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更)


    为了体现自己收徒的诚意, 逐月回门后连着八日废寝忘食,召集流香海所有的长老头脑风暴,还在门派内搞了一场限时大比, 意图以整个门派之力破解迎棠身上的禁制。


    流香海的弟子们都蒙了:这人得多美啊, 能让掌门奋斗到这份上。


    追风手握一颗记载了迎棠绝美侧颜的留影珠,坐地起价, 把价格炒到十万上品灵石,赚的盆满钵满, 最后被逐月截胡:“仙女的留影珠,怎能卖给外人!”


    迎棠本来对解禁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这是朝冽下的禁制,她一个化神中期解不了,并不代表渡劫期就能解。


    仙对凡人有越级压制。


    她以为逐月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第九日夜里, 迎棠正准备合衣就寝的时候, 大门被敲响了。


    她懒洋洋地打开门,看见逐月顶着一双黑眼圈站在门口:“我有办法了。”


    迎棠会心一笑:请开始你的表演。


    原来逐月集整个流香海, 乃至闻风参赛的散修、其他门派修士之大成,终于凝练出一个破解禁制的方法。


    她让迎棠找一处空旷地方。


    迎棠光着脚, 信步走到院子里, 坐上秋千冲她笑:“开始吧。”


    垂丝海棠如杨柳般落下, 贴心地为她遮住星河城微凉的晚风。


    逐月捏住鼻子:啊我死了, 这是绝景!


    迎棠耐心地看着她神神道道的念咒, 给周围布下许多她看不懂的阵法,又摆下许多灵气丰沛的灵器。


    小别野对面, 二人不曾察觉, 有一抹血红色的身影自天上悄悄降落。


    朝冽闷咳一声, 把喉头涌上来的血咽下去,瞅了眼被踹歪的房门:……


    他走近屋内,沾满鲜血的手打起千年不曾打开的竹帘,垂目远眺精致小别野内的情况。


    那禁制他没下死,迎棠不擅长阵法,无从解开,不代表别人不行。


    此时此刻,秋千上的女子笑靥如花,灼得他眸子发颤。


    他心里划过的念头很复杂,有嫉妒,有愤恨,有担心,还有欣慰和欢喜。


    他咂摸不出其中滋味,所以选择静静观察。


    握紧的双手忽然放开,朝冽长叹口气,竟生出一个自己都惊讶的心思:跑就跑了吧,他朝铃铛里下了追踪术,也不是寻不到她。


    只要她开心一些……


    迎棠本着看表演的心态,任凭逐月摆布,但心里还是谨慎的。


    逐月好歹是个渡劫期的大能,在人间已算战力巅峰,除了人二一点,实力不容小觑。万一她给迎棠使绊子,迎棠估计会棘手。


    逐月布好阵,非常有仪式感地拿出一方手帕擦手擦脸:“说好了,若我能解除禁制,你便拜我为师。”


    迎棠点头:“我从来说到做到。”


    “解禁前我尚且还要多问一句,你为何会被禁锢?”


    看来这人还没颜狗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迎棠想了想:“有个男人,老想把我绑在他身边。”


    逐月点头:我懂。


    “我逃了好多次,他每回都能把我抓回来。这几天他有事走了,才把我禁锢在这儿,”说及此,迎棠还掏出那把海棠团扇掩面,肩膀轻耸,叫外人看像哭了似的,“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他了……”


    逐月:仙女别哭,我来救你!


    她当即扬手让迎棠别说了:“我帮你解禁!他要是敢回来,我把他打到认娘!”


    迎棠假模假样抹抹泪:“多谢逐月掌门,你真是个好人。”


    逐月得了夸,满面信心地施法。


    迎棠感觉到周身有一条长长的铁链捆着,随着逐月的吟唱,仿佛有锁头咔擦一声裂开,铁链也渐渐松垮。


    迎棠活动了一下,觉得浑身舒畅。


    成了?


    逐月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朝迎棠嬉笑:“试试?”


    迎棠一手摇着扇子,一手往空中掷出一条软烟罗,她飞旋踏上,眨眼间便飞出星河城外。


    真的解了!


    她又欣喜又疑惑。


    金仙巅峰的禁制,就这样被一个渡劫期解开了?


    如此简单?甚至没有埋伏?


    会不会有诈。


    她谨慎的绕着星河城飞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不妥,也未发现身体有何异样。


    逐月仰着头看,朝空中抛出十几颗留影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记录:绝景,绝景啊!


    迎棠确认无碍,朝逐月伸手:“走,去流香海。”


    月盘银亮,迎棠踩着软烟罗往沧州东边去,后头还跟了个一直在飚鼻血的逐月。


    直到她们飞得老远,看不见了,朝冽方放下窗帘,眸子里晦暗不明。


    他艰难地坐下来,轻摇手腕。


    琉璃铃铛发出脆响,一根只有他能看见的银色神识从铃铛里流出来,朝迎棠远去的方向流去,为他指引迎棠的所在。


    *


    且说迎棠终于飞出了星河城,趁臭猫还没回来恢复了自由身。


    她寻思只要逃出来,臭猫就再难找她。


    身后的逐月像第一次飞的傻子,鼻血流了一地。


    迎棠怕她暴露二人行踪,抽出一条丝带给她:“堵堵鼻子。”


    女神的丝带!


    逐月眼冒金星,像捧着什么恩赐似的舍不得用。


    深夜本该静谧,流香海却灯火通明。


    迎棠悬停在山门大阵之上,觉得气氛特别诡异:“怎么这么多人聚在山门。”


    逐月解释:“大家都想看看我的新晋亲传弟子。”


    “谁?”


    “你啊。”


    迎棠喜欢高调,但她如今没有早前风光,可不敢大张旗鼓,万一被臭猫发现了怎么办。


    反正最近一个月,不,是一年,都最好不要露面。


    她以要闭关冲击化神后期搪塞逐月,逐月觉得有道理,不能让这些人随便就能观赏女神的样貌,便把自己闭关的山洞让出来给迎棠。


    迎棠支走逐月,清点了储物戒里的丹药,统统磕下去。


    她要冲击大乘。


    临进山洞前,储物戒里的玉简突然响了。


    “喂,小人精?”


    青茷楞了一下:喂是什么意思。


    “姑奶奶,你怎么一下子消失了这么多天,你干嘛去了。”


    “那只臭猫在天上么?”


    “你说天尊?应是在的吧,这几日上头鸡飞狗跳,有几个找死的年轻仙君找天阙宫麻烦,谁知煞神突然回天,把他们全杀了,如今天上人人自危,我都不敢出门了。但有一处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天尊似乎没以前那么强了,从前他一出,整个天界都要抖三抖,如今虽然也厉害,但……啧,我说不出来,我觉得他的杀戮道有异……”


    看来臭猫的确在天上,迎棠打断青茷自言自语的废话:“对了,你知道臭猫叫什么吗?”


    青茷蒙了:“天尊的名讳?这我还真不知道,大家从来不敢叫他的名讳,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你是得了什么法宝吗?”


    “没有那种法宝,”迎棠觉得有些好笑,“总而言之,本尊现在脱离了臭猫,要闭关了。”


    “等等等等,姑奶奶你在哪闭关啊?”


    “流香海,我现在是掌门的亲传弟子。”


    青茷:???


    “什么亲传弟子?”


    嘀……


    迎棠把玉简挂了。


    迎棠进入山洞后,不舍昼夜地修炼。


    一开始还有些心虚,过了大半年臭猫也没找到她,她便放下心来。


    在流香海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重新修炼不是难事,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快。


    每日,逐月都会送些漂亮的点心放到门口,迎棠偶尔心情好会拿一些吃,顺便赏她些有的没的,比如一块极品灵石啦,一条耳环啦,一根发带啦,或者是她无聊捏的泥巴尖叫鸡啦。


    山洞外过去了整整三个春秋。


    这日,迎棠忽从梦中惊醒。


    劫雷来了。


    她检查了一遍灵府,确认无误后,飞出山洞。


    迎棠在山洞周围布下数个御雷阵,就地盘坐。


    天地间的灵力汇聚而来,为她所用。


    她似乎感受到一股特别纯粹的灵力,也在往她这边涌,但时间紧急,来不及辨认了,通通吸收再说。


    天雷不偏不倚,正劈她的脑袋。


    逐月赶到时,迎棠已经挨到了第七雷,声势之浩大,唬地逐月以为迎棠要就地飞升了。


    她甩给迎棠一个护身法宝,那法宝本可以抵御一道飞升雷劫,谁知被一道雷轻松劈碎。


    迎棠感觉到有人在帮她,帮她加固了周围的阵法。


    但她来不及细想,全身心投入。


    流香海的修士们从没见过四十九道雷,仿佛劈了一个世纪。


    待雷声过去,所有人还惊魂未定。


    硬抗四十九道天雷,迎棠受了很重的伤。


    最后一道雷结束时,她甚至站不起来,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连视线都被血水模糊。


    “徒儿!快快快,把人背起来!”


    恍惚间,有个人匆匆背起她,那人的背僵硬瘦削,有一股冷杉气,不像是逐月的。


    她疼得浑身颤栗,意识不清,仿佛灵魂已经有一半离体了。


    好在每天都有人进洞给她输入灵力。


    那灵力醇厚凝练,是世上最好的灵药。


    半月后的早晨,迎棠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一探灵府,咦,她怎么到大乘后期了。


    迎棠一时没踅摸出原因,只归咎于自己嗑的一大堆灵药上。


    逐月真是个好人。


    给她地利,给她提供吃的,还帮她渡劫,帮她养伤。


    迎棠心里又亲近了逐月几分。


    这些年来,逐月送来不少漂亮裙子,都很和她的审美。


    她挑出一件朱樱长裙穿上,挽了个小髻,插上一根金簪出门去。


    到大乘后期后,她便可以更加轻松地御风,到达不用御器便能飞行的地步。


    追风站在门口,又怂又兴奋:“恭迎大师姐出关。”


    迎棠心情不错,容光焕发。


    “逐月呢?”


    “掌门几日前因事外出,命我安排师姐的起居。”


    出于对青阳宗的鄙视,迎棠对各大宗门起初没什么好印象,直到她走出这片山洞,迈入流香海的主山。


    此地真乃人间仙境。


    逐月不愧是当世审美大家,流香海云海漫天,尘清风柔,山河影满,微风拂芳吹香雪。


    有瀑布从山上飞驰而下,没入花海,溅起道道虹桥。


    流香海的山峦各有特色,有的层峦叠嶂起伏蹁跹,有的温吞稳重,有的高耸入云,仙鹤环飞。


    各山山腰处只种一样花树,远远便能一览无余。


    好看。


    她要在这儿买房。


    追风指着北边:“师父喜欢栀子花,但又听说大师姐你喜欢海棠,就临时种了些海棠花。”


    北边最高的那座山一片雪色汪洋,中间却突兀地多了一片粉,还拼成了爱心的形状。


    迎棠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辣到了:“挺好。”


    追风叭叭地说着逐月这三年的光荣事迹,包括但不限于把迎棠送的东西全部贡起来,一年只开放一次展览,让门人参观;每天不去给迎棠送饭就闹腾,为伊消得人憔悴;收了迎棠后看谁都不顺眼,把掌门峰里大部分徒弟都遣散给别的峰了。


    “哦,除了三年前收的小师弟。”


    追风一张嘴叭叭不停,好不容易停下来。


    迎棠抬手遮着热辣的太阳,见不远处有栋房子,窗口处有一只碧绿肥大的毛毛虫。追风轻轻戳了一下毛毛虫磨砂质感的柔软背脊,毛毛虫蓦地弹成个U型。


    窗口打开,一个大胡子修士探出头来:“谁啊!”


    他凶狠的不得了,一口火气。谁想一瞅见迎棠,火灭了,还飘出一团黑烟。


    追风边咳边扇烟:“栀子峰的大师姐出关了,来登记。”


    大胡子面色还是很凶,但脸却红透了:“名,名字。”


    “阿棠,我叫阿棠。”


    追风和修士都闭眼夸:“好名字。”


    登记耗时,迎棠站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


    她渐渐不耐烦了:流香海什么都好,就是太阳太辣。


    她“啧”了一声,眼看耐心耗尽。


    天上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速度极快地把太阳全全遮住,投下一片阴凉,好似有人操纵似的。


    追风拿了玉牌给迎棠,忽然眼睛一亮,朝迎棠身后招手:“小师弟!快来拜见大师姐。”


    迎棠回过头。


    葳蕤的树叶投下一片片光斑,那人就站在光斑里,像棵才扎根不久的冷杉,与周围的粗树格格不入,显得那么孤寂单薄。


    他鬓似鸦羽,冷白的脸上一双阗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藏着些许欣喜,又压下去,好像站了许久。


    迎棠脑子里一瞬间有些恍惚。


    那人走过来,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边。


    她嗅到清冽的冷杉味,微微仰头,望见他轻颤的睫毛。


    追风:“大师姐,这是我们小师弟,来了三年了,叫阿朝。年纪小脾气臭,还要麻烦你多担待些。”


    他用剑柄戳了阿朝一下:“我跟你说的没错吧,师姐好不好看。”


    阿朝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旋即又压下,冷脸瞥了眼迎棠:“嗯,好看。”


    第42章 (二更)


    迎棠不得不承认, 允平和臭猫长得真像,以至于眼前这个少年她一时分不清是允平的转世,还是臭猫闲出屁不抓她去封印反而跟她玩起了角色扮演。


    但隐隐约约的, 这小师弟和那两人像又不像, 似乎蒙了一层修为颇高的致幻面纱,搅乱了迎棠的判断力, 每次她觉得像的时候又觉得不像了。


    最后得出结论:不像,对方只是个普通的人修。


    但她又不禁在心里吐槽:好看的人怎么都长得差不多, 女娲是搞批发的吗。


    迎棠平静下来,觉得方才瞎猜测的自己疯了。


    这人不可能是允平,允平已经不在了。


    但他也不可能是臭猫,否则他图什么?


    追风瞧瞧二人,心下诧异:没想到看谁都不屑、整天自己修炼的孤僻小师弟, 竟然特意来看大师姐出关, 大师姐的美真是可怕, 攻击性过强。小师弟长得俊美非凡,若不是有他在, 小师弟估计就是派草。


    嗯,难得小师弟如此殷勤, 作为师兄, 他一定要胳膊肘往里拐, 争取肥水不流外人田!


    迎棠接过玉牌:“我的屋子在哪?”


    先让她看看自己的房产。


    追风应声带路, 迎棠跟上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阿朝跟着她,见她转头, 也肆无忌惮地凝视她。


    迎棠觉得好笑:“你跟上来作甚?”


    他说:“我想跟着师姐。”


    迎棠:???


    追风觉得心被击中了, 胸膛一阵颤。


    天呐, 小师弟这得多一见钟情啊。


    迎棠不喜欢牛皮糖,她轻轻翻了个白眼:“滚开。”


    追风吓得把手指都放在下嘴唇上:嘤,大师姐好凶。


    阿朝的表情破裂了一瞬,但不死心,仍继续跟着,甚至像个来面试的介绍起自己的竞争力来:“我擅长炼器,炼胭脂、炼首饰、衣服都行,师姐想要的,我都能炼得。”


    别的器修都炼武器,你倒好,炼什么首饰衣服,针对性还挺强。


    迎棠不屑地轻笑。


    这么多年想贴身追随她的魔多了去了,哪能是什么歪瓜裂枣都收的,她又不是圣人孔子。


    “行啊,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要十套首饰,都不可以重样,还不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明儿拿不出来,就滚出我的视线。”刁难完,她连一个回眸都不赏给他便冷漠地走了。


    天哪,大师姐这不是明摆着下逐客令了吗。


    追风夹在中间,尴尬地牙关发紧,他给阿朝投去同情的目光,忙跟上去。


    阿朝停住,久久凝望迎棠的背影。


    须臾,他竟牵出一个庆幸的笑来。


    原来她不是只对他不善。


    她是对所有人都嚣张跋扈。


    迎棠跟着追风踏上山峦之间的传送阵,心情却很复杂。


    她回头瞅了一眼,那人扔站在原地眺望这处,像个望夫石。


    “他什么来历?”


    追风想了想:“三年前师姐闭关后不久,师父在山门闲逛遇到了小师弟,当时他全身是血,煞神似的,但师父的性子师姐是知道的,看小师弟长了一张好脸,就凑上去了。”


    就是说,来历不明,目的存疑。


    “这三年他在门内都做什么。”


    “就……和寻常弟子一般学习,不过性子不太讨喜,独来独往,还经常旷课,对别的师姐师兄都很冷漠。还经常失踪,过了几天回来又是一身血。”追风打住话头,忽然变了个腔调,“但谁没有点秘密呢,小师弟虽然为人冷漠孤僻,说不定内里有一颗温柔心……”


    迎棠左耳进右耳出。


    她眼前的景致一闪而过,一栋特别漂亮的宅子倏然映入她的眼帘。


    迎棠当场乐了:流香海真好!


    屋外一圈海棠花海,专属的练功房、练剑台、小厨房、小书房等一应俱全,且用具均是上好的灵材,百年晶魄雕刻的精致华枝攀上每一面外墙,灵玉镶嵌出一扇扇窗棂。


    就算是屋内桌上摆放的碗筷,也是用灵琉璃做的,在熹微的阳光下荧光烁烁。


    高调的奢华。


    逐月可真是个妙人。


    逐月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追风供祖宗一样供着迎棠。


    追风搓搓手,艰难道:“那个……大师姐,最近魔域动荡,师父和青阳宗、昆仑的掌门都去了,门内的事物都由长老们代办,有个长老……脾气比较古怪,你明儿要不要去拜见拜见。”


    “不去。”迎棠果断拒绝,心想什么弱质之流还配她亲自去拜?


    “啊是是是。”追风面上笑笑,心里苦逼。


    迎棠进了屋,反手丢给他一袋极品灵石:“没事别来烦我。”


    追风瞬间来精神了:“谢谢大师姐!”


    要说迎棠哪里来的这么多极品灵石嘛……有些是逐月送的拜师礼,有些是她每天在山洞口拿饭的时候看到的。


    这三年,时不时就会有人丢一袋天材地宝或极品灵石给她,莫名其妙。


    但她被“上贡”惯了,向来都会大方收下,不问原因。


    迎棠美滋滋地住下来,认真修炼。


    且说逐月随性,能坐上流香海的掌门完全是因为她是个官二代,老子留的位子。她对徒弟们像个舔狗,对别人像个暴躁老姐,经常“欺压”隔壁牡丹峰的某位怪老头。


    她破格收迎棠这只兔妖为首席弟子的事儿,不合礼数,挑战了某位怪老头的忍耐极限。


    从前迎棠闭关修炼,大家也就算了,如今迎棠出关,竟也目无尊长,不去拜见长老,这可惹火了那个老古板。


    这不,翌日一早,就有牡丹峰的大弟子气势汹汹来敲门。


    迎棠觉得自己不晓阵法确实不行,正在恶补,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说:“进来。”


    那弟子推门而入,竟怔在原地。


    迎棠侧卧在长榻上看阵法书,一缕不听话的青丝落下来划过锁骨,在绣花小毯上盘成一个小圈,尽态极妍。


    她修长洁白的手指翻看书页,秀眉微皱,正深陷学习的困境:“不是说没事别来找我么。”


    弟子忙说:“抱歉抱歉。”


    红着脸走出去,关上门:哎?我来干嘛的……大师姐真好看!


    这名弟子全然忘了自家长老的嘱托,御剑飞回教室,到处炫耀大师姐是名副其实地美。


    一时间,整个流香海都炸了。


    谁都知道逐月当年搞了个比赛,就为了解除一个禁制,收一个女子为徒,甚至不惜花费了大量仙材,但大家从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姐”。


    一个早上,门派玉简的论坛里,凡是带有“大师姐”的词条统统爆了。


    #大师姐绝美侧颜#


    #大师姐手控福利#


    #大师姐芳名竟是阿棠#


    #快入一本《初级阵法》,GET大师姐同款#


    #震惊,大师姐德行有缺,出关后竟不拜见长老,人长得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栀子峰山腰处,阿朝点开最后一个帖子,熟稔地用灵力匿名举报。


    他回首,朝四周布下一个结实无比的结界。


    确认无误后,他踌躇了一会儿,方敲响房门。


    迎棠本不想应门,但对方耐心极好似的,等了片刻又敲了一遍。


    她握著书起身打开门,感到头顶蓦地落下一道气流,许是对方乱了呼吸。


    她方从书上挪开视线,仰头瞧他:“是你?”


    他定定看着迎棠,把迎棠头皮都看麻了,方漾起一抹笑意:“师姐,你说的首饰我都做完了。”


    迎棠:???


    对器修来说,一天内炼化十套装备完全不可能,就算是纯打铁也没这么快的。


    “拿来看看。”


    他递给迎棠一个乾坤袋。


    迎棠接过,进屋去一一查看。


    他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局促。


    四下张望一番,他目光带了点检查的意味,仿佛在从犄角旮旯的细节里判断她是否喜欢这个屋子。


    那头迎棠毫无所觉,只剩下震惊:他竟然真的完成了!


    而且每一套首饰之华美精细,简直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不仅如此,首饰的每一个小物件,都能拆分开来当灵器用,正是迎棠早前在魔域最爱的那种。


    “你自己做的?”


    阿朝忙收视线,淡淡点头。


    迎棠照单全收,她高傲地扬起小脸,再一次端详这个少年。


    好像,没那么讨厌。


    “你进来吧,我允许你做我的跟班。”


    “我不想做师姐的跟班。”


    要求还挺多。


    她那双瑞凤眼水灵灵地瞪着他:“那你想干嘛?”


    少年的眸子骤然冷下来,仿佛藏着万年的孤僻,将屋内气温都降了三度。


    沉默片刻后,他敛目,双唇微张,欲言又止,“我唤你一声师姐,你要如何待我。”


    这可难倒迎棠了。


    她从来没有弟弟,也没有师弟。


    她思索片刻,笑道:“师姐保护你,不让你受欺负。但你要是惹我生气,我照样翻脸。”


    她说,他要保护他。


    阿朝眼里扬起雀跃,唇角扬了又压,压了又扬。


    迎棠:???他是有什么肌肉的病症吗?


    他冷不丁抽出一根长羽放在桌上,“我昨日为了给师姐做钗子,拔了牡丹峰长老座下仙鹤的白羽,长老现下正在追杀我。”


    他挑了一下长长的眉毛,唇角勾着灿烂的笑意:“师姐护我。”


    迎棠眉尾一抽:尼玛的……他是不是在坑她?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解决。”


    少年嘴唇抿得紧,唇角向下撇,眸子微敛,掩藏着一丝脆弱和失望:“师姐方才还说护我,现下便反悔了?”


    迎棠:……


    说曹操曹操到,一声尖锐的鹤唳划破窗外的天空,扑闪着降落下来,把屋子的阳光都遮住了。


    外头适时响起穿耳的大音希声:“汝等不肖弟子还不出门拜见?”


    正是牡丹峰的行香子长老。


    他一大早在殿上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来这位“栀子峰大弟子”的拜见,派弟子去叫人,谁知弟子一去不复返,还在玉简上“冲起了浪”。


    行香子气得不行,他召来仙鹤坐骑,谁曾想好端端的一只仙鹤,平日里在整个流香海嚣张跋扈,肆意遨游的高傲仙鹤,如今竟秃了一片毛。


    整个鹤都丧了。


    原本的鹤唳变成了叽叽歪歪的控诉。


    又是栀子峰!


    行香子气得白胡子飞起来,气势汹汹来算账。


    逐月不在,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护住她们!新仇旧账,他都要算到这两个无知弟子头上!


    飞来横祸,迎棠丢下钗子冷笑一声,一脚踹开房门:“哪里来的无知孙子,也配你姑奶奶拜?”


    那老头骑在一只秃了一半毛的仙鹤身上,朝迎棠投下渡劫期的威压:“放肆!”


    迎棠也不屈,直接神识外放,顶住他这轮威压。


    “如今魔修蠢蠢欲动,尔等还如此不思进取,目无尊长,还伤害同门仙兽,将来如何抵挡魔众来犯?逐月当真是收了两个好徒弟!”


    那肥鹤也跟着哀嚎附和。


    迎棠也不甘示弱:“逐月身临魔域,以身犯险,是为人界献身,你个老不死的缩在背后嚼什么舌根。”


    “你!”那长老气得胡须直起来,嘴里嚅嗫了一会儿也吐不出能反驳迎棠的话,音调变得老高,“就事论事!你且将阿朝交出来,他伤害门派仙鹤,按规该跪三日闭门思过,你也是!目无尊长!也要罚跪,若你们现下认错,老夫可大发慈悲饶你们一半!”


    迎棠啧了一声,自知理亏。


    扒了人家的毛确实不对,但迎棠又是个护短的,再加上不能输了气势,便双手背在身后,严肃道:“那仙鹤毛做成了灵器,价值翻了不知多少倍,本姑娘可以赔给你。”


    不就是一个首饰么,她赏给他。


    她把含有仙鹤毛的那套首饰丢给老头。


    天呐,她都开始讲道理了。


    迎棠觉得自己醒来以后这些年月在人间可苦死了,原本习惯了六百年来横着走,如今竟然还要“好声好气”和人家讲道理,换做以前,别说仙鹤毛,就连仙鹤她宰一窝只吃一只,估计都没人敢说她。


    沦落至此,都怪那只该死的臭猫!


    阿朝眉头紧皱:“师姐……”


    迎棠往他跟前移了半步,把他往身后扯了一下,暗示他别插嘴,替他遮住那老头火辣辣的视线:“如何?”


    阿朝微愕,盯着她后脑娇俏的发带发愣。


    老头是个识货的,否则也不会看到首饰便眼冒星星。


    谁知他收下首饰,忽然黑脸:“区区小弟子炼出的灵器算什么,你二人去大殿外跪一个时辰谢罪!”


    顺杆爬是吧?


    迎棠深吸一口气,她神识凝成长鞭,重重甩在地上:“老头,你是不是找打。”


    鞭子掀起的灵力把仙鹤吓得脖子缩出三下巴,瑟瑟发抖。


    老头也惊了一下。


    个别天资极佳的弟子确实在化神期就能炼出神识,到了大乘期便可外放神识,但直接把神识抽出来当武器这么虎的,还真没见过。


    他明显感觉到迎棠的神识无比强劲,绝非仅有大乘初期。


    但他哪里能向一个小弟子屈服:“今日老夫便替逐月教训你!”


    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迎棠手里的神识鞭甩动间,竟分裂成数个小飞箭,行香子灵活躲闪。


    但他毕竟停在渡劫期太久了,老骨头一把了,哪里见过这么灵活的神识攻击,躲着躲着便觉得吃力。


    他视线飘飘忽忽,迎棠一鞭子抽下来,打地他手背通红。


    老头暗自惊骇,后悔没拿了赔偿赶紧滚,这下可好,竟被一个小辈追着打!


    迎棠连抽了行香子几鞭子,她越境打渡劫期的大能,哪怕对方只有渡劫初期,其实也有点吃力,但谁叫她神识够强呢。


    对付这种老顽童就要跟对付小屁孩一样,不听话就小小教训一下。


    她把老头卷成了个春卷,一下子扔到仙鹤背上:“得了便宜还卖乖,还不快滚?”


    那老头哎哟哎哟地乱喊,指着迎棠放狠话:“你你你你你,你大逆不道!门派试练你别想参加!老夫第一个不允许!”


    那肥鹤倒有些眼力见,看老头打不过迎棠,赶紧驮着他飞回牡丹峰。


    眼看着他驾鹤西去。


    迎棠手腕一抖,收回神识。


    什么东西。


    莫名其妙。


    鬼要去你们的门派试练里捡垃圾。


    她回过身来,那阿朝竟毫无悔改和后怕,反倒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那张俊脸笑得呀,像春风拂新碧,暖夏艳阳天,绝顶灿烂。


    迎棠额角一抽,没点好气:“你也滚,都是你惹的破事。”


    她进屋子反手就关门。


    少年一只手臂蓦地抵住,他抵在门上的手指蜷了一下,缓缓道:“师姐也听说了,过几日有门派试练。”


    “关我什么事。”


    “流香海的弟子都要参加,逐月掌门为师姐做了这么多,师姐不给栀子峰挣点面子么。”


    “不去。”


    迎棠使了点力,少年不怕疼似的,用力撑住:“我去。”


    哈?


    你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迎棠瞪他:“放手。”


    他几近贪恋地目光牢牢抓着她。


    她离得那样近,他若是朝冽,绝不可能如此和谐地靠近她。


    “有师姐在,我才有安全感。”阿朝喉头上下滚了一下,恍若未觉般用视线雕刻她的容颜,声音放地又缓又轻,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颤音:


    “师姐不去,我被欺负了怎么办。”


    第43章 (一更)


    “师姐说过的话不算数么。”阿朝有些失望似的放下手。


    对小的们, 迎棠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哪受得住他这般挑拨,她又想往后这家伙也许能成为她的灵器供应源, 便咬牙切齿道:“去, 若是得不到什么好东西,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嘭!


    门关上了。


    阿朝揉揉擦到门框的鼻尖, 低低轻笑,兀自站了一会儿, 方默默离开。


    迎棠轻轻打起窗户看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还在盘算:他到底什么毛病。


    当然,她已经把他是臭猫的可能性完全划去了。


    臭猫要是这样她会做噩梦的。


    当天下午#大师姐力挫牡丹峰长老#的话题又爆了。


    元婴之前不改名:兄弟们,有上栀子峰的理由吗?


    大师姐永远的神:上面的别想了,栀子峰被下了结界, 外人不可擅入。


    闭眼练剑:我们算什么外人?


    追风派草:什么时候?谁下的结界?


    会生蛋的大鹅:@追风派草大师兄, 求大师姐的留影!


    闭眼练剑:@追风派草大师兄, 求大师姐的留影!


    ……


    花花世界迷人眼:@追风派草大师兄,求大师姐的留影!


    栀子花开:@追风派草大师兄, 求大师姐的留影!


    追风派草:一——铱誮百中品灵石兜一眼,买不了吃亏, 买不了上当。


    几个弹指后, 追风发现自己的玉简聊账号被匿名举报了:艹!哪个小兔崽子举报我!


    迎棠还不知道一万年内, 玉简已经发展出玉简聊了。


    她又收到了青茷的呼唤。


    “喂?”


    青茷:“呃……姑奶奶, 我上次就想问了, 喂是什么意思。”


    “青茷,你好多嘴。”


    青茷在天界都觉得脖子一凉:“我错了……我有两个普通消息。


    关于天尊的真名, 我打听了一圈, 还真没仙知道。据说他飞升的时候一掌劈碎了登记簿和桌子, 还差点把登记的仙官送走,后来便没人再敢问他的名字。根据记载,他短短三百年就飞升了。当时顺圣帝已经陨落,照晏帝尚未上任,他一路杀到真仙后期,那时候就已经能吊打金仙巅峰的仙人了。”


    “再后来,就因为实力过于强劲,他五百年内突破到金仙巅峰,大家从此只尊称他天尊。可惜,他一直没能飞升成神,大家都说他一直苦苦追求飞升的法子,一直找不到,还有人说他的杀戮道也许注定无法飞升。最近天上不少仙都在蠢蠢欲动,想拉他下神坛。”


    苦苦追求?


    迎棠觉得那群人是想多了,臭猫那死德行,估计压根不稀罕飞升。


    “还有一个消息。据说有仙在下界发现天尊这三年来一直沉迷茶馆和书院,光是他碰到的就有千来场。还有个仙说,天尊前几日还上天收拾那群不安分的,回头就下届听戏听说书看话本去了。”


    迎棠满头问号。


    她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什么好看的戏和书,让他这么沉迷,都不来捉她了?


    还是说他在背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小人精,你调查一下是什么戏和书。”


    后面几天,追风倒是没来烦过迎棠,只是每日一早便有人敲门,迎棠开门就看见阿朝那张俊脸:“师姐,早。”


    一开始迎棠会“嘭”的一声关上门,顺便在屋子外布上刚学的禁步结界。


    但没用,第二天他还是会来,还带了一本《中级阵法》,视迎棠的结界如空气。


    迎棠:“……你什么境界?”


    他想了想:“元婴中期,不过我比较擅长阵法。”


    擅长阵法?怪不得。


    迎棠再一次关上门,这次她把灵力注入首饰灵器,把带有禁制刻印的灵器统统布置下去。


    第三天,他又又又来了。


    “师姐,早。”他带了一盒看上去就非常华丽的点心,“这是南城有名的点心铺的点心,我特意为师姐买了一些。”


    迎棠接过来,再次关上门。


    日复一日,阿朝总有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拜访。


    什么师姐你知道玉简聊吗,师姐每天都在玉简聊的热搜上。


    什么师姐长老今日上课,关于神识的问题我很多都不懂,师姐好像很擅长,我可以请教师姐吗。


    迎棠心想你放屁,追风都说你经常翘课。


    什么师姐我研制出一盒海棠花香丸,你能帮我试试嘛。


    迎棠非常警惕:“你摘的哪里的海棠花。”


    他笑道:“师姐放心,不是栀子峰上的。”


    ……


    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


    某一天,迎棠正在钻研那本《中级阵法》,在院子里试着布下一个引雷阵,捣鼓了半天都没用。


    阿朝又双叒叕来了,他蹲到她身边,指着其中一个阵图:“师姐,早,你这里画错了。”


    迎棠:……


    果真画错了,怪不得引不下雷。


    她依言改了,天上忽然轰隆起来。


    阿朝拽住她的袖子,把她拉到身后去:“师姐小心。”


    迎棠退地晚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雷打到了手。


    不过只是小拇指被剐蹭了一下,劈出一道小指甲盖长的口子,但她素来怕疼的,下意识“嘶”了一声。


    阿朝蹙眉默默凑过来,给她连投下十几二十个治愈咒,沉声责怪:“怎么这么不小心。”


    迎棠无语:……都愈合了大哥,别施法了,灵力都溅我脸上了。


    她甩开他,抽出团扇,边扇小风边打量他。


    阿朝身世成谜,也不知目的,但那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最是纯净,毫无恶意。


    就算是杀猪盘,三个月的战线也太长了。再者,有谁敢杀到她头上?


    迎棠温温勾唇:“你进来吧,教我阵法。”


    他朗月清风似的脸,霎时间笑出三春绝景:“好。”


    这声“好”轻轻地,惹得迎棠心突然猛地跳了两下。


    她静静看着阿朝出神,仿佛看到了允平。


    阿朝确实如他所说,很多阵法他不看都会。他会细细用灵力描绘分解那些阵法的图示,给迎棠讲解每个符号代表什么。


    只要迎棠问,他都尽力想到对应的阵法,倾囊相授。


    “那有没有那种,站上去就能换衣服的阵法。”迎棠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能和他聊几句,“或者放几片花瓣上去,就能变出不同漂亮衣服首饰的阵法,像花仙子一样。”


    阿朝:……,没听说天界的花仙子有这等本事。


    “没有。但师姐想要,我可以想办法创造一个。”


    迎棠对上他那张春山新碧似的脸,扇了几下团扇:“好啊,你造。”


    这事儿后来迎棠自己都忘了。


    临近门派试练的前两天,阿朝忽然来敲门,一脸的憔悴也掩盖不住眸子里的兴奋:“师姐,这个送你。”


    他递给迎棠一个面镜子。


    迎棠本就随口一说,看到镜子才想起来这茬。


    她把小镜子对着树上的海棠花一照,镜内的阵法驱动起来,原是在里头放了成百的衣裳,照到对应的花遍由灵力引出一套来给迎棠换上。


    迎棠顿觉自己变成了马猴烧酒,腮帮子因为过于羞耻变得热辣滚烫。


    咳咳。


    她看着自己这身充满灵气的夕岚长裙,又看看阿朝从容面庞上满眼的雀跃。


    “挺好……但这些裙子是哪里找来的。”


    他一语带过:“我炼的。”


    炼几百套裙子?


    迎棠光想想就眼前一黑,他的黑眼圈名副其实。


    对小弟跟班送上的礼物,迎棠向来大方收之。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阿朝这份礼,过于用心,收得她不自在。


    “你放心,”她扬起小下巴,高傲地说,“门派试练,师姐不会让你受一点伤。”


    阿朝深深地望着她,好久才点点头:“好。”


    门派试练五年一次,今年不同以往,据说是昆仑、青阳宗、流香海三大门派合力举办。


    这几百年魔修不老实,各门派青黄不接,决定搞联合培养,增加竞争,挑选优秀的弟子伏魔卫道。


    迎棠听了很是不屑。


    什么伏魔卫道,先把道貌岸然的修士屠干净才是正道。


    迎棠出门有很大的风险。


    一则有个神经病可能在边看戏边捉她,二则天界那群人追着这个神经病的足迹到处布死亡陷阱,她已经被连坐两次。


    但迎棠又寻思,区区门派试练能有什么问题,呵,当真是钉子碰的多了就不勇了,这可不行。


    当然让她决定一定要去的,是阿朝最后说了一句话:“据说试炼秘境里有颗大元丹,任意境界吃了,都能进一阶。万年来,一直没人能找到。”


    迎棠当即坐直了:“去,一定去。”


    当日,流香海的飞仙台上可谓“群星璀璨”,三派的年轻一辈统统列阵,就连长老都各自到齐了。


    三派掌门均不在,由东道主流香海的牡丹峰长老作冗长发言。


    他整个人的蔫了。


    自从他找过阿棠这个小辈的茬后,此事被追风这个小报告发玉简告到逐月那里去,逐月直接一个玉简打过来,把行香子骂的狗血淋头:“死老头你不要倚老卖老,谁不知道你只有几百岁,等我回来了扒了你的老皮看看你的心和三岁幼儿比谁更幼稚!”


    行香子彻底怂了,再也不敢找迎棠的麻烦。


    但不妨碍他在别人勉强充样子。


    且说万年前,青阳宗和昆仑可谓二手遮天,后来魔尊在青阳宗弑仙,吸干青阳宗灵脉不说,魔血渗透青阳宗外红枫林的土壤,导致青阳宗这么多年都一毛不拔。虽然后期飞升了很多注诸如青茷尊者的大能,重振门派兴盛,但如今,青阳宗依旧是三派中最弱的。


    昆仑倒是没多大变化,流香海则凭借着出色的教学成果迅速崛起,但近几年也渐渐式微,敌不过昆仑。


    追风领着十几个栀子峰师弟师妹站在流香海人阵的最前面,听行香子说废话听得头昏脑胀。


    大部分弟子突破大乘后,便可脱离弟子身份。


    所以参加门派试练的多为大乘以下的弟子。


    这时候,昆仑的某位女长老发话了:“据闻,逐月掌门三年前几乎耗全派之力收了一个化神中期的女徒,那女徒闭关三年,竟突破大乘初期。修仙界从未见过如此天才,不知今日那传说中的阿棠小友,可来参加历练?”


    换言之,修仙界从没见过这么天才的,你们流香海牛皮吹大啦。


    宣蝶长老是昆仑的新晋长老,当初也是以天才之名博得满堂彩,最后直升长老之位,但说话总是带刺,阴阳怪气。


    追风还没私下里发表意见,身后栀子峰的师弟师妹们就开始三百六十度哔哔:


    “什么老女人,竟然明里暗里讽刺我们大师姐。”


    “就是,怕不是嫉妒吧。”


    “大师姐芳名都给她知道了,铁定在流香海安排了细作,每天盯梢呢。”


    “臭不要脸。”


    隔壁牡丹峰和蔷薇峰的同窗们理智提出了质疑:


    “三年也没见过栀子峰大师姐一面,到底有没有这号人还难说。”


    “但早前的劫雷确实不假……”


    “那是四十九道劫雷,问题大了,谁知道是不是掌门养了什么怪物在后山,美其名曰给栀子峰找了个大师姐。”


    “就是就是,之前还说有禁制呢,莫非是掌门在偷偷练什么阴邪之术?”


    越说越离谱,追风气得一个倒仰:“都闭嘴!”


    栀子峰的师妹师弟们面面相觑,也不由怀疑起来。


    “大师兄,真的有大师姐这号人嘛?”


    “你那留影珠不会是画的吧,你之前不也给自己画了八块腹肌。”


    “如果真的有大师姐,她为什么出关了还不露面?”


    追风无言以对,他回头瞪了师弟师妹们一眼,突然发现没见到阿朝。


    这家伙,该不会连门派试练都要旷吧!


    上头牡丹峰长老笑而不语,无视昆仑宣蝶长老的话,继续说规则,那头青阳宗的某位长老也跑出来赛脸,说流香海避而不提,还说当初得了多少多少接触禁制的法子,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逐月是不是在练邪术?你流香海勾结魔修了?


    大家怀疑的越来越离谱,追风赶忙掏出玉简:“小师弟小师弟,你在哪,你要是和大师姐在一起,你就……跪下来求求大师姐,让她出面一下?”


    轰!


    上头青阳宗长老忽然站起来:“当年逐月为了那个禁制不惜用了天下英雄令,我等以为这女徒天资卓越,能成为当世大能,为了将来抵御魔修,我等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不能白费了吧。”


    越说底下议论声越大。


    昆仑和青阳宗的弟子们面露讥讽,都在看流香海的笑话。


    临流香海最近的青阳宗大弟子翠涛不屑地把剑背正,留给流香海弟子们一个蔑视的侧颜:“借收徒偷解阵之法,真是鼠辈。”


    流香海全体都觉得拳头硬了。


    行香子不得不起身:“噤声——”


    此声蕴含浑厚的灵力,随着声波轰炸开来,差点把众人震聋。


    他清清嗓子,心里也有点看笑话的意思,他望向追风:“追风,那小儿今日为何不来。”


    追风尴尬地收起玉简:我哪知道啊,师弟你赶紧下跪求师姐过来吧,场子镇不住了。


    但玉简那头阿朝也没回他,他突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有点后悔当初朝虹翘夸下海口,来流香海白嫖了。


    突然,不知是谁说了句:“好香啊。”


    众人纷纷细嗅。


    那是一股特别幽远浓长的海棠花香。


    一条龙膏烛的软烟罗从天边若一笔彩绘般划过来,直铺到追风跟前。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刹那间,天地乱红飞过,飞仙台周边的花树蓦地开出团团簇簇的花云。


    夕岚色的长纱轻扬,那人翩翩而来,鬓发如云,珠钗如星,丰颊肤如雪,耳坠明月珰。


    海棠娇妍如雨,飞仙台上一地落英。


    当真是人间无此殊丽。


    众人几乎是屏息望着,连身子都不由自主跟着,直追着她落地。


    好好的三派阵法,登时像中了迷烟似的,乱成一地芝麻。


    迎棠轻摇团扇,笑靥绽开一痕春:


    “听说诸位,都想见我。”


    第44章 (二更)


    迎棠下落的同时, 还放出大乘期的威压,用实力坐实了“大师姐”这个名头。


    翠涛手上的剑啪一声掉到地上,众人这才惊醒。


    阿朝默默从队伍后面走过来, 站到追风身旁。


    追风感动地都要哭了:“小师弟, 辛苦你的膝盖了。”


    阿朝:???


    原来大师姐的美貌是真的!


    不光是流香海,三派弟子都炸了, 没炸的都还没回过神来。


    就连坐上那群活了千岁的长老们,都纷纷咋舌。


    此等美貌, 照逐月那性子,没把整个流香海赔上就不错了。


    栀子峰的师弟师妹们纷纷低声尖叫。


    “大师姐连背影都好看!”


    “快快快,留影珠。”


    “呜呜呜,有一说一,原本我觉得阿朝够好看了, 站在大师姐旁边确实有被比下来。”


    “我宣布大师姐的美三界第一, 不接受反驳。”


    昆仑宣蝶长老尴尬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不知阿棠小友早年被禁制是为何?又何故受了四十九道天雷?”


    迎棠听罢,忽笑得花枝乱颤:“怎么, 我身为流香海的弟子,家底还要报给你么?你算什么东西。”


    阿朝闷头轻嗤一声, 满眼都是笑意。


    流香海弟子们纷纷拧成一股绳, 刚才还提出质疑的外峰弟子们, 纷纷以“我们大师姐”称呼。


    “就是就是, 昆仑管得也太宽了。”


    “我们大师姐的过往, 跟你有什么关系。”


    “怕不是嫉妒我们大师姐的美貌要来找茬吧。”


    宣蝶长老眉毛一抽,额角肉眼可见地爬上了几根青筋。


    行香子看就连宣蝶也遭不住这小女娲的跋扈, 赶紧及时叫停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投下一个界石, 打开一个大阵:“今日重点是门派试练, 各位弟子莫要本末倒置。”


    话虽如此,依然挡不住底下密密麻麻的留影珠。


    有个小女孩忽然一步当前:“大师姐,我,我可以和你组队吗,我是个医修,一定不让大师姐受伤……”


    “我我我也可以,我是个剑修……”


    “我是个器修,大师姐带我吧,我给大师姐炼器!”


    嘈杂得迎棠耳朵疼。


    似乎察觉到迎棠的不耐烦,阿朝果断拔出腰间的长剑,往迎棠身后一竖。


    一股巨大的杀气如浪汹涌地没过去,浇灭了众人的热情。


    他淡淡道:“师姐已与我一队。”


    阿朝为人冷漠孤僻,连课都不上,但早前也有师姐师妹不停告白,还有师兄师弟找麻烦,后来怎么样,大家都不敢回想。


    基于他的“犯罪前科”,众人都默默后退一步。


    但美貌当头,颜狗小师妹当然不甘心:“你,你还没问大师姐呢,万一大师姐同意我加入呢。”


    阿朝皱起眉头,方才还杀气满满的眸子里忽然蒙上一层委屈:“师姐……”


    追风听这声唤,身体本能地抖了三抖。


    迎棠觉得大家很吵闹,她傲娇地扬了扬下巴。


    阿朝会意,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回头看众人又是杀意和冷漠:“都滚。”


    众人:……


    追风表情很抽象很复杂。


    “咳咳。”上头行香子轻轻嗓子,“三个月后,望诸位弟子能有大收获。”


    “此乃顺圣帝留下的界,据闻其内天材地宝无数,是修者飞升前试练的绝佳之地,但顺圣帝有规定,每人离开前只能带两样东西。”阿朝解释道,“师姐放心,大元丹,我一定帮师姐找到,师姐若看中什么,还能再带三样。”


    迎棠随意点点头,心想这位先天帝还真是爱留东西,什么《万仙录》《万物志》都是他留的,还和祭繎留了个偷情界,如今还有个试练界……


    试练门开了,无一人先行,大家都看向迎棠。


    迎棠轻笑:“本姑娘先行一步。”


    宣蝶长老脸颊一抽,盯着迎棠步入界内,转头问身边人:“看清楚了吗。”


    另一个长老点点头:“是个妖修。”


    她一想到早年逐月压在她头上的那些事儿,便恨得牙痒痒:“那便好说,把那些东西都放进去。”


    “可……我们的弟子……”


    “无碍,”她捡起脚边一瓣海棠花,“把这个给畜生们嗅一嗅,此事能成。”


    顺圣帝是天帝,也是有名的仁帝,他还有收集天下新奇之物的爱好,所以他创造的界可谓一片勃勃生机,春意盎然,不像祭繎那么……不可描述。


    迎棠被随机传送到一条溪水边,没走一会儿,就发现不远处抱剑打妖怪的翠涛。


    翠涛板着一张脸把一只凶狠的狼妖从中劈断,却不料那狼妖的伤口重新弥合,攻击更加凶猛。


    那是只中了魔气的狼妖,已经在入魔的边缘,元婴后期的修为。


    按道理说顺圣帝的界内不应该有此等魔物才是,恐怕是有人在此设了埋伏。


    小师弟一个元婴中期,如今也不知传到哪了。


    迎棠竖起团扇,朝那狼妖一扇,迷了狼妖一会儿,随手凝出一根神识剑,一个兔起鹘落将其拦腰斩断。


    狼妖嗷呜一声歪倒,乌黑粘腻的鲜血从嘴巴里流出来,混了些海棠花瓣。


    看来,是有人用魔物追杀她。


    难道是方才飞仙台上的人修?


    看来人界也不干净,遍地都是叛贼。


    翠涛被救了,忙起身道谢,他发现是迎棠,脸倏地一红,手里剑一抖,差点把自己脚削了。


    被魔气感染的狼妖还挺新奇的,迎棠掏出一颗琉璃铃铛,趁狼妖还有最后一口气,把它的神识抽出来塞进铃铛里:“你是青阳宗弟子?”


    翠涛红着脸,生闷气似的点头:“嗯。”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愧疚,声音闷闷的:“谢谢你救我,对不起,之前骂你是鼠辈,你是个好人。”


    什么?


    你骂我是鼠辈?


    迎棠额角一抽,朝他扬扬铃铛:“送你一个。”


    翠涛接到一个铃铛,脸更红了。


    他从没收过女孩子的礼物。


    迎棠笑意盈盈:“带上呀,若是遇到危险,能救你一命。”


    等我看你不顺眼,我就操纵你去送死。


    翠涛红着脸把它系在腰带上:“多,多谢大师姐……”


    谁是你大师姐。


    迎棠摆摆手:“走了。”


    这些琉璃铃铛,准确说是小兔妖的本命法器。


    海棠林的铃铛,塞的都是当时魔域的克苏鲁魔族,那群手下败将虽然整天在铃铛里咆哮来咆哮去,但只要她驱动主铃,其他的铃铛都会幻化成神识体听她号令,再加上铃铛本身也可以号令修为不如她的、心甘情愿臣服于她的人——比如之前冥界趁机薅了臭猫的羊毛,若真出什么事,也算她的千军万马。


    而且除了她,别人都不能损坏这颗铃铛,可谓神器。


    这神器从何而来,迎棠不知,她穿越来就有了。


    她现在动了新的心思。


    以防万一,她为何不多发点铃铛,好控制一些人修呢?


    于是,迎棠一路都在发铃铛,见到一个昆仑或青阳宗的弟子就发,搞批发似的。


    流香海美貌大师姐送的东西谁不想要呢,短短半个时辰,迎棠就发出去百来个。


    界外,宣蝶长老原本等着“堂堂流香海大师姐进入秘境后不足一日便败退”的消息,没想到短短一日内,被传送出来的,全是昆仑、青阳宗的弟子。


    个别还是精英弟子。


    问就是突遇魔化狼妖不敌,纷纷捏碎传送阵法传送回来保命。


    宣蝶:???


    “怎么回事?魔狼不受控了?”


    别的长老也很疑惑:“没啊,控制着呢。”


    她气得肺叶子疼:“真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快召回!再这样下去,弟子都要没了,这一趟昆仑岂不白跑!”


    *


    阿朝逃课是真的。


    所以他并不知道原来这个界进入后还会分散,以至于他在秘境里绕了半日,都没找到迎棠。


    虽然迎棠法力不低,不至于遇到危险,但他一路看见不少魔狼,觉得事有蹊跷,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差点要放开灵力,用金仙的神识去找她了,但这样必会被她发现……


    直到……


    他遇到了翠涛。


    翠涛根本不认识阿朝,他见有个流香海弟子往他这处飞,便好心朝他招手,想说他碰到你们大师姐了,大师姐真美啊,大师姐真是个好人。


    谁知道话还没说,对方刚降落便蹭得拔出长剑,冰凉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架在他脖子上。


    “你腰上那是什么。”


    他的眼神仿佛能杀人。


    翠涛吓得僵直:“你,你想干什么!”


    阿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腰上,是什么。”


    翠涛一愣:“是你门大师姐赠我的铃铛。”


    “哦?她赠你的?”他那双阗黑的眸子里忽然漫起杀意,竟渐渐变成蓝色。


    翠涛被看得直哆嗦,仿佛被一只猛虎死死盯着,下一秒就会被撕得稀碎。


    倏然间,他手起剑落,翠涛腰间的铃铛便随着那痕银光掉下来飘过去,落在他手心:“我收下了。”


    翠涛:……


    抢完铃铛,阿朝一声不吭走了,头也不回,连句谢谢都没有。


    翠涛往腰间摸了个空,身上的海棠花香也消失了。


    风一吹,他竟觉得有些凄凉:流香海不是鼠辈,他们只是脑子不太正常。


    夜幕四合,界内响起夜莺的鸣叫。


    迎棠哼着小曲,发够了铃铛,寻思应该不会有魔物来打搅她了,便寻到一处灵力最丰沛之地,就着一片湖逛了一圈,肆意吸收灵力。


    等逛累了,她便坐在草地上,欣赏波光粼粼的湖面,掏出那面小镜子。


    身边恰巧有几朵没见过的小野花,她一个一个照过去。


    界内不分季节,什么灿松花、小雏菊、月见草,她都扫个遍。


    哎呀这些衣服真好看。


    迎棠玩换装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头顶忽然一凉。


    她正蹲着,用小镜子照那朵铃兰花,灵力发出莹莹盛光,给她换了个漂亮的窃蓝长裙。


    谁知她一抬头,就看见阿朝那张臭脸。


    怎么说呢,愤怒、委屈、责备,反正蕴含的感情很复杂。


    “我在路上‘发现’了‘一颗’这个。”他捻起一颗铃铛,竟隐隐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尤其是“一颗”这两个字,被他咬碎了吐出来似的。


    “嗯,”迎棠点头站起来,非常从容地、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小镜子收起来,“我给他们的。”


    心里却扼腕:我的羞耻心!


    迎棠有些心虚,她拿出一颗新铃铛:“你想要的话,给你一颗便是。伸手。”


    阿朝唇角压着,抬手。一眼不错地看她扯出一条红绳穿过铃铛,然后给他手腕系上:“好了。”


    周身的戾气退去,翻上来的是无尽的苦意。


    他看着那颗铃铛,心里头皱巴巴的。


    似乎是心里太不平,他沉默了好久,竟浅声苦涩道:“原来这并非单送我一人,而是别人都有。”


    迎棠:???


    第45章 (一更)


    “爱要不要。”迎棠翻了个白眼, 调转话头,“此处灵力充沛,应是界心。”


    阿朝转转手上的铃铛, 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具体说,界心应在湖下的遗迹里。”


    迎棠点点头:“但我水性一般。”


    二人一阵沉默。


    叮铃……


    叮铃……


    迎棠忍无可忍:“你吵到我了。”


    他委屈地继续叮铃。


    迎棠面颊一抽:“你若还想要什么, 师姐回头找给你。”


    阿朝绽出暖洋洋的笑意:“谢谢师姐。”


    他像某机器猫似的,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对耳环:“这是我前几日炼的, 还没机会给师姐,把它戴在耳朵上,便能在水下呼吸,但要废些灵力。”


    迎棠接过来戴上。


    娇小白嫩的耳垂下,坠着那对海蓝色的耳坠, 月光下泛着莹莹软翠。


    和他的眸子颜色一样。


    阿朝看了一会儿, 匆遽地别过脸, 耳尖可疑地微微发红。


    迎棠深呼吸几下,对着一大片湖本能地有些害怕。


    谁叫她本体是只小兔子呢。


    “你先下。”她看向阿朝, “我,我跟着你。”


    朝冽了然, 朝她伸手:“我带师姐下去。”


    他的手白皙修长, 骨节分明, 纹路很浅, 但向上的手腕处却有许多淡淡的疤痕。


    按理说, 修仙者身上不会有疤痕的,除非经年累月, 那些疤痕暗含内心的伤痛, 本人不想忘却。


    疤痕。


    迎棠控制不住地想起允平。


    这些时日, 她已经渐渐接受了允平早已不在的事实,克制地不去想,但偶尔还是忍不住。


    她迟疑了一会儿,别过头:“不用了。”


    她一跃而下。


    自然也没看到,阿朝停在空中的双手,僵硬无比。


    湖水微凉,湖底一片礁石,没有一根水草、一条小鱼。


    迎棠捏着鼻子,慢慢放开,发现自己真的能呼吸。


    她游了一圈,乐得在水里打了个卷。


    阿朝立在原地,忽见水面掀起一阵涟漪,迎棠白嫩的小脸冒出来,吐出一口水:“真的能呼吸,你快下来!”


    她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阿朝一扫阴霾,噙起一丝笑意。


    “来了。”


    这片湖深闳辽阔,湖水清澈却微咸,说是海也不为过。


    迎棠领头,天不怕地不怕地往下潜。


    阿朝跟在她身后,目光追着她,看她缥缈如云的青丝,看她如花如浪的裙摆。


    “在那边。”她回头催他,清幽月光透过水面照进来,衬得她像在发光,“你快点。”


    大元丹在朝她招手。


    阿朝加快速度,与她并肩往下游。


    越往下视野越暗,迎棠不擅水性是真的,游着游着便累了。阿朝让她勾住自己腕上的红绳,带着她往前行。


    丰厚的灵力蕴含在每一滴湖水中,若能在湖底打坐闭关三个月,突破大乘巅峰不是梦。


    越往下潜,视线越暗。


    渐渐的,一黑不溜秋的建筑映入二人眼帘。


    那遗迹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宫殿,全方位进水。


    二人潜进去,每一层都好好搜刮一边,并没发现特别让迎棠开眼的东西。


    没办法,宝器灵力方面,从前被水月大能的法宝和魔域极品法宝养刁,审美方面如今又被阿朝持续抬高,哪怕有些灵器是天界之物,也不够她看的。


    她满脑袋都是那颗大元丹。


    原本以为阿朝一个元婴中期,看到这么多法宝会走不动路,谁知他兴趣平平,闷头给她找天元丹:“师姐,这层也没有,我们再下一层吧。”


    迎棠心里一暖,难得劝道:“我就想拿个大元丹,别的都不想要,你要是有看上的就拿着。”


    他听罢,眼角勾出惊喜又粲然的笑意:“师姐在为我着想?”


    迎棠感觉有一根杆子已经通天,某些家伙大有顺着往上爬的气势。


    她脸颊一抽:这人啊,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


    二人继续往下潜。


    周身的水流渐渐湍急,迎棠隐约察觉到灵力在波动,推着水流毫无章法地乱窜,画出一个奇异的阵法。


    此处有十六根三人合抱粗的柱子,仿佛是个华丽的大殿。


    依稀月光投下来,柱子上繁复的花纹流光溢彩,有凤凰,有龙,还有火麒麟。


    迎棠勾着阿朝腕上的红绳,随着他往里游,手轻轻一捞,从早已生出不少苔藓的桌上抱起一束花来。


    弹指一挥间,那花化为齑粉,融入死气沉沉的湖水。


    阿朝忽然停了下来。


    迎棠轻轻拽了一下,借力往前探看。


    有一个黑黑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什么。


    “谁?”迎棠不怕,手里金色的神识率先凝成一根长鞭甩过去。


    咕噜噜,鞭子卷出一个人来,竟是追风。


    好家伙,他死了?


    迎棠凑上去,小气泡从他鼻子里冒出来,她轻点他的脑门,准备放神识进他灵府一探究竟。


    阿朝忙拦住她,一脸要杀人的表情:“师姐退后,我来。”


    迎棠莫名其妙:你行你来。


    他面色冷漠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灵魂出窍了。”


    迎棠:你就看看就知道了?


    阿朝指指他手上的盒子。


    盒子是很朴素的贝壳做的,微微开了一条缝,透出金色的刺眼的光。


    莫非,这里面就是大元丹?


    迎棠伸手要碰,谁知追风忽然睁开眼睛,发了疯似的抓住二人,他突然张口,嘴里喷出昭昭魔气。


    这是魔域的迷魂大法,但仿佛有血脉上的压制,迎棠无法反抗。


    她迎面中气,咳了数声,脑袋一嗡。


    阿朝脸色惨白,迎棠忙拉紧红绳,把他带到身边来。


    身下隐隐有一根尖刺,他当即反身把她揽进怀里,朝外翻了几圈。


    咕咚。


    二人仰躺下来,不省人事。


    *


    “原来你就是昆仑的大弟子顺圣,幸会幸会。”


    “百闻不如一见,可真是当世难得的青年才俊啊。”


    觥筹交错间,闪闪发亮的酒杯碰撞出金石之声。雕梁画栋布满了极品夜明珠,让原本深沉的海底亮如白昼。


    一青衫青年站在话题的中心,几乎所有人都在问候他,一人一杯,那青年喝得隐约有些上头,面色发红。


    这是迷魂大法造出的幻境,和归海府的迷魂阵有些类似,只不过魔族的迷魂大法更厉害,给人身临其境之感。


    迎棠当上魔尊后就没中过这个法术,除非施法人对她有血脉压制——前魔尊祭繎。


    道理她都懂。


    来都来了,都是来看看你要说啥,有什么前世遗愿。


    但特码的为什么她连个人都不是!


    迎棠看看自己软乎乎毛绒绒雪中带粉的软糯身体,无能狂怒:祭繎你给老娘滚出来!


    然后发出了一连串奶声奶气的:“喵呜~喵呜~”


    迎棠:……


    烦了,毁灭吧。


    她抬起圆乎乎的小毛头四处看,蓦地望见另一只喵。


    那只喵宛如一团雪,小耳朵尖尖,偶尔把拉一下爪子,尾巴翘翘的,高贵又矜持,像是只真的猫。


    直到他转过头来,朝她摇了摇手,和阿朝摇铃铛的姿势如出一辙。


    破案了,她俩都变成了猫。


    那追风呢?


    迎棠四处张望。


    一只小螃蟹爬上玉台,左支右绌地撞到了迎棠的小脚,对着迎棠吐泡泡。


    迎棠用小肉垫戳戳它:追风?


    小螃蟹发狠夹了她一下,跑了。


    好疼!


    肉垫传来的疼痛钻心一般,她那张小脸瞬间垮了,像泡了水似的:“喵——”


    阿朝化成的小白猫闻声忙跑过来,用爪子碰了碰她被夹的肉垫,朝她严肃地“喵”了一声。


    迎棠彻底凌乱了,疼得喵喵乱叫。


    那声音,又软又委屈,把人的心都叫疼了。


    “你的猫把我的小花弄伤了!”头顶上响起一声怒吼,一双细嫩的手熟稔地把迎棠拦腰抱起来。


    阿朝的小圆头一惊,两脚站起来喵喵喵地够迎棠。


    女子一手拍开他的脑袋:“走开!”


    他龇牙咧嘴弓起背瞪着女子,非常娴熟地亮出了爪子,威胁和警示的意味明显。


    迎棠已经麻了:我竟然叫小花……


    眼看阿朝和少女就要打起来,宴会中心那光风霁月般的少年人闻声放下酒杯,从人群中挤过来:“它不是有意的,只是喜欢你家小奶猫罢了。”


    女子托起迎棠那张苦逼小圆脸,指着他鼻子骂:“它把我家小花都弄伤了,你瞧给我家小花委屈成什么样了!”


    阿朝小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地坐好,两只蓝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迎棠。迎棠被看得心虚,决定帮他说说好话,便抬爪在小主人手上轻轻一按,甜甜地喵了一声。


    谁知那顺圣看起来是个温润君子,满脑袋直线思维。他一看迎棠爪子上伤痕似乎是夹伤,便心直口快道:“看这伤口明显不是我家小虎的错,你别血口喷人!”


    小主人一口气上来,嘴角一垮,竟“嗷”一声哭出来:“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你家猫欺负我家小花,你这狗主人竟然还凶我……有没有王法啦……”


    哭声引来一群修士侧目,大家有的笑笑,有的议论纷纷。


    顺圣哪里见过这场面,头都大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帕掏出来递给她:“你,你别哭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真矫情。”


    小主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泪水啪嗒啪嗒往迎棠脑袋上掉,砸得迎棠头颠来颠去。


    她忍无可忍,挣扎着一跃而下,往宫殿外头跑。


    阿朝忙冲上去,也不帮主人解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见色忘友”。


    迎棠优雅地爬上爬下,翻过窗户,走到大殿的边缘。


    宫殿建在水底,从深度和空气罩外的游鱼来看,这绝对不是试炼界内的那片湖。


    这是海底。


    阿朝默默跟上来,盯了迎棠软糯糯的小身板许久,忽然抬爪,小心翼翼碰了碰迎棠的小耳朵。


    迎棠忙避开来,凶狠地抬爪威胁他:干嘛!“喵!”


    他收回爪子,朝她讨好地“喵”了一声。


    迎棠的小表情凶狠,用爪子在地上写了“阿朝”两个字,指指他。


    他雪白的小脑袋点如捣蒜。


    迎棠松了口气。


    她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仿佛有一只苍蝇在身边瞎叫唤。她一爪下去,把苍蝇拍到地上。


    一只黑色的小玩意趁机往上窜,爬上了她的小胳膊。


    艹,海蟑螂!


    “喵!”迎棠失声尖叫,吓得狂甩手。换做平时她一个灵力波过去小虫子就灭了,更别说近身了。


    和她爪子一样大的海蟑螂,救命!


    阿朝爪起爪落,把那海蟑螂一掌拍开。


    迎棠惊魂未定,弓着身子瑟瑟发抖。


    他坐到她跟前,轻轻碰她的小爪子:“喵?”


    迎棠用另一只爪子挠挠脸,抚平炸开的毛和胡须。


    此地不宜久留!


    她不自在地朝空气罩的边缘走。


    迎棠边走边触碰空气罩,发现爪子可以伸出去,再回来时,已经湿透了。


    她眼冒金星,完全是出于本能地盯着那群游鱼,撅起小屁股跃跃欲试。


    她试探性地挠了两下,没捞到。


    要耐心。


    水润润的眸子迸发出伏击的光芒,她静待时机,一爪下去。


    噗!


    空气罩被挠出一个洞,朝她的小脸喷出一柱水,又合上了。


    她手里还是空空无也。


    水珠从胡须上滴下来,迎棠耐心见底,火冒三丈。


    身旁的阿朝忽然抬爪,轻柔地把她的小脸抹干净。


    迎棠乱叫地拍开他:你丫的怎么老动手动脚的!


    阿朝也不恼,瞧瞧空气罩,非常熟稔地亮出小爪子,咻咻咻,一捞一个准。


    每样鱼都给她捞了一个。


    迎棠看看地上扑腾的鱼,又看看阿朝。


    阿朝把最漂亮的一条推给她,朝讨好地“喵”。


    “你看,我说它们相处地很好吧,别哭了。”


    顺圣那个直男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牵着女孩的手,把她拉到这处,从乾坤袋里拿出个东西:“这是我炼出的最好的灵器,我替小虎把它赔给你家小猫咪好不好,你也别哭了。”


    他俯身要帮迎棠系上个东西。


    迎棠下意识仰脖子躲开,阿朝也抬爪子威胁顺圣。


    顺圣“啧”了一声,推开阿朝:“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真真是见色忘友。”


    迎棠低下头,看见一颗漂亮的琉璃铃铛。


    她两只小耳朵瞬间竖起来,瞪着小圆眼惊讶地看向阿朝:“喵?”


    这不是本姑娘的本命法宝吗。


    小姑娘这才不哭了,嘤嘤呜呜说:“好吧,勉强原谅你了。”


    顺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顺圣,你呢。”


    小姑娘扬起下巴:“我叫祭繎。”


    第46章 (二更)


    破案了, 这地方就是祭繎回忆中的场景。


    祭繎与顺圣因为一场三界盛宴在此相遇,度过了初遇中最美好的三个月。


    迎棠和阿朝变成了两只宠物猫,被迫看了一段祭繎和顺圣的甜蜜爱情偶像剧。


    原本以为顺圣帝是个仁爱的正经小男孩, 没想到是个煞笔直男, 经常说一些让人跳脚的话。原以为祭繎是个嚣张跋扈的魔尊,没想到是个牙尖嘴利的爱哭鬼, 经常被顺圣惹哭大喊要找妈妈。


    顺圣送祭繎的第一个定情信物,是一尊玉佛。


    没错, 一尊,一比一大的,玉佛,底座还刻有“祈福祭繎早日飞升”的金色字样。


    迎棠很嫌弃:你干脆祈福她早日被你气得升天。


    祭繎三天没见他。


    后来那尊玉佛还被调皮的迎棠碰碎了。


    没过几日,顺圣送来第二份礼物——一盒五颜六色的胭脂。


    五颜六色, 即什么颜色都有, 大红色只有一枚。


    祭繎木然地试了一枚绿色。


    迎棠忙两爪交叉:达咩!


    救命, 快来人救救孩子的审美吧!


    顺圣送给祭繎的第三份礼物是一把剑,凌然正气, 出鞘仙气逼人。


    祭.魔修.繎冷脸收到这把剑后,这把剑从此黯淡无光, 再也没敢发出一点仙气, 宛若废铁。


    记忆中的日子是碎片化的, 漫长的, 也是多变的。有时上一秒迎棠明明还在睡觉, 下一秒就被祭繎抱着去见顺圣。


    他们经常以“小虎想小花”或者“小花想小虎”的理由见面。


    呵,对此迎棠已经麻木了。


    幻境内, 迎棠没找到大元丹, 觉得猫生很无聊, 整天不是玩玩线团,就是捞捞鱼,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小肚皮变得越发浑圆。


    她渐渐掌握了捞鱼的诀窍,自信心爆棚,决定和阿朝决一胜负,洗刷之前的耻辱。


    来比赛啊!“喵!”


    阿朝低声回“喵”,沉稳地接受她的战书,尾巴却早就翘起来打了个弯。


    二猫再次跑到空气罩边,以祭繎吹哨子为令。


    哨响!


    迎棠亮出小爪子,咻咻咻往空气罩里戳。


    阿朝时不时转头看看她,爪子的速度很快,神情很严肃很认真。


    但当她不再时刻注意他的速度后,他就刻意放慢些。


    祭繎看看两只猫,又看看在一旁不停练剑的顺圣,想到早前比武,她被顺圣压着打的场景:说不酸,那都是假的。


    人不如猫。


    时间到,迎棠埋头数自己脚底下的小鱼:56条!


    她紧张地前脚一直在原地小碎步,睁大圆眼睛盯着阿朝。


    阿朝胡子抖了抖,埋头数鱼,时不时转脑袋蹭蹭自己的背假装挠痒,小眼睛看向祭繎。


    祭繎会意:“小花!”


    迎棠抬头望她。


    阿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两条鱼丢进海里,瞬间坐直。


    它假装懊恼:“喵呜~”天哪,我怎么只有55条啊。


    迎棠那一身奶茶色的毛啊,瞬间兴奋地膨胀起来,胖了整整一圈。


    她比他多一条!


    她迅速摆平心态,傲气地朝祭繎“喵”了一声,扬起小脸高傲地睨阿朝。


    阿朝笑眯眯的,甘拜下风似的压低了身段,趴在地上仰头看她,大眼睛水漉漉的。


    迎棠心头欢喜,用肉垫按了按他的脑袋:别气馁,输给本尊是你的荣幸。


    肉垫温热软乎,动作也温柔。阿朝一愣,眼中闪过惊喜、兴奋,尾巴登时翘地老高。


    此后,迎棠每每都要叫阿朝比试,每天都赢,心里美得开花。


    又过了几日,这天风平海静,迎棠正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盘成一团猫饼睡大觉。


    幻境突然震动起来。


    她一跃而起,阿朝也警惕地跳到她身侧。


    周遭一闪而变。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海水环境急转直下,仿佛有两个大能在海中对垒,搅翻了定海神针似的,把正片海域炸得天翻地覆。


    大地突然裂出一地缝隙,迎棠没跃上高台,一脚踩空掉下去。


    阿朝伸爪没捞到她,毫不犹豫地随她纵身一跃,抓住她的前爪。


    发生什么了!


    迎棠吓得乱刨,忘了自己现在是只猫,根本不会飞。


    周边再不是那个岁月静好的海底宫殿,灵力乱成一锅粥,战火纷飞,仙和魔胡乱交战,混沌的血把深蓝色的海水染成铁锈,刺鼻的腥气让人头昏。


    迎棠啪叽掉到一个地洞里,小脸朝下,沾了一脸泥。


    阿朝旋即落地,忙不迭把迎棠从泥里扒拉出来。


    嗡嗡嗡,有苍蝇在耳边飞,迎棠一巴掌把它拍到地上去:“喵呜?喵?”


    祭繎和顺圣呢?这是哪?


    阿朝摇摇头,黑暗中,一道冷光一闪而过。


    他闷头把迎棠护在怀里。


    迎棠几乎忘了挣扎,她从他肩膀上探出小毛头。


    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地躺在血泊里。


    那人成熟了些,不再如记忆里那般稚嫩。


    “顺圣,顺圣!”她几乎是愤恨地嘶吼着,“你若今日不杀了我,来日我定把你碎尸万段!”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轰的一声掀起周围一片尘土。


    阿朝把迎棠搂地更紧了些,任凭地上的碎片哗啦啦飞过来扎在他的背上,他也不哼一声,只是闷着头龇牙咧嘴。


    “喵!”迎棠瞳孔地震,忙扶起阿朝,按住他身上骇人的血洞。


    它转头问祭繎怎么了。


    祭繎咳出一口浓血。


    血的味道醇香诱人,惊得迎棠不禁后退一步,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个味道……


    祭繎竟然是圣脉?!


    顺圣满面慈悲地走过来,双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我忍你爱你纵容你,你竟挑起仙魔大战,危害苍生,如今,我也护不了你。”


    几个月的相处,迎棠早就把顺圣和祭繎看成一对小情侣,如今这场面她哪里能接受。


    她朝顺圣一顿怒喵,脖子上的铃铛被震得叮铃铃响。


    “我没有伤害你,那些人凭什么污蔑我……”祭繎伸出雪白瘦削的手捂住剑伤,示意迎棠快走,“仙魔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她们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是怎么说魔族的……都能飞升成神,凭什么魔族就要低你们一等,任由你们置喙压迫!”


    她已经不是那个爱哭的小女孩,仿佛哭得多了,眼尾都殷红。


    顺圣呼吸渐促,也不知发什么神经,竟怒极攻心,眼尾溢出一缕黑雾,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迎棠大骇。


    谁能想到,闻名三界六道的顺圣仁帝,竟有过这等光景。


    “你先动的手,便别怪我不仁不义。”他手里凝出强大的仙力,要与祭繎同归于尽,“今日起,仙魔势不两立!”


    什么鬼啊!


    迎棠龇牙咧嘴,扑过去咬了顺圣一口。


    不管谁对谁错,先把神经不太正常的咬了就对了!


    顺圣似乎被这一口咬得清醒了些,抬手给两只小猫抛了个传送阵。


    阿朝见机一爪捞住迎棠,把她往传送阵里一带。


    巨大的灵力波冲荡开来,把传送阵炸了个粉碎。


    传送阵受到干扰,把两只小猫传到了一个陌生的小树林。


    迎棠急急落下,因为过于圆滚,底盘略低,降落时差点骨折。


    她没发现脖子上的铃铛被树枝挂住,掉到一个兔子窝里去了。


    她急急站起来,往有海风味道的地方跑。


    阿朝吃痛地跟着她。


    方才的震动把海水冲上了沙滩,甚至淹没了树林。


    迎棠踏着海水冲出去,蓦地停住。


    海边竟乌泱泱全是神仙!


    魔修的尸体遍地都是,死状之残忍,叫人看着心若擂鼓。魔修的死气滔天,凝在空中形成山岳,压住整个海域。


    她默默穿过这片血腥,钻到众仙的身边。


    传说中,这场仙魔大战仙界伤亡惨重……


    这哪里像是伤亡惨重的样子,分明就是仙界碾压魔修!


    她茫然地顺着众仙的目光看向海平面。


    海平面訇然荡开一层冲击波,惊涛拍岸,海啸掀起几丈高的浪花,把迎棠没顶无数次,冲得她眼睛血红。


    阿朝急急挡在她身前,帮她缓冲了一些海水,小身板被冲地湿透了,伤口上血的流速都不如海水稀释地快。


    他轻轻“喵”了一声,把迎棠护地紧些。


    过了一会儿,海中心忽然生出一点亮光。


    迎棠扒拉着阿朝探头看:那是什么,是夜明珠吗?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眸子訇然震颤起来。


    不,那是一颗魔元。


    是祭繎的魔元。


    等等……


    她震惊地两腿立起来眺望。


    那是!


    “是大元丹!”


    还不等她反应,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身后众仙疯了似的朝前飞,像倾巢而出的蝗虫,像漫天的箭簇,像扑火的飞蛾,人潮汹涌,差点践踏死两只小猫。


    大元丹,任何境界吃了都可以突破一阶。


    若是金仙巅峰吃了,岂不是会原地飞升成神?


    太大了,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有多少仙,万年都停在一个瓶颈,活得越发疯魔。


    又有多少仙,最后自投轮回、跳入远古深渊,只求一个解脱。


    众仙蜂拥而上,趋之若鹜。


    为了抢夺那颗大元丹,竟就地大打出手,互相残杀起来。


    此等景象,是真正的撼海移山。


    迎棠见过多少血腥场景,都不如当前一幕给她的震撼来的强烈。


    她脚下的沙滩被浓厚的灵力掀起来,一会是山,一会被夷为平地。温润的海水都变成了武器,连呼吸都叫人胸腔刺痛。


    与此同时,海底迸发出一道金光。


    顺圣帝突破而出,望着这些仙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凄厉地笑起来,眉心竟裂出一条血痕,魔气凝成风刃横扫过整片海域,连迎棠都难以承受。


    一时间,天崩地裂,灭顶的法力席卷苍生。


    天帝堕魔,吞海蔽天。


    几乎所有的仙人,都被这一阵强烈的波动捻得粉碎。


    他几乎引出了浑身修为,往天幕上布下一层结界。


    偶有几个跑得快的仙,拼死也要冲出去,纷纷往天上逃亡。


    迎棠和阿朝被人流冲上了岸。


    阿朝倏然眼神一亮,似乎在逃脱的众仙中,发现了一个熟面孔。


    照晏?


    他怎么也在。


    迎棠四肢扑腾着站起来,盯着海中央的男人。


    他冷脸,隔空凝视那颗金光闪闪的大元丹。


    一滴悔恨的泪划过他满是仙血的面颊,落入海中,激起一片涟漪。


    “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中有浩瀚暴虐的压迫感。


    “天道不仁!!”


    *


    啪嗒。


    一滴水落在迎棠额头。


    迎棠骤醒。


    她呛地猛咳,睁开眼睛,看见周围一团黑暗。


    是流香海的试炼界,她们回来了!


    她推开阿朝,赶忙活动活动手脚:做人真好。


    阿朝后她一步醒来,张口便问:“师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迎棠摇摇头,适应了一下四肢,“倒是你,不是受伤了?”


    他恍惚地摸摸后背:“我没事。”


    迎棠捡起地上的盒子,拍拍灰。


    里头那颗大元丹金光闪闪的,发出暖暖的光。


    她把大元丹收进储物戒,心情复杂。


    原来,仙魔大战所谓的死伤惨重,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恐怕是顺圣帝在祭繎死后的最后一刻堕魔,把仙将涂尽。


    还有什么所谓的众仙合力布下的绝地天通,其实是顺圣一人的杰作。


    但他为什么要布下绝地天通,他到最后到底明白了什么。


    一直躺在地上的追风忽然醒过来大喘气:“我们成功了,我们回来了!”


    迎棠:……有你什么事?


    “宫殿要塌了。”阿朝朝迎棠伸出手腕,“师姐,我们快走。”


    迎棠勾住他腕上的红绳,忽然愣住。


    原来她的本命铃铛,是顺圣的东西。


    她恍惚地任由他带她上岸。


    追风有些心虚,但见迎棠和阿朝根本不关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就放心地跟上去。


    三人没游出多远,整个宫殿便塌了。


    她们上了岸,用清洁咒把身上的水统统去除。


    “大,大大大师姐。”追风脸色忽然一白,结巴道,“有,有魔物!”


    湖岸上,一群满脑袋眼睛的魔狼似乎已经恭候多时,它们的目光贪婪狠戾,嘴角流下粘腻的血,朝三人直呼噜。


    迎棠放话:“怕什么,本姑娘都不用亲自动手。”


    她催动脚边的铃铛,非常自信地说:“让青阳宗和昆仑的人来给我们打下手。”


    没有一点动静。


    三人尴尬地对视。


    迎棠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反应,本命铃铛可从没失灵过啊。


    莫非幻境走一遭看,她的铃铛摔坏了?还是有人趁他们入幻境时,对她们做了什么?


    阿朝轻咳一声,打断了迎棠脑内阴谋论的风暴,从乾坤袋里掏出满满一大串铃铛,丁零当啷的,搞批发似的。


    他不敢看迎棠:


    “我一路上‘捡了’许多铃铛,没想到这么巧,原来是师姐的。”


    第47章 (一更)


    迎棠寻思你搁这集邮呢, 气得一个倒仰。


    “师姐先走,我掂后。”他拔剑把迎棠护在身后,准备等迎棠走了亮出真身将这些魔物通通剿灭。


    迎棠抢过他的长剑, 把他一把推到身后去:“追风, 保护小师弟!”


    追风:???其实小师弟比我强。


    那个能把师兄师姐们吊起来打的小师弟,听罢唇角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竟乖乖缩到他身旁,声音柔地像春风一般:“好, 师姐小心。”


    追风:……


    迎棠答应要保护他,便不会食言。


    她大乘期的灵力外——铱誮放,一剑下去,大有断山川之势。


    剑刃掀起的灵风把追风吹得喘不过气,他心下感慨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 身体诚实地扯住阿朝:“小师弟, 不如我们先行离开, 在这里只会给大师姐添麻烦。”


    对方甩开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天边最美的那道风景:“你走吧。”


    他像是要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 此生不忘。


    追风寻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欣赏美人呢。


    他被这风吹怕了,再加上想要的大元丹没拿到, 当即捏碎传送符传了出去。


    阿朝从乾坤袋里又拔出一把剑, 迎风而上。


    魔狼数量太多, 大多杀了一只又能分裂成两只, 得精准砍掉它们的脑袋。


    迎棠没有固定武器, 多是用神识凝结出实体然后乱用。反正她当年光是灵力一出便能把对手按死,根本不需要什么技巧。


    但现在不同了, 这些魔物像是提线木偶, 背后有人操纵似的, 那人定在渡劫期往上,迎棠光用灵力,对付不了。


    “师姐,”阿朝一跃而上,与她背对而飞,“瞧我剑势!”


    他手腕流转,剑刃划出的灵痕在空中如画,剑花如美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杀机四伏。


    迎棠学习能力很强,一眼看破其中要点,记在心里,如法炮制。


    “这招名曰撞南钟,共十八式,是青阳宗的剑法。”


    “这招名曰破霄,共七式,是昆仑剑法。”


    “此乃南雁北归,是已经消逝的玄冥派剑法。”


    迎棠一一学了,很快得其精髓,运用自如。


    流香海飞仙台上,昆仑的一位长老忽然口吐鲜血。


    他以傀儡术控制魔狼,早前宣蝶长老命他收手,他觉得小题大做,便擅自施展傀儡术追踪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弟子,一开始还占据上风,谁知对方忽然用起青阳宗剑法不说,还用起了昆仑剑法。


    他越发恼怒,添力的时候,又被一招失传已久的“南雁北归”打得强行断了傀儡术,这才遭到反噬。


    宣蝶长老发现异状,猜到他做了什么,气得眉心直跳。


    “真是丢人现眼!”


    和魔狼对招期间,迎棠发现对方对昆仑的破霄剑法很是熟悉,便料到是昆仑那个老女人搞的鬼。


    气愤之余,她一剑斩下最后两头魔狼的头颅。


    战罢,湖边尸横遍野。


    血河如镜,照进她的明眸。


    她甩甩剑刃上的血珠,手腕一踮一抛,那把剑在空中打了个挺,直直落入阿朝的剑鞘。


    “喏,还给你。”


    阿朝本想说这是一把好剑,便送你了,话到喉咙口,又想起顺圣的那些作为,忙又吞回去。


    他朝她星目含笑:“多谢师姐护我。”


    “不谢。”迎棠拿到大元丹,也没有再在秘境里待下去的必要,“你还有什么想带出去的?我们去寻。”


    “没什么想要的。”


    “你身为流香海弟子,难得进一次秘境,还要我保护你,到头来竟然没有想要的。”迎棠感觉奇怪,又想到方才他什么剑法都会,还会失传的什么玄冥派剑法。


    她狐疑地停下来,转头看他:“你图什么?”


    他静静站着,复杂的视线坠在迎棠的脸上。


    “只要能和师姐待在一起,我去哪都行。”


    风吹乱了迎棠额前的碎发,稍微掩盖住她的惊讶。


    “你知不知道,一万年前开始,追师姐就要拿号了。”


    阿朝心里忽然长幡猎猎,他濯濯如春月柳的面庞蒙上淡淡的红:


    “那,我可以拿号吗?”


    迎棠:……


    少年人对喜欢的人总是冲动。


    她喜欢的那个少年,起初也是温润,把爱化在所有行动里,不擅宣于口的,之后便像个真正的少年人,总喜用蜜语哄她。


    迎棠眸子闪过朦朦胧胧的光华。


    她翕动鼻翼,不去看他。


    “师姐心里有人了,你莫要白费心思。”


    阿朝的眸子暗了下来。


    他手腕上的琉璃铃铛冰凉,像是一颗死物。


    风一吹,它兀自叮铃铃的闷响,迎棠脚腕上的,也跟着共鸣。


    他心下没来由地凉了,比铃铛,比湖水,比一地的尸首还冷。


    他想到了很多,胸口紧紧的,有强烈的烧灼感,莫名燃起一把嫉妒的火。


    “师姐,”他抬起头,阗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我们回去吧。”


    “嗯,走了。”迎棠率先捏碎传送符传了出去。


    阿朝立在原地,抬到一半的手放下来。


    他的眼睛慢慢渗出蓝色,心头的苦涩再也克制不住。


    杀戮的欲望在心头蔓延,他冷冷扫了眼一地的尸体,还有不远处零星的几只漏网之狼,默默拔剑。


    在回忆里待的三个月,与现实时间是并行的。


    所以没过多久,整个历练环境便关闭了,最后一批弟子被传送回来,像刚考完试的学子,讨论着谁谁谁拿到了什么,谁谁谁在界中突破了。


    没人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沉默地离开。


    朝冽没有去见迎棠,他回到自己的弟子房,给天界的司命发了一个灵力传信。


    且说司命本来约了青茷下棋。


    青茷风尘仆仆地刚坐下来,就长叹一口老气。


    司命好奇:“你叹什么气?”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你有什么大任,这天界各派,你我是一个不沾的清水官。当初那位祖宗涂改司命簿把你送上来,你还有些负重,如今人也被封印了,你肩上没有担子,还叹什么气。”


    司命如今老成多了,再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会两股战战的小社畜。


    他进化成麻木老社畜了。


    见到天尊,他顶多就是躲起来,才不会硬着脑袋碰壁。


    天边突然飞来一道光,精准钉入司命的棋碗,震得棋子溅了二人一脸。


    青茷脖子里全是棋子,瞪大眼睛吓得“花容失色”。


    司命心头一骇,脸上平静从容。


    他捏碎这道光,圣谕一样的金色字体浮现在空中:调查万年前沧州帝王夏裴回。


    这字加了密,只有他能看到。


    青茷:“怎么了?”


    司命暗暗握住发抖的老寒腿,轻笑:“哈哈哈,没什么大事,我先走了,贤弟,我们下次再约。”


    “对了,”青茷跟着起身,小心翼翼地朝他招手,“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是想问你,你知道天尊的名讳吗?”


    “这谁知道,天帝应是知晓的。”司命摇摇头,“不过,我曾听说,天尊的名讳里有一个朝字。”


    *


    天色渐阴,朝冽已经有足足十二个时辰没去找迎棠了。


    立在窗口,望着天上繁星,便能想到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瑞凤眼,转眄流睛。


    细想起来,他与她朝夕相处已许久,他却总不满足,以为只有一瞬。


    他的衣袍总是有血迹,他穿白色的衣服,只是通过沾到他身上的血,来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他再动手。


    当下,他的衣袍下摆被血迹浸透。


    步入杀戮道后,他很喜欢血腥的味道,如今却觉得很臭。


    变得喜欢花香,尤喜她身上的海棠花香,淡淡的,很粘人。


    床边放着一把剑,月光下发出蓝色的荧光,剑柄有淡淡的海棠香,是她触碰过的地方。


    须臾,他的玉简亮了。


    司命发来的关于夏裴回的消息。


    他没有办法胜过死人,他知道,所以他嫉妒,他悔恨,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各种复杂的情绪缠绕他。


    他当初为何要下界。


    原因听来可笑,全因司命那句“炉鼎”。


    他不过是想,自己也曾被人囚禁,便心生怜意。


    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不懂,不明白,他去人间听了千场戏。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呢。


    抛下身份抛下桎梏,他为她搭一个戏台,邀请她进入他的戏本。


    她会爱上戏里的他吗。


    默默读完司命发来的信息,朝冽投下一个传送阵,离开了流香海。


    当下正直盛夏。


    遥远的星空向四野投下暮色,绵长的蝉鸣萦绕在耳畔,微风拂过,还有铃铛的丁铃声。


    这个海棠林他来过,几乎没过几百年,他就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


    他不知道,原来那个人的墓也在这。


    朝冽寻着司命给的小地图,找到那座坟。


    墓碑早已被劈碎,零零散散地落着,碎石块上还残留着迎棠灵力的气息。


    他指尖一勾,将墓碑复原,看到“春元皇后爱夫之墓”几个字。


    迎棠与夏裴回,准备成亲的。


    她一身红妆,头顶金冠,灼若芙蕖。


    那在人间叫凤冠霞帔。


    是他一手掀了她的盖头,毁了她的婚礼。


    怪不得,她如此恨他。


    朝冽一掌下去掀翻一旁的土堆。


    灵气裹挟着怒意将整个地面轰炸出来。


    他高高在上地睨它,眸子渐渐变成蓝色,呼吸阴邪不畅,隐有发作之势。


    “夏裴回。”他咬着他的名字。


    嫉妒把朝冽的理智烧成灰烬,他憋着一股气,飞出渊都千里,朝一不知名山头投去一把灵火。


    如玉的面庞映照熠熠火光,眼里尽是汹涌的火焰。


    冷漠、狠戾又疯狂。


    夜深人静。


    迎棠本准备睡了。


    忽听有人敲门。


    她慢悠悠打开房门,瞧见一张苍白的玉颜。


    阿朝站在门口,眼尾和眼白都是殷红的,那张臭脸像刚吃过小孩一样。


    十二个时辰没来找她,迎棠以为他被拒绝一次果断放弃了,还在心里称赞他识时务。


    迎棠嗤笑:“干嘛?”


    他喉结滚了一圈,眸子蒙上一层泪膜,睫毛上也沾了点点露水,显得有些狼狈。


    “师姐,”他的声音又沙哑又委屈,“我想见你,好想好想。”


    第48章 (二更)


    那又如何?


    迎棠骄矜地扬起下巴:“与我何干, 走走走。”


    他也不恼,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声音放得又浅又软:“师姐, 让我多看看你好不好。”


    啧。


    迎棠骨头都酥了。


    她朝他挤出一个笑来, 勉强地不得了,逗得阿朝眉眼上扬。


    他这一笑, 倒如朗月入怀似的。


    但你丫的突然笑什么!


    迎棠眉梢一挑,嘭地关上门:“晚安!”


    阿朝站了好一会儿, 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轻道:“晚安,阿棠。”


    他环顾四周,把结界的每一处都加固后方离开。


    当日晚,玉简聊上的热搜又更新了。


    因为青阳宗和昆仑的弟子长老目前仍在流香海做客,流香海的青山碧水论坛上火热一片。


    #亲眼所见, 栀子峰小师弟半夜求见大师姐, 疑似恋情曝光#


    昆仑第一:流香海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今天又胖了:我反对, 那个阿棠一看就是久经沙场,阿朝不会被玩了吧。


    青青山脉:楼上是哪个门派的酸鸡, 人家郎才女貌由得你哔哔。


    躺着都能飞升:不过是半夜去“讨教”而已,楼主不要捕风捉影。大家也不要吵, 都还有机会。


    元婴之前不改名:兄弟们, 现在还能上栀子峰吗?我有几个修炼的问题不懂, 想请教大师姐。


    大师姐永远的神:我也。


    闭眼练剑:我也。


    漂亮樱桃:我也。


    漂亮樱桃:我和姐妹们已经在栀子峰周围游荡很久了。


    楼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追风派草:楼主请讲。


    楼主:我看到小师弟在修补结界。


    会生蛋的大鹅:……破案了。


    闭眼练剑:……


    ……


    花花世界迷人眼:……


    栀子花开:……


    追风派草:艹, 人干事?


    下一秒, 追风发现自己刚解封的号又被举报了。


    他有理由怀疑一直举报他的就是小师弟,但他没有证据。


    翌日一早, 阿朝照例来和迎棠说早, 顺便提了一嘴:“师姐看玉简聊了么?”


    迎棠刻苦修炼, 没那个时间简上冲浪。但她还是狐疑地拿出玉简看了一眼。


    好家伙,明晃晃的都是磕“兆年”CP的帖子,吵到迎棠的眼睛了。


    她放下玉简,朝阿朝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发的帖子?”


    阿朝耸耸肩:“师姐冤枉我。”


    “我都不知道我屋子周围有结界。”


    他故作惊讶:“谁下的?我竟也没发现,对方是何居心?师姐近来可觉异常?”


    迎棠:……


    我就静静看你表演。


    追风传信来,说三派长老们召集精英弟子上议事堂开会。


    迎棠被点名要去。


    听说大师姐又要出面,各派各峰弟子们闻讯而来,哪怕没他们什么事,也要凑个热闹看看大师姐的美。


    迎棠今日一身孔雀蓝,那裙子海天一色般,裙摆横扬,仿若惊涛拍岸,波光粼粼。


    出门前,她曾不满地看向阿朝:“你能不能换一种颜色,我都看腻了。”


    阿朝:……


    他穿了一万年的白色,还没人说过他。


    一个转眼,他换了一身蓝采和的长袍,迎棠这才觉得顺眼些。


    年轻人不要老穿白色,挺丧的。


    议事堂内宽阔,逐月不在,由牡丹峰长老坐镇,两侧各坐有昆仑的宣蝶长老和青阳宗的新晋渡劫期小长老。


    迎棠风风火火而入,扫视一圈,发现在场大多是流香海弟子,只有少数别派弟子站在角落里。


    牡丹峰长老的脸色很难看,像刚吃了苍蝇:“你们都是在门派试练中,表现不错的弟子。”


    宣蝶忽而抢过话头:“行香子长老不必多做赘言了,我直说了,三派掌门深入魔域,至今没有消息,半月前,我们收到一块沾了血的文鳐妖姬的鱼鳞。”


    行香子那老头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众弟子议论纷纷,大家纷纷伸头看向庭中。


    丹墀之上悬着一个小泡泡,内有一片闪闪发光的鱼鳞,上沾有赤红血渍。


    “流香海祖堂内,逐月掌门的命灯不稳,这血经命灯验证,是逐月的没错,可见逐月已身处险境,如今魔域蠢蠢欲动,召你们来,便是让你们去魔域一趟,打听消息……”


    “漏洞百出。”迎棠看不过眼,也打断宣蝶的话,一跃上丹墀,从水泡泡里捞出那片鱼鳞。


    “放肆!”


    宣蝶大怒,一掌劈过去。


    阿朝当即扔出剑鞘,掌风正巧劈中它,折返回去,像小□□擦过宣蝶的耳朵。


    “这不是文鳐的鳞片。”迎棠忽视宣蝶杀气腾腾的目光,把鱼鳞往空中一投,用一种“没见识”的眼神蔑视在场众长老。


    她甚至怀疑这群人根本没去过魔域,毕竟魔域的河里到处都是魔化的文鳐女妖。


    日光透过鳞片照下一缕白光。


    “入了魔的文鳐,鳞片在光下呈彩色,这显然是个假货。”迎棠从容道,“况且就算逐月出了什么事,你等身为长老,难道不应作出表率么,怎的让小弟子深入险境。


    再者,这些弟子中,为何流香海弟子居多,你们昆仑和青阳宗,又安得什么好心思?


    呵,收到消息都半个月了才有所举动,你们可真是‘孝’死了,若诸位掌门真的有险,不等弟子出动,她们已然横尸街头。如此种种,让我不得不怀疑各位的用心。”


    她瞟一眼行香子。


    那老头在门内面前嚣张,外人面前却像个缩在壳里的王八。


    一席话说完,堂内落针可闻。


    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迎棠那笔直的背脊,颇有几分大师姐最大的既视感,那些个渡劫长老们在气势上被她压地一点插话的余地都没。


    一看大师姐就是撑得住大场面的人!


    行香子笑了几声,朝宣蝶耸耸肩,仿佛在说:都跟你们说了,不要唤她来,你们偏生就是欠,非要惹人家。这不,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了。


    宣蝶脸板地像被砖拍过:“那你说,这鳞片是什么。”


    迎棠觑起眼睛,手轻轻一勾。


    那通体银白的鳞片落在她手心,触感滑腻,魔气浓厚。


    “是蛟的。”


    魔蛟?


    弟子们大骇,蛟可是传说中能修炼成龙的存在。


    行香子的脸色顿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绝地天通解除以后,很少有人会前往魔域,因为那里寸草不生,魔气斐然,炙热的空气让正道修士喘不过气。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鳞片是什么,只是通过书册了解到,可能是文鳐妖姬的鳞片。


    没想到,那玩意是蛟。


    宣蝶长老的脸色很难看:“胡说八道,龙族早就灭绝了,万年来,也从没有一条蛇能修成蛟,你放什么厥词。”


    “万年来自然没有,万年前,上界可是有蛟仙的,蛟仙也会堕魔。”迎棠在魔域这么多年,什么乱七八糟的魔都见过了,自然一清二楚。


    至于堕魔的原因,如今一想,恐怕与当年众仙争抢大元丹有关系,也许就是被顺圣帝打入魔的。


    魔域就那么一只蛟。


    挂在她家墙上呢。


    可想而知,这鳞片的出处,大概率是海棠林附近。


    迎棠正愁没机会去魔域,如今赶上趟了:“我可以大发慈悲去一趟,把逐月捞回来。”


    追风&阿朝:“我也去!”


    众弟子非常审时度事,没一个人敢乱出头。


    大家一则诧异迎棠直呼掌门之名,二则因为迎棠勇敢站出来的“奉献精神”又敬佩她几分,三则被小师弟如此生死相随感动。


    迎棠:你俩凑什么热闹?


    追风脸红:“我有朋友在魔域,我有专门的辟魔珠可以屏蔽魔气。”


    阿朝:“师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追风:“小师弟,上次多谢你和师姐救我,你到时候可以与我贴近些,能缓解魔气的侵蚀。”


    他们仨竟自顾自把这事儿定了,全然没看见宣蝶的脸色。


    商量定后,迎棠抱着一种回家的心情,开心地双颊绯红:“那就这么定了。”


    宣蝶长老气得不轻,但想想本来就是想让流香海去送死的事儿,逐月手下的三个得意弟子都去了对她们有好处没坏处,便按捺下心头的火气。


    她看迎棠混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的样子,便心里嘲笑她是无知小儿,胸大无志,只有一张脸够看。


    她轻蔑地扫过迎棠那张脸,嗤之以鼻。


    “我没意见。”


    昆仑都发话了,青阳宗如今三宗最拉,人品也没比当年好到哪里去,自然没意见。


    行香子捋捋胡子,小眼睛偷偷瞥了眼迎棠身侧的阿朝。


    阿朝朝他微微点了点下巴。


    “咳咳。”他无奈道,“那你三人去罢,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回家而已,有什么要保护的。


    迎棠一想到那一盘盘年糕心里就激动。


    她像浪花从议事堂涌出,嘴里还哼着欢乐的小曲,虽然一点也不着调。


    也不知她精心滋养了六百年的海棠林如今如何了。


    还有灵泉,她好久没泡灵泉了。


    听说白卿都是妖尊了,也不知现在长成啥样,第九条尾巴有没有修炼出来。


    阿朝斜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她那股“回家”的兴奋劲儿,也不免笑起来。


    但这笑转瞬即逝,他忽然有些失落。


    他不自觉得抚平衣服的褶,转移视线,显得坐立不安。


    回魔域后还是要回来的,毕竟迎棠如今灵府里是元婴,待在魔域修为会停滞不前。


    她粗略收拾了一番,兴冲冲朝门口的阿朝说:“我们走吧!”


    那双眼睛里全是璀璨的星光,他从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他体内的魔气日复一日地翻江倒海。纯魄的炼化因为中途停了一次,损伤了灵府,魔气趁虚而入,到现在也没法填补,三年下来,只炼化了一小半。


    若是就此去魔域,内伤定会更重。


    但他看着她春棠妍妍的小脸,心骤然软下来。


    他想走过她的小屋子,她的海棠林。


    他也想触碰她的过去。


    “好,我们走。”


    第49章 (一更)


    流香海的弟子们听说大师姐要深入魔域救掌门, 感动死了。


    掌门为了帮师姐解开禁制,不惜动用全派之力,师姐为了救掌门, 竟不顾自身安危, 深入险境。


    这师徒情谊,羡煞旁人!


    迎棠往山门飞, 阿朝时不时用灵力帮她托一托裙摆,免得裙子脏了她不高兴。


    山门处, 除了来送行的各弟子,牡丹峰的行香子长老赫然在列。


    追风取出一飞行长舟来,朝迎棠招手:“大师姐,这儿。”


    行香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阿朝,又看看迎棠:“一路平安。”


    迎棠突然觉得这小老头没那么讨厌了。


    她扬起小下巴, 点点头, 当是应了, 快活地上了飞舟。


    “大师姐!”有小弟子红着脸冲上来,递给她一个乾坤袋, “大师姐,此行凶险, 这都是我平日里炼制的丹药, 不是什么贵重的, 但说不定能用上。”


    从前出门, 迎棠强大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不需要别人给她什么,哪怕是星河城的修士们, 也都本着上贡的心态, 却从没有小辈跟老妈子一样担心她这个担心她那个, 给她塞东西。


    她忽然一愣,嘴角轻轻撅起来,手腕一扫接下:“那我勉强收下吧。”


    小弟子心里呜呜直哭:她好傲娇,我好喜欢。


    一石激起千层浪,迎棠就像一只被投喂的珍兽,被流香海弟子围得水泄不通。


    灵石药材,防身暗器。


    换做以前,迎棠早就暴走了:你们竟敢朝本尊投放垃圾!


    但流香海的弟子们本着关心她的心情,一个个千叮咛万嘱咐地把东西塞进她怀里,这感觉与上贡完全不一样。


    都是对她的关切。


    迎棠怔愣着都收下,心里又火又暖,仿佛回到上辈子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妈在她耳边啰嗦这啰嗦那。


    她其实也没为流香海做过什么。


    但那一刻,迎棠忽然抬起头,对那些关切的小脸说:“放心,我一定把逐月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激起弟子们感动的呼喊。


    阿朝神念一动,眼神牢牢系在她面庞上,久久没能移开。


    飞舟直上云霄,迎棠趴在栏杆处,朝流香海的弟子们挥手告别。


    她很矜持,挥地很优雅。


    但内心的小白兔早已撅起小屁股,骄傲地扭来扭去。


    等看不见那些师弟师妹了,她才回过身来,对上阿朝热切的眼神:“干嘛。”


    他浅浅低笑:“师姐今日很美。”


    “哼,那是当然。”


    追风:我隐形了。


    追风像是魔域的熟客,两点一线驱动着飞舟朝魔域去。


    迎棠知道他和那位叫虹翘的赤狐的关系,也不点明。


    绝地天通时,迎棠的海棠林在魔域的边界。但绝地天通后,魔域大开,海棠林作为魔尊住所,自然被好好保护起来,不准擅入。


    于是魔修们一举扫荡了阳城,把周边十几个城池据为己有。


    如今要入魔域,得绕道远在北方的金城。


    飞舟自金城门口落下。


    正是一天中太阳最热辣的时候。


    阿朝迟疑了片刻,还是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伞撑起来,他走到迎棠身边,略显紧张地把伞往她头上移,让那片脆弱的阴影遮住炙热的阳光。


    他想起酆都那把被打断的伞,心深深沉着。


    迎棠转头睨他,他下意识僵住。


    她握住伞柄,往跟前一拉:“往前面打些。”


    她竟没生气。


    阿朝一愣,展出粲然的笑:“好。”


    迎棠: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傻了……


    三人进入金城,寻到一客栈住下。


    这里是魔域与人间的边界,来往修士混杂,灵气也混浊。


    追风拿着灵石去找魔修打点,迎棠在客房中歇下,素手打起床帘,收起人耳,脑袋上长出一对长长的兔耳朵。


    她如今没到渡劫期,还不能在人形下最大限度阔开听觉。


    阿朝为她倒茶,眼睛根本没法从那对漂亮的长耳朵上挪开。


    耳朵粉嫩嫩的,耳背的白毛干净漂亮,像一团雪,灵动地左右转动。


    迎棠听到一些有的没的的八卦。


    什么当今魔王一族势力之大,魔王原身是一只威武的六眼大雕,还是公主的时候和驸马爷生下三男两女,几个王子公主如今都大有建树巴拉巴拉。


    迎棠心想从前没见过雕啊,山鸡倒是有一只。


    况且六眼雕哪里威武了,很克好嘛,鸟类脑子本来就小,还装六只眼睛。


    迎棠打了个哆嗦,被克苏鲁审美支配的恐惧又浮上心头。


    一件银白色的披风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阿朝担忧地望着她:“师姐受凉了?莫非是在飞舟上吹风吹的?”


    他拿出一瓶丹药,板着脸说:“吃一颗这个,会好些。”


    “我没事,我不冷。”她把披风脱下来,她不想穿披风,和裙子颜色不配。


    他皱眉又给她披上:“穿上,魔域照不到阳光的地方都寒凉,莫要逞强。”


    修士哪有怕冷的,迎棠全当他神经紧张,便作罢,只轻轻披着。


    他长叹一口气,忽然朝她蹲下身。


    迎棠怔住。


    他为她拉好披风,帮她在领口系结,动作轻柔,一举一动都是关切。


    清冽的冷杉气慢慢渗透到迎棠的周围,他眉目轻抬,温润如星的眉眼让迎棠有一瞬间恍惚,她目光飘飘忽忽坠到他脑后,想说那里是不是有个旋。


    阿朝抬起头,忽而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心里重重一跳。


    迎棠探究地盯着他那双阗黑的眼睛。


    这双眼睛表面很清澈,清澈地能照出她绝艳的小脸。但暗藏在深处的,却是深不见底的孤寂,委屈,还有疯狂。


    阿朝经不住她这样凝视,匆遽又慌乱地转移视线,有些局促的递给她一杯茶:“我出去探查一下,师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些。”


    “随便。”


    “好。”


    嘭!


    阿朝逃似的关上房门。


    他怔怔在门口停驻,再也走不动半步。


    心跳若擂鼓,轰隆轰隆要炸开似的。方才他离她太近,她听觉灵敏,定听得清晰。


    他深吸几口气,靠在房门上,无奈地扶额,喉结因为压抑的吞咽上下滚动。


    迎棠捧着茶杯盯着房门,她的长耳朵很厉害,厉害到能听到门外人急速的心跳和呼吸。


    她淡淡饮了一口茶,看向窗外,扣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一个时辰后,追风和阿朝都回来了。


    “从金城以正当理由进入魔域需要身份令牌,我找关系给你们伪造了两份,你们带身上就会有魔气,进入魔域后注意紧闭自己的灵力。”追风熟稔地给两人发了牌子,“我有自己的令牌,大师姐不必担心。”


    迎棠:谁关心你了。


    她接过令牌看了一眼,上面印有一个棠字,下面有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


    她旋即冷笑:这不就是当初她在魔域推行的身份码吗,没想到沿用至今。她堂堂魔尊,如今要进魔域,竟然还要假身份。


    不过也是,若她用迎棠的身份进魔域,指不定造成多大的动荡,到时候那个该死的天尊追过来可就麻烦了。


    “该死的天尊”此时正站在她身旁,盯着那枚令牌,眉头紧锁。


    这块令牌让他很不适。


    换做从前,小小魔气对他造不成影响,只是他如今灵府状态一日比一日差,又经常损耗灵力为迎棠做灵器,纯魄的炼化一度停滞。


    如今再触碰这令牌,灵府内的魔力便喧嚣起来,叫他疼痛难忍。


    “小师弟,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追风朝他晃手,“要不,我们再歇几日?”


    阿朝把令牌挂到腰上:“不用。”


    三人来到金城中央的传送阵。


    因为仙魔势不两立,绝地天通解除后,这万年来虽然没有大的摩擦,但两方都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大战一场。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所以魔王在魔域周边布下了非常厉害的魔阵,金城中央的传送阵法会将魔修直接传送到魔域的北部,避开边界陷阱。


    根据行香子给的线索,逐月等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潜入魔域。至于为什么要潜入魔域,大家不知道,据说这是三派掌门之间共守的秘密。


    逐月的修为不低,如今遇险,很可能是遇到了强敌。


    这个人只可能是魔王。


    据说这届魔王的修为,已到达真魔后期,要赶上当初的迎棠了。


    魔域依旧是血阳,火红的阳光照得人脸上着了火一般。


    迎棠这具仙身有魔的神识,倒没觉得不适。


    她一眼望过去,魔域和从前没两样。


    哎,这群魔修的基建能力真的差到家了,一万年都没修出一条路来,估计还是整天就知道搞破坏打打杀杀。


    一群烂泥。


    “如果师父被魔王掳走了,可能被关押在魔王殿附近,魔王殿与魔尊迎棠的海棠林很近,我们得往东走,我认识一只赤狐,到时候可以帮我们打探消息。”追风挠挠头,“幸好最近妖尊都不在,他不喜欢人修。”


    妖尊?那不就是阿卿吗。


    迎棠眸子顿时亮起来:“妖尊如今是何境界。”


    “据说妖尊是只九尾妖狐,已是金仙境。”


    迎棠出海棠林前,阿卿就有大乘境界了,一万年过去飞升成金仙境也不稀奇。


    这么一想,一万多年臭猫竟还停留在金仙巅峰,以他的天赋来说,确实很奇怪。


    迎棠忽然觉得身边很安静,她回过头,瞧见阿朝异常地沉默,心下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


    三人进入魔王城。


    据说今日正是魔王与魔君一万零六年的结婚纪念日,各方魔众均来贺喜,普天同庆。


    三人成功隐匿在魔修中。


    追风临走前,从逐月的命灯内轻轻舀了一滴灯油,那灯油被灵力燃烧,会飘出淡淡的烟气,可以指引逐月的所在。


    “想是被关在海棠林附近,等我们的援兵来了,我们就去救人。”


    三人在一克苏鲁茶馆落座,点了三碗“牛鬼汤”,迎棠没什么食欲,偶尔吸溜一口,追风倒是吃得很香,阿朝的筷子纹丝不动。


    迎棠:“援兵?”


    “嗯,我认识一只小狐狸,狐族与魔王不对付,她会来帮我们的。”


    楼下万头攒动,忽而安静下来。


    天边吹来一阵魔风,紧接着有巨大的灵球訇然降落,扬起漫天尘埃。


    追风在一旁解释:“当今魔王叫丹缘,是上一届魔王的独生女,魔君叫王刍,原本大家都以为王刍会继任魔王的位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了性子。”


    迎棠心想都是老熟人了,她好奇地向窗外抻头看。


    飞扬的魔气中,走出一优雅的男子。


    他一身白衫,皮肤却鬼一样白,瘦得皮包骨头几近脱相,如一根长杆在风中摇摇欲坠,远远看去宛如一只竹节虫成精。


    迎棠吓得手一松,筷子掉到汤里,汤水溅了对面阿朝一脸。


    迎棠:你特码谁?


    第50章 (二更)


    印象中那个举着双锤的国字脸王刍, 竟然变成了阴柔小男人。


    迎棠不禁扶额:……


    好怪,再看一眼。


    她的震惊与好奇阿朝尽收眼底,看了千万场戏的脑子告诉他, 这其中很可能有复杂的弯弯绕。


    莫名其妙的, 他心里爬满了烦躁的杀意。


    用清洁咒洗去脸上的汤,他睨那魔王殿高台上的男人, 记住了他的脸:此人有什么好看的。


    迎棠回过神来。


    魔王果然是丹缘。


    一万年了,她一点也没变。


    她大办特办这场结婚纪念日, 几乎把魔域有头有脸的魔修都叫来了。据追风说她每年都要如此,也不知在跟谁较劲。


    迎棠当然心知肚明,她轻蔑一笑,不再好奇。


    按照她如今的修为,确实不能在这种大能云集的会场闹事。


    感叹男大十八变的同时, 她对上对面阿朝一张臭脸。


    “师姐在看什么?”


    迎棠偏生不合他的意:“我在看美男子呀。”


    阿朝面色一沉, 继而又笑起来:“师姐不看看我么。”


    迎棠:“天天看, 看腻了。”


    他也不恼:“师姐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


    迎棠:“我喜欢温柔的。”


    追风闷头喝汤, 不敢说话,周围的气温冷得他打颤。


    阿朝面上依旧浅笑, 忽而扬起袖子, 轻拭迎棠的嘴角。迎棠这才发现自己吸溜牛鬼汤的时候, 不小心沾到腮帮子上了。


    啧, 她的形象。


    她躲过他的手, 兀自擦了。他的袖角只沾到一点,但柔软的触感却叫他不想放开, 还给她补了一下。


    你干嘛!


    迎棠拍开他的手, 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我吃饱了。”她猛地起身, “我先回屋了,人来了告诉我。”


    追风应了一声,尴尬地不得了,等迎棠走了他才敢发话:“师姐这般女子,你得有耐心。”


    耐心。


    阿朝点头:“嗯。”


    没关系,他万年都耗得起。


    热闹一直持续到半夜,三人一齐在屋内等着。


    终于有人敲响了客栈的房门。


    “来了来了。”追风打开门,见到许久不见的虹翘,“虹翘!”


    “追风!”二人热情拥抱了一会儿,你侬我侬。


    阿朝眸光闪烁,别过头去,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迎棠,安静地给她倒了杯茶。


    迎棠置若罔闻:“还不快进来。”


    “虹翘,这是我大师姐,阿棠。这是我小师弟,阿朝。”追风领着女朋友见家长似的,“师弟师姐,这是我的道侣,虹翘。”


    虹翘乍一见迎棠,视线都挪不开了,好不容易才扯下来看向阿朝,不由“哇”了一声:“流香海的弟子真真好看,我们狐族都赶不上了。”


    她朝迎棠甜甜笑:“师姐好~”


    迎棠还深深记得海棠林二人批判允平的事,但她也不是小家子气的,自然就原谅了小孩子的无知。


    她赏赐似的把那杯茶推给她。


    原来逐月等人一进入魔域,海棠林便有所察觉,虹翘一直跟着,直到三位掌门被捕。


    “三位掌门似乎发现了一件大事,但半路遇上澄双公主的埋伏,她们三个渡劫期,有两个早有准备遁逃了,逐月掌门一人不敌当场被抓住,带去了天炎山。”


    “澄双公主是丹缘魔王的长公主,脾气和丹缘魔王一样喜欢攀比,听说逐月喜欢收漂亮徒弟,就问她自己比她的徒弟如何。”


    迎棠:???等等,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虹翘绘声绘色学着逐月的语气:“呵,你算什么歪瓜裂枣,都不如我大徒弟一根头发!


    然后逐月掌门就被关起来了,事情就是这样。”


    迎棠:……


    逐月一个渡劫大能都很难逃脱,更别说她们几个的修为了。


    但迎棠一听天炎山,心里就有了思量:“是海棠林西边的那座火山么。”


    虹翘点头:“是。”


    哦,那不就是她早前每个季度都会去洗灵的地方么,她可太熟悉了,莽就完事了。


    未免暴露行踪,虹翘带三人往海棠林去,行了约莫一周。


    一路上小情侣在前面追追打打,一会儿吵个小架,一会儿又亲亲抱抱举高高。


    迎棠和阿朝倒是面色沉重。


    阿朝觉得此处颇为熟悉。


    他放眼四周,熟悉的记忆翻涌上来。


    那些阴暗的,他万年来不想回忆的过去再一次泛上心头。


    血肉的分离,被烧焦的山林,被撕扯的父母的尸身。


    还有黑暗中,沾满血迹的牢笼,下放一个铁盆,那些妖每日前来残害他的身躯,血液从他的筋脉中汩汩流走,汇聚在盆中,供他们每日饮食。


    他只吊着一口气,活了将近百年,刻骨铭心。


    参透杀戮道的那一天,他把这里烧成一片灰烬,他要让这里成为三界最荒芜的地狱,让这里永不再生生灵。


    霍然,一片粉色的汪洋映入他的眼帘。


    长风吹过,袭人的花香霸占了他的感官。


    阿朝停驻,愣然往前看。


    叮铃铃,海棠林的铃铛们躁动一片,清脆悦耳的声音灌入他的耳廓,像是一曲田园野趣的合唱。


    盎然生机,压遍群芳。


    迎棠回家了,她压下心头的激动,骄傲又熟稔地走在前面,没听到阿朝跟上来,又回头扯他:“怎么了?被美住了?那是肯定的,你不知道这片海棠林的来历吧,过来,我说给你听。”


    他的袖子被她轻轻拉扯,他怔怔然与她并排,听她自豪一一说与他听:


    “魔尊迎棠知道吧。她特别喜欢海棠花,咳咳,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传说她初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风吹都是鬼泣,脚下都是铁锈味的黑土,天上下的还是血雨,比冥界还像地狱。”


    “迎棠就不爽啊,这鬼地方怎么能住人啊,她对衣食住行可是很讲究的。于是她就用灵府里最醇厚的灵力来温养这座山,日夜不停,温养了整整五百年,这才长出如此葳蕤的海棠林。”


    她抬手,接下一朵蝴蝶一样翩翩落下的海棠花,朝阿朝轻轻一吹。


    那海棠花瓣四散开来,撒了他一脸香,她笑地花枝乱颤,面颊比花还粉:“如何,好看吗?”


    “好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定定望着她,眸子蒙上一层泪膜似的,水泽熠熠,默默地重复:“好看。”


    一朵海棠花调皮地飞舞到他眼前,他接住它,娇嫩易碎地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阿棠。”


    迎棠疑惑地回身看他。


    他漾起一抹比海棠花还易碎的笑:“没什么,就想喊喊师姐。”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一攥。


    “师姐还知道魔尊什么故事?”他靠近她,替她挡下斑驳刺眼的光斑,任凭血色的太阳在他身后秒出玫瑰金的光晕,“我还想听。”


    迎棠被他秋水为神玉为骨的俊俏晃了神。


    “昂……”她收回视线,难得有倾诉欲,娓娓道来,“我听说……魔尊迎棠在这里捡过一个少年……”


    也许是阿朝此时太像允平,勾起了迎棠的回忆,也许是迎棠万年以后再踏入海棠林,觉得物是人非,感慨万千。


    她一点点诉说那个属于夏允平的故事。


    她眼中的他,他来时的样子,在这里的生活,他的温柔,他的贴心。


    阿朝都细细听着,他看见她眼里倒影出的光,还有那抹不属于他的温柔。


    他轻咬下唇,酸涩,又不愿挪开视线,任凭嫉妒的藤蔓爬满他的胸腔,瘙痒如斯。


    穿过海棠林,四人路过了那栋小宅。


    它还是万年前的样子,一点没变。


    据虹翘说是因为大家都等着魔尊回来,所以不敢妄动一分一毫。


    “但狐族已经搬家了,”虹翘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山脉,“狐狸太多了,妖尊把我们都赶到另一座山头去了。”


    迎棠还有些遗憾,她本来还想撸一把小狐狸呢。


    “她会回来的。”迎棠坚定道。


    虹翘赞成她的说法,还添油加醋:“这六道,最后都将是魔尊的囊中物!”


    迎棠:……别捧杀。


    “那边那座赤色山巅便是天炎山,魔尊离开后,那里就被魔王殿的人霸占了,有重兵把手。天炎山的火都是灵火,魔王殿的人驯服不得,只能在外围建造一圈建筑,靠近灵火修炼。”虹翘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划拉地图边叹气,“我们得闯进去,穿过把守的魔修,找到逐月掌门。”


    “这怎么可能。”追风挠头,“这里的魔修大多是化神巅峰,我俩修为也仅有化神初期,小师弟只有元婴中期,只有大师姐能与之一战,但对方人数又多……”


    “况且万一染上灵火,灵府很可能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虹翘噘嘴摇头,“太难了,一个不注意,我们都会变成人干儿。”


    “太难了,”追风摇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便宜师父,不要相信昆仑和青阳宗的老东西……”


    小情侣双双叹了口气,大有撂挑子不干之势。


    迎棠傲慢的轻笑:“我去把逐月救出来,你们接应就好。”


    追风:“大师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魔域的魔修可不能和试炼秘境里的相提并论。”


    虹翘也摇头:“师姐,哪怕你是大乘巅峰,也难入山……”


    “小小灵火算什么。”想当初渡劫初期的迎棠与那灵火斗智斗勇,互殴三天三夜,把它驯地心服口服,不可能换个马甲它就不认识她了。


    她给他俩安排任务,“我听说海棠林外有狐族专用的传送阵,届时你们守好那个传送阵,别让魔修靠近,我把逐月救出来以后,我们直接传送回金城。”


    她一锤定音,说得那么有信心。


    小情侣登时被她安抚住了,觉得她十分可靠:“好。”


    一直沉默的阿朝忽然道:“我与你同去。”


    “灵火狡猾,你留在这里。”


    阿朝摇摇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座山的灵火。


    他当初燃遍附近山脉,最后把火聚在一座山头,扬长而去。


    这些火,可以说就是他的灵力。


    他不由分说引出腰间仙剑,一跃而上,朝她伸手:“走吧。”


    迎棠瘪瘪嘴,兀自掷出一根丝幔:“不用了,我自己会飞。”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小情侣的视线中。


    追风倒吸一口气:“嘶……小师弟这漫漫追求路啊。”


    虹翘惊讶:“我以为小师弟只是大师姐某个白月光前任的替身。”


    追风:???什么东西?


    虹翘:“大师姐经常望着海棠花出神,小师弟也经常望着出神的大师姐出神,还不明显吗?就你看不出来,呆瓜。”


    迎棠隐匿住自己的气息,熟稔又轻巧地降落在火山山顶。


    她扯住阿朝隐入一颗巨石后,确认此处的魔修修为都在她之下。


    哼,都是小喽啰。


    “跟在我身后,若受伤了,别怪师姐没保护好你。”


    “好。”


    她甩手潇洒地祭出坚韧无比的神识,凝成一根流体剑。剑身在水流与固体之间切换,只轻轻一扬,剑刃如光掠过去,扫出蜿蜒水痕,阴冷的仙气横贯魔修们的首级。


    迎棠迅速收了他们的命。


    她略显骄傲地朝他扬小下巴:“厉害么。”


    阿朝笑里尽是宠溺:“厉害。”


    那是自然。


    她傲气地大喇喇走出去,手点住火山的中心,唤起那些灵火。


    灵火潇洒了一万年,乍一触碰到熟悉的灵力,吓得猛燃三丈高。


    阿朝觑起眼睛,趁迎棠不注意,朝灵火内投入自己的灵力。


    那些灵火这会子又如见爹娘,战战兢兢绕着火山烧得更加旺,转出一道冲天的火卷风。


    迎棠只当它们被自己的余威吓到了,快速读取灵火的信息,得知逐月的所在地。


    二人顺着火山口向下,找到一个凿出的小山洞。


    逐月正躺在里面不省人事。


    迎棠一道神识劈开灵锁,正准备用灵力把人抗走。


    谁知地牢内,倏然阵法大现。


    一道灵光像信号弹冲入云霄,噼里啪啦炸开锅。


    天上的乌云訇然聚集,魔气大震。


    阿朝严肃地护住迎棠,神情渐渐凌冽,充满杀意。


    迎棠警惕地抽出神识:“谁来了。”


    熊熊燃烧的灵火也掩盖不住这等魔气,混浊的气息沙尘暴似的涌过来,连迎棠都觉得呛鼻。


    “你退后。”她一把拎住阿朝的衣领把他往后拉,“这不是你能对付的。”


    刹那间,一道灵力波自天而降。


    是真魔后期的灵力!若迎棠吃了这一招,定魂飞魄散。


    阿朝再顾不得其他,当即一手投出金色的御雷阵,一手把迎棠捞过来紧紧护住。


    泼天的灵力打在御雷阵上,两方对垒,溅起的仙气魔气把迎棠埋了个灭顶。


    迎棠猛咳一阵,但显然有更让她震惊的事霸占了她的思绪。


    她狐疑地盯住御雷阵,甚至忘了挣扎。


    散乱的灵力波掀起的风把迎棠的头发吹得乱飞,银色的灵力柔和了摇曳的火光,给她莹润的小脸罩上一层雪。刺眼的灵光中,她看见一串汗珠自阿朝冷白的下颌线滑下,砸到她光洁的额头上。


    所有的幻象在他祭出金仙期阵法的一刹那,统统烟消云散,迎棠望着那张去除幻化后轩然霞举的脸,瞳孔一震,胸腔里像有一团烈火滚滚燎原。


    “本王当是何人擅闯天炎山,原是两个不自量力的凡人。”


    丹缘自汹涌魔气中现身,缓缓降落,她一眼瞅见迎棠,仿佛被火苗点燃的柴油:“你与她长得真像,味道也令本王作呕。”


    她目眦尽裂:


    “不论你是不是她,本王今日都要将你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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