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林楠绩回到府上, 仍在想着刚才那个邻居,也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不过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定以后还能碰上。
一进院子, 就瞧见李岱手里拎着两条鱼往厨房的方向走, 看见林楠绩回来了,连忙将鱼交给厨子。
“大人回来了,厨房准备生火做饭了,巷子里的邻居送了两条鱼,正要炖汤。”
林楠绩在宫里吃了冰酪,这会儿也快消化完了:“好。”
想起早上那偷了一条大鲫鱼的猫,就看见那猫正蹲在桂花树下,慢条斯理地舔爪子, 一副餍足的模样。见林楠绩走过来, 主动靠近了躺在他面前,展开肚皮。
李岱没好气道:“这小畜生,一点也不见外, 偷了东西也不知羞。”
林楠绩蹲下来, 揉了揉猫咪的肚皮, 摸着肚子里鼓鼓的,断然是吃饱了。
不禁疑惑:“那么大一条鲫鱼,这就吃完了?”
李岱:“不吃完这么热的天得臭了。”
林楠绩无言以对:“在理, 在理。”
林楠绩惬意地撸着猫,想起刚才那位白衣病公子:“前天听你说后面那间房屋赁出去了, 刚才我看见租客了。”
李岱:“大人瞧见了?”
林楠绩点点头:“外地来的主仆两,看病来的, 瞧着年纪不算大,病得倒是挺重的, 上次给常福治伤的那位大夫不如给他们介绍介绍。”
李岱点点头:“成,我明儿就去办。”
李岱又絮絮叨叨:“都是邻居,该帮衬的是得帮衬着。”
交代完李岱,林楠绩又去了后院的小花园,还是站在那棵茂密的大树底下,压低了声音喊道:“荆大哥?”
喊完以后,往背后看了一眼。
没人。
“大人。”正前方传来荆逐的声音。
林楠绩连忙把头扭回来。
“你藏身的那间屋子,住进来人了,我特地来提醒一句。”
荆逐点头:“我知晓,大人在门口说话的时候,属下听见了。”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荆逐脸色不是很轻松:“这人可能有猫腻,这时间过于巧合,大人小心。”
林楠绩赞同:“说的有道理,我会注意的。”
林楠绩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荆逐也点了点头。
说完了,荆逐又消失无踪。
林楠绩不禁感叹,真是绝佳的好功夫。
隔壁搬来新邻居,林楠绩并未往心里去,该干嘛干嘛。
晚上,林楠绩吃饱喝足,准备睡觉,突然想起来李承铣塞给他的凤印。他将凤印拿出来,塞到床里面,确保万无一失,这才要躺下。
谁知道刚躺下来,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探进来一只脑袋。
林楠绩睁开眼睛,就看见李承铣神采奕奕的面容。
李承铣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气,衣角捎带着院中桂花的香气,自顾自地解开外袍,熟门熟路地准备上床。
熟悉的气息传来,林楠绩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还来。”
见林楠绩困得不想挪地方,李承铣只好睡到里面,他亲亲林楠绩的额头:“朕想你了。”
林楠绩眼皮没有睁开,露出一个笑容。
年轻的公子睡眼惺忪,纤长的眼睫宛如两把鸦青扇子,投下浓重的阴影,睡容恬静,唇角泛起轻笑,像是夏夜湖中的涟漪。
李承铣心中温软,颇有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感,怀揣着感动,准备抱着心上人好好安眠一晚。
谁知道刚躺下,就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嗷——”
明月枝头,几只小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惊恐飞走。树杈上,一名暗卫低声问荆逐:“头儿,皇上有危险!下去看看!”
荆逐连忙把人拦住:“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名暗卫:“皇上都惨叫了。”
荆逐面容深沉:“小林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两名暗卫“啊”了一声:“哪样的人?”
荆逐扫了他们一眼:“说了你们也不懂,先静观其变。”
屋子里。
林楠绩被这惨叫一惊,顿时从床上坐起来,掌上灯,语气急切地问:“怎么了?”
李承铣面容扭曲,脸色发白:“嘶——什么东西,咯着腰了。”
边扶着腰,边伸手往床里面一掏,摸到一个怪骨嶙峋的硬物,一掏,掏出来一个掌心大小的凤印。
蜡烛光线的照映下,那枚凤印形态威严高贵,质地温润细腻,十分华贵。
林楠绩&李承铣:……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李承铣不禁扶额大笑:“我当是什么凶器藏在床上。”
林楠绩面色羞囧。
还以为自己藏得严实呢,没想到李承铣来了,还直接睡在了凤印上。他伸手揉了揉李承铣的腰,语气担忧:“没事吧?”
李承铣慢慢躺下来:“好多了。”
林楠绩起身,将凤印收在箱子中锁上。
可不能再随处放了。
屋外,树上,听见屋里传来的笑声,三人总算放下了心。
荆逐面色如常:“危险解除。”
第二天不上朝,早上李承铣还赖在林楠绩这儿不走。
林楠绩好不容易睡饱了,才悠悠然醒来,看见李承铣还没走。
然后就听见外头李岱的声音:“你这小畜生!还敢偷鱼!”
外头传来竹竿敲击屋瓦的声音,夹杂着李岱的叫骂声,最后传来猫不屑一顾的喵喵叫,全部混在在晨光中传入屋内。
李承铣不可思议道:“你让荆逐抓的猫?”
林楠绩不好意思地露齿一笑:“就是它。”
片刻后,两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猫顺着房顶,一溜烟往后跳上了邻居家的房顶,消失了。
李承铣双眼微眯:“那是何处?”
林楠绩:“昨天刚搬来的新邻居家。”
李岱接连被偷了两天鱼,十分气恼:“吃里扒外!”
白猫拖着一条足有三斤的鱼,灵活地飞檐走壁,掠过林府的屋顶,跳进隔壁宅院。它站在院墙上,朝里面观望,看见其中一个病殃殃的坐在屋子里满面阴云的筹谋着什么。
白猫悄无声息地顺着院墙一跃而下,在窗下一顿猛刨,将吃了一半的鱼埋在坑里。
坑里赫然还躺着昨天那半条鱼。
埋好以后,白猫舔了舔爪子,又跃上院墙,心满意足地出去溜达-
林府早餐摆得很是丰盛,时辰还早,林楠绩和李承铣坐在一块儿用膳。
李承铣甚至还想留下来吃个午饭,不过这时候汪德海来了:“皇上,天竺使臣明日要在永明寺与住持辩经,礼部的人已经安排妥当。还有西南边境,华将军传来了奏报,皇上您看……”
林楠绩一脸好奇:“辩经?”
李承铣点点头:“天竺高僧随使团前来,进贡了不少经文,还提出辩经一事作为两国交流盛会,礼部也觉得不错,日子就定在明日,在永明寺,想去凑凑热闹?”
林楠绩点点头:“我还没有听过辩经,想去看看。”
两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吃完了早饭,然后一个从前门,一个从后门,一前一后地离开。
李承铣从窄窄的后门出来以后,颇有种自己在外做贼的感觉。
再等等就能名正言顺了。
后门颇为窄小,对着一条空无一人的安静小巷,隔壁就是新搬来的那家。
李承铣停顿片刻,看了看,隔壁人家颇为朴素,门是古旧的,院墙上破了几处墙皮也未曾修补。听说住的是个久病之人,想必没有心思打理这些。
林楠绩收了凤印,又留他吃饭,李承铣春风得意,对汪德海说:“这家人也不容易,竟然是来京城求医,安排个高明大夫给他诊治诊治。”
就当是给林楠绩积德。
交代完,才上了马车回宫。
无人注意的角落,李承禩站在小院二楼,被绿树掩映,外人看不见他,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李承铣,听见李承铣和身边的太监说着什么,却听不见内容。
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个弟弟,他当初千防万防,没想到最后是李承铣给了他致命一击。
夺位之仇,他必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林府。
这简直是送到他眼前的好机会。
皇上夜宿貌美外臣家中,李承铣竟然搞起了龙阳之好?
若是此事昭告天下,在从中煽风点火,对他有大大的助益。
看来他选择潜伏在林楠绩周围的决定十分正确。
“接下来,好好跟着林楠绩,不怕找不到马脚。”
李承禩的眼中忽然闪现杀意。
就在这时,李承禩的仆从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向他禀报:“主上,属下打听到,林楠绩明日要出门,去天竺寺听辩经。”
“辩经?一群和尚吵架有什么好看的?”李承禩穿着厚厚的袍子,对辩经一事感到不以为然。
“等等,”李承禩又道,“这是个好机会,我且去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况且,那日见鬼听见林楠绩的话,李承禩心中总觉得不妥当,他又不像父皇,丹药吃多了出现幻觉,这玩意儿他以前碰的多,命都快丢了,才悔悟炼丹不能成仙。
第二天,辩经大会在西山永明寺举行,京城通往永明寺的路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平日里念经诵佛,或是想借机祈福的百姓都往永明寺去。
天竺作为大齐的友邦,李承铣自然要亲自坐镇,身边随行了一众礼部官员。林楠绩混在一众官员中,顶着猛烈的日头,站在永明寺的辩经台下。
李承禩也到了永明寺,挤在人群中。
天气炎热,周围又挤得密不透风,李承禩脸色微微发白。
他站在人群里,离李承铣和林楠绩并不远,看着被人簇拥的李承铣,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林楠绩压根没想到李承禩也在,正在和礼部官员寒暄。
礼部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知晓林楠绩现在是御前的红人,有意结交,热情地与他寒暄:“林大人也对佛法感兴趣?”
林楠绩打哈哈笑道:“最近忽然感兴趣,又逢天竺高僧到此,不忍心错过盛会。”
太阳高悬,林楠绩拿着手帕擦了擦汗,看见台下坐着许多僧人,看向台上的天竺高僧和永明寺方丈,目光极度虔诚。林楠绩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也不禁受到感召。
太阳微微移动,角度变化,林楠绩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僧人,这得有成千上万了吧?】
【阳光好刺眼,好像有上万个电灯泡反射阳光,嘶——】
李承禩听着林楠绩这古怪的话,倒是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这群秃驴,确实刺眼的很!
他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人正一心一意看着台上的辩经,丝毫没有人脸上流露出异样的表情。
为何!
为何只有他能听见?
难道是腹语?
不,不可能,即便是腹语,周围人也应该都能听见才对。
却偏偏只有他一人。
台上方丈不知道与高僧辩到哪里,忽然讲道:“将死之人,灵魂挣脱□□,可看到许多前尘往事,看到许多平凡人看不到听不见之事。”
李承禩脸色顿时惨白。
将死之人?
他叫来手下:“快,把崔无垢叫回来。”
手下犹豫:“可是布局还没有做完,此刻叫回来,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李承禩脸色阴沉:“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手下只好领命而去。
另一边,林楠绩兴致盎然地听着天竺高僧和永明寺方丈辩经,然后就发现……他压根听不懂。
他转头看向礼部的几位大人,沐浴在炎热夏日的阳光下,额头晒得隐隐有汗,但仍旧体态端庄,面容安详,隐隐有一种受到佛法超度之感,令林楠绩震撼不已。
他悄悄朝礼部侍郎大人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问:“看侍郎大人神态专注,不知道他们正在辩的是什么?”
礼部侍郎神色一僵,讪讪地笑了两声:“林大人过誉了,其实我也不懂,只是冥冥之中,仿佛受到佛法感召罢了。”
林楠绩再看其他几位大人一脸沉醉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
【佛法感召?】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放松身心,专心听台上的大师辩经。
【放松,沉静,用心听。】
【我也来听听佛法的感召。】
天竺高僧用梵语讲经,由专人翻译过来,永明寺方丈再与之相辩。梵语空灵,洗涤身心,林楠绩静下心来听进去以后,果然被吸引,渐渐地感觉灵台清明,身心一片轻盈。
李承铣坐在龙椅上,目光扫到林楠绩一脸专注的模样,不由轻笑。
难为他连听不懂的佛经都用心去听。
汪德海在旁笑道:“林大人听得用心,倒有些出尘之姿。”
李承铣骄矜地笑了,自然,自然是极为出尘的。
李承禩不知不觉跟着林楠绩絮絮叨叨的语气,等回过神来,竟然跟着做完了一整套的动作。
灵台清明,前尘往事俱忘。
等等——
不是!
有毒吧!
他是来杀李承铣夺取皇位的,又不是来听这群秃驴念经的!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此时, 台上激烈的辩经逐渐变为平缓,两位大师都露出了会心一笑。最后永明寺方丈大师忽然说道:“本次佛前辩经,高僧带来两份天竺的礼物, 要赠与现场两位与佛法有缘的人。”
底下的人顿时沸腾了。
天竺高僧带来的礼物, 不知道会是哪两位有缘人?
天竺高僧面带微笑,抬手一指——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站在礼部官员一起的林楠绩。
礼部几位官员也羡慕嫉妒恨得看着他:“林大人,真是幸运啊。”
早知道刚才他们就认真点不走神了。
林楠绩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
天竺高僧微笑点头。
林楠绩只好在万众瞩目中走到台上。
永明寺方丈又问高僧:“还有一位,不知道是谁?”
高僧又抬手一指。
被高僧指到地方,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李承禩鹤立鸡群般站在空出来的地面, 目光从四面八方看过来, 看得人无所遁形,彷如裸奔。
一瞬间,李承禩有种底裤都被人看穿的感觉。
什……什么意思?
这哪门子的天竺高僧?
他要夺取皇位的人, 哪里看出来他与佛法有缘!
而且, 众目睽睽之下, 李承铣稳坐高位,若他暴露……
李承禩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心中稍安。
这么多年未见, 他易容成这副模样,没人认的出。
只是所有人目光都看过来, 李承禩还是感到有些异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台上。
林楠绩也好奇了:“为什么我是有缘人?”
天竺高僧笑着说了一句听不懂的梵语。
身边的人解释道:“方才日头猛烈, 所有人都在设法躲避阳光,只有二位不受影响, 沉浸在佛法之中,自然是有缘人。”
林楠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多谢高僧。”
李承禩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癫狂。
林楠绩有毒吧!
永明寺方丈和蔼道:“这位林大人我是认识的,不知道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林楠绩也看着李承禩:“巧了,这位是我邻居,刚搬来的,上次忘记讨教称呼,在下姓林,林楠绩。”
李承禩皮笑肉不笑:“在下……李四。”
“李四?”方丈一惊,“哪个李啊?”
林楠绩也双目疑惑地看着他:【皇宫里的那个李?】
李承禩脸上的人皮面具都僵硬了:“黎,黎明的黎,排行第四的四。黎四。”
林楠绩忽然又想到:【也不是,李虽然是皇家姓氏,但毕竟是大姓,百姓姓李也十分常见。】
李承禩面容险些扭曲。
你有病吧,现在才说!
林楠绩和方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
李承禩:……
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这是个好名字了?
天竺高僧面容慈祥地拿出礼物,是两本天竺古本的《金刚经》。
他将两本经文分别送给林楠绩和李承禩,又双手合十,对李承禩呜哩哇啦说了一顿。身旁的人解释道:“高僧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高台之上,李承铣的目光落在黎四身上,原来这就是林楠绩新搬来的邻居,确实是久病之相。
他对着黎四,忽然开口道:“能从上万人中被挑出,便是佛法的有缘人。”
林楠绩暗自点头:【说不定是高僧的意思是,少一些烦恼,看破尘世间的虚妄,病情就能好起来呢?】
礼部侍郎见这个黎四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呢,赶紧谢谢高僧啊!”
能受高僧的礼物,还被当场用言语指点,这可是在场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难道这个黎四太过欢喜,竟然许久回不了神?
被李承铣隔空点评,又被李承铣手下的人粗鲁催促,李承禩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李承禩只能恭恭敬敬地接过经文:“多谢高僧赠经。”
转过身下台时,整个面容都在扭曲。
眼角余光阴森地看向李承铣的方向。
今日的奇耻大辱,来日他必定千倍百倍地还给李承铣!
林楠绩觉得这个黎四的反应很是奇怪。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脸颊在抽搐?】
【难道病得已经影响面部表情了?】
【好可怜啊!】
李承禩听到这几句话,更加气恼,走下台阶的时候落脚不稳,直接一个踉跄,摔成了狗吃屎。
李承禩:……
林楠绩:……
在场高僧和礼部官员:……
啊不是,刚刚被高僧开过光,这就摔了?
天竺高僧脸上慈祥的笑容都垮了,有些无措地看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李承禩,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在场僧弥见状,全部跟着双手合十,全场响起低沉的祝祷:“阿弥陀佛——”
李承禩身子骨本来就虚弱,这下摔得狠了,又看见所有人瞧着他,目光中饱含怜悯和悲戚。
一瞬间怒从心中来,竟然生生憋红了眼眶!
李承铣正喝着茶,直接一口喷了出来,掩唇低咳。
这人,也太惨了些。
林楠绩和周围的人连忙上前搀扶。
林楠绩架着胳膊把黎四扶起来的时候,感觉他浑身颤抖,整个人都快要碎掉了。林楠绩顿时心生同情:【黎兄这下得摔坏了吧?好惨啊,病还没治呢,先摔了个狗啃泥。】
【黎兄看着像是个要面子的,这大庭广众之下,好社死啊。】
李承禩:……
“哎哎哎,扶着点,又要摔了。”
“怎么还翻白眼了,快快快,快抬下去!”
林楠绩不放心地跟着,一路将黎四护出出人群,看他脸色还是很差,不由道:“黎兄,我让车夫送你回府吧,赶紧再请大夫看看。”
李承禩挥开林楠绩的手,气得嘴唇发抖:“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林楠绩更加不忍:【果然,黎兄一定是感觉颜面损毁。】
林楠绩不敢让他自己回去:“黎兄,你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啊,刚才一跤,万一伤筋动骨可就不好了。”
李承禩极力忍耐着,否则真想现在就翻脸:“多谢林兄关心,我知晓了。”
李承禩强忍脚踝的疼痛,往前走去,谁知道刚走出一步,就剧痛难忍,差点又摔一跤。
“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去吧,路上也能少折腾些。”林楠绩连忙叫来自家车夫,连哄带推地让人上了车,没注意到李承禩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
林楠绩自觉做了一桩好事,欢欢喜喜地折回去找李承铣。
李承铣正在永明寺的后山等他,林楠绩一到后山的亭子里,就看见李承铣高大的背影。
“皇上?”
听见林楠绩的动静,李承铣慢慢转过身来,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对别人倒是上心。”
林楠绩看着他满是不高兴的脸色,笑嘻嘻道:“吃醋了?”
李承铣抱着胳膊:“你对一个陌生邻居这么好心,万一他不是好人呢?”
林楠绩眨了眨眼:“确实不像好人。”
李承铣:……
李承铣没好气道:“那你还要送他。”
林楠绩:“可他瞧着病入膏肓,又是邻居,总不好视若不见的。再说,我让李叔注意这人了,若有异动一定会露出破绽。”
李承铣还是不放心:“我再派两个暗卫过去。”
林楠绩并不推辞:“也好。”
***
李承禩坐着林府的马车回到小宅子,又被车夫热情地背进府邸,整个人生无可恋。
侍从一看李承禩伤成了这幅模样,头发都乱了,大吃一惊:“公子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一副惨状。
李承禩嘴唇发白:“快去……拿药来。”
侍从连忙从匣子里取出药丸,服侍李承禩吃下。
不多时,李岱就将大夫寻来,李承禩并未让他诊脉,只看了看腿,发现脚踝已经肿起很高。
大夫是个老江湖,一看便知脚崴了,抓着李承禩的脚动了动。
一瞬间,钻心的疼痛传来,李承禩双手死死扣住椅子,脸上神情扭曲,五官乱飞:“疼!”
大夫点点头:“疼就对了,你这脚,崴得不轻,还好没逞强走回来。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骨头这么脆。”
李承禩脸色惨白,躺在床上,身心都受到了重创,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夫给涂了涂药:“好好养个五六天,应当就无大碍了。”
大夫走后,侍从问李承禩:“主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李承禩神情阴鸷,语调阴冷:“被林楠绩摆了一道。”
侍从:“啊?林楠绩,他瞧着也不像个有城府的聪明人啊?”
李承禩冷笑一声 :“那是你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李承禩服了药以后,终于感觉好了一些,躺在床上,忽然感觉不对劲。
“怎么闻着那么臭?”
侍从:“属下也觉得臭。”
李承禩:“那还不去找!”
找了半天,侍从终于找到那处臭味的来源,竟然是在李承禩的后窗底下,挖出来两只只剩一半的鱼,四只惨白的鱼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人,看得侍从浑身发毛。
“主上,找到了!”
李承禩推窗一看,直接被熏得脸色惨白,狠狠咳嗽了几声方才压下去。
“这什么东西?”
“看着……像是被吃了一半的鱼,像是野猫埋的。诶!好像是林府的猫,昨天还听林府的李管家说,收养的猫总是偷鱼吃呢。”
李承禩脸色发青,气得浑身颤抖:
“虎落平阳被犬欺!”
“林楠绩,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天色暗下来, 林楠绩在院子里赏月。
马上就是中秋,夜里暑气微微降了,不那么闷热。
桌子上摆着各色瓜果, 林楠绩躺在躺椅上, 优哉游哉地摸出一本话本,兴致盎然地看着。偶尔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捏过一串葡萄,边看边吃,好不惬意。
不知道隔壁李承禩已经大动肝火。
这躺椅是李叔找人专门做的,藤条编织,柔软又舒适。
等李承铣过来的时候,林楠绩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躺椅上的人儿,身形纤细修长, 好好地养了这么些时日, 除了脸颊略微圆润,也不见身上长肉。眼下睡着了,手里还抓着话本, 手指又白又细, 像鲜嫩惹眼的葱白。许是夜风有些凉, 打了个喷嚏,李承铣将身上外袍脱下,罩在林楠绩身上, 动作轻柔地将人大横抱起,准备回屋睡觉。
就在这时, 李岱忽然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大人……皇上……”
李承铣停下脚步,怀里抱着林楠绩, 转身看向李岱,压轻了声音:“何事慌张?”
李岱在李承铣面前几步停下, 低声道:“门外黎四公子求见。”
“黎四?”两个字在李承铣舌尖上滚了一圈。
李承禩?
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李承铣将林楠绩放到屋中床上,然后才对李岱说道:“让他进来。”
李承铣细心地将被子盖到林楠绩身上,又将屋中的蜡烛吹灭,这才回到院子里。
李岱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黎四伫立于院中,身着一袭皎洁的月白长衫,身形显得尤为瘦削。他长袖轻垂,伸出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尽显嶙峋的骨骼轮廓。面色惨白如纸,透出一股病入膏肓的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李承铣的眉头微蹙,鼻端闻见一股浓烈的鱼腥臭味。他的视线缓缓下移,从黎四那张略显病态的脸庞流转至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勾着一根粗糙的草绳,绳下悬挂着两尾鱼。
准确来说,是两个只剩下半条身子的鱼。
那鱼被猫啃去了鱼腹和鱼尾,只剩下孤零零的半截身子,身上还沾染泥土。两双鱼眼睛仿佛永不瞑目一般,冷冷地窥视周遭,浑身散发出腐臭。八月的天气,也不知道这鱼放了多久,满院子都是腥臭难忍的味道。
黎四站在院子里,拎着鱼,却仿佛什么都没有闻见一般,隔着空气,和李承铣对视着。
李岱站在黎四后面,一脸的无奈和难受:“黎公子,您这是干什么?都这个时辰了,您这样突然闯入,于礼不合呀。”
“这味道实在难闻,您非拎着鱼干嘛呀?”
“我家大人才刚睡下,别把他吵醒了……”
李岱絮絮叨叨的,黎四却全然没有理会,病态的面容泰然自若。
李承铣站在走廊下,隔着两级台阶,看向站在院子中的黎四。
对视良久,李承铣才开口:“何事前来?”
黎四看着李承铣这张近在迟尺的脸,眼中忽然闪现出病态的笑意,抬手将鱼往前一扔,扔到李承铣的面前。
“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猫,竟然将吃剩的鱼埋在我的窗下,我来是讨要个说法。”
李岱“啊”了一声,脑子里的弦搭上,惊呼一声:“是那偷吃的猫干的!”
还真跟自家有关系,李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对不住,还真是那小畜生造的孽。”
“前儿我家大人还纳闷呢,这一条偷一条几斤重的鱼,也不知吃不吃的完。”
“没想到是吃了一半埋起来了,真是对不住。”
李岱连忙叫来人,把地上那摊臭鱼拿出去扔了。
“快快快,快把这鱼拿走,别污了贵人的眼。”
底下的仆人立刻来把那两头臭鱼拾走,但味道却没有那么快散去。
李承铣站在走廊上,夜风穿廊而过,吹起他的袍袖。他定定看着眼前站着的病弱男子,缓步走到院中,低沉偏冷的嗓音在夜风中响起:“原来是家中的猫儿闯祸,给黎公子府上添麻烦了。想必清理起来也颇费一番功夫,李岱,取些银票来,赔给这位黎公子。”
“不必了。”黎四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这鱼在家中埋了几日,刚刚挖出,院子里的味道一时半会散不去,叨扰前来,是想借个住的地方。”
李岱又“啊”了一声,脸上浮现棘手的神情:“借……借住啊!”
黎四皮笑肉不笑:“我见贵府房屋颇多,怎么,不方便?”
李岱眉间皱纹都拧起来了。
他们理亏在先,若是不答应,显得他们仗势欺人。
要是寻常借住也就罢了。
可是皇上在这儿呢,外人借住多有不便。
黎四和李承铣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着,互不相让。
李岱只能无声地用目光询问李承铣,等待主子发话。
就在这时,李承禩和李承铣同时被一道声音分了心神。
【好臭啊!谁把茅坑搬来了吗?!】
李承铣意有所指地看了黎四一眼,又扫了一眼方才臭鱼的位置,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黎四不甘示弱:“这味道确实像茅坑,贵府可是把我害惨了。眼下我府上像是炸了茅坑的味道,如何还能住人,更何况我还是个病人。”
李承铣听见黎四的话,神色在一息之间变了几变,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又松开:“说的有道理。”
就在这会儿功夫,林楠绩在屋子里被熏醒了,迷迷瞪瞪地翻身坐起来,满脸乌云,起床气闹得。
他翻身下床穿鞋,一把推开门,就看见外面站着的两个人。
林楠绩捏着鼻子,狐疑道:“什么味道这么臭?”
李岱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楠绩听罢,满脸诧异,没想到是这样,顿时感到不好意思了:“对不住,对不住。”
黎四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来还是林大人明事理些,不像有些人,只会拿银钱打发人。”
林楠绩眨了眨眼,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满脸无辜:“家里的猫祸害这位公子的宅子,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我见黎公子身子骨弱,家中也没有什么奴仆,便让李岱取些银钱,作为赔偿,也好请人来打扫。”
林楠绩点点头,满脸歉意:“确实对不住黎兄,我看黎兄随身只有一位仆从,黎兄体弱多病,又要料理府上,想来照顾不过来。李叔,多取些银钱来,明日再给黎兄府上多挑几个身强力壮的奴仆。”
李承禩脸色一垮,怎么,这是顺势要在他的府上安排眼线?
他脸上浮现一抹阴沉的笑意:“不必劳烦,只需叨扰几晚,等味道散去便可,何必让林大人破财?”
林楠绩想了想道:“黎兄说的是,先解决当务之急要紧。”
李承禩等的就是林楠绩的这句话,面露微笑:“这么说,林大人是同意借住了?”
林楠绩挠了挠头,默默吐槽:【还挺会顺杆子往上爬。】
不过面上不显,还是客气道:“小事一桩,黎兄不必客气。”
李承禩:……
李承铣“噗嗤”笑了一声:“也好,管家,你去安排。”
李岱领命,对黎四道:“黎公子,还请跟老奴来。”
李岱带着黎四去西厢房住着,也就是之前住着常福的那间。
林楠绩在心里小声嘀咕道;【这是之前住着常福的那间西厢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黎四刚踏进西厢房的门槛,差点平地摔了一跤。
好在有李岱在后面扶着,不然真要当众出丑。
李岱热心地介绍道:“这就是西厢房,每天都会打扫的。之前住了个来京城伸冤的人,谁知道竟然是来诬陷我们大人的,好在最后真相大白了。”
李承禩:……
他的手撑在门框上,看着收拾整齐的西厢房,目光路过床铺,胃里顿时泛起不适。
他知道那个人。
他吩咐人打的。
打完了身上血污纵横,就睡在这张床上?今晚他就要睡在这里?
李承禩有点笑不下去了:“还有别的屋子能住人吗?”
李岱迟疑了:“倒是有,只是都没打扫,其他的就是我们下人住的地方了,怎能委屈公子。”
“公子可是有哪里觉得不满意?”
若不是脸上有人皮面具,李承禩的表情都要扭曲了。一想到这张床曾经睡过那么肮脏的东西,他就想吐。
“算了,这间……就行。”
李岱招待客人礼数周全,吩咐人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准备齐,甚至把床上的铺盖全都换了一遍,又抬来洗澡水,让李承禩好生洗漱一番。
李岱带着奴仆退出西厢房,撇了撇嘴。
这个黎公子,事倒是不少,难伺候的很。
看人的目光总是阴阴的,很是不舒服。
林楠绩和李承铣回屋,从窗户往西厢房的方向瞄了几眼:“没想到猫把鱼埋在他府上,真是怪事一桩。”
后窗“咚”的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一只小兽轻手轻脚地落了进来,一路“喵喵”叫,最后停在林楠绩的脚边,蹭着他的脚踝撒娇。
林楠绩将猫抱到腿上,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子:“你这小东西,偷了又吃不完,吃不完还要偷,还埋到别人家给人添麻烦,下次不许了。”
李承铣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条小鱼干,放在猫咪不远不近的地方。一闻见小鱼干的味道,猫咪顿时跑到李承铣跟前,抬起上身要鱼干吃。
李承铣一边喂,一边摸着这猫咪光滑油亮的毛发,面露赞赏。
“好猫。”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天, 李承禩从陌生的床上醒来。一整晚他都和衣而睡,本就身体虚弱,这一夜折腾的更是难受至极, 醒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本想晚上再找麻烦, 谁知身子元气不足,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看见眼前有一个庞然大物不断靠近,李承禩一惊,却好像梦魇一般动弹不得。
然后这庞然大物往他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触碰到皮肤,冰冰凉凉,滑腻腻的。李承禩被这冰凉的触感一个机灵, 瞬间醒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 他的身上被扔了一条鱼。
那鱼被猫的牙齿凶狠地啃咬,只剩下半截身子,白色的鱼眼珠盯着他。
“啊!!!”
一大清早, 一道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林府的上方。
林楠绩被这声叫声惊醒, 赶去西厢房一看, 也感到十分不解。
“黎兄,这可如何是好?我家猫……恐怕是喜欢在你这藏东西。”
李承禩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堂堂前太子,何其尊贵的身份, 何曾受到过这种羞辱!
早饭时分,林楠绩看着黎四摇摇欲坠的脸色, 有些于心不忍。
“这猫本是巷子里散养的猫,与我有缘, 日后我一定好生管教,再不让它唐突黎兄。”林楠绩端起一杯茶赔罪。
李承禩颤抖的手端起杯子, 咬牙切齿:“何须如此客气。”
李承禩折腾了一晚上,侍从来接他时,整个人已经起若游戏,不禁大惊:“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晚上不见,就如此……如此摇摇欲坠!”
李承禩惨白着一张脸:“无事,回去。”
林楠绩站在门口,十分不好意思地将人送走。
然后和李承铣一前一后去上朝。
回到后面的宅院,李承禩“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侍从大惊:“主上!您都吐血了!”
李承禩额头青筋直冒:“闭嘴!崔无垢呢?”
侍从:“正好回禀主上,崔先生已经到了。”
李承禩抹掉唇角的血迹:“带我去见他,对了,消息传进宫了吗?”
侍从点点头:“主上放心,眼下锦衣应该已经将消息传到太后耳中。”
李承禩到后院,后院中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人,李承禩走到他伸手,抬手行了个礼:“崔先生,许久未见。”
穿着道袍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诡谲的面容,似笑非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殿下。”
“殿下身子可还好?”
侍从连忙说道:“方才都吐血了,崔先生快给看看。”
几人在院子中坐下,崔无垢伸手给李承禩把脉。
一把脉,脸色一变:“殿下这是气急攻心吐血?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承禩:……
没脸说。
侍从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连崔无垢都沉默了。
“果真……是猫?”
李承禩恼羞成怒:“闭嘴!”
***
林楠绩上完朝以后,正要往都察院的方向走,忽然被人叫住,林楠绩转头一看,这人面孔有些熟,记得是太后身边的公公。
“太后宣林大人到慈宁宫,林大人,跟我走吧。”
林楠绩微怔。
太后找他?
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恭敬道:“还请公公带路。”
柏章正跟着林楠绩一块呢,也有些纳闷,太后找林楠绩,所为何事啊?
以前林楠绩在宫中当差自然不论,但眼下是前朝官员,与太后宫中能有什么牵扯……
柏章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有了猜测。
该不会是太后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来兴师问罪的吧。不行,他得去禀报皇上一声。
林楠绩跟着公公身后一路走到了慈宁宫,被带到太后面前。林楠绩站在慈宁宫中,太后坐在黄花梨木雕花的木椅上,穿着一身紫色华服,雍容华贵。供电之中,一片森严,周围的太监婢女全都低着头,收敛声息,整个慈宁宫里只有太后娘娘手中杯盏碰撞的动静。
锦衣在太后身边站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林楠绩不知道太后召唤他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恭恭敬敬地撩起官袍跪下。青色官服将他身形衬托的挺拔纤细,像一根经历风雨而不弯折的青竹,在冷冰冰的大殿之中显得尤为惹眼。
太后娘娘放下茶杯,冷冰冰的开口:“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林楠绩心中直打鼓,从前见太后只觉得是个慈祥的娘娘,但毕竟是后宫之主,气势非比寻常。他依言抬起头来,对上太后那双苍老质疑的眼神。
太后仔细地看着林楠绩这张脸,倒是长得很有些蛊惑人心的本事。脸色白皙如玉,两颊微微泛着健康的粉,长相俊俏至极,眉如墨化,眼眸清亮透彻,长相十分俊秀。就连她看了,都有几分微微的失神。
倒是长着一张漂亮脸蛋,难怪皇帝会沉迷于此。
“哀家问你,昨夜皇上没有回宫,你可知皇上在哪里?”太后冷冰冰地睨着他。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没想到太后召见他是问这个。
一连几日,李承铣晚上都会到他府上,林楠绩思量再三,还是如实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作业皇上睡在微臣的府上。”
太后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嘭”的一声,茶杯摔碎在林楠绩脚边,溅起的碎瓷划过脸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迷惑皇帝!祸乱我大齐江山!”
林楠绩抬手摸了摸脸上刺痛的地方,手指上沾染猩红的血液。
他咬紧牙关,目光透明:“微臣从不敢有这样的念头,身为大齐子民,身为前朝官员,微臣不敢有祸乱之心,请太后明鉴。”
太后冷笑一声:“满口胡言!”
“哀家从前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勾引皇帝的勾当!皇帝身边只能是高贵的女子,怎能由你染指?哀家已经为皇帝挑选了合适的皇后。”
林楠绩顿时浑身一僵,心乱如麻。
太后语气冷硬:“你做出这样的苟且之事,本应该以死谢罪。念在你曾经救过皇帝的份上,哀家便饶你一命,剥夺官身,贬为平民,永远不得踏进京城一步!”
太后身边的姑姑板着一张脸,轻蔑地看向林楠绩:“还不快领旨谢恩?”
林楠绩跪在冰冷的地面,袖中双拳紧握,眼眸坚定地抬起来,定定地看向太后,语气轻缓而坚定:
“微臣不能领旨。我不能辜负皇上一片心意,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没有想到,林楠绩居然敢当着她的面违抗旨意,不禁到抽一口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楠绩的脑海中一瞬间涌入很多事情,但能遇到李承铣,他不后悔。他愿意留在此地,愿意与李承铣情意相通,这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慈宁殿每一个角落。
“微臣与皇上情投意合。”
太后被他口中的情投意合四个字灼伤,放在案几上的手微微颤抖:“如此说来,你是一定要哀家来当这个恶人了。”
林楠绩抬着头,脊背挺直,神情坚若磐石。
太后怒极反笑:“好好好,来人!给我仗责五十大板,关入慎刑司!”
此话一出,连太后身边的姑姑都震惊了,寻常三十大板便可要了半条命,如今要仗责五十大板,这是不想让林楠绩活着走出慈宁宫啊!
姑姑连忙压低声音,对太后说道:“这林楠绩毕竟还是前朝官员,此举是否操之过急?”
这时候,锦衣忽然站出来说道:“姑姑此言差矣,皇上已经被此人迷惑心神,若是不快刀斩乱麻,恐怕要遗患无穷。”
太后听罢赞同地点头:“不错,看他不知悔改,为了皇上,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哀家便来当这个恶人,来人!”
两边的太监听命上前,钳制住林楠绩的肩膀,就要将他拉去殿外施刑。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不会吧,他难道真要死在仗责之下?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急速走进慈宁宫内,高声喝止:“母后这是做什么?”
林楠绩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身影,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李承铣一把拉过林楠绩护在身后,与太后对峙。李承铣看见林楠绩脸上的伤痕,心中锐痛,拿起柔软的帕子轻轻擦拭伤口上的血珠。
“我来了,别怕。”
林楠绩心中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太后没有料到,李承铣居然会这个时候来慈宁宫,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自然:“皇上此刻不是应该在紫宸殿召见大臣,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不过来得正好,哀家在替你清理身边居心不良的人。”
李承铣冷笑一声:“母后向来专修佛法,不理前朝政事,平日里更是宽怀驭下,忽然见要喊打喊杀,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锦衣顿时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了一下。
太后有些不高兴:“皇帝这时什么话?”
李承铣低声安抚了林楠绩几句,林楠绩摇了摇头:【我没事。】
李承铣用目光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走上前去对太后说道:“正巧,朕这里查到一些东西,母后不妨看过再做定论。”
太后疑惑:“什么东西?”
李承铣宣来太医院的方院判:“方院判,你来说说。”
方院判先向太后行了个礼,说道:“卑职手下这几日整理太医院的诊断记录和用药库存,发现太医院烧了几位药材。卑职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观察和记录,发现金一姑娘从太医院领了不少药材,却没有记录在案。”
“这其中就有可以引发头风症反复发作的岐麻。卑职斗胆推断,太后娘娘的头风症之所以反复发作,迟迟不见好,正是锦衣姑娘故意对太后用药。”
太后听罢,面色震惊,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什么?”
她看向锦衣,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可有此事?”
锦衣眼中闪过一抹惊慌,强装镇定:“方院判可是看错了,我何曾故意给太后娘娘下药。不能因为太医院治不好太后娘娘的头风,就反过来指责于我。”
太后又看向方院判,神情半信半疑。
李承铣冷嗤一声:“好一招推脱罪名的招数。母后仔细想想,往年头风发作也就两三次而已,为何今年如此频繁?似乎正是这个锦衣来之后,才如此发作。”
太后凝神思索,目露惊疑,好像的确如此。
锦衣狡辩道:“太后娘娘,您得信我啊!”
李承铣微抬下巴,示意方院判继续说下去。
方院判:“别狡辩了,方才皇上已经命人去搜索过你的住处,你平日里给太后服用的安神药丸,有过量的岐麻。你故意给太后吃引发头风症的药丸,再施针缓解,以此获取太后娘娘的信任,你才是居心不良之人!”
方院判将搜出来的药瓶放在太后面前。
锦衣一看那瓶子就慌了:“我,我没有……太后娘娘,救我!”
太后不敢相信地看向锦衣:“你竟然害哀家?”
锦衣慌乱摇头:“我没有做,这是污蔑!”
李承铣懒得再听她说话:“来人,把她拖下去,交给锦衣卫审理,有什么想说的,去诏狱好好说。”
第105章 第一百五章
锦衣被拖走以后, 太后还有惊魂甫定的,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居然引狼入室,哀家真是瞎了眼。”
李承铣重新给太后倒了一杯茶:“母后压压惊, 好在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 母后放心,您的头风症我已经寻到可以医治的人。”
太后又动容起来:“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头风。”
她的目光回到林楠绩身上,才想起今天的正事:“那这林楠绩,你当真要留。”
李承铣手中的动作停下,走到林楠绩身边跪下:“儿子的凤印都送出去了,母后若要责罚,就责罚儿臣吧。”
太后双眸睁大:“什么?”
凤印送给林楠绩了?!!
“你把凤印给他了?”
太后抬手扶着额头, 两眼一翻, 身子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身旁的姑姑大惊失色:“太后娘娘晕倒了!”
太后一晕,整个慈宁宫都陷入混乱之中。
李承铣脸色一白,疾步上前扶过太后:“母后!”
方院判连忙上前查看太后的脸色:“掐人中, 掐人中!”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母后, 您千万不能有事。”
任凭李承铣怎么呼唤, 太后都软绵绵的晕着,双眼紧闭。
姑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如何是好啊!”
方院判将手搭在太后的手腕上,给太后把脉。把到一半, 他的神情忽然一僵,抬头瞄了一眼皇上的神情, 额头冒出了汗,支支吾吾的:“这……太后娘娘许是急火攻心, 这才晕了过去。”
姑姑服侍太后多年,没忍住说道:“急火攻心就急火攻心, 怎么还或许呢?”
方院判被怼得老脸一红。
林楠绩跪在不远处的地上,心中焦急,但又不敢上前,只能焦灼地看着。
然后他就看见太后垂下的手动了动。
【……】
【原来是装晕?】
林楠绩嘴唇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承铣焦急的动作也顿住,他偏头看了看方院判为难的神情,偏头好笑地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太后紧闭的双眼,义正言辞说道:“母后,您再不醒来,儿子只能以死谢罪了。”
越说越激动:“母后生养儿臣,养育儿臣这么多年,儿臣却未能为母亲尽孝,如今又惹得母后急火攻心晕倒,实在是天理难容,罪该万死!”
“住嘴!”
李承铣一低头,就看见太后瞪着眼睛瞧他。
“死不死的,是能随便说的吗?”
李承铣乖乖挨训:“母后教训的是。”
那欠揍的表情,一早看穿她是装晕的。
太后看了看油盐不进的儿子,又看了看头低得像个鹌鹑似的林楠绩,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装晕的?”
旁边的太监姑姑和方院判全都装作没听见一样,抬头望天,低头看地。
李承铣嘴角抽搐:“从前父皇还在时,母后不就喜欢用这招。”
太后被拆穿,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凤印,哪能这么草率就送出去了。”
李承铣点点头:“母后说的是,依儿臣之见,还需要三媒六聘,举办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才是。”
“混账!”
李承铣语气坚定:“儿臣此生非林楠绩不可,况且也是皇家欠林家的,等榆儿长大,朕就将皇位传给他,没有什么不妥。”
太后恼恨得叹了口气:“你倒是都想好了。”
太后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林楠绩,忍不住说道:“他长相是不错,除此之外,到底有什么好的?”
林楠绩被太后点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太后触及林楠绩的目光,不自在地避开。长得确实不错,很有些清贵之相,想起之前救了皇上,皇上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时,怎么就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一出呢。
太后简直想要扼腕叹息。
怎么就,怎么就当时没看出来呢!
李承铣语气坚定:“儿臣喜欢足矣。”
“母后不必担心,此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况且林楠绩在前朝,也做了不少事情,深得各位大人的心。不论是人品还是德行,都足矣。”
太后眉心皱着:“哀家乏了,不想听这些。”
李承铣吩咐好生伺候太后。
林楠绩在地上拜了一拜,被李承铣拉起来。
林楠绩走出慈宁宫,还心有余悸,不由看向李承铣,目光无措:“太后娘娘她……”
李承铣怜惜地握住他的手:“放心,母后经历过许多波折,她会想开的……”
李承铣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过几天就好了,正好这几日你休息休息,也避一避,等太后那边安抚好了,再回来时上朝。”
虽然李承铣这么说,林楠绩心里仍然有担忧,不过李承铣说的也对,消停几日也好。
***
林楠绩听李承铣的话,等了几日,太后果然没再有其他动作,也不知道李承铣是怎么说的,就这么重拿轻放了。
京城忽然落了一场暴雨。
林楠绩正在街上买点心,刚从点心铺子里出来,只见天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到身上,片刻之间,整个街巷都笼罩在滂沱大雨之中。
“下雨了,下雨了!”
街上的摊贩忙着收拾摊子,纷纷往就近的地方避雨去。
林楠绩差点被身旁的人撞到,好在李岱很快将车赶来:“大人,快上马车吧,这雨势太大了。”
林楠绩连忙上了马车,掀开马车帘子瞧了瞧外面。
雨势气得急,天上还有轰轰的雷声,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马车外头的街道上很快就空无一人,全都缩在屋檐下头躲雨。马车绕过街角,林楠绩忽然看见一伙在回廊下躲雨的人。虽然衣着平常,但都是身形魁梧,脸上的神情也与寻常人不同。
林楠绩感到有些奇怪:“这伙人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百姓。”
李岱扭头一望:“还真是,瞧着训练有素的,像是行伍出身,许是谁府上的护卫吧。”
行伍出身?
一路上,这样的人仿佛不少。
林楠绩心中咯噔一声,京城里怎么会涌入这样一拨人?
“快,掉头,去宫里!”
李岱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林楠绩的命令,调转方向赶去宫门口。
到了宫门口,林楠绩撑着伞下马车,正要进宫,忽然被迎面而来的敖敬川拦住。
“林大人?”敖敬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楠绩,见他面色严肃,不由问了一句。
林楠绩语气急促:“我要进京面圣。”
敖敬川却挡在了林楠绩面前:“眼下皇宫封锁,林大人请回吧。”
皇宫封锁?
林楠绩愣了一下:“好端端的,为何要封锁?”
敖敬川面色为难:“林大人,你就别问我了,现在整个皇宫都封锁了,我正要带人去巡视。”
林楠绩皱了皱眉,瞬间抓住了敖敬川话中的关键信息:“可是皇上出事了?”
敖敬川脸色差点一垮:“事关大齐,林大人莫要再问了。”
“你等等!”
林楠绩回到马车上,又下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这下能问了吗?”
敖敬川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是什么,差点咬着舌头:“这,这是……”
凤印啊!
凤印怎么会在林楠绩手里?
敖敬川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楠绩冷着脸回答:“皇上亲手交给我的,太后娘娘也知道。”
敖敬川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回过神来,往地上单膝一跪:“参见皇后!”
身后的禁军齐齐愣住了,下意识地跟着敖敬川一起跪了下来,发出洪亮的声音:“参见皇后!”
林楠绩后退了一步,这么大阵仗,倒……倒也不必。
“敖统领快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敖敬川走近了,压低声音道:“皇上失踪了。”
林楠绩差点要跳起来,心脏急速跳动:“什么?”
敖敬川点点头,面色凝重:“皇上从昨夜,就不见踪影。”
“可有出宫?”
“未曾。”
林楠绩皱了皱眉:“那就是还在皇宫。”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闲杂人等也敢闯进皇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一个衣着邋遢的老头被侍卫赶了出来,瞧见林楠绩,顿时眼前一亮:“小林大人!”
林楠绩瞬间认出这人来:“崔无尘?”
敖敬川惊奇:“林大人认得此人?昨晚他就在这里想闯入皇宫,被逮了一遭,放出来又在这里闹事。”
林楠绩扶起崔无尘:“我认得他,皇上也认识。”
敖敬川这才发现自己抓错了人。
崔无尘被大雨淋湿:“我是来找我那师弟的。”
林楠绩将伞遮在崔无尘头上,心弦一紧:“崔无垢,他来京城了?”
崔无尘骂骂咧咧的:“可不是,追了那么些天,总算发现他的踪迹了。”
林楠绩看着眼前的皇宫,高大的宫墙在雨里愈发鲜艳。
他干涩着声音:“你是说,他在皇宫?”
崔无尘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是也不是。”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崔无垢和皇上是不是在一处?”
崔无尘连忙后退:“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崔无垢和他主子,的确是奔着皇帝来的。”
林楠绩当即立断:“走!”
林楠绩又对敖敬川说道:“敖统领,我来的时候,看到城内有许多人,都是练家子,恐怕会发生异变。”
敖敬川听罢果然面色凝重:“我让人以皇上的名义派人去掉京郊的驻军。”
林楠绩点点头,对崔无尘道:“道长带路。”
敖敬川半信半疑:“他真能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
崔无尘冷笑一声:“你爱信不信!”
敖敬川瞪着一双眼睛,恼怒地指着崔无尘:“万一你装神弄鬼呢?”
林楠绩连忙将两人分开:“好了,眼下只有这一条路了,敖统领,就让他试试吧。”
敖敬川这才罢休:“好吧。”
林楠绩对崔无尘说道:“还请您带路。”
崔无尘白了敖敬川一眼:“这还差不多。”
崔无尘一进皇宫,就直奔后宫,看得敖敬川连连皱眉:“这可是后宫,皇上怎会在此。”
崔无尘没说话,一路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宫苑前面。
敖敬川脸色一变:“怎么会是这里?”
林楠绩好奇地问:“此处怎么了?”
敖敬川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这里是曾经关押废后的冷宫。也就是前太子的母后。”
崔无尘:“那就没错了。”
敖敬川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崔无尘冷哼一声:“我那好师弟的主子,就是曾经的太子爷。”
敖敬川脸色巨变:“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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