野驹不愧于它的名字,头?顶星野垂落,于茂密林间奔走?,脚下却如履荒野平地。
那些匪兵很快被甩在了身后,见跟不上索性也不再追,转而回去搜刮船上的宝物。
星光月色,骏马于林间驰走?,风驰电掣。
直到听?不到那些匪兵的声音,卫蓁才敢开?口:“祁宴,你有没?有受伤?”
身后人道:“我无事,不必担忧。”
翻过了一个山头?,已确定?不会再有人跟来。
卫蓁在祁宴的搀扶下,慢慢下马,走?到小溪边清洗身上的脏污。
她在黑夜中?看不见,却能感觉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晋国的边境。”
祁宴蹲在树干边,借着?林间树叶间下来的稀疏月色,仔细辨认着?土地上的痕迹。
常年行兵作战,在夜间识路,一些能力已经内化于心。
树根旁,散落着?一些脚印。
祁宴拨开?了草丛,顺着?脚印往前走?,“这里?有人行走?的脚印,附近应当是一个村落。且若我没?认错路,这里?当快到我母亲的封地了。”
卫蓁道:“姬琴公主的封地?”
祁宴回到她身边,道:“母亲嫁给我阿爹后,外祖为了方便她与晋国的往来,便将晋楚交壤之地的洛水瑕邑一带,封给了母亲。”
祁宴一眼星野驹,它好像格外喜欢卫蓁,不停地用头?蹭着?她的颈窝,弄得?卫蓁受宠若惊。
他对卫蓁道:“上马吧,我们今夜先在村落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入瑕邑。”
他们沿着?土地上的脚印往前走?,村落坐落在大山深处,夜色已深,村中?人皆已安睡下,只村间道路上几只灯笼照落,散发着?昏黄的光亮。
祁宴骑着?马在村落徘徊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间荒废无人用的屋子。
柴扉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卫蓁小心踱步,跟在他身后,听?到山间鹧鸪声,双手紧握住祁宴的手,“我们到了吗?”
祁宴推开?了屋门,门上灰尘落下,他挥了挥手,替卫蓁扫开?面前尘雾。
屋内虽久无人住,但桌椅床凳等东西?倒是俱全,窗户墙壁也能遮风蔽雨。
唯一的缺点……
祁宴叹了一声。
卫蓁道:“可以住吗?”
“住自?然?是可以住的,”他顿了顿,“但卫蓁,这屋里?只有一张床。”
第34章 引火
“只有一张床?”卫蓁仰头,“那要不我们再去找一间屋子?”
祁宴已抬步朝屋内走去,“不用,方才找了一圈,便找到这一间荒废的小屋,夜色已深,再?折腾天就要亮了。”
卫蓁被他牵着入内,迎面灰尘扑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屋里满是灰,得先打扫一下。”祁宴道。
卫蓁听到他?打开窗户的动静,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手摸索着?辨认着?屋内的情况。
这屋子比她想象的要狭小许多,只摆放了一张床一只柜子,墙角边堆满了耕田用的农具,几乎没?有落脚的空间。
祁宴道:“我?去打井水,帮你把床板冲洗一遍。”
卫蓁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你睡哪里?”
祁宴道:“我?在地上打地铺,随便休息一晚便是了。”
卫蓁一愣,摇头道:“地上太脏,都是经年累月落下的灰尘,根本不能睡人的。且这屋中?的被子,还能用吗?”
床边有一摆放杂物的柜子,卫蓁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有被子也必定发霉落了灰,如此这般入睡,还不如露天席地。
而这似乎,便只有一个选择。
祁宴适时地岔开话题:“你衣服还湿着?,你先把衣服烤干,我?在柜子里找到了几个火折子。”
祁宴一共在柜中?找到了五支火折子,直到划开最后一根,屋子才被点亮。
他?将折子扔进火盆之?中?,“只有这么一点木头,若要烘衣服得赶快些。”
他?与她都才从水里走了一遭,衣袍都还潮漉漉的。
他?一身深色衣袍还好,偏偏卫蓁穿得一身浅色。最外头薄薄的春裙沾水后就什么都遮不住了,肚兜小衣都能透出来?。
卫蓁抱膝坐着?,那?颊边一抹艳色,分不清是脸上跳跃的火光,还是隐约浮起的尴尬红晕。
她道:“少将军先烤衣服吧。”
祁宴开始解衣袍,当一层层潮湿的外衣褪去,上身显露在了月光下。
少年身上每一处肌肉都蕴藏着?力量感,线条极其流畅。却不过分粗壮,纹路就如同玉山一般,巍峨且错落,一路延伸进衣裤之?中?。
那?身影在烛火映衬下,越发的宽肩窄腰。
卫蓁指尖攥紧了衣裙。
眼看火光越来?越小,卫蓁这才不得不将手搭上腰带。
那?裙裾一松,层层绸缎滑落,露出玉润的肩头。
卫蓁正要将里裙拉起,祁宴恰好回过头来?,与她目光直接撞上。
她指尖蜷缩,没?勾住衣服,里裙再?次滑落。这一次,小衣就直接展露在了他?面前。
室内安静极了,谁都没?有开口,温度却莫名攀升了几分。
她捡起外裙,挪动身子到床榻边,将外裙放在火盆的架子上。
“火快要灭了。”祁宴提醒道。
她里衣还没?干,穿着?一身湿衣如何能入睡……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卫蓁颤抖的手抬起,将衣袍都解下来?。
她面上如常,心却快要跳出胸膛。
面前人背对着?她而立,卫蓁知晓他?不是孟浪出格之?人,便也大胆了一点。
她先将里裙烘干套在身上,接着?烤中?裤与小衣。火盆中?的木炭此时都烧到了最后一节,火苗越来?越小。
卫蓁的小衣已经半干,正要准备穿上,“啪嗒”一声,火光熄灭,眼前彻底暗了下去。
“穿好了吗?”祁宴道。
“稍等一会。”卫蓁只能胡乱先将小衣穿上,系带子的时候手发软,不慎将带子缠绕上了头发,卫蓁额间渗出细汗,怎么也扯不开。
暗夜之?中?,只听得她穿衣服的窸窣动静。
好一会,卫蓁才松一口气:“少将军,可以?了。”
诚如卫蓁之?前所说,地上实在太脏太乱,此情此景二人只能共卧一榻。
卫蓁将半干的外裙叠成枕头,在床里头卧下,正对着?墙壁。
他?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卫蓁走来?,一步一步,犹如从卫蓁心尖上踩过。
此前她说不能叫祁宴睡地上是一回事,然而当祁宴真的在身边卧下,那?便又是一回事了。
这张床榻只能容一人,此刻却卧了两个人,祁宴身形本就颀长?,一上榻便显得拥挤起来?。
屋内漆黑一片。身后人浅浅的呼吸之?声传入到她耳边。卫蓁想要尽快入眠,却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男儿与女儿家的身躯完全不同,好像天生更滚烫,带着?一股热气。
尤其是夏日的夜晚本就燥热,她指尖只要随意地动一下,便能触碰到身后男子的身子。
让人肌肤沁出细汗。
从前她一个人睡觉,夜晚若是太热,便只穿一件小衣,而今有他?在,自然不能脱掉里裙。
卫蓁保持一个姿势卧着?,身子有点僵硬,转过身来?,恰好祁宴也转过身,二人便这样?呼吸相对。
狭小的床榻变得格外燥热。
卫蓁想要后退,可背后就是墙壁,已无处可退,手无意中?更是触碰到他?的臂膀。
她目光躲闪:“少将军,我?能否与你换个位置?”
他?的气息拍打在她面颊上。
“我?想睡外头,里面实在太热了。靠着?窗户我?能舒服些。”卫蓁如是说道。
卫蓁听得他?同意,便爬起身来?,想从他?身上跨过去,她迈过去半条腿,未曾料到裙摆被里头的床板勾住。
只听得“嗤”的裂帛声响起,刹那?间裙摆被扯开了一条口子。
那?股力量也带着?卫蓁整个人往下栽去,倒入祁宴的怀抱之?中?。
他?周身滚烫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她,卫蓁手撑着?他?身子要爬起来?,不知按在了哪里,应当是他?的肩颈。
她指尖过电一般,心麻了一半,却越是焦急越是离开不了。
女儿家的长?发垂在少年的颈窝里,她的衣襟因为动作微微散开来?,滑落至臂弯中?。
祁宴身子一僵,“卫蓁,你先别乱动。”
卫蓁伸手捞衣袍,想要盖住肩头。祁宴坐起身来?,卫蓁双腿打滑,身子往前倾去,她身前小衣上馥郁的香气擦过祁宴的面颊。
她红唇上贴着?他?额头往下,呼出湿润之?气,而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先是攀着?他?肩颈,又往下滑去。
那?指尖传递来?柔腻的触感,便是上好羊脂玉都比不过,令祁宴的腹部?在她掌心之?中?一颤。
他?的衣袍也早在刚刚就滑落下来?。
潮湿闷热的仲夏半夜,汗水几乎如河滚落。
在她指尖沿着?腹肌要继续往下时,祁宴一下握住她的手,那?十根纤纤如笋的手,被他?完全包在掌心之?中?。
她欲挣脱,手滑入他?指缝之?中?,与他?十指相扣。
偏偏怀中?美人,丝毫察觉不到差点做了何事,目光清澈懵懂,“少将军,怎么了?”
她呵气如兰,祁宴脖颈上扬,露出的漂亮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别再?往下了。”
空气静默了一刻,怀中?女郎面色陡然涨红,“我?……”
卫蓁意识到了他?何意,那?一刻羞耻感席卷心头,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她腰窝一热,因为祁宴扣上了她的腰肢,将她放倒在了一侧。
卫蓁仰躺在榻上,心口上下起伏。
方才郎君如砂砾摩擦过耳的低沉之?音,再?次在脑海中?回荡。
她转过身去,头皮被扯着?一疼,不得不再?次在狭小的床榻上转过身来?,“少将军,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卫蓁的手去扯自己的青丝,祁宴感受着?女郎的玲珑身子再?次贴上来?,柔声道:“卫蓁,你先等会。”
卫蓁红着?脸,可她不能不扯出自己的头发呀。
她手往肩膀掰去,祁宴目光幽深看她一眼,“卫蓁,你的小衣快散开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何一种模样?——
她满面酡红,肌肤如玉,整个人在月色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然而里裙从肩头滑到了臂弯中?,露出了桃红色的小衣,她但?凡动一下,从祁宴的角度看去,有些东西就呼之?欲出了。
卫蓁身子一颤,下意识抬手去系带子。
祁宴只得侧开脸去避着?她,窗外月光皎洁,却比不过他?惊鸿一瞥那?雪峦更白。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在小溪之?中?的一幕。
女郎云鬓香浓,腰肢若水流,双瞳惶恐不安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请他?帮她找一找她的小衣。
那?样?娇滴滴能掐出水的声音,祁宴在今夜听到了第二遍——
在他?婉言提醒她衣带滑落后,她尝试去调整小衣,片刻后道:“少将军,我?小衣方才系松了,所以?才有些松垮,这会头发缠绕上小衣的带子,实在扯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先解一下带子,我?重新系紧一点……”
少女婀娜的身姿投在墙上,她那?样?纤细的腰肢,那?样?玲珑的身段,双手捂着?身前,就这样?半跪在他?旁边。
久久的沉默,她道:“少将军有匕首吗?我?自己将那?一绺缠上带子的头发割下来?。”
祁宴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拂开她颈窝里的长?发:“给你匕首,你又看不见,将带子直接割断,之?后该怎么办,嗯?”
郎君的声音几乎擦过她耳珠,卫蓁耳廓发麻,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然而她眼前一片黑,害怕自己在他?面前系小衣走光,还不如自己遮着?胸前,让他?来?系。
祁宴道:“转一下身吧。”
卫蓁背对着?他?,将长?发撩至身前,便觉郎君从后靠上。他?的手掌搭上来?,传递一股温热感。
她身子微僵,脖颈仰高?。
他?指尖穿于衣带,很快将小衣系好。
祁宴垂下手后,那?发间浓郁的香气还萦绕在他?指尖。
女郎却再?次拉住他?的手,倾身而来?,她琼鼻堪堪靠着?他?高?挺的鼻梁。
祁宴道:“怎么了?”
少女欲言又止,半晌之?后开口:“少将军,你系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上气,能否麻烦你……再?系一次。”
祁宴扬起头,避开她发间的香气:“我?出去一会,回来?帮你系,有些睡不着?。”
她起身下榻,赤足走来?,玲珑身段撞入他?怀中?,被祁宴轻扣住,防止她跌倒。
她问:“是因为我?,少将军才睡得不着?的?”
祁宴咬了咬牙,想说:卫蓁,你也知道啊。
第35章 祁郎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林间掠过鹧鸪的啼叫。
祁宴出了木屋,来到院中,打?上来几桶水,用凉水冲洗身子。
水珠沿着白绫裤滑下,在脚边聚积成小小的水汪。
少年俯着宽阔的肩膀,手撑在井边的树干上,那坚实的臂弯上,浮起的青筋还在隐隐跳动。
他鬓边的碎发潮湿,乌眸如星,望着地上的月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方才他走下榻,少女便跟上来,他赤着膊没穿上衣,而她也就身上也薄薄的一层小衣,几乎横冲直撞扑入他的怀中。
那软香盈满怀,祁宴体内升起一股火,几乎快压不住。
“哗啦啦”,又是?一桶凉水浇下,好半天他总算缓过来一点了。
祁宴回头,看?到月色之下,少女披着一件薄裙,立在门边,等着他回去。
纵使体内那股火气还没完全压下去,祁宴也只能将木桶扔回水中,往门边走去。
她听到脚步声,眸子微动。
祁宴道:“你怎么不睡?”
卫蓁仰头:“你出屋子,我不知你去哪里要做什么,便来门边等你。”
在屋里黝黑不见五指时?,祁宴便看?清了她身上一切,此刻云阶月地,月光犹如从银瓶倾泻下的流光,将她薄薄的裙衫照得更加透亮。
偏她丝毫察觉不到,凑到他面前,目光温柔望着她,那样浑然不知地勾人。
祁宴避开她的目光,看?向门板,觉得有必要与她说清楚,“卫蓁,其实你应当避一避我,毕竟你我……”
卫蓁道:“少将军为人坦诚磊落,不会做出格之举。且今日你我共卧一榻的确是?不得已为之,我不会挂在心上,也相信少将军。”
她面上坦坦荡荡,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这句话。
对?比之下,反倒是?祁宴一个男子,在不断纠结此事。
祁宴道:“卫大小姐觉得在下可靠?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前的太?子殿下也是?人中君子,可他私下做的那些事,卫大小姐不也看?到了?”
卫蓁愣住:“少将军和我说这些是?何意??”
她声音霎时?小了下去,祁宴本欲继续说,可看?着她柔静的双瞳,话一下也堵在了口中。
卫蓁道:“那日在溪水中,我未着寸缕,狼狈的样子都?被少将军看?去了,少将军若是?想对?我做些什么自然早就做了,却?一直并未有任何逾矩,可见少将军之坦荡。”
祁宴抬眼。她是?真觉得他是?柳下惠,不会对?她做出出格之事?
她难道对?自己是?否能吸引男子,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二人在月色下立着,卫蓁眼睫垂覆,她并非不谙世事之人,今夜与他同?榻,固然有相信祁宴为人的原因,更多的是?,她对?与他靠近并不反感?。
卫蓁转身往内走去,祁宴道:“衣服带子还要我帮你系吗?”
卫蓁停下,抬手将长发拨到身前,柔声道:“麻烦少将军了。”
祁宴便从后走上来,双手搭上她的脖颈,替她将衣带解开,又重新系上,却?听她“嘶”了一声。
祁宴问?:“怎么了?”
卫蓁觉得还是?系得有点紧,祁宴大概懂她的意?思了,又重新解开绳子系一遍。
小衣一共需要系两个结,她脖颈后有一个,腰背上还得系一个。
他每用一次力?,指尖的力?道都?通过绳带传来,卫蓁身前被扯了一下又一下,脸一下烫起来。
偏又不能提醒他。
这一次他系完后,卫蓁仍觉得太?紧,却?也不能再提,只低声道:“很晚了,我们歇息吧。”
卫蓁回到木屋,自己上木床卧下,祁宴却?还立在外头。
方才他用井水浇身,下身那白绫中裤全都?湿了,薄薄的一层,就湿淋淋地贴着大腿,须得等风吹上一会。
祁宴在外头立了半晌,中裤差不多半干,方才走回屋内。
少女躺在外头的位置。他在她身边卧下,却?觉她动了动身子。
“你还没睡吗?”祁宴道。
这床榻极小,卫蓁转身而来,身躯便贴上祁宴,也意?识到不对?,连忙微挪身子后退,却?不知身后已到了床板边缘,半个身子就要滑了出去。
在她要掉下去前,祁宴及时?伸出手,将她拉回来。
她饱满的身前撞向他心口,令祁宴胸膛一震。
夏夜闷热,他回来没穿上衣就直接躺下,眼下与她在黑夜中相互靠着,俱能感?知对?方曲线与轮廓。
祁宴的胸膛仿佛有一团火,女儿家的身子则柔软似水,好似能缓解他全身的燥热。她乌发是?细腻的,脖颈是?温凉的,让人忍不住想将手抚上去,看?看?是?何触感?。
二人就这样静静靠着,谁也没有动一下。
卫蓁只觉后背悬空,便又挪动了下身子,朝他靠近,这一下便将整个人完完全全投入他怀中,他身上的热气团团袭来,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
她想从祁宴怀中脱身,可后背悬空,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她害怕一动身子,再次出现早些时?候她眼前看?不见、手在他腰腹上乱摸的尴尬情况。
卫蓁手就搭在他臂膀上,动都?不敢动一下,强迫自己入眠。
沉寂的黑夜中,床榻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卫蓁道:“祁宴,这屋里是?不是?有老鼠?”
她往里头靠了靠,祁宴感?受到她贴得更紧,道:“不是?老鼠,是?一只麻雀,方才飞进屋内,又飞走了。”
怀中女郎微松了一口气,爬起来准备转身。
只得听衣料与床板摩擦发出细微动静。
可床榻上这般小,她要翻身又岂会碰不得祁宴?
她长腿贴上他膝盖,胸脯擦过祁宴的手肘,一瞬间祁宴手臂发麻,全身肌肉紧绷。
她却?浑然未察觉,还在调整睡姿,将背对?着他,身子往后挪了挪,贴上了他的胸膛。
祁宴抵在她腰窝的手掌,慢慢收紧成拳又张开,搭上了她的细腰,“别再乱动辗转反侧了。”
她听得呼吸一滞,胸腔起伏,连带着腰身也微动,祁宴忍耐力?已经几乎到了临界。
他掌轻掐了她腰窝一下,轻声:“睡不着吗?”
被他臂弯搂着的少女吃痛,口中呜了一声。
那一声软绵绵娇滴滴,仿若猫儿的娇吟,让祁宴搭在她身后的手,一下暴扣住她的腰肢。
“卫蓁……”他突然唤了这么一声。
低哑的嗓音,含着浓烈的压抑。
空气中弥漫开的,是?危险的气息。
郎君修长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那五指温热有力?,骨节分明,沿着她的颈窝向上,一路抚过耳廓,最后慢慢穿插进她的浓密的发间。
一股又痒又麻的感?觉从她发梢传来。
卫蓁被困在他臂弯之中,这一刻,只觉心头发颤,自己仿佛落入猎人怀中的猎物。
他的指尖在她发间来回轻拢,仿佛在感?受着那发丝冰凉细腻的触感?,又或者在借此纾解着什么。
卫蓁眼帘阖着,浑身鲜血如同?倒流。
滚烫的呼吸,从郎君薄唇中呼出,洒满她的后颈。
祁宴靠着她的颈窝,另一只搭在她腰间的手,攥紧了她的衣料,掌心感?受那绸缎丝滑的触感?,慢慢汲取她身上冰凉的温度。
各种异样的感?觉,令他浑身毛孔翕张。
直到他修长的指尖慢慢从她发间抽出,卫蓁才张口,声音极其轻:“夜深了,少将军。”
祁宴道:“睡吧。”
女郎蜷了蜷身子,这一次不敢再动。
祁宴久久凝望着她,目光描摹过她的面颊,一点点向下滑过她的肩背,最后落在那杨柳一般的腰肢上。
在边关中待了这么久,军营之中混杂着各种人,什么荤话胡话都?说,他又怎么会不懂男女之事?
她的腰肢这么韧,方才他靠向她时?,他只要压着她的腰肢,就可以与她做些什么了。
然那样,到底太?过下流龌龊。
夜晚凉风徐徐,年轻俊美的郎君,被月色所照,迫着自己将腹中的燥热压下来,他纤长的睫毛颤抖,指尖扣着床板,终于转过身去,只将背对?着她。
山野清旷,月华如练,天地间万物都?安静了下来。
祁宴入了梦。
梦里水汽朦朦,是?一片潮湿的水雾。
巫山之中,雨水连绵,有神?女的身影在雨帘后若隐若现,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满头鸦鬓如同?绫罗绸缎,衬着一张美丽妖娆的面容。
是?那张祁宴熟悉无?比的面容。
幽秘的仙境之中,神?女以云为衣,以雾为裳,双手捂着身前,雪白的长腿被若有若无?的水气萦绕,风一吹就要散开来。
“祁少将军?”她唤了一句。
她纤纤玉足踏过池水,步伐轻盈婉美,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压他于山涧溪石之上,唇瓣轻弯,勾出明丽的笑容,双眸晶亮望着他,而那张湿润的红唇,沿着他的下巴,一点点往下。
“少将军这般能忍吗?”卫蓁双手撑在他腰腹上,柔荑抚摸着他的面颊,美眸溢满惋惜,“只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她雪白的脚腕,轻蹭他的大腿膝盖,一下又一下。那样妩媚撩人的情态,世间所有男儿都?难以拒绝。
雨水越下越大,围绕在她周身的云雾一点点散去。
她藕臂环绕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深深投入他怀里,扯着他的衣裳,攀在他耳畔唤道:“祁郎。”
“祁郎,祁郎。”
一字一句犹如从喉底溢出,像在求着他的怜惜,求着他垂恩施露。
神?女眼中浮起流光,捧着他的脸,将红唇印上来:“我早说过,便是?祁郎,也不能免俗。”
山野啁啾的鸟鸣声响起,祁宴猛地从梦中惊醒,手撑着额头坐起身来。
大片大片金灿的阳光,从窗外倾泻照进来,刺破了他缥缈的梦境,将他从昏昏沉沉之中拉回现实。
梦中一切太?过逼真,哪怕出了梦境,那股余热仍在心头荡漾。
他扶着欲裂的额头,垂下眸光,看?着身边安睡的女郎。
梦中神?女的容颜,与面前之人一点点重合,她雪白纤细的长腿正搭在他膝盖之上。
祁宴心头一震,反应过来之后,抬手握住她脚踝,将她的腿慢慢放到一旁,随后撑着床板翻身下床,往院中走去。
再回来之时?,恰见卫蓁醒来坐起身。
祁宴方淋了水,全身都?湿透,见她眸光随意?扫来,捞过一边桌上的衣袍,要盖住潮湿的中裤。
可还是?迟了些。
她目光往下看?去,又惶恐地抬起头,脸颊泛起鸽子血一般的颜色。
“少、少将军。”卫蓁话都?说不稳了。
祁宴耳后也是?一片红。他身形僵硬,桌上自己全部的衣袍拿过,道:“我在外面等着你。”
脚步声响起,一直到门边那道身影不见了,卫蓁才敢抬头。
她脸颊赤红,脑中乱糟糟,方才的一幕再次在眼前划过,当时?情境之下,有些东西太?过明显,她想忽视看?不到都?不行?。
酥酥麻麻感?,窜上脊柱。
女郎羞涩而腼腆,紧张而慌乱,想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吧?
她缓了一会,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环视周围一圈,从床边走下。
这间屋子这么小,原来自己昨夜就是?与他卧在这样一张狭窄的榻上。
想到昨夜亲密之举,再低头看?自己衣衫,卫蓁贝齿轻咬了咬唇。
那小衣是?淡青色的,绣着荷花莲叶纹,清丽幽致,她一抬手,小衣被扯动,春色便有些藏不住了。
卫蓁不敢细想昨夜的事,那时?他与她紧挨着,又抱着她,他到底将她看?了多少去?
卫蓁换好衣物,走出院子。
一出门,便看?到了院外那道身影。
年轻郎君穿着暗蓝色的长袍,沐浴在阳光下。他褪去衣袍是?,床上便好像变了一个人,此刻俨然翩翩然公子。
星野驹先看?到了她,叫了一声。正在检查马鞍的少年闻声回过头来。
卫蓁走到星野驹旁,抬手顺了顺它的毛发,借此掩饰心虚。
然而四目相对?,尴尬却?在暗处滋生。
“脸洗过了?”他问?。
卫蓁点头:“用井水洗的。”
他翻身上马:“趁早启程出发吧,瑕邑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
他朝她伸出手,卫蓁望着落在他掌心,目光抬起又落在那马鞍之上。
那马鞍对?祁宴一人来说刚刚够,可加上她,位置却?一下要狭窄很多。
此前她与他共乘一骑自然没有什么,可经过早晨的事,再要亲密相贴,她如何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上来吗?”祁宴道。
下一刻,他长臂一抬,以手作阶梯将她揽住。卫蓁被往上一带,便坐到了马背上,后背抵上他的胸膛。
马鞍狭小,二人必须紧紧相挨。上身如此,下身亦是?如此。
风声在耳,树杈婆娑,日光灿烂投下光斑,光芒渗透青翠树叶,在林间一闪一闪。
马儿风驰电掣,女郎臀瓣不停地调整坐姿,如何也适应不了,仿佛坐的不是?马鞍,而是?火毯针毡一类。
她想离身后人远一些,可人已在马鞍之上,自然逃不开的。
每一次马背颠簸,二人都?紧贴一块,一遍遍提醒着卫蓁早晨发生了什么。
卫蓁再次调整坐姿,祁宴看?到女郎臀瓣微动,她不停往马鞍前贴。
他起初不去管,可到后来她还不消停。
她根本就不知道,哪怕离他再远,也会被颠回来,只会与他更重地撞在一起。
在她又一次动身子时?,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别乱动。”
那潮湿温热的呼吸,拍到她颈侧肌肤上,令卫蓁肩膀都?软了。
二人不约而同?没提方才的事,可为何她躁动不安,却?都?心照不宣,正因如此,更显难堪。
他伸出了手臂,将她揽入了怀中,固定住她不得再动。
剩下的一路,二人不再交流,耳边只有风声与那马蹄踏踏的脚步声。
姬琴公主?的封地,瑕城,在十几里开外。
瑕城为晋楚两国交界地带,在洛水下游,这些年因两国边境太?平,兼之祁家管理?得当,瑕城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当中百姓安居乐业,城内街市繁华,已成了晋国在南方最大的城池之一。
城门口排着一支长队,正是?百姓在等待入城。
城门口士兵正在检查百姓通关的文书,听到城楼上的士兵高呼“开城门”,颇为不悦:“开什么城门,这个时?候有谁会来……”
话没说完,一道疾促的马蹄声响起,他抬头朝前方望去,却?完全愣住。
路尽头出现了一匹骏马,那毛发雪白,闪闪发光,飒沓如流星。马上少年华袍革带,风姿迢迢,长身挺拔如玉,随着他疾驰而来,那张英美的面容在阳光下彻底显露出来。
不是?他们祁家的少家主?还能是?谁?
“是?少主?,少主?回来了!”
城门士兵齐齐奔出,但见马儿从外疾驰而来,驮着却?不止一郎君,更有一女子。
那女郎从少将军怀中转过面来,眉似春山,脸若秋月,春花明珠一般耀眼夺目,长裙随风摇曳,何其的姣美艳丽。
四下沉默了一瞬,随即起了一片骚动。
星野驹一路疾驰,到公主?府门口方才停下。卫蓁身子前倾,险些没坐稳,是?祁宴伸手扶住了她。
恰好此时?,一众奴仆也从公主?府中走了出来。
“少主?回来了?”管家大步流星走来,躬身给祁宴作礼。
等管家直起腰,目光从祁宴身上移开,看?到卫蓁时?,整个人不由定住。
管家诧异道:“少主?过去一年都?在楚国国都?养伤,未曾回边境,这是?哪家的女郎,莫非是?少主?在楚国国都?娶的?”
卫蓁摇头,正欲解释。
可公主?府上之人,有谁见过少主?与女郎如此亲密过?从未有过。
于是?不等她开口,那管家已带着一众人,齐齐拱手作礼:“见过少夫人——”
第36章 轻吻
管家看着卫蓁从马上走下,衣裙飞扬如皱,哪怕只一身浅色素裙,发上只挽一支珠钗,也端是光彩映人,耀若朝霞。
这般貌美气质出尘的?女子,一看便知绝非普通民间女郎。
奴仆们上前来,搀扶卫蓁入府。
卫蓁摇头解释:“管家误会,我非你们少将?军的?夫人。”
几位仆从愣住,看向他身后少年,祁宴并未过多解释,只将?马鞭扔给管家?,便带着卫蓁进入了府邸。
一跨入门槛,卫蓁的?目光定住,随即仰起头来,看着远方拔地而起的?高楼宫阙。
姬琴公主的?宅府,虽名?义上只是公主府,但实际却?以离宫的?形制建造,楼台高低错落,复道行于空中,高飞的?檐角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王宫的?大柱需要数人合抱才能围住……
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处处彰显王室的?尊贵与雄厚底气。
相?比于那?处处可见斑驳颓败痕迹的?楚国王宫,晋国只一个公主府,便将?其给比了下去大半。
道路之?上的?侍女与仆从见到卫蓁,皆安静拱手垂礼,身后管家?落后几丈远,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在祁宴的?引路下,卫蓁进入了一华美的?阕台。
那?高台毗邻洛水,有数层之?高,卫蓁拾级而上,能听?到高台外若有若无的?海潮之?声?。
“这几日你便住在这里。”祁宴推开了一扇门,卫蓁进入屋子,看见霞光从外面?洒进来,照亮整间屋子,泛着暖洋洋的?光。
祁宴道:“若有事便唤屋外侍女,她们皆听?命于你。”
卫蓁打量着周围,沉浸在对精巧宫阙的?赞叹中,忽想起一事,转过头道:“有阿凌他们的?消息吗?”
从他们遇上魏国水匪,已经快过去一夜一天了。
不知阿凌怎么?样?,是否平安无事,那?晋国的?使臣能否顺利脱险?
他们打听?不到卫蓁与祁宴的?消息,想必也在着急吧?
祁宴抬起眼:“昨日我在船上放了一支信号,边境祁家?的?士兵必定已经赶过去,我等会差人去军营问一声?情况,你也不用太担心。”
卫蓁听?他这么?说,稍微放心了一点。
祁宴让她好好休息,便先退了出去。
他离开后,不久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正是方才那?管家?。
他走进屋内,朝卫蓁行礼,脸上满含愧疚:“刚刚从少主口中得知,殿下乃从楚国来的?公主,是奴婢眼拙,竟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望公主殿下莫要怪罪。”
卫蓁摇头浅笑:“无事,侍者?莫要放在心上,我怎会怪罪。”
老侍者?回以一笑,颊边高挺的?颧骨隐现,抬手示意身后人进来。
随后一众侍女鱼贯而入,有捧着干净床单被褥的?,有捧着换洗衣物?的?,还有捧着华贵首饰的?。
“公主远道而来,府上有失远迎,没能来得及准备,这些是方才奴仆们上街采而买来的?,公主先将?就着用一夜,待明日再给公主送些更好的?衣物?首饰来。”老侍者?声?音轻轻的?。
卫蓁连忙道:“不用这般客气,只当我是普通客人便好。”
侍者?浅浅一笑,摆了摆袖口,身后仆人走上来,手中还捧着一把木琴。
只望了一眼,那?桐琴便吸引了卫蓁的?注意力。
她走上前,将?素手轻轻放上琴弦。这把琴以梧桐为身,以玉为轸,精致而贵重,一看便不是凡物?。
侍者?面?带微笑道:“此琴乃姬琴公主旧琴,少主知晓殿下要练琴,特地叫奴婢们将?它从库房中搬来给殿下。”
卫蓁慢慢收回手:“是姬琴公主旧物??”
侍者?道:“姬琴公主旧琴极多,有整整两库房,此琴不过当中一具,殿下但用无妨。”
“对了,少主还让我们送来了一些书简,这些是公主留下琴谱,殿下可以看一看。”
仆从小心翼翼将?木琴和书简放在桌上。东西已经送完,他们也告退离开了。
卫蓁在案几边坐下,望着面?前这把名?琴,再抬头打量着屋子的?陈设摆设。
祁家?父子是武将?,不常回瑕城,而这间屋子摆放着画卷、茶具、棋盘、琴架,处处透着风雅,应当都出自姬琴公主之?手。
屋子这么?多年还保持着姬琴公主离去前的?样?子,也足以见祁将?军对公主之?情意。
卫蓁曾听?过姬琴公主的?生平。
当年公主与祁将?军私奔,惹得晋王不悦,盛怒之?下收回了公主原有的?封地,那?本是晋国第三大的?城池翼城,换成一座不起眼的?瑕城。晋王最后一次对公主的?恩赏,便是给她敕造了瑕城的?宫殿,此后几年,断绝与公主所?有往来,彻底不再相?见。
待姬琴公主离世时,晋王才派人来吊丧过问一下。
这之?后,晋王对祁家?的?态度越发微妙。有人说是晋王因为公主,对祁家?还有恻隐之?心;也有道是其对祁家?深恶痛绝,甚至迁怒到祁宴身上,否则怎会十数年不自己召亲外孙入晋国王都?
总之?众说纷纭,却?也猜不透晋王究竟是何态度。
卫蓁的?思绪回到当下,看向窗外天色。
已快日暮。卫蓁起身走到门边,差侍女去给祁宴送一句话?,问他今日是否来给她上琴课。
没多久,侍女回来,向她摇了摇头。
卫蓁便不再纠结,回到桌边,对照着桌上的?琴谱练习起来。
连着两天,二人都未曾见面?,卫蓁不知祁宴去了哪里,去问仆从,仆从却?不肯透露分毫,仿佛不愿她找到人。
卫蓁不得不怀疑,他在有意避着自己。自那?晚他们共卧一榻后,他整个人便不太对劲。
到了夜晚,卫蓁早早沐浴完上榻,耳畔万籁俱寂,更漏声?滴滴答答,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高台外的?海潮之?声?传来,卫蓁仿佛又回到了在船上的?日子。
她实在睡不着,披衣从床榻上走下,准备点一根蜡烛。
她在桌边摸索时,听?到门外窸窣响动,问道:“是谁?”
“是我。”一道低沉男声?响起。
卫蓁一怔,片刻后道:“少将?军稍等。”
她没找到蜡烛,只能摸黑朝殿门走去。一打开门,那?人身上带着清霜般的?气息便涌入了她鼻尖。
卫蓁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柔声?问:“少将?军深夜来是有何事?”
他沉默了好一会,欲言又止,仿佛在犹豫什么?,半晌道:“我能否进去和卫大小姐说?”
卫蓁后退一步,他随后进来将?门关上,看一眼屋内问:“怎么?不点灯?”
卫蓁如实道:“少将?军突然造访,我没来得及找到蜡烛,少将?军不若帮我找找?”
卫蓁回到榻边坐下,双目平视着前方,祁宴却?并未去点灯,在门边又立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卫蓁,今夜来找你是想与你说,前日早晨的?事,是我冒犯了你,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卫蓁想他在门口犹豫半天原来是要说这个,笑道:“我没有。”
“所?以,为给那?日的?事道歉,我给你带了件东西。”
他在她身侧坐下,低沉声?音在响起,带着低低的?磁性,令卫蓁耳廓发麻。
黑夜之?中,有一抹幽光升起,卫蓁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帘,看到了他掌心中托着的?一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
那?是一串漂亮的?珍珠坠子,由珍珠、宝石与美玉做成,尾部挂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黑夜之?中散发着莹润温柔的?光。
卫蓁有夜盲之?症,普通人到了夜晚,借着月色能看清周围,卫蓁却?不行,每每到夜间,眼睛对光线感?知能力便骤然下降,须有蜡烛或是照明之?物?送到眼前,才能彻底看清。
而眼前这支珠玉坠子,虽不及蜡烛明亮,却?熠熠生辉,凑到卫蓁面?前,一下点亮了卫蓁的?眼睛。
她好像能看清楚周围一点东西了。
卫蓁因为这一惊奇的?变化,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祁宴将?珠串递给她。卫蓁手慢慢搭上去,指尖所?触都是温凉的?触感?。
那?串珠石被打磨得极其滑腻,被人握在手中把玩,丝毫不觉得刺手。更不用说,其宝石明亮、珠玉闪闪,哪怕只是用来做衣服上的?装饰,也足够耀美夺目。是上品中的?上品。
卫蓁抬头:“所?以这两日少将?军不在府上,便是去做这个?”
少年点头:“晋楚魏三国边境互市,有不少商队皆会在此停脚,近日来了一巨贾,听?闻其遍揽天下宝物?,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酒楼之?中找到他,拿了一些宝物?与他交换得此夜明珠。”
他顿了顿,“又废了一些功夫,才做成了这珠串。”
卫蓁将?那?珠串放在掌心中,另一只手轻轻抚摸。
那?夜明珠光亮虽微弱,却?照亮了她整个眼睛,叫她能看清周身一方小小的?天地。
祁宴道:“此珠从西国传来,不灭不熄,永发珠光,平日可将?它当作珠串挂在身上,需要时用它照明。”
卫蓁指尖拂过珠面?,笑着道:“谢谢你,少将?军。我从未收到过这样?的?东西。”
祁宴道:“你在家?中之?时,你家?人未曾为你寻过夜明珠?”
卫蓁摇摇头道:“明珠常有,可那?昼夜永明的?明珠去何处寻呢?祖父也曾为我找过夜晚照面?的?东西,不过都不及蜡烛实用,索性到后来也都放弃了。我也不过是在夜晚时分看不见,在家?有侍女伺候,其实也算不得多麻烦。”
可那?时如何能想到日后,她离开家?乡,兜兜转转,踏上了这样?一条和亲的?路?
而他,是除家?人外第一个这么?关心她的?。
她直起身,将?夜明珠挂在身侧的?帐幔上。
那?明珠洒下幽寂而温柔的?光,映亮了半边床榻,也照亮他们面?庞与衣袖。
自七岁之?后,她再也没能在黑夜之?中看过任何事物?,直到十七岁的?仲夏夜,有人为她那?昏暗无光的?世界,洒下一片温柔又皎洁的?光。
无数个晦暗不明的?黑夜,她都只能借着耳畔的?声?音来感?知周围的?一切,如今穿过浓郁的?夜色,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卫蓁的?唇角轻轻翘起,眼眶却?控制不住地有些潮湿。
她头一回这样?认真?地打量他。
少年鬓若刀裁,目若点漆,肌肤如同浸在光辉之?中。那?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生得极美,好像普天之?下最灿亮的?星辰都散在当中。
虽月光皎洁,亦不及其明丽。
卫蓁借着月色,用目光描摹他的?面?容,柔声?道:“少将?军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祁宴道:“不是。”
卫蓁笑道:“你眼睫上还沾着白霜,分明是一夜赶路回来的?,怎么?不是?”
祁宴被她说中,看向一旁,眯了眯眼,倒也并未反驳。
卫蓁道:“你过来些。”
祁宴倾身而来,气息涌向她。卫蓁摇摇头:“太远了,还要再近些。”
祁宴不解她要做什么?,然知晓女郎眼睛不好,顾念着她,还是靠近了半分。
卫蓁仍旧觉得不够,“再近些。”
祁宴迟疑了一刻,卫蓁望着他双目道:“少将?军,我还是看不清,你知道我眼睛不好的?。”
他有些无奈,又一次倾身时,卫蓁终于直起腰,抬手覆上他的?面?颊。
他的?身子微微僵住。
呼吸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寸,二人的?鼻梁便能相?互挨上。
这样?一个距离,实在太过危险。
卫蓁指尖抚过他的?面?庞,替他擦拭去眉眼上的?白霜,声?音温柔:“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会日日挂在身上。”
她的?祖父曾经告诉过她,任何感?情都不应当压在心头,无论是感?激还是喜悦,当及时说出,叫对方知晓。
所?以她酝酿好情绪,开口道:“少将?军,除了我的?家?人和阿姆之?外,你是第一个这样?关心我的?人。”
“我很感?激你。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郎君。”
祁宴怔住。
少女眼眸若宝石,轻柔的?声?音响起:“那?少将?军对别的?女郎这么?好过吗?我是不是这么?多年,少将?军第一个如此关心的?女郎?”
祁宴看着别处,不言。
她继续为他拭去眼上清霜,他的?眼睫在她掌下轻颤,是一种柔软触感?。
良久,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与她凑得更近。二人放在床榻上的?手掌,相?互触碰,慢慢搭在了一起。
他道:“除了你,没有过旁的?女郎。”
这话?落地后,卫蓁心跳加快,心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一点点地向他靠近,青涩的?感?情溢满胸膛。
黑暗之?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祁宴……”
低低的?两个字,伴随着她的?呼吸,从红唇之?中呼出。
少女的?素手从他脸颊滑下,慢慢攀附上了少年的?肩颈。
那?样?纤柔的?指尖,抚过他的?颈窝,却?犹如带着火一般,引得他肌肤为之?发烫。
也让祁宴满心滚烫。
他的?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容,卫蓁不受控制地朝着他一点点靠近,另一只手紧张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滚烫的?呼吸在方寸间交换,心跳砰砰加快之?际,她与他相?望,面?容与面?容相?挨。他羽扇般睫毛拂过她的?肌肤,痒极了。
满室幽香,月色流淌,两只唇瓣若即若离,近乎相?贴,却?又始终隔着半寸。
暗夜拉长了二人的?呼吸,心跳声?越发地躁动。
他唇瓣传递来柔软的?触感?,带着清冽的?气息,覆盖住卫蓁的?唇,那?一瞬间酥酥麻麻彻底席卷心头。
女郎的?唇瓣香软湿润,温和甜蜜,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已在他的?唇瓣留下了一层潋滟的?光泽。
她看着他清亮的?眸子,与他呼吸纠缠,感?觉他扣腰的?手收紧,那?唇上力道也慢慢加深,他用唇珠轻轻描摹她的?唇。
屋外,有谁人登楼的?脚步声?响起。
屋内二人却?全然未闻,帘帐内一片旖旎,浓郁的?幽香在这番天地间无声?地弥漫。
那?门外的?来人,询问仆从,得知一男一女深夜共处一室。
一声?“少将?军,大将?军回来了!”,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紧接着,在屋内二人尚未分开之?际,“哗”的?推门声?响起。
祁老将?军入门,便看到了这一幕:床帏掩映之?下,自己儿子怀中搂着一婀娜女郎,扣着对方的?腰肢,与之?在黑暗中的?拥吻,那?女郎也柔若无骨一般,攀附着自己的?儿子。
“祁宴!”
卫蓁听?到这声?音,后背一僵,一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荒唐之?事。
她脸色涨红,无地自容,离开祁宴的?唇瓣,又因为那?老将?军已朝床榻走来,来不及躲开,只能将?脸颊深深埋进祁宴的?臂弯中。
“祁宴,你这是在做什么?!”老将?军声?音难掩震怒。
祁宴搂着怀中女郎,感?受到她身子轻轻颤抖,仰起头对上来人质疑逼问的?眼神。
老将?军以为儿子怎么?也得慌张一下,再给自己一个解释,结果没想到他面?色沉静,还替怀中人遮掩,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父亲,稍等一会,你这么?闯进来,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第37章 谋娶
祁老将军披星戴月,一路疾驰赶回瑕城,手上的马鞭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碍于卫蓁还在,他只得转过身去。
祁老将军冷声道:“今日我回来,是有急事与你商议,却没想到撞见这?一出。”
祁宴道:“父亲,我与她方才在谈事情。”
祁老将军回身?,抬起?马鞭道:“你当我蠢还是当我傻,你都跑人家女儿家床上了?,还说谈事情?”
他?一回府上,就?来找祁宴,却从仆从口中得知,少将军在那和亲的公主的屋里。
外面就?一个仆从看风,夜已过?三更?,那屋里头?不燃蜡烛,一团漆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做些什么?
所以他?也是害怕事态糟糕,才会不等仆从敲门,就?敲门而入。
“祁宴,你先出来,我有话与你细说。”
老将军话语充斥着寒意,不想惊动府上其他?人,先退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殿外烛光倾泻进来,将屋内照得灯火通明。
卫蓁软在祁宴怀中,听到背后逐渐离去的脚步声,指尖攥紧祁宴的衣袍。
刚刚祁老将军闯进来,卫蓁下意识要往床里钻,那一刻真觉得像是被人捉奸。
如若知道今夜祁老将军会回来,她绝对不会放祁宴进屋。
那老将军看她的眼神?,如芒在背,犹如在凌迟她一般。
“卫蓁。”头?顶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卫蓁软在他?怀中,睫毛抖颤,感受到他?心口剧烈地跳动,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她脱离他?的怀抱,抢在少年?开口前抢先道:“今夜之事是我之错,是我冒犯唐突了?,实在是对不住少将军……”
她面色酡红,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祁宴倾身?道:“卫蓁。”
他?拉她靠近,掌心在卫蓁腕骨一侧引起?灼烧之感。
卫蓁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大将军还在外面等着你,你先出去与他?说话。”
殿外仆从也来催促:“少主,大将军唤您。”
卫蓁道:“少将军先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可以吗?”
祁宴一定,随即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慢慢滑下,道:“好。”
脚步声离去,关门声响起?,卫蓁抱膝坐在昏暗处,将脸颊埋在膝盖之间。
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犹如在梦中一般。她像是被下了?蛊一般,整个人不属于自己,不受控制地与他?靠近。
她刚刚为何会吻他??是第一次遇上对她如此好的郎君,感激涌上心头?;是胸口感觉酸酸涨涨,出于本能地想要与他?凑得近一些,更?近一点?……
卫蓁的指尖轻轻覆上了?红唇,与他?亲吻时那股柔麻感浮上心头?,叫她指尖如过?电般发颤。
女儿家生性敏感,心肠柔软,心中有一条涓涓的溪流,如今泛滥成灾。
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今夜的经历让她仿徨且不安,羞涩且难堪。
床幔上挂着的那颗夜明珠,发出莹润柔和的光亮,随着清风摇曳。
卫蓁眼前浮起?了?他?离去时的样子。少年?面容清俊,脸颊微红,肌肤若透着一层胭脂,更?衬得其人如玉。
那么他?呢,对今夜之事是何感想,眼下又是何心情?
卫蓁不知道,女郎在黑夜中辗转反侧,一颗心躁动难安。
祁宴被唤了?出去,走进隔壁屋子。
窗户敞开,江面上晚风呼呼灌入,吹得灯架上蜡烛摇曳。
祁老将军祁彻,背手立在窗边,高大的背影犹如一座沉默的山。
听到脚步声,祁彻开口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祁宴道:“父亲深夜前来,是有何事?”
祁彻转过?身?来,烛火映照出一张冷峻且棱角分明的面庞。掌管楚国边境二十万军马的大将军,岁月沉淀之下,是一身?如渊的气?场,稳如泰山,往那里一站,便是不怒自威。
祁彻冷眼看着他?:“我若今夜不回府上,怕还发现?不了?你做了?何好事。”
祁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倒也不急着回答。
祁彻道:“军营之中都传开了?,道是祁家少主昨日在酒楼之中一掷千金,只为换一颗夜明珠,我原想不通你为何这?般,直到刚刚在那女郎的帐子中看见那颗珠子,你将它送给她了??”
祁宴懒倦地坐着,挑眉道:“父亲不是都看到了?,还来问儿子?”
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令祁彻冷笑连连。
祁宴给祁彻也倒了?杯热茶,问道:“父亲深夜回来,是有何要事与我商量?”
“莫要岔开话。”祁彻打断道,“祁宴,我不信你不清楚,她是何身?份,你是何身?份。你既护送和亲公主北上,又与公主如此纠缠不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当真不知?”
祁宴抬起?浓长?的睫毛,与他?对视。
他?的容貌十成十继承了?姬琴公主,尤其那双眼睛,连眼尾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祁彻凝望他?的眸子,半晌道:“阿宴,你若执意与她纠缠,于你于她,都不是好事”
祁彻道:“祁家在楚国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那日离宫事发之后,我与太后商议,让你入晋国去见晋王,唯有投奔晋王,祁家方?能有一线活路。”
“祁宴,你不是半大孩童,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还应当考虑整个祁家。”
这?一回,少年?终于慢慢收起?了?脸上懒倦的神?色,“孩儿知晓的,孩儿一日都不曾忘过?。”
“若你与和亲公主的事传到晋王耳中,晋王会如何看你?晋王本就?对你不喜……”
“晋王喜不喜欢我是一回事,”少年?抬起?头?打断道,“而我于他?有没有用,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最不缺的便是王孙,我若只当他?的外孙,和其他?孩子并无区别。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一把?能剑指中原的宝剑,想要除去列国,成为天下真正的主人,而我可以帮他?完成。”
黑暗之中,祁宴眸子明亮灼然,仿佛有烈焰从其中升起?。
晚风将蜡烛吹得摇晃,连带着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摇动。
“外祖他?已经很老了?。”祁宴轻声道。
越是年?老之人,越是雄心壮志之人,越是想在最后的岁月,抓住一切机会,实现?没能完成的夙愿。
而他?祁宴,可以成为晋王最锋利一把?剑。
他?面色平静,声音铿然,骨子里带着一种偏执的执拗。
“我会在晋国走出一条我自己的路。”
祁彻看着他?的双目,这?一刻,他?又想到了?姬琴。
那一夜,她从晋宫之中义无反顾地奔出,登上他?的马,眼中也是这?样叫人觉得滚烫的眼神?。
心中直觉告诉他?,晋王会喜欢这?个孩子。
祁彻回过?神?来:“你外祖能争霸天下,手下不缺能领兵打仗的将士,他?厌恨一切踩着他?底线做事之人,所以不管你何时与和亲公主有了?首尾,你最好在到达晋国前,与她断得干干净净。”
“祁宴,你与她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夏雷一震,电光划破乌云密布的天际。
冷风将这?句话吹散开,桌案上竹简哗哗作响。
祁宴不出一声,静静望着他?。
祁彻手抚上祁宴的肩膀:“你向来懂事明事理,这?一次,父亲也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祁彻往门边走去,在要推门离开时,听到了?身?后人静静的一句:“我会的。”
他?定住,回首看到少年?坐于灯下,身?形清瘦而幽寂。
他?不知祁宴心中是何感想,但少年?之人要与过?往做个了?断,必然是万分苦涩的。
祁彻收回目光,离开了?屋子。
……
祁宴在寂静中久坐,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叩出清脆之声。
幢幢灯影,照着他?俊美的面庞。他?另一只手捧着下巴,眯了?眯眼,看向浓云翻滚的天边。
父亲的话提醒了?他?。
卫蓁身?份不一般,毕竟是晋楚两国的公主,背后牵扯的利益众多。
这?些日子来,他?与她每每相处,几乎都在逾矩的边缘。
起?初他?想要躲离她,可事实证明,他?根本躲不了?,反而忍不住想与她靠近。
若是他?当断不断,不清不楚地与她纠缠,与玩弄感情无异。
他?得做一个决断,决定好了?便不能更?改。
他?想,以卫蓁这?般姿色,哪怕不是和亲公主,入晋国后,也必定不会籍籍无名,引起?那些王孙公室为其相争。
而她与晋国公室和亲,到时候自然是,王室中谁最得晋王欢心,便能求娶到她。
晋王膝下一共十七个孙子,除去已经娶妻的,剩下光适龄的便有十人,更?不论外孙又或是侄孙。
她若过?去,最可能嫁的便是七殿下姬渊,听闻他?与魏国公主的婚期已到,却迟迟未履行婚约,晋王若为拂魏国的脸面,直接将卫蓁嫁给他?,也不是不可能。
剩下的一众儿郎,不乏能人之辈,这?么多男子在,他?若想要谋娶到她……
似乎颇为棘手啊。
他?确实得好好地想一想,谋划一番,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将她求娶到手。
两侧高高的书架,投下浓重的影子,落在殿中少年?的身?上。少年?指尖依旧轻敲桌面。
一夜暴雨敲窗。
次日一早,风雨渐停,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卫蓁起?身?后梳妆,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面色玉白,唇瓣如樱,因清晨才用过?一盏茶,双唇显出润亮的光泽。
她看着自己的唇瓣,昨夜发生种种,便从脑海中闪过?。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祁宴,索性打算一整日都不出屋去。
午后时分,侍女来给卫蓁传话,道卫侯与楚太子入城了?。
卫蓁听罢更?衣,准备出门迎接。
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罗裙,佩戴好收拾玉佩,回头?看到帐上挂着的那串夜明珠玉坠,犹豫了?一刻,还是走到床边,解下绳子,将其系到了?身?上。
出了?门,到了?府邸门口,她不可避免遇上祁宴。
四目相对,她侧过?身?子。
片刻之后,又觉自己这?一举动太过?生硬,简直将有意躲他?写在了?脸上。
也是此时,护卫队到了?。
卫凌在士兵的护送下入城,身?后还跟着几匹宝马,上头?坐着正是姬沃与晋国的使臣。
卫凌翻身?下马,走到阶前,将卫蓁深深搂住:“阿姊。”
他?松开她:“阿姊放心,我无事,只受了?一点?小?伤。那夜遇到水匪后,我便立马弃了?船,躲在岸边林中,不多时就?等到了?祁家的援兵。”
姬沃与使臣也拱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卫凌叹息道:“水匪劫了?主船后,上船烧杀抢夺,姬沃殿下与使臣躲在甲板下面,并未被水匪发现?,至于太子殿下,倒是受了?不小?的伤……”
卫蓁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的队伍里还有一辆马车。
那里头?坐着何人,也不用猜了?。
卫凌松开她,看向一旁的祁宴,上前拥住他?道:“这?几日辛苦你照顾我阿姊了?。”
祁宴勾唇笑道:“应该的。”
卫凌道:“我们?入内说。”
众人进屋商议,送亲的队伍因为遇上水匪,计划被全盘打乱,那夜遇袭的结果惨烈,祁家士兵赶去时,送亲的船队已损失大半,士兵也折损了?不少。
而送亲的行程因此耽搁,招惹晋国不满,太子回去必然要被楚王问责的。
而人决定在瑕城停留一段时间,养伤的养伤,修整的修整,待队伍整齐后,再重新启程。
这?期间,卫蓁与祁宴基本上没见过?面。
一则是因为自那夜之后,祁老将军便日日宿在公主府,未曾离开过?,二则是,祁宴忙着集结军队,少有在府上的时间。
到了?启程那日,出了?一道消息,叫卫蓁震惊不已。
祁老将军说,要随军一同护送她。
卫蓁不免多想,老将军是不是怕她与祁宴在路上交往过?密,才决定一同北上?
车厢摇晃间,卫蓁透过?竹帘,隐约看见外头?晃动的人影。
卫蓁对凉蝉道:“快到午后了?,你等会去叫阿弟上车来歇息,他?身?上还有伤。”
凉蝉恭敬道:“喏。”
卫蓁手无意间轻抚腰间的夜明珠串。
凉蝉垂眸于珠串,前几日她在公主身?上发觉多了?此物,一直没有多问,直到今日,她看公主上路后还在不停轻抚它,才生出好奇之心。
她询问道:“公主,此物是?”
“是少将军送给我的。”
“少将军?”凉蝉愣住。
凉蝉也是自小?陪在卫蓁身?边的侍女。自家小?姐近来与少将军的亲密举动,她也都看在眼中。
她道:“请小?姐恕奴婢直言,小?姐还是不要收他?的东西为妙,小?姐是和亲公主,要嫁给晋国公室王孙,此时收下少将军的东西,万一日后有人借此发难小?姐,到时候便掰扯不清了?……”
这?个道理,卫蓁自是明白。
卫蓁指尖轻抚那珠串,喃喃道:“那晋王的外孙,算是晋国的公室吗?”
“那自然算呀。”凉蝉回完,不由一愣。
这?晋王的外孙,说的不就?是祁少将军吗?
少女将头?靠上窗框,拉起?竹帘,窗外骑白马少年?的英姿,也落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十日来,二人头?一回靠这?么近。
卫蓁心中好像下起?了?一场雨,满心湿润,胸腔中都是酸酸涨涨的情绪。
她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祁宴。也不知,自己那夜之举是否冒犯到了?他?,所以他?才会这?么多日都不来找她说话。
不多时,卫凌走上车厢,凉蝉退了?下去。
卫蓁拿起?案几上扇子,轻轻替卫凌扇风,让卫凌靠着车厢午憩一会。
卫凌皮肤被太阳照得红润,摇了?摇头?说不用,与卫蓁随意说起?话来。
“卫蓁。”
不知过?了?多久后,竹帘外响起?一道声音。
有清风袭来,卫蓁的心轻轻一震,回过?头?,看到祁宴挑开帘子,阳光倾泻在他?眉宇间。
“你过?来些,我有些话与你说。”
卫蓁看一眼靠着车厢已经熟睡的卫凌,回身?道:“少将军有何话要说?”
祁老将军就?在附近,他?怎敢就?直接掀开她的帘子?
卫蓁挪动身?子到窗边,心跳加快,他?慢慢倾身?而来。
窗外溪水叮咚,林光缱绻,无限明媚,都不及他?眸色风流明丽。
他?薄唇停在她耳畔:“卫蓁,你不必为那夜之事感到羞涩。因为当时——”
“我也很想吻你。”
他?声音轻柔,仿佛在诉说情话:“你的唇瓣,真的很软。”
第38章 春心
漫长的沉默,是一场男女之间无声地拉锯。
卫蓁跪于窗前,一片光影落入她眼里,看到花树摇曳,洒了他肩头深深浅浅的粉。
他一双眼睛荡着光,挑眉看她,面上不见丝毫羞涩。
帘外清风徐来,带动檐下悬挂的一串琉璃铃摇晃。卫蓁心跟着一下又一下地跳动,清脆叮咚。
“哗啦”,她拉下二人之间的竹帘,将他的视线隔绝在外。
卫蓁垂下头,颊边红云暗生。
耳畔边好像还残留着他的热息,带着模糊的暧昧。
那一句话在她心头激起巨大的回音,叫她骨子为之颤栗。
什么?叫,她的唇瓣真的很软。
她从?未见过这般直白的郎君,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夸赞。
那男女大防间无形的窗纸,好像被他捅开了一角,更多的光亮泄了进?来。
于一些事情上,她能表现得冷静从?容,可唯独在男女之情上,她并无多少经验。
她整个人格外局促不安。
卫蓁偏过脸,透过细缝看他,恰好他也转眸而来,二人的目光隔着竹帘就这么?相接上。
卫蓁回过脸来,颊边滚烫。
身后靠着车壁睡觉的少年,动了动身子。卫凌睡眼惺忪,盯着卫蓁:“阿姊脸颊怎红得这么?厉害?”
卫蓁道:“大概是太阳晒的吧。”
她将瓜果递到他面前,担心他将什么?话听去,见卫凌神色如常,微松一口气
马车之外,祁宴看着车厢,竹帘后透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她一身罗裙流丽,阳光像是给她描上一层金边。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也了解了卫蓁的性格,女郎看似冷清,实则是坚冰包裹之下的一团火。
她在大多数人面前都?是冷静冷情的,唯独在他面前,会?流露出羞涩情态。
而他也不由畏首畏尾,怕唐突她,坏了她心中对自?己的印象。
方才那番话,确实有?些孟浪,然到底已?经说出去了,祁宴也不会?再过多纠结。
如若女儿家太过羞涩,在感情之上不肯进?一步,那便由他来走完他们?之间剩下的一百步。
他有?的是耐心,会?将她一点点慢慢谋娶到手。
日暮向晚,霞光轻柔,将青山染成一片橘黄色。
车队到了山脚下,结束今日的路程,开始休整搭营。
各人忙碌起来,祁宴却没?有?离开自?己职位,依旧坐于马上,问车内人道:“卫蓁,到了晋国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二人一整个午后都?没?交谈,这话落地后,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良久,帘子上落下她的影子。
她靠近窗户:“如晋国使?者提点我的,努力得到晋王的青睐。”
得到晋王的喜爱?
祁宴微微蹙眉,是指日后可以被晋王指婚,嫁得一好郎君吗?
卫蓁道:“我想得到晋王的青睐,不是为了嫁给王室公?子,而是想在晋国宫廷有?一立足之地,我想为我的母亲报仇,想让阿弟好好的,还想让楚王室……”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祁宴能听懂她的意思?。
无非是让王室四分五裂,为他们?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祁宴倒是庆幸,她不是为了嫁一个好郎君才想得到晋王的青睐,但她想要的,也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做到的。
祁宴将她说的一一皆记在心头,问道:“还有?呢?”
“还有??”帘后人微微诧异,像是不解他为何问这个。
但她还是温柔地回道,“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数不清,但其实细细想来,好像也没?有?特别想要做的。”
祁宴伸出修长的指尖,将帘子挑开一角,她靠在窗柩边的面庞便露了出来。
灯笼烛光打在她脸上,她莹亮的眸子与他视线撞上,神色躲闪,看向一旁。
祁宴低下头,道:“你方才说的都?是为了别人,那你自?己呢,自?己有?什么?愿望?”
卫蓁沉吟许久,抚上腰间的玉佩,轻声:“找到我的生身父母。”
祁宴道:“有?他们?留下的信物吗?”
“有?的。”卫蓁将玉佩解下,从?帘下递出去。
祁宴将玉佩放在手心中抚摸,抬手对着月光细细观摩。玉佩清澈透亮,雕走腾蛇纹,中央刻着一个小小的字。
祁宴依稀辨了一下,认出那是个“央”字。
“祖父说,央为中心之意,日出天央,曜曜四方,是寓意我居天之央,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的小名便是央。”
卫蓁道:“那少将军呢,少将军有?小名或是字吗?”
“有?的。也是我母亲为我取的。”
卫蓁本是要顺口询问,可随即想到男子的字是亲密之人才能唤。她这么?直接问……不好。
祁宴倒直接告诉了她:“叫兰旌。”
“我出生那日,昼见太白星,芒从?四角出,正是春日,后来阿娘在临终前,为我想好了日后的字。叫兰旌,寓意是,策凤鸾兮御清风、风洒兰路、春耀飞旌。”
卫蓁口中轻念这个名字,扑面而来是少年气。
她能感受到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意与期盼,希望孩子能一辈子意气风发,有?如那能鸾凤能御清风,扶摇直上,风洒兰路,让那春日中的旌旗,为光辉所耀。
卫蓁笑道:“这个字很适合少将军。”
祁宴听她口中轻念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柔:“你还有?其他的愿望吗?”
卫蓁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了。”
“再想想,比如说,若是能治好眼睛呢?”
卫蓁一愣,随即笑道:“这应当?是极难的。祖父也曾为我遍寻过天下名医,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夜里看不清东西,怎会?轻易就治好?”
少女眸球灵动,荡漾着柔和的烛光。
祁宴注视着她的眼睛:“我认识一人,或许可以帮你。”
卫蓁道:“当?真?”
祁宴忽然顿了顿,扯了下缰绳,“今日不上琴课了,你早点歇息。”
“少将军要去哪里?”卫蓁撩起竹帘,夜晚的风袭来,将她长发吹得飞扬。
她看到少年策马,身影越来越远,融入了那旷野之中。
天上星河璀璨,地上月光游走。
苍茫月色下,有?少年策马驰走在荒野上,披星戴月,月亮照着他身,也照亮他的路。
他要去的地方是楚国边境,那里有?一人或可治好卫蓁的眼睛。
当?天际的尽头出现第一抹天光,祁宴到达了边境,敲响了一间炼铁室的门?。
此处乃是边关的牢狱,关押着普通犯人,流放罪犯,还有?罪臣家眷。
天才刚刚亮,男丁们?便已?被喊起来干活,炼铁室里热烘烘得,犹如巨大火炉,回荡着“锵锵”的捶打声。
狱首听到敲门?声,推开门?,正要斥问来人是谁。
祁宴指尖上抬,推开竹笠,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容。
狱首没?想到会?见他,连忙作?礼,压低声音,“将军可是来找左盈的?”
祁宴点了点头。
这几?年来,祁宴每隔几?个月便会?来探望那罪犯,狱首已?经熟悉。
狱首道了一句“稍等”,转身往炼铁室走去。
狱首对左盈多有?照顾,却也不能叫人发觉,嚷道:“罪臣左盈,出来!”
炉火烧得极其旺盛,铁炉旁立着一道精壮的身影,男子赤着上身,正在捶打桌上的那把宝剑。
听到呼唤,他也不动,继续捶打。
火星迸溅飞出,照亮那张秀美的面庞。不断有?汗水从?他面颊上滑下,滚过满是伤疤的强壮躯体,消失在他下身的衣袍中。
在那声“罪臣左盈”一出后,炼铁室爆发出一阵讥笑,“是找左大人啊。”
“大人,快去吧。”
这是最下等的牢狱,关押的都?是一些在边关作?奸偷抢的碌碌鼠辈。
左盈是当?中最特殊的一个,出自?楚国六卿之一的左家,也曾入朝拜官,以文名动天下。
可惜后来家族落败,被楚王清算,阖族男丁被发配边疆。
他来到了这里,前后已?过去整整五年。
久到楚王已?经快遗忘了这一人。
对于牢狱中这些罪犯而言,从?前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勋爵贵族,沦落到与他们?一同捶铁的地步,永生不能出去,实在是一件太值得讥讽的事了。
左盈终于锤完铁,用湿布擦去汗珠,捞过一边衣架上的白袍,无视周遭一切嘲讽的目光,大步往外走去。
门?外天已?全亮,晨风清凉,远处山野清旷,绵延的山脉犹如龙脊骨。
祁宴立在马边,给马顺毛,听到脚步声回头。
左盈垂下眼眸,向他行礼,声音沉静如水:“罪臣左盈见过将军。”
“左大人不必客气”
当?年左家被流放,左盈不过十六七岁,初来到边关时,为狱卒虐待,驱使?为牛马,若非祁宴撞见,好心他救下他,他怕早如左家其他人一样死在关外。
祁宴打量着他。
五年一过,他身上的文气一洗,沉淀了一身雪渊般清冷的气质,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再也一丝波澜。
从?他身上,再难见昔日郎艳独绝、谦谦君子的一点影子。
左盈道:“不知将军来找奴婢有?何事?”
祁宴走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递到左盈手里:“从?前你在京都?,对金石玉器之类颇有?研究造诣,能否看看这枚玉佩。”
左盈道:“都?是些年少之时不务正业的消遣,这么?多年过去也忘了。”
祁宴道:“但且先看看。”
左盈接过玉佩,对着清晨的阳光仔细打量。
祁宴看着他的动作?,也拿不准他是否能看出来,半晌见左盈微微蹙眉,问:“是有?何不妥吗?”
左盈问道:“少将军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玉佩?”
祁宴道:“是我一友人自?小的随身之物。”
左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各个地方的玉各有?不同,东北产岫岩玉,南方产和田玉,而西北的玉,色泽清浅且更透,这玉佩温润细腻,呈被水流冲刷过特有?的纹路,应当?是西北的魏山玉。”
“魏国的玉?”
“是,且玉佩上雕刻的是腾蛇纹,腾蛇纹常见,但在魏国却绝非寻常人能用,唯有?魏国王室与几?大宗亲贵族方能使?用。”
左盈将玉佩还到他手中:“少将军认识的这位友人,是魏国的贵族子弟?”
魏国、贵族。
她是魏国人?
祁宴眸色微深,问道:“还能看出其他的吗?”
左盈摇了摇头。
祁宴将玉佩收起:“还有?一事,我需你帮我。”
左盈垂下眉眼:“将军有?恩于奴婢,奴婢有?能帮到将军的,定会?全力相助。”
祁宴道:“左大人精通岐黄之术,这些年在狱牢之中,时常帮狱卒治病,医术应当?并未生疏吧?”
“我这个友人,她眼睛有?些旧疾,每到夜晚便能难以视物。”
“这个病,大人能不能治?”
第39章 情人
左盈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将军说这等疾病,奴婢此前却也并未医过。应当是有些棘手的。”
祁宴眉心微皱。
左盈道:“这病需要再翻阅医经看看。将军如方便,下次将那友人?带来便可。”
身?后远方传来狱首的催促声。
探望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左盈作礼告退。
祁宴道:“左大人?与我一同去晋国吧。”
左盈转头看?他。
若说在这话之前,左盈一直面无波澜,此话之后不由?轻笑?,不是讽刺祁宴,而是自嘲。
“将军莫要折煞奴婢,奴婢是罪臣,一介匹夫,有何本事?能入将军的眼……”
少年策马靠近。
“大人?有何本事?入我眼,大人?自己?不清楚?文则入晋国拜相,谋则搅天下风云。大丈夫之才,怎能久困于浅滩,只在此受辱?”
少年的眸子自高处俯视下来,那里面炽热滚烫,却没有一丝倨傲,却叫人?甘愿在他面前垂下头。
左盈抬起手,慢慢拨开颈边衣襟,脖颈上“囚”字刺青暴露在光下。
“将军,自来此地,我已被磨平性子,这么多?年只央求能苟活一命,将军要我北上离开囚地,无异于直接要我一条命。”
他拱手再次做了一个?礼,瘸着伤势未愈的右腿,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可这天下又?是谁人?之天下,罪臣又?是谁定的罪臣?”
身?后响起祁宴的声?音。左盈的脚步一慢,祁宴已到他身?侧。
祁宴道:“你不是蛰伏这么多?年,想为左家复仇吗?不是一日都忘不了受的屈辱,想迎回你被楚王送去别国为侍妾的养妹吗?”
“楚王既负了你左家,那你便颠覆了他。”
左盈的身?子一僵。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那一双眼睛。
祁宴一身?劲装,身?形被骄阳所照,眉眼间锋芒毕露。
“我从不知晓畏惧为何物,只知时势造就英雄,投身?于乱世,才不枉男儿八尺之躯。”
“你入我帐下,成?为我的幕僚。从前楚王的天下,又?算什么天下?”
“我们去真?正的天下看?一看?。”
他熠熠明亮,双目满是锐气,犹如那身?后的烈阳,仿佛能叫人?身?上一切晦暗面无处遁形。
那句句笃定透着力量,字字拍打在人?的心上。
左盈相信。哪怕自己?不追随他,他到了晋国,也会有一众人?愿意前仆后继拥着他。
这样的人?该如日月一般,被众星拱着。
祁宴松开了他的肩膀,淡淡道:“牢狱那边我会安排好一切,我没有太多?时间与你耗着,半个?时辰之后,我在祁家军营之外那棵梧桐树下等你。你若想通了便来追随我。”
祁宴坐直身?子,调转马头。
左盈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脚跟处的伤痛再次袭来,提醒着他这些年的遭遇。
家族覆灭,被流放边疆,无一人?生?还,而唯一还活着的养妹,被充入楚宫中为奴为婢,
五年来,他跌进泥土,被打断骨头,被践踏尊严,被如狗畜般驱赶,他摸爬滚打,狼狈不堪。
他一直在等,他在蛰伏,等着再爬起来的一天。
现在祁宴给?了他一个?机会。
左盈再睁开眼,那眸子里多?年不化的冰,慢慢消融了那么一点。
……
祁家的军营之外,一棵高高的梧桐树冠,在河边投下浓密的阴影。
祁宴没有等太久,当他牵着马儿在湖边饮水时,听到身?后一道清脆的马蹄声?近。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山坡上驰来,青年策马而来,到湖边勒马停下。
左盈跪于马下,表示愿意追随。
祁宴便知果然没有看?错他。
“走吧,我们得趁着天黑之前,追上大部队。”
他翻身?上马,眺望远方,群山之外更有群山。
祁宴于旷野上策马扬尘,一座座连绵的山峦被抛在身?后,四野长风飘荡,身?后天幕光影变幻,从朝霞吞吐灼灼的薄雾,到绚丽燃烧的火烧云,再变成?明亮的星子。
月色下,少年的身?影被月光一点点拉长,清透的月色落满身?。
“少将军回来了!”
一道呼喊声?,打破营地上的宁静。
众士兵只见那星野白驹急如闪电,从灌木丛中疾驰而出?。
一天一夜地赶路,祁宴昼夜疾驰,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回到营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卫蓁。
他坐于马上,酝酿几刻,轻叩车门,“卫蓁。”
竹帘被人?从里撩开,少女看?到他一愣,随即眼中绽开灵光,“少将军去哪里了?”
祁宴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但话到口边又?停住。眼下无论是卫蓁的身?世,又?或是其眼疾能否医治好,都没有一个?定论,他也深知此时最好不要给?她希望,以免最后失望。
祁宴道:“我回去了一趟,带来一人?,他精通医术,你前些日子不是水土不服吗,可以让他给?你调养调养。”
他开口,才发觉喉咙哑得厉害,有一口淤血堵在那里。
卫蓁却全然没在意这个?,只问到:“你嗓子怎么了?”
祁宴道:“无事?,不过是方才赶路回来呛了风,嗓子隐约。”
他转身?欲骑马离开,然少女不是愚笨之人?,一向心思敏捷,聪慧过人?,她一下便猜到了内情。
“你去给?我寻那能治眼睛的医工了?”
祁宴一顿,她已经从窗户中伸出?手来,一把拉过他的袖摆,祁宴心头猛跳,害怕叫人?撞见,又?靠上马车车厢。
他的手在卫蓁掌心中,被翻过来,露出?一条赫然的红痕,其上血丝蜿蜒。
“手都被缰绳勒红了,你不会一天一夜都在骑马吧?”
卫蓁的指尖轻抚上去,抬起头望着她,满目眸水晃荡。
“小伤。”祁宴懒洋洋道,欲将手抽出?,被卫蓁再次握住。
她才沐浴完,长发用一根玉簪随意挽就,乌黑的青丝落在他腕上。
“少将军此前说过,无须我为你做些什么,其实?我也一样。”
凉风吹拂她的面颊,少女碎发摇晃,目光清亮。
她道:“我不用你为我而受伤,不用你为我这样奔走,只需要你护送在我马车边。”
她凑身?而来,顿了许久才道——
“就像这样,陪在我身?边,那便够了。”
祁宴心一静,看?着她的眸子,随即整颗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天地间所有的光辉,在这一刻,在她那双眸子面前,好像都黯然失色。
少女侧过身?子,取出?柜子中的药瓶,抹了一指尖的药膏,动作温柔地覆上他的伤口。
祁宴看?着她因为上药而低垂的眉眼,好像又?回到了在公主府的那一夜,他的心受到她的牵引,一点点往她靠近。
从护送她和亲北上之始,他就知晓自己?与她的身?份有别,不应当有也不应该有一丝牵扯。
他不是没纠结过、没想过与她断过,然而他还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她发间挽的玉簪摇摇欲坠,祁宴伸手及时替她簪好,手垂下时恰逢她抬起头,掌心便挨上了她的脸颊。
他收回手,而她给?他上好了药,也松开了他的手腕。
队伍之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他们只能借短暂的一晌说几句话。
祁宴看?着刚上完药的掌心,问道:“这是何药膏?”
卫蓁笑?道:“是晋国使臣给?的,说是能舒痕祛疤。他倒是想得事?无巨细,给?我送来了许多?保养的药膏,是想叫我好好护着这张脸。”
毕竟卫蓁最大的倚仗,便是她的美貌。
这样的东西若是毁了,那她的和亲之路也几乎是断送了。
祁宴道:“你好好休息,再走半个?月,车队就到晋国国都。”
卫蓁应下:“好。”
竹帘落下,卫蓁去收拾案几上的药膏。
他和她之间好像有些东西变了,也好像有没有变,她与他一如交往从前,但或多?或少都知晓了对方的一点心意,更像是情人?之间,在慢慢地试探对方。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出?,叫卫蓁喉口一窒。
她与他怎么能算情人?呢……明明情人?间的事?,除了最初那个?吻,都没有做。
便是连那个?吻都是蜻蜓点水的。
但她感觉得到,自己?在一次次为他心旌摇动。
郎君对她这样好,为她做夜明珠灯、为她披星戴月去找医工、为她日日守在马车边,她又?怎可能心硬如铁,不为所动?
卫蓁一直觉得,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一次次交往中,一点点地为他心动。
而她好像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一阵凉风吹来,荡干净脑中的杂思,卫蓁这才意识到自己?满心满脑都在想祁宴。
她将他逼出?自己?的脑海之中。
夜里,卫蓁仰躺在榻上,望着挂于车顶的夜明珠串。
再走半个?月便到绛都,她的琴技还没有完全熟练,此后路上须得加紧练习,一日都不可荒废。
若是能预知未来晋国发生?的事?便好了,不必再惴惴不安。
上一辈子,祁宴离开楚国,成?为晋国的大将军,又?变成?了晋王,这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
此前卫蓁入前世之梦,多?是关心自己?前世的命运,倒是并未留意别国的朝堂之事?。
倘能再次入梦,她必定从中去窥一窥晋国的情况。
可这前尘之梦,太过缥缈,何时能入梦根本无迹象可循。
卫蓁只能静阖双目,细细去回想之前的梦。
而随着她意识沉下去,一些记忆的细节慢慢浮了上来。
在她当了楚王后的第二年,晋国宫廷大乱——
晋王突然薨逝,前去投靠晋王的祁宴,被指与九殿下姬沃勾结,一同谋害晋王,被士兵追捕。
晋王室震怒之下,下旨将二人?捉拿,要施以车裂之刑。
祁宴再次出?逃,离开晋国,开始了流亡之路。
没有人?知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再有他的消息,是半年之后,晋国的东南边,祁宴横空出?世,异军突起。
祁宴辅佐姬沃为晋王,声?称王室篡改传位的诏书,带大兵起势,要与晋军对垒。
新王派兵前去镇压。
就此晋国两?裂,分为东晋国与西晋国,两?王相互攻伐——
西为新王,东为姬沃。
祁宴一边得与西晋国争伐,一边还得应付不断扰边的楚国,于是亲自带兵南下伐楚。
也是那一次流亡路上,卫蓁流落到祁宴的军中。
而两?线作战需要大量的兵力,姬沃死于带兵的途中,临终前将王位传位于祁宴,叫他继续伐楚国灭西晋。
……
原来,梦中祁宴的即位之路是这般曲折。
而说到他会谋害晋王,卫蓁只觉荒谬至极。
她了解祁宴为人?,少年人?心地赤忱纯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等事?。
那剩下的可能,便是晋王室捏造了传位诏书,污蔑于他。
卫蓁陷入在梦魇中,颈窝出?了细汗,挣扎着想要脱离梦境,可手脚却被深深地束缚,意识也被带着往梦境的深处一层层堕落下去。
她思绪的紊乱忽然定住,因为这一次她在梦中,看?到了祁宴的视角。
黄沙漫漫,热浪翻滚,他从晋国出?逃,第二次踏上了流亡之路。
少年趴于马背之上,浑身?伤痕累累,由?着马儿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黄沙之中。
星野驹身?中数箭,淌了一路的血,还在强撑着驮着他前行。
可烈日高悬,曝晒之下,它?也奄奄一息,到最后无力倒了下去。
一阵一阵的热风吹来,砂砾一点点侵袭上少年的身?子,他从黄沙爬起来。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过那样慌乱的神色,少年落了泪,匍匐在陪自己?长大的马儿面前,一遍遍唤马驹的名字。
马儿阖上了双目,就此没了气息,血流入黄沙之中,被沙尘一点点淹没。
而四野茫茫都是黄沙,没有绿洲,没有水源。他在那样的绝境之中,又?如何去找一条生?路?
卫蓁从梦中醒来,眼眶湿润酸胀。
一道阳光照入车中,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坐起来,心脏一抽一抽,梦中她与祁宴感同身?受,好似体会到了他的哀痛。
他去国离家,想在晋国立足,可在晋王死后,又?被再次放逐。
这一次,唯一的亲人?,那匹陪伴他长大的马驹,也离他而去。
他忍着巨大的哀痛,拖着伤躯行走在无垠的荒漠之中。
天地何其广阔,却无他一人?容身?之处。
车外之人?听到了她的抽泣声?,挑开帘子,便看?到少女披发坐在那里,一双眼睛乌灵湿润着,浮满水雾。
祁宴问道:“你怎么了?”
卫蓁揭开身?上的被褥,膝行到窗边。她心底深处生?出?一个?念头,忽然想抱抱他,然而到底还是忍住了。
前方晋国等待他们的,绝非一条坦途。
他们的处境,怕是险象环生?。
少女垂下头,清晨微凉的光照入,漫过她乌黑的长发、莹润的肌肤、洇红的眼尾,显出?几分脆弱之感。
祁宴看?她好似梦魇,低声?询问,她垂首不言,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卫蓁感觉身?上一烫,竟是祁宴伸手探入到她臂下,轻轻揽住她。
少年坐于马背之上,借着深深浅浅的林子作遮掩,将她搂入怀中。
清风入窗,她睁大眼睛,在他肩膀上抬起头。
他衣袍带着阳光的温度,卫蓁一时心跳加快,害怕被人?发现,一时胸膛又?酸酸麻麻,想要与他靠近。
他一只手轻揉她后背,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同时温柔开口,声?音在她发梢顶响起:“央央,你怎么了?”
央央。
其实?哪怕是从前在家,外祖也不常唤她小名。
而他呼她小名时,薄唇微启,喉结发音两?次,刻意压低的温柔声?线,敲击在卫蓁的耳膜上,也一下就敲击在了卫蓁的心上。
她终于从梦魇中抽出?了心绪。
她看?着少年莹亮的眸子,在夏日滚烫的风中,心摇晃了一下。
第40章 心弦
祁宴的怀抱温暖,衣袍泛着金光。
被她搂着的女郎,感官如浸泡在?阳光中,胸中酸涩的情绪一点点消了下去。
“我无事,只是夜里做了噩梦,方才尚未反应过来,还以为在?梦中。”
卫蓁从他怀抱中抽离,看少年浸于阳光下,轮廓棱角分明,睫毛缀了点光芒,映照得双眸明亮,泛着浅浅的温柔。
梦中青年的他,经历了许多,眉眼间更多了些沉稳,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从那双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内敛与深沉。
再看眼前人,一种不真实?之感便?油然而?生。
她喃声问道:“少将军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祁宴抬手?揉了揉眉心,眉眼蕴着一股慵懒气,“嗯,今日天气凉爽,车队也早点出发。”
卫蓁将头靠在?木窗上,几缕乌发被晨间柔风吹得飘舞飞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仰视着他。
祁宴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卫蓁唇角勾起淡淡笑意?:“没什么?,就是昨夜做梦梦到了你,想再看看你眼下的样子。”
祁宴挑眉:“你做噩梦是因为梦到了我?”
卫蓁失笑:“怎么?会?我是梦到我的未来,梦到在?晋国王庭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我怕我的前路太过曲折,布满荆棘。”
她声音变轻:“祁宴,不管怎么?样,你都陪着我,对吗?”
夏风中,少女鬓边碎发翩飞,簇拥着那双柔亮的眼睛。
女郎用这?样的目光、这?样柔软的语气请求,大抵天下没有一个郎君会舍得狠心拒绝。
“嗯。”他道。
简单的一个字,融在?暖风里。
卫蓁浅浅一笑。其实?她那样问,另一层意?思是,不管在?晋王宫发生什么?,她也都陪在?他身边。
而?得到他这?样肯定的回?答,她便?更加安心,也更加了心中的念头。
前世他在?晋国险象环生,四周都是豺狼虎豹,难保这?辈子不会遇上上辈子的事。
晋王庭势力?盘根错节,她与祁宴不过是外来之人,初来乍到极有可能因影响有些人的利益而?被排挤。
前世的事要想处理起来,实?在?棘手?。
好的是,晋王之死应当?在?祁宴入晋国一年半后方才发生,他们?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可以好好规避。
且入晋国再看看吧。她会在?必要的时候,提醒祁宴小心。
卫蓁看向他身后。
她的马车停靠在?丛林边上,树木洒下绿荫遮住祁宴大半的身影,林中也并无侍女或是士兵。
应当?无人撞见她刚刚与他拥抱的一幕。
但卫蓁不敢再顶风与他交谈,她抬手?将卷起的竹帘慢慢放下。
帘子才落下一瞬,外头便?响起了他的声音。
“卫蓁,你是不是还在?纠结那夜的事,心中羞涩,不好意?思面对我?”
祁宴不提还好,一提卫蓁就无地自容。
这?话实?在?不好回?答……说不好意?思,好像显得对此念念不忘,说没放在?心上,又好像不够矜持。
女郎微红了脸,正?斟酌着措辞,外面人已道:“那我们?便?如以前一样相处,你若是实?在?纠结,可以当?那事从未发生过。”
卫蓁心中松了一口气,“嗯。”
与他如从前一般相处,确实?是在?她的舒适圈里。
可随即一些往事浮上心头,好像他们?从前交往,譬如她在?水中险些被他看去身子,譬如同床共枕……哪一个不算亲密?
卫蓁并不知祁宴所?想——
他看出卫蓁近来面对他,总是太过紧绷。
他让她如从前一样与他相处,是为了让她卸下心防,如此,他可徐徐图之,慢慢接近她的心。
车队离国都越来越近,她与他也越加谨慎。
卫蓁的琴课依旧在?上,她已经掌握基本的技巧,余下要做的便?是钻研琴谱,日复一日地背谱与练习,偶尔祁宴会帮她指楚曲子中错误弦音。
为了避嫌,也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他们?并未逾矩,每每上琴课之时,她都将马车两侧的竹帘卷起,更叫卫凌上车在?一旁听着。
如此,便?是祁老将军看到,也不曾多说什么?。
车队向北行进,旅途疲惫而?漫长。
时不时有琴音从马车中飘出,士兵们?听着那风中的琴声,躁动的心好似触碰到泉水,渐渐被抚慰。
马车之中,卫蓁与祁宴靠相对而?坐。在?一次次指尖与指尖若即若离触碰间,有模糊的暧昧拉扯开。
必要的时候,他会来纠正?她的指法。
每一次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轻拨一下琴面,都叫卫蓁的心弦也为之一振。
有卫凌在?车上,他与她从不多说些什么?。但无声更胜有声。
他偶尔会拿出竹笛,陪她奏一曲。
上一次他用竹笛给卫蓁吹了一首郑地的曲子,曲调清婉扬灵,后来卫蓁翻看琴谱,才知道那曲的意?思——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是夸赞同车的女子,美丽高雅,品性高洁。
卫蓁指尖拂过琴谱书简,抬起头看向车门的少年,他屈膝散漫而?坐,风拂起他竹青色的衣袂的一角,少年郎的肆意?潇洒,不经意?间就从衣袖间流露了出来。
这?一刻的他,仿佛只是世俗中的一个寻常儿郎。
摇摇晃晃的车厢之中,好像下了一场无形的春雨,叫女郎的心头潮湿一片,春心在?暗处一点点萌芽。
……
车队一路北上,翻过群山,路过峻岭,曲声在?风中飘散。
经过荒野,竟看到许多流民,越往北走,道路上的流民越多。
卫蓁伸手?挑开帘子,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干涸的河床。
农田枯死,土地贫瘠,道路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平民百姓,正?在?往北边都城的方向走去。
难民们?在?荒野之中,见到了这?样一支簇拥着华盖马车的队伍,知晓是贵人的车队,争先恐后地涌上前来,祈求军队施舍粮食,被护卫们?赶走不许靠近。
难民不依不饶跟着。
卫蓁头探出窗户,看到车队后那乌泱泱难民,问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人,听口音不像晋国人。”
“不是晋国人,是从晋国东边齐国来的流民。”接话的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左盈坐于马车中,给卫蓁检查完的眼睛,如是回?答道。
卫蓁转头看向他:“左先生如何看出?”
“从他们?的口音和衣着。如今东边齐国,庸王当?政,酒池肉林,黎民不安,又逢天下大旱,便?不断有百姓流民流亡到晋国来。”
左盈给她检查完,起身告退离开车厢。
他特?地乔装过,为防太子等一众人将他认出,给下巴弄了把胡须。
卫蓁望着他离去,问车外祁宴:“左先生入过齐国,这?般了解齐国口音?”
祁宴低声道:“不是,他妹妹在?齐国。”
卫蓁疑惑:“妹妹?”
“是左家养女,当?年被充入楚宫为婢,之后随和亲公?主入齐国,因姿色出众被齐王看中,将她强娶封了夫人,所?以他才会这?样了解齐国,也记恨齐王。”
卫蓁从祁宴的话中体会到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左盈与其养妹,应当?不只是简单的兄妹这?么?简单吧。
祁宴叹道:“齐王是短命之君,不会久活于世的。”
午后太阳太烈,士兵汗流浃背,队伍不得不停下,休整半个时辰。
卫蓁在?车中用午膳,听着外头忽起了一阵骚动,与凉蝉对视一眼,走下马车。
“怎么?了?”
“回?禀公?主,还是流民,上前来讨要食物,属下已经将他们?赶走了。”
一蓬头垢面的老妪,正?被士兵们?拖着要赶走,听到士兵们?唤卫蓁公?主,连忙沙哑着声音求道:“公?主,公?主,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女,我的孙女快死了……”
老妪以头抢地,头上磕出一片殷红的血色,血水顺着皱纹沟壑流下,溅在?黄土地上。
她双瞳混浊,哀哀道:“再没有粮食,我就要割肉给孙女吃了,公?主,求求您……”
她的孙女蜷缩在?她怀中,瘦骨嶙峋,身如土色,几乎没有一点生气。
卫蓁眉心微微蹙起。
士兵们?见公?主不发话,也不敢轻举妄动。
“劝你莫要管他们?的事。”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景恒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祖孙二人,道:“道路上都是流民,都在?偷偷观望着车队,如若车队施舍了一个,剩下的也会扑上来。”
卫蓁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观望不前。
她能将食物施舍给一个,给第二个,却不能救第三?个、第四个……
一旦她开了一个头,剩下的流民见此,定会蜂拥而?上强夺粮食,乃至暴起殴打士兵,到时候场面控制不住,便?是要见血的。
她思量之下,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景恒再次出声制止,卫蓁已朝着那老妪走去,到她面前蹲下,柔声道:“这?位老阿姆,我叫护卫送你和你孙女去最?近的城池可好?”
城池外有专门给流民施粥的铺子,他们?到了那里,便?不至于活活饿死,暴尸荒野。
老妪讷讷地抬起头,“公?主不给馕饼吗?”
卫蓁正?要与她解释,那老妪突然倾身,朝着卫蓁扑来。
“公?主小心!”士兵高呼。
那老妪目的不在?卫蓁,而?是她腰间那枚名?贵的玉佩。
她扑向卫蓁,奋力?去夺那玉佩,得手?之后,也不管地上奄奄一息的孙女了,转身就要将玉佩扔到路边等着的孙儿手?里。
她才迈开一步,忽然脚下一痛。
一道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她身后。
老妪被踹翻在?地,后背被一双黑色皂靴狠狠踩着,口中惨叫连连。
祁宴面无表情垂下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玉佩,同时那利剑出鞘,直朝老妪的手?砍去。
但听一声哀嚎,那老妪的手?已被生生割断。
祁宴起身朝卫蓁走来,沾满血的手?握着玉佩,将它递回?来。卫蓁接过。
那老妪的孙子见到这?一幕,早就摸爬着跑走了,哪里还管老妪的死活?
“公?主……”老妪在?地上痛苦扭动如泥鳅,沾满一身黄土。
卫蓁面上透着几分冷色,不愿再管她,转身对身边人道:“找个侍卫,将她的孙女送到最?近的城池。”
士兵抱拳:“喏。”
卫蓁往马车走去,景恒声音从旁传来:“卫蓁,你看你对他们?好,他们?记挂你半分吗?我方才就提醒过你,这?种下等贱民,就是吸血的蛭虫。”
话语中带着讽刺。
卫蓁正?要开口,祁宴已先一步抬手?,护她上马车。
祁宴唇角微挑:“太子不指责那老妪贪婪,怎么?反倒来指责起公?主的善心来?太子殿下是锦衣玉食,生来富贵,可凭什么?就高高在?上蔑视一切其他人?”
景恒冷笑:“孤不过好心提醒公?主罢了。”
卫蓁卷起帘子,上车之后,凉蝉为她打来水,清理被弄脏的裙裾。
卫蓁脖颈上还沾着被老妪弄上的脏灰,灰蒙蒙的,痒极了。
卫蓁正?要用帕子拭去,凉蝉惊呼一声:“公?主,您脖颈上怎么?起疹子了?”
卫蓁拿起铜镜,果然看见自己脖颈右边,那被老妪碰过的地方,浮起了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红疹。
不多时,祁宴带着左盈上马车,与此同时,卫凌与晋使听到动静,也连忙赶到车外。
使臣立在?窗外,眉心紧锁。
那细密的红疹蔓延极快,前后不过一会,便?爬满了卫蓁右下方的脸颊。
使臣道:“刚刚那老妪脸上有不少疹子,可是那时老妪过到公?主身上的?”
左盈将针在?蜡烛上烧了烧,“是。这?红疹极易传染,应当?是在?流民中流传的恶疾。”
使臣叹道:“这?疹子能消下去吗,日后会不会留疤?车队还有四五日路程,就到国都了。”
车内一片沉默,使臣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良久他无奈叹息一声:“公?主刚刚不该下车去啊。”
卫蓁垂下眼帘:“若我事先知晓,必然不会下车,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使臣不必再唉声叹气。我知使臣一路操劳,如今我容颜受损,是我愧对使臣。”
卫蓁的颊边是一片火烧的痛感,当?针尖挑破她的红疹,刺痛感传来,下意?识伸手?攥紧身边人袖摆。
左盈见她如此疼,暂时停下施针的动作。
他看向使臣:“大人不必惊慌,我已细细看过,此红疹在?医书上记载过,可以由施针医治,只要医治得及时,便?不会留下伤疤。”
他顿了一下:“方才我不回?大人的话,是大人说还有四五日,车队就要到国都了,那时候伤口自然不可能痊愈。”
这?话一出,包括使臣,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左盈道:“接下来几日,我须得日日为公?主施针,公?主再以药膏抹上大半个月,并用面纱遮面,就能慢慢转好。”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公?主定要好好休养。”
使臣知晓施针需要安静,也不再打扰卫蓁,先转身离开。
他叹息一声。卫蓁的画像早在?几个月前,已被提前送到晋国,其美貌之名?早在?国都流传开。
眼下她这?副模样,与画上之人不符,初到京都时定会引起一些非议。
不过足以庆幸,总比真毁了容貌好。
身后的文官跟上来:“今日发生的事,可需要记下来呈给大王?”
使臣叹道:“自然要记下的。”
对和亲公?主的考核,表面上是等公?主入国都后才开始,实?则早在?车队刚上路时就已经进行了。
晋王特?地派了官员来,记录公?主在?路上遇到的大事小事,方便?日后晋王查看。
而?这?段时日,卫蓁无论是礼仪之课、琴技之课、与王孙公?子日常相处、再到今日与难民之事,都表现得极好。
眼下一时容貌被毁又如何,在?晋王眼中,那便?是她心怀子民,心地善良,却不一味迂腐纯善的表现。
使臣心中的直觉告诉他:这?卫家女郎入了晋都,怕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虽然下一任储君还未曾选定,可未来储君夫人之位,难保不会提前定下来。
却说车厢内,卫蓁正?在?遭受一场极刑。
尖利的药针一次次挑破她皮肤,毒汁流出,疼痛从脸颊蔓延,席卷了四肢百骸,令她身子不停地颤抖。
疼痛如海浪拍打着她身子,她跪坐着,握紧身边祁宴的手?,五指不经意?间滑入他指缝之中。
对方轻声安慰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而?这?一幕,便?恰好落入了对面卫凌眼中。
卫凌神色复杂,看一眼卫蓁,又看一眼与她耳语的少年。
在?他足足等了两刻,祁宴还不肯松开阿姊手?时,卫凌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唤他道:“祁宴,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