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更)
既然允平不在冥界, 迎棠对冥界也没什么好留念的。
她冷着脸问:“我们如何出去?”
可爱软萌的小兔子突然冷脸,朝冽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黑白无常只觉得小兔脸粉粉的,在鬼气森森的冥界难得一见。特别是她板着脸的样子, 腮帮子鼓鼓的, 叫人想捏。
黑无常抬手就想逗弄一番。
朝冽蓦地肩膀一让,如刀的视线在黑无常脸上剐了一圈, 像把他切了八块。
黑无常吓一跳,为了脑袋悻悻收手。
白无常:“无法。”
黑无常:“不跟你们说过了吗, 绝地天通阵出问题了,一万年来,进来冥界的人除了轮回,没第二个方式出去。”
朝冽不以为意:“那便破阵。”
迎棠想从他肩上跳下去又没法,死死扒拉他的肩, 小爪子把他衣服上的肩线抠出一排洞。
她咬牙切齿地放低声音:“臭猫, 本姑娘要突破了。”
朝冽眉眼淡淡, 转身便走。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因为赶着要去排除阵法, 还要去冥王殿上报,也没拦他们。
迎棠被朝冽的结界圈在肩膀上, 极不安分, 一会儿抓他的耳朵一会儿抓他的衣服:“放我走!”
朝冽难得的耐心都被抓没了:“活腻了?先前要与我绑定的是你, 如今要走的也是你。呵, 你当我是什么人,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迎棠:“谁召你了?是你非要与本姑娘同路,怎么也甩不掉!”
朝冽杀气肆起, 抓住迎棠的耳朵就把她提起来。
“臭猫你放手!”迎棠张牙舞爪挣扎, 恨得门牙把下嘴唇都咬破了。
他看了心下一软, “先突破。”
随后一跃而起。
“关你屁事,你放了我,我自己会!”迎棠两脚用力扑腾,朝冽忍无可忍,把她捞在怀里按住。
他的脸色很沉,苍白的额头青筋突出,眸子颜色不明,透着一股狠戾和杀意,却有努力压制住似的。
他四下勘察一番,寻到一灵力最胜之处降落,又用灵力罩下许多防护罩。
“你如今濒临堕魔,此处幽静。”
他把因为挣扎扭来扭去的小兔子往阵法里轻轻一按:“乖乖突破。”
她奇异地白他一眼:“神经病,有女人还在姑奶奶面前演你妹的霸道总裁。”
然后扒拉着阵法放狠话,“你别后悔!”
朝冽充耳不闻,盘腿趺坐。
他闭上眼,修长的睫毛罩下如扇的阴影,两手叠放,念起几万年也不曾念过的静心咒来。
此处是忘川经流的一块小草地,有淡绿色的流萤嬉戏,偶尔有三两个鬼火结伴同行,从黑黢黢的枯树林中走过。
迎棠四处环视一眼,没发现这阵法有漏洞,莽了几下,也没莽出去。
周遭的灵力被朝冽带动,围绕阵法缓缓流动,变成最利于她吸收的状态。
她舔舔下唇的血渍,坐下,调整灵力。
如今她半魔半仙,灵力得分开存储,每一步都在挑战天道,突破也更加艰难。
既如此,她就白嫖他的。
至于化形后怎么逃,到时候再说。
她定定神,调整呼吸,沉下心,很快入定。
朝冽睁开眼,怔怔凝望那小小的一团。
她的两只长耳朵竖起来,随时保持警惕,总觉他居心叵测似的。
莫非是他杀戮气重?
他轻蔑地笑。
他确定,他俩有仇。
但他身上的杀戮债太多太多,有些随手杀了便杀了。
皮囊不过是表象,他从前眼力不佳,所以记忆里的人,均不辨面容。
他仔细思索,仿佛只有那一袭红衣有印象。
那次大战,是他飞升后的唯一一次平手。
也是他此次来冥界的原因。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那盏灯,取出灯芯纳入灵府,又挑挑拣拣,寻出一颗万年的晶魄放进去。
然后把灯放在身边。
迎棠灵府里的元婴小人忙得不可开交。
她痛苦的嚅嗫,因为元婴与魔身的不匹配,整个灵府火烧火燎地疼。
不一会儿,头顶上雷云朵朵,泰山压顶般聚拢过来。
朝冽扬起眉梢,直觉这劫云有异样。
他是杀戮道,每每突破要承劫雷八十一道,是常人之九倍。眼前这劫云虽说没他的辽阔,也比常人大上多倍。
迎棠睁开赤红的眼睛,冷言相讽:“你若是怕了,赶紧逃远些吧。”
唇角勾出一丝油盐不进的弧度,朝冽纹丝不动,用灵力把灯推入结界内,顺手又给她增了几道结界:“赏给你。”
迎棠:……
他来冥界竟不是为了这灯?
她一掌把它拍碎:“本姑娘不、需、要。”
灯罩碎成碎屑,里头的万年晶魄却完好无损。
迎棠对漂亮的东西向来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此魄绝非凡品,一爪子捞起来塞进储物戒。
心想这玩意儿做成钗子定好看。
朝冽早就摸透了迎棠的脾气,手指轻敲膝盖,仿佛她任他拿捏。
除了冥官,很少有东西在冥界渡劫。
这朵庞大的雷云远看能装得下一座城,吸引了众鬼的目光,纷纷不怕死地聚众观看。
彼时黑白无常已经从消失的冥王殿里出来,魂不守舍。
见这雷云滚滚,便猜到是那小兔子要渡劫。
正愁找不到她二人算账,黑白无常忙朝那边飘。
轰隆一声,如手臂粗的雷劈在朝冽的结界上。
朝冽紧接着又给迎棠上了一层防护罩。
这绝非一般的化神雷,如此威力,比大乘期的雷还要厉害几分。
他不免怀疑迎棠到底干过什么。
迎棠哈哈笑了几声:“怕了?”
“你以为,我是爬着飞升的么?”他瞳孔竖起来,眼底泛出蓝色,灵力暴涨。
泼天的仙气有规律地绕着迎棠画出一个符咒,层层保护界将迎棠护在其中,哪怕劫雷劈下来,外层的保护界也不曾动摇半分。
她有些激动,小眼睛观察符咒里的每一个细节,想要记在心里。
他曾偷师她的招数,那她学一手防护结界也不为过。
朝冽见她有心学习,布得慢了些,颇有几分傲气地扬起下巴:“此乃御雷阵。”
御雷阵。
迎棠看不透其中玄妙,只能囫囵吞枣地把笔画记在心里。
外面劫雷努力地劈,界内的迎棠不受半点干扰。
她的元婴在慢慢分化,神识一丝一缕幻化出来,泛着金光。
劫雷似乎不甘心,一次比一次劈地卖力。
迎棠头顶上的结界咔擦一声,朝冽戏谑地勾唇,忽然收手,有心让她承一击雷。
迎棠也不怕,站起来,仰头去承那雷。
第九道结束,雷云不减,竟继续劈下来。
朝冽脸色一暗。
它不再是一道道劈,而是几道雷一同而下,誓要劈翻迎棠的天灵盖。
他再给她布下一层结界,承了几道雷后,又碎了。
“哈哈哈……”迎棠承着雷,疼地眼泪飙出来,像迎风的小雨,嘴上还大笑,语气飘悠,“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吗。”
朝冽感受到一股杀气,十分熟悉的杀气。
他面色越发阴沉,压制不住的杀心疯狂喷涌:“你我有仇。”
迎棠轻笑:“本姑娘,有四十九道劫雷。”
四十九道劫雷,证明她逆天而行,承过天罚。
朝冽强行镇静忽然紊乱的心神。
他知道,只有面对果决杀意的时候,他才会犯病。
她想杀他。
那雷云短暂地停顿了一瞬,最后一道雷顺势而下。
震耳欲聋的雷声把迎棠的声音掩埋起来。
紧接着,逼人的魔气与仙气缠绕而上,化神期的灵力在朝冽看来本不值一提,但这捋神识,这股带着海棠花香的魔气却该死的熟悉。
他清隽的眼睛微微眯起,浑身杀气奔腾而出,阴狠地叫周围的鬼风都绕开来。
最后一道雷声势浩大,劈燃了周围的鬼树。
一片焦黑中,尘土飞扬。
朝冽眼里那点镇静,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深海般的眸子里倒影出的蒙蒙尘土渐渐散开。
迎棠秀足点地,如微风拂柳一般立起来。
乌黑如瀑的长发自稚嫩的肩头滑落,披散在随风飘动的赪紫裙袂上。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瑞凤眼湿漉漉的,满含柔情,就像五月海棠,甜到人心里去。
这双眼睛,是朝冽唯一不曾遗忘的那双。
万年来,她的魔气侵蚀他,啃食他的理智,每年都要逼他去秘林与她共享生命。
刻骨的,深入灵魂的折磨,每一天每一夜。
他是神志不清、暴戾,但此刻内心却无比理智,心头因先前不顾生死的救命之恩荡起的涟漪瞬间消失,如今只剩下一滩死水。
气氛越来越压抑,叫刚赶过来的黑白无常不敢冒头,偷偷躲在鬼树后,吓得不敢呼吸。
虽然他们本来就不会呼吸。
“所以……”他泛着淡淡蓝的眸子钉住迎棠,叫她身子一颤。
“所以,你救我,只是因为共生魂刻。”
迎棠觉得好笑:“不然呢?”
他没来由愣住。
是啊,不然呢。
她冷下眸子,扬起小下巴:“我可不想允平死。”
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朝冽心里訇然燃起一把邪火,盛怒地燎出通天杀气:“找死!”
迎棠一跃而起,正所谓狡兔三窟,她不可能跟在他身边没留后手。
她当即依葫芦画瓢给自己布下一个御雷阵。
虽然没学全,但她稍加改动,那阵法便能抵抗朝冽一击。
他一手灵力打了个空,暴戾怒然:“用我的阵法对付我,魔尊好本事!”
太久没听到人家喊魔尊,迎棠乐得咯咯笑:“彼此彼此!”
她扯下脖子上的琉璃铃铛,佯装灌入滔天魔力:“让你见识见识本尊的厉害!”
朝冽下意识防备那铃铛,手上动作便慢下来。
迎棠趁机偷天换日,甩去一颗小铃。
朝冽以为是主铃,伸手接住,谁知嘭的一声,那铃铛变魔术似的,自他手心炸开漫天的海棠花。
粉花如云浪,一层一层扑过来,把他淹没。
他怔然望着大片粉海,心头节奏慢了一拍。
这样温柔的粉,这样令人震撼的春色。
她好像特别喜欢海棠花。
她走到哪儿,海棠花香沾到哪儿。
那样的香,那样的柔,倘若沾在身上,恐能三日不散。
心没来由地揪疼起来,怒气旋即翻江倒海般涌上来,他几近嘶吼:“迎棠!”
他一掌掀起飓风,拨开大片花瓣海,裹挟着吹向天际。
黑白无常哪里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在地下惊得“哇哦”一声,流连不已,也忘了看迎棠是从哪儿逃出去的。
众人再回神时,那抹赪紫已然消失在冥界的天空。
花瓣飘离,四野冷寂。
唯剩一袭白衣。
朝冽张开手,手心还留有一片海棠花瓣。
可清风一吹,它便消逝了。
皆是虚妄。
第32章 (二更)
迎棠用法力变出的海棠花只能维持几个弹指, 但也够她脱离的了。
她掏出一个带兜帽的黑披风披上,在储物戒里踅摸半天,也没找到一双鞋。
都怪她早前灵力太盛, 老喜欢飞来飞去, 没有穿鞋的习惯。
如今区区化神期,没有灵器可御, 两只脚踩在地上竟刮得疼。
她吃痛地跑了一会儿,闪入一个鬼宅。
打起窗帘朝外看, 没发现那只臭猫追过来,应是甩掉了。
她如释负重。
没办法,不像什么依兰树精好打,这只臭猫已到金仙巅峰修为,还是全天界金仙巅峰中最厉害的, 她才刚化神, 他抓住她再困她个几万年简直易如反掌。
现下, 得想办法离开冥界,找允平。
可恶, 早不突破晚不突破,偏偏这时候突破, 这下倒好, 那臭猫知道了她的身份, 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她愤怒地踹一脚桌子, 疼地直冒眼泪。
她一回头, 瞅见一只女鬼瑟瑟发抖地望着她。
迎棠心念一转,掏出一颗小铃铛, 朝她阴狠地笑。
冥王殿消失的消息不径自走。
至于消失的原因, 众说纷纭。
据闻, 上头为此还特意来了一位天尊,黑白无常大肆宣扬那天尊多厉害,众鬼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变成了因为冥界万年萎靡不振,天尊走马上任,下界收服冥界,让大伙过好日子来了。
甚至还有能人墨士想抱个大腿,出版了一本《天尊下界岁月》。
“天尊都来了,这绝地天通的阵法,怎得还没撤?”
“你是多少岁的鬼?这都不知道,绝地天通要受了天道认可的天帝才能撤,天尊实力再强也没用。”
“那这阵法只进不出,若没有天帝的首肯,岂不是天尊也出不去?”
“当然了,不过,我听说还有一个法子能暂时打开,就是补天石。”
“怪不得都没见过天尊,铁定是去寻补天石了呗。”
“可能吧……都说天上神仙好看,你说这天尊长什么样,有隔壁阿飘好看吗。”
“哪个阿飘?”
“那个红衣服的厉鬼阿飘啊,之前见她还瘦的跟杆似的,这几日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走路也不飘了,那腿,那腰,啧啧啧,太婀娜……”
迎棠踏着红绣鞋,慢悠悠路过,听了一会子,没听到什么新鲜消息。
她已经被关在冥界三个月了。
这期间,她为了躲避臭猫的追杀,换过N个身份。
什么饿死鬼阿胖,吊死鬼阿梗,溺水鬼阿鸭。
现在,她是厉鬼阿飘。
那只臭猫神经兮兮的,脑子不正常。三个月了,竟还锲而不舍地寻她,每天都把冥界翻个底朝天。
迎棠烦得头大,只能背地里行动,老老实实扮演鬼,窃听一些小道消息。
当然,那臭猫还在冥界,就说明他还没找到补天石出去。
他出不去,允平的魂魄也没死,她不急。
就耗呗。
谁怕谁似的。
迎棠在储物戒里发现了那颗初遇允平时,他带着的补天石。这三个月来,迎棠除了用老方法搜寻补天石,还在打听允平的消息。
可算有了点眉目。
头上插了一把刀的男鬼阿淳说他在冥界卖了两万年的点心了,是冥界的老人,论辈分,黑白无常得叫他一声祖师爷。
他老吹自己记忆力多好,惯常倚老卖老。
有一天经过,迎棠就问他:“你记性这么好,可见过沧州的帝王?”
阿淳从容地放下包装好的点心,虚点迎棠的鼻尖:“阿飘啊阿飘,你还是年轻啊。这人间几十年就死个皇帝,万年来少说也有百来个皇帝,没什么稀奇的,你多待个几百年,就看腻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特别好看的,大概一万年前死的很年轻的皇帝。他看不见,是个瞎子。”
“瞎子?瞎子皇帝倒是稀奇……”男鬼想了想,“有一个有点符合的。”
“说说看。”
他努力挤眼睛回忆,不停挠头上那把刀:“你记得孟婆不,那个老娘们,凶得很。仗着自己会用忘川做汤就大呼小叫,以为自己是个官了……
我看到她唯一一次吃瘪就是那年,有个岁数不大的皇帝,好像眼神不太好,我当时还奇怪怎么有人的鬼魂也这么残缺呢,他死了以后死活不肯喝孟婆汤。吵着吵着,孟婆非得给他灌汤,强行灌下去,那鬼情绪激动,竟趴在忘川边上呕了大半日,趁阴差不注意,转身就自投轮回井了。”
“自投轮回井?”
“是啊,还是太年轻执念太深,这孟婆汤沾上就忘,前尘往事,哪里有需要记得那么清楚的。
其实不愿喝孟婆汤自投的鬼也有,但奇怪的是,这种插队自投的,都会被在凡间的判官抓住,然后给他身上打个罪印,等他回来了要服役的。可这只瞎鬼阿,愣是没回来。”
“这种特殊情况,生死簿上不会有记载?”
“阿飘,你太年轻啊,生死簿那都是只记正常事,都是些漂亮话,应付上头检查的。”
阿淳说完,从前往后顺了一下头上那把刀:“阿飘,搁别人我可不乐意说这么多,明儿你有没有时间喝杯茶……”
“赏你的。”迎棠冷着脸打断他的话,甩了他一叠冥币,转身就走。
独留男鬼在风中凌乱。
原来允平投胎了。
迎棠总觉此事蹊跷。
有种允平人间蒸发了的感觉。
她甩甩头,不去想别的,只道快些找到补天石出冥界,从长计议。
这几日,她顺着补天石的指引已有眉目。
她来到忘川边上,顺手撑开一把海棠色的油纸伞,阴恻恻望着桥上的孟婆。
青渺若想在冥界布下那么大的阵法,要么时常来冥界布置,要么就是有人与之通风报信,为她所用,其中必定存在利益交易。
桥上的女子一身石榴袄裙,裙裾边角还冒着仙气。
别的鬼没见识,不知道仙家之物,她还能看不出么。
再加上补天石的指引最终总是落在忘川边,迎棠不得不怀疑,孟婆与青渺有勾连,并且身怀补天石,能往返人间冥界。
她冷笑一声,撑着伞翩翩去。
孟婆是个形容妖娆的美娇娘,身条丰腴,弯腰端汤的时候,□□半露,引得来往男鬼们穿墙的穿墙,失足的失足。
她一眼瞅见满堂红似的迎棠,上下打量一番:“阿飘?几日不见,竟形容靓丽了。”
迎棠这些时日扮鬼颇有心得。
她头发披散着,举着伞站在台阶上,食指轻敲伞柄,指甲蔻丹鲜红,与白到发青的皮肤对比强烈。乌青的眼圈上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瑞凤眼,视线坠在孟婆腰间的荷包上:“这里面是什么?”
孟婆敛起笑,狐疑地打量她:“与你何干?”
“你们的计划失败了,那只软脚猫亲临,这几日翻遍冥界,在找什么,你心里有数。”迎棠脸不红地扯谎,“黑白无常寻出许多诡秘阵法,正顺着鬼气追查施法人,你藏不了多久的。”
“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孟婆轻笑,放下手里的汤,上台阶挤到迎棠伞下。
她身量略高,朱唇与迎棠的鼻子只差毫厘,压着嗓子警告,“我不管你知道多少,又是从哪知道的,你最好闭上嘴。你想多管闲事?也不想想你有那本事么。”
迎棠怀里揣着那块万年晶魄,将浑身威压放出来,和着那晶魄的灵力造成一种自己是渡劫大能的假象。
她唇角轻蔑地勾起,低语道:“那臭猫是金仙巅峰,你若被发现,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孟婆一惊,气势明显掉下来,退下一层台阶:“你不是阿飘。”
“整个冥界,只有本尊能救你。”迎棠摊开手,“荷包里的东西,拿来。这样就算他找到你,你也能留口气狡辩。”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迎棠倾身,把伞往孟婆处挪了挪。
巨大的威压闷得孟婆喘不过气,仿若稍不留神,就会被捏碎。
孟婆的胸口强烈地起伏着,强行镇静的眼睛里透露出惊恐。
迎棠拿出一串铃铛:“本尊乃魔尊迎棠,这些,都是你们鬼界的生灵。”
孟婆颤抖着手接住,发现阿飘的灵魂被牢牢关在铃铛里。
迎棠进一步威胁:“你若不配合,那也只能委屈你,从今往后被关在铃铛里千年……万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不怕,”孟婆颤抖地扶了扶头发上有些歪了的钗子,“我受阿祁和青渺仙子所托,若我报上她们名号,天尊定有定夺。”
阿祁?
迎棠的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好不容易抠出一个叫祁的渣男。
她将他挫骨扬灰的时候,就把他从记忆里格式化了,没成想今日还能听到。
“你是说,温凉?”
孟婆扬起下巴:“他说事成之后会来找我,与我双宿双飞。”
好家伙。
她以为他只是在人间海,没想到这个死渣男海遍了三界。
迎棠秀眉一抽:“你多久没见过他了?”
“与你何干,”孟婆脸色一沉,“青渺仙子不会骗我的,阿祁更不会骗我。”
“他不会来见你的,”迎棠直起身,高挑又轻飘,“他一万年前,就被本尊扬了。”
一万年?
孟婆想到这一万年确实只有青渺在酆都与她见面……但她少说也活了五万年,没什么时间概念,竟没察觉出问题。
她早该知道的,但她一直在自欺欺鬼。
眼睛像是决了堤,凭空出现的眼泪直往眼眶外飙。
没成想,孟婆竟是个痴情女鬼。
迎棠断了人家的幻想,自然要给些甜头。
她把晶魄给孟婆,顺利换得那荷包。
临走前,她还丢下一句话,给痛失情人的孟婆留个念想:“对了,祁公子只是他的化名,他本名叫狗剩。”
孟婆哭得更大声了。
迎棠避到暗处检查荷包。
丝绒布上绣了朵大牡丹,右下角有一金色的“祁”字,摸起来硬邦邦的,打开来,果然有一颗蓝光湛湛的补天石。
她会心一笑,轻转伞柄,高高兴兴朝奈何桥去。
孟婆这会子还在忘川河边哭得梨花带雨,妆花成一团。
她的爱情,竟然只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忽然间,周边鬼气一哄而散。
她吸溜吸溜鼻涕,瞅见一白衣翩翩的男子从天而降。
那人板着脸,站在方才迎棠站立的台阶处。
朝冽方才分明感受到此处有魔气波动,不过弹指一挥间,人便没了,真可谓狡兔三窟。
他凌冽的视线悬停在孟婆手里的晶魄上,目光越发锋利。
冥界可没有这样清隽如画的男子,孟婆一下便反应过来这是谁。
“天尊饶命,”她扑通跪下来,扯着朝冽的袍角,“此事与小女无干啊……”
“她在哪。”
每一个字,都像能把鬼从头到尾扒皮抽筋。
孟婆吸吸鼻子擦擦泪,一脸茫然:“谁?”
一股令鬼颤栗的杀气刮得孟婆腮帮子疼,她突然被掐住脖子拎起来,没有呼吸却感觉窒息。
这股杀气逼地周围的小鬼纷纷躲在犄角旮旯里瑟瑟发抖,纷纷关门关窗。
“给你晶魄的卯妖在哪。”
孟婆脸色赤红,骇得瞳孔地震:“魔尊……拿补天石……跑了……”
朝冽冷嗤一声,把孟婆掼到地上,如一道飓风往奈何桥去。
孟婆本就是个鬼,如今三魂六魄都被摔散,嘤嘤呜呜聚不起来,直到等来救命的鬼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拼了个七七八八。
她趴着直咳嗽,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每个人死了,魂魄到达冥界都会是原本的样子。
那个天尊,她好像在哪见过。
迎棠知道刚才那一波威压,一定会引来那只臭猫,她必须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她分秒必争,使出浑身灵力往奈何桥飞。
黑白无常早就收到天尊的指示在此堵截,迎棠不把他俩放在眼里,摇动脚踝上的主铃:“小的们,撕碎他们。”
这三个月她到处杀鬼,早已收复千来个小兵。
随着这声铃铛响,城内乌泱泱飘出一片鬼魂,上来就揍黑白无常。
但正如黑白无常之前所说,这些留在冥界的鬼魂都是关系户,许多打不得,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镇压。
迎棠轻松飞过,奈何桥近在咫尺。
忽然,巨大的威压自身后铺天盖地地倾轧下来。
朝冽的神识凝成离弦之箭飞射而来,扬起的锋利风刃擦过迎棠的肩膀,划出一痕血。
迎棠吃痛,也不回头,朝奈何桥头投下补天石。
轰然间地动山摇,整个冥界如一头猛兽,发出轰隆巨响。
奈何桥上的铁链鸣声阵阵,秃鹫们有了前车之鉴,吓得拍膀子争先恐后地飞逃。
桥的尽头大开一黑洞洞的传送门。
迎棠一个灵力波投下去,把四周的鬼清得干净。
身后訇然传来震人魂魄的低沉虎啸。
一只银白色的大老虎飞扑过来,爪子把迎棠死死从空中按下去。
黑白无常惊得抬头看。
一人一虎在空中小若飞鸟,直直坠落。突然,天边闪过一道金光,强劲的神识裹挟着二人原身,幻化出巨大的银虎和金兔,在空中激烈地扭打起来。
兔子灵活,如飞驰的电光般往奈何桥头的出口蹿,白虎穷追不舍,投出一道道凶悍的灵力镇压,眼看要把奈何桥打断。
出口处的补天石灵力渐渐耗尽,出口也慢慢缩小。
迎棠不管朝冽,加速飞去。
脚后跟被狠狠握住她也管不着了,一个扭身旋进出口。
天光乍现。
迎棠脚下失重,幻化出人形,在空中翻了好几个圈,脑袋晕头转向。
飞扬的红裙如一朵绽开的罂粟落入树叶,一条条缎子随风飞起,挂满枝头,落得遍地都是。
噗通!
迎棠坠落在一片灌木丛中。
她干咳了几声,如释负重地笑了。
出来了!她出来了!
还没开心一会儿,天上飞来一个看不见的掌印,嘭一声把迎棠按倒在地。
趁她动弹不得,上头又接连投下数道结界,把她死死困住。
朝冽戾笑着降落,片叶不沾身地立在她身侧。
他睇她,眼神落在她敞开的领口下。
那颗隐隐约约的红痣坠在白皙的锁骨下方,隐秘又妩媚。
他笑容一僵,微不可查地瞥开视线。
方才还疯疯癫癫的心境,如今一下子清醒许多。
“回秘林,重新封印。”
迎棠随手撑起身子,把衣领拉紧:“我不去,有种你杀了我!”
朝冽冷眼抓她,迎棠灵活躲过,却被他一掌击中脚腕,一个扭身跌在地上。
他撅住她的肩膀把她提起来,死死按在树上,迎棠疼地闷哼。
“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迎棠狠挠他的手腕,抠出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你杀了我啊,软、脚、猫。”
朝冽眼里的怒火像能把迎棠燃成灰烬。
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立起,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仿佛只要他微微用力,那温软易碎的肉骼便血肉模糊。
迎棠一眼不错地瞪他:“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百倍千倍报复回来,要你哭着求我!”
朝冽忽然笑起来,笑得刺耳,笑得诡异,笑得迎棠耳朵疼。
他怒然的眸子瞪着她,压抑的气氛让整个树林静得落针可闻。
他微微倾身,拇指用力拭过她唇角的血,停在她的耳边,
“我等着那一天。”
第33章 (一更)
迎棠最终还是被朝冽抓住了。
他把她带到请仙来。
因为在冥界消耗地狠了, 二人在客栈里乖乖养伤,勉强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的和平仅维持了一个时辰。
率先恢复的朝冽挂上一张镇静死人脸:“走。”
迎棠盘坐在八仙桌上,八风不动, 任凭你哔哔叨叨, 我左耳进右耳出。
朝冽显然没那个耐心,他抬手用灵力虚虚握住迎棠的手腕, 要把她拎起来。
“你放手!”
迎棠激烈地挣扎,也用灵力反制回去。
好不容易甩开他, 她肩膀抬了抬,把衣领往上一带,“本姑娘如此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怎么出门啊?”
他冷漠地凝望她, 仿佛在说“看你耍什么花样”。
迎棠冷笑, 拎起早就破破烂烂的红裙, 嫩白的大腿若隐若现,茶里茶气道:“我穿成这样, 你我同行,传出去可就不知道是什么香艳新闻了。你想被扣上劈腿的大锅?你想我还不想呢。哎呀, 也不知青渺仙子知道了作何感想哟, 啧啧啧。”
他冰锥样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白里透红的腿上, 她说的什么劈腿, 什么青渺仙子, 他不理解,也浑不在意。
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沉声警告:“别耍花招。”
强硬地下了几个禁锢结界, 朝冽破门而出。
他去哪?
迎棠阔开听觉, 确认他真的走了,忙拿出玉简:“小人精!我被那只臭猫抓了!”
玉简里哗啦啦的像有一群人在聚众打玉牌,过一会才传出青茷的声音。
“哎各位我府里的小猫又炸毛了,我去去就回……”
少顷,他低声道:“什么?姑奶奶,他认出你了?你能逃吗?”
迎棠:……仙界的生活是不是过于惬意了。
“暂时不能。”
掼会说大话的迎棠都说不能,那头青茷脸色登时白了。
迎棠捡重要的说:“我在冥界调查过了,允平投入过轮回井,但因为种种原因,生死簿上没有记载。他们说他的魂魄眼神也不好,说明他生来就是残缺的,那他就算投胎也修仙不得,也会死。但冥界的一个老不死的鬼却说他后来再没去过冥界,说明他还在人间,而且是散魂状态。”
青茷啧了几声,又道:“那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
“好消息。”
“咳咳,好消息是,如果是散魂状态,据我所知,世上有一样神物,可以聚魂。”
迎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挤牙膏啊,坏消息呢?”
牙膏?
那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坏消息是,那东西叫纯魄,是冥界纯魄灯的灯芯,正是天尊往冥界要找的东西,如果他此刻已经找到,说不定已经放在灵府里慢慢炼化了……”
此话不啻晴天霹雳打在迎棠头上,让她眼前一黑。
纯魄灯。
灯。
“姑奶奶……姑奶奶?”
玉简那头青茷可劲地唤她。
迎棠掐断连线,把玉简收入储物戒,气得肺叶子疼。
灯芯……
她给孟婆的绝不是灯芯,只是个万年晶魄。
这么说……
是她太天真了,那该死的臭猫竟给她个西贝货!早知如此,就算那灯看上去多平平无奇,她也不该给他。
但她又想,对方实力如此强劲,不给又如何,还不是能抢去。
迎棠忿忿掏出储物戒里最后的极品灵药,一股脑磕了。
她心念一动:灵药在灵府内炼化尚要时日,何况纯魄呢?
还有机会。
须臾,朝冽开门而入,手里多了不少东西。
他竟真的跑去买衣裳了。
天知道他站在靓衣坊门口的时候,那张俊脸有多臭,吓坏了一群凡人。
他将珠钗手环耳环统统丢在桌子上,将一件夕岚长裙递到迎棠面前:“换上。”
迎棠打定主意要伺机抢纯魄,就压下杀意,与他暂时“和平”对话。
“这什么破簪子,这么难看,花花绿绿的,你当我是孔雀吗?”她又狐疑地接过裙子,“本姑娘不喜欢穿这么粉嫩寡淡的颜色,拿走。”
朝冽冷着脸睨她,咬牙切齿道:“穿上。”
“怎么,你还能扒了我不成?”迎棠讽笑,平静地坐下来,“本姑娘喜欢紫色。”
她拿出以往和小狐狸们,甚至是和小人精说话的“和平”姿态来,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和杂七杂八的神器来,叮铃哐啷撒一地:“本姑娘有的是钱,不会亏欠你的。”
“你把我当仆人?”朝冽眼中反而翻腾起一片骇然怒意。
他投出灵力隔空攥她的手,“你穿不穿。”
“神经病啊你!”迎棠觉得这家伙脾气臭得很,被握得疼狠了,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我就是不想穿粉的!”
朝冽勃然大怒,耐心蒸发,拎兔子耳朵似的拎起她的手。
迎棠一个趑趄从桌上跌下来,撞进他怀里。
他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刀削般疼,但怀里却撞入一片柔软香糯,仿若拥了满怀的海棠花似的。
他眸子一颤,突然松手。
迎棠趁机站直了,扯住那条粉裙子就往他脸上扔:“该死的臭猫,难得本姑娘想与你和平相处,你不配!”
朝冽抹下那条裙子,冷冷盯着她,方才碰到她细腕的手垂在身侧微微蜷了蜷。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迎棠想到纯魄,想到允平,终究是冷静下来,声音放和气了些:“我要穿紫裙子。”
她坐回桌上盘坐,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像只生了气的小兔子,把自己关在土洞里不出声。
朝冽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衣裙,薄唇紧抿,竟真转身去了。
迎棠打坐转化了一会儿丹药,须臾,房门再次大开。
一件冒着浓厚灵力的紫紶长裙飘飘荡荡,羽毛般轻盈地落在她跟前。
迎棠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裙子。
他切齿道:“穿上。”
“你不出去,我怎么穿。”
为防迎棠逃跑,朝冽给整个屋子又布下一个结界,走到客栈外等候。
正当午后,太阳炙热,街上行人不多,偶有粘腻的汗味。
朝冽蹙眉静立,望着天空出神,他的心跳到现在还无法平复。
清风卷着酆都的小野花落在他的肩头,他都忘了掸开。
过往的行人胆子大的偶尔瞟一眼,心道这位郎君好脾气,竟顶着大太阳生生站了半个时辰。
一缕极为腻歪的花香打破了沉静。
一抹青绿自街对面临光而来,仿佛青山碧水间流淌的溪水,清澈温润。
“见过天尊。”
青渺仙子行了个礼,笑若春风,“方才感受到极强的威压,小仙便猜到是天尊,不知……天尊近来可好?”
朝冽不理会她,像一只高傲的趴在高原上的虎,任凭耳边有飞虫叽叽喳喳,只是撇了下小耳朵,轻蔑地全当没看见。
青渺身后的雏阳吓得两腿瑟瑟发抖,连礼都不会行了。
青渺本人看似坦率平和,实则内心也在打鼓。她在此蹲守三个月,临走前忽然感受到威压,匆忙布置好又赶过来刷脸,这行为不啻摸老虎尾巴,一个不小心,就尸骨无存。
但她忍不住。
最后搏一次,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要急。
一万年的冷脸她都看过了,最后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她心中还有侥幸。
反正她现在做什么,上头也不会知道。
她笑道:“天尊要去哪,小仙正好也要传送……”
嘭!
客栈内的一扇房门被踹开。
紫紶的长裙随风飞扬,有清爽的灵力点点坠在裙袂上随风洒落。她踮脚跃过栏杆,轻盈飞到朝冽身边站定,脚踝上的琉璃铃铛清脆地响了数声。
朝冽偏头看她,绷直了唇角。
翩翩紫紶映衬出春雪做的骨肉,包裹出无数绮丽的遐想,姿容韶秀,灿若春华。
迎棠用软烟罗随意束了个发。
如此爱首饰的她竟不情愿戴他买的珠钗,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大喊讨厌他。
她故意叫他等了半个时辰,没半点心虚,反而瞪他:“看什么看,堵在这作甚,当看门虎?”
青渺和雏阳的脸色瞬间扭曲,极为惊恐地瞟了眼朝冽,生怕他下一秒就手撕方圆百里的生灵,默默后退了半步。
果不其然,朝冽一身的杀气蓦地迸发出来,仿佛下一刻天上就会下刀子:“你说什么。”
这威压吓得雏阳呜咽出声,蹲到青渺身后抖如筛糠。
须臾,没有动静。
青渺回过神,又仔细看迎棠,一万年的记忆忽然涌上来,不禁又后退半步。
不可能。
不是她。
只是长得像罢了。
她想问这女子是谁,但天尊的事情,岂容她插手?
青渺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盯着迎棠。
对,不是她,她有妖丹化成的元婴,是个修仙的。
迎棠感受到视线。
好家伙,这不是咱们的老朋友,青渺仙子吗。
她瞬间换上一脸“我懂”的表情。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把朝冽的仙生搅得团团乱,当即虚虚拐住朝冽的臂膀,朝他那方微微贴过去,也不顾对方的僵硬,顶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搞事:“她是谁啊,你原来早已名草有主?那你还非要缠着我。”
迎棠硬着头皮撅起嘴:“你快给我个解释~”
她与他这般贴近,但又没贴上,叫外人看了却极亲昵。
朝冽心神恍然一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些疑惑地怔怔望着她的小脸。
青渺脸色一阵白。
她一时不知,“这只兔妖在挽着天尊撒娇”和“天尊身边有只女妖”哪个更让她震惊、
迎棠演出来的嗔怪下面,灵魂躁动,暗潮汹涌。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青渺:搞快点!快吵啊,手下败将快站起来质问他!然后说分手,说恨死他这个渣男了!
谁知她们三人对望了半天,大眼瞪小眼,青渺仙子半天都没敢放一个屁。
迎棠:???
朝冽只当她又在耍花招。
他忽视青渺仙子,只顾看紧迎棠:“走。”
什么东西,青渺是个“夫管严”吗。
迎棠搞事不成,顿觉没趣,朝石化了似的青渺仙子丢下句“烂泥扶不上墙”。
青渺仙子回过神时,二人已经不见踪影。
青渺:???
天尊身边,竟然有了一只小女妖。那女妖姿容在她之上,与万年前的女魔头不分上下。
她面色苍白,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出神。
须臾,她原本温柔善良的眼神隐现毒辣、嫉妒与恨意,长长的指甲抠进手心,破出一痕赤色。
岂有此理!
为何总是如此!
她孜孜矻矻这么多年,钻营美貌,设计多少相遇,为何总是敌不过忽然冒出来的小妖小魔,还屡屡让她丢尽脸面!
既如此,你们双双殒命去吧!
“雏阳,”她恨得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满眸的邪气,“你与归海公子汇合,启动阵法。
本宫于静天宫,静候佳音。”
*
一路上,迎棠顶着行人灼热的注视,偶尔停下来挑挑街上的珠钗拖延时间,挑地心不在焉,奇怪的是,朝冽竟好脾气跟在后面地任她挑。
她断定他憋着坏呢。
翻来覆去看一根平平无奇的凤凰刻样的金钗,迎棠心里想着青渺和朝冽的关系似乎不像她想的那么好。
莫非传闻有误?
可恶,流言害人,竟敢误导她。
想通后,再回想刚才拙劣的演技,迎棠就尴尬得手抖。
她忿忿丢下钗子继续朝传送阵走,食指轻轻卷着肩头的发,光华似的脸被阳光照得滚烫,热得她冒出密汗。
到底怎么才能把纯魄弄到手呢。
忽然,一片圆圆的阴影罩下来。
迎棠茫然地回过头。
朝冽冷漠地跟着站定,撑着一把朴实无华的油纸伞,面若冠玉却又冰冷无情的面庞被阴影笼罩。
那双混沌如深海、疑惑又探究的眸子里,什么杂景也没有,只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第34章 (二更)
西贝货之所以是西贝货, 总归和正主有几分相像。
迎棠回过神来,当即恼怒地拍开他的手。
伞从他手心滑落掉在地上,折成两段。
她突然发狠:“不许你给我撑伞。”
朝冽强忍住怒意, 顿时觉得方才担心她被晒的自己甚是荒唐:“让你想到了他?”
迎棠难得不想和他斗嘴, 沉默地转身就走。
朝冽看伞在地上转了几圈,眼里渐渐阴沉。
他一步踏上去, 将伞又踩折一段,徒剩一地残木。
迎棠率先站上传送阵, 朝冽紧随其后。
二人站着互瞪了一会儿。
迎棠:???
“你传送啊。”
朝冽眉头一锁:“传送阵失效了。”
“哈?”
空气中原本散漫的灵气骤变,重重杀气从隐秘的角落里发散。头顶突然升起了什么东西,网一样的阴影打在迎棠脸上。
迎棠觑起眼睛抬头看。
酆都上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金色麻绳编织的大网,密密麻麻的缚灵阵层层密闭,将网撑起来, 小蝇也难飞入。
迎棠在《万物志》中看到过, 那是索仙绳, 是魔尊祭繎发明的灵器,专用来捆仙。
没玩了是吧?
到底是谁一直给他们使绊子。
迎棠银牙咬得咯咯响。
朝冽始终没有动作, 发现索仙绳上的金光竟是生命力。
迎棠细看下来,也发现了端倪。
恐怕是天上有人要臭猫死, 还要整个酆都的人陪葬。
所以冥界的事, 也是因为有人要杀他, 她只是误入了这场狩猎。
其他人像是看不见这网似的, 有的修士浑浑噩噩, 走着走着竟昏死在路上。
迎棠试着朝外围打出一道灵力,被无情反弹回来。
倒是街边的本地百姓们, 各个脸色苍白, 精神不济, 瘦削无比。
她初来此处便发现这个问题,却没放在心上,如今细想,应是那索仙绳早前隐秘在酆都,一直在吸食酆都人民的生命。
她赶紧掏出玉简:“小人精,小人精!”
玉简滋啦滋啦的,信号不良。
看来整个酆都都与外界隔绝了。
对了,早前她跟着一个叫雏阳的小女孩的时候,不就窥见过一个庞大阵法?
这么看,又是青渺从中作梗。
她到底图什么?
一会儿来臭猫跟前卖笑,一会儿又要他死。
当务之急,是破坏索仙绳。
迎棠下意识和朝冽互看一眼。
在“莽”这方面,她俩可谓默契十足。
二人只一眼就心领神会,同时一跃飞上天,朝索仙绳和缚灵阵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
酆都城外,雏阳放下手,因为灵力透支累得跪下来。
冷汗从她苍白的面颊上滴下来。
她吞咽几番,弱着声音,不敢瞧身旁的人:“小仙回静天宫复命……”
“嗯。”他以帕子掩唇,咳了几声,帕子染上一片殷红,“你且先回去吧,他还在找你。”
雏阳点点头,逃似的往树林里跑。
男子坐在轮椅上,指腹的的敲着扶手,他把唇上的血擦干净,把帕子往旁边随意一扔。
“迎棠……”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像讨债鬼。
瘦弱的手拿出一枚铜元,往空中一弹。
“若正面,则你我还可再续前缘,若反面,我便亲自送你一程。”
那铜元在空中翻转,达到一个高点,旋转着落下。
反面即将朝上时,一抹虚弱的灵力拖着它在空中悬停半刻,竟硬将正面翻上。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轻笑起来:“看来,你我是天注定啊……”
*
迎棠打了个喷嚏。
她瞪向朝冽,断定是他在心里腹诽她。
二人方才往那索仙绳下打了足足一炷香,也未见它松动分毫。
不,准确说是她打没用,朝冽打,那索仙绳和缚灵阵立刻散了,但又瞬间被酆都百姓的生命力接上。
迎棠悟了:这是个拿整个酆都做活祭的阴毒阵法。
这个阵法,和冥界的阵法一样,蓄谋已久,且针对臭猫。
朝冽打得烦躁了,差点就要犯起邪火要屠掉整个酆都的百姓,切断它的来源。
但仔细一想,百姓死了,阵法依旧在,吸食的是他的生命力,这阵法不破,他二人便会被逼死在这里。
二人同时冷静下来,回到地面,发现经过方才的造作,酆都的凡人、修士,至少半成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迎棠听到身边人的呼吸断断续续,逐渐深重。
眉眼如画的天尊面色惨白,仿佛被抽了魂似的。
他又又又怎么了。
迎棠有一种如果现在恢复修为,能吊打他的错觉。
她逮着机会嘲笑他:“你不是说没有阵法能拦住你么。”
朝冽的嘴唇都白了些:“我可以轰平整个酆都,不过是四十九道天罚雷劫罢了。”
说罢,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
四十九道杀戮道金仙巅峰期的天罚雷劫罢了,他也许能抗住,刚刚化神期的迎棠估计会被劈成黑炭。
她若魂飞魄散,他俩还是一起死。
她恨得牙痒痒:“你讽刺我拖后腿?你也不拿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活老鬼似的。”
朝冽别过头去,不与她争吵:“此阵与冥界阵法异曲同工,布阵千年,启阵一瞬。如此阵法,定有不止一个阵眼支撑,你我只需寻出主阵眼,便可破阵。阵法由外至内吸收生命,如今主阵眼周围才是最安全的。”
作为一个千年大阵的阵眼,周围不仅要有足够的生命——铱誮力,还要有足够的灵力。
迎棠心念微转:她知道一个地方,有不少仆人,还有灵力。
但她不告诉他。
她浅笑:“那我们各自一边,找阵眼。”
他凝视她那弯弯眉眼好一会儿,阗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看穿了她。
迎棠被看得心虚,又想到自己既然要见机抢纯魄,得先让他放松警惕才对。
她清清嗓子:“我是知道一处地方。”
朝冽了然地叹气:“带路。”
二人朝城北去。
迎棠被看穿后觉得脸面挂不住,又不想这么顺着他的意,先是带他饶了一圈,然后晃荡到之前打坐升级的富贵宅院前。
归海府。
此处的灵气同之前一样充沛。
富贵之家,仆人也多。
迎棠甚至知道这个府宅有几个兔子洞。
她往归海府大门去,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一转头就看见朝冽那张死人脸。
迎棠挣扎开来,怒瞪他,“衣领都皱了!”
朝冽当没听见:“此处有埋伏,你别动。”
他瞥了眼归海二字牌匾,独自上阶。
迎棠看他就这样走过去,阴恻恻笑,挑起地上的小石头要砸他后脑勺。
朝冽有所感,愤怒地回头朝她一招。
迎棠脚不听使唤地飞过去,扑到他身边,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她狠狠揪住他的领子,摇摆了一下方趑趄着站定。
娇俏的脸近在咫尺,叫他呼吸又是一乱。
也是这么个小插曲的时间,归海府周围的阵法触发,好几道灵力自府中央往周边散射,下雨似的。
灵力如针,一不小心便会中招。
朝冽方才若再上前一步,定会受伤,如今刚好有了喘息的空间,捞起迎棠便灵活躲闪。
迎棠偏不让他帮忙,甩开他自顾自躲避。
约莫几个弹指后,阵法消逝。
她边轻喘气边直起身,累得眼冒金星。
是哪个王八蛋如此恶毒,若被她找到,她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刚才动静着实不小,吵到了门内的管家:“谁在外面?”
一股浓烈的烟气自归海府内弥散开来。
迎棠捂住口鼻:“这是魔域的迷魂香,会扰乱记忆。”
她回头一看,那只臭猫堪堪站直,脸色差得很,仿佛一会儿就要晕倒。
“喂,臭猫?”
她朝他晃手。
朝冽后退一步,整个人摇摇晃晃。
管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迎棠一手把朝冽拦到身后:“真没用,让你看看本姑娘的厉害。”
朝冽神色恍惚,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朦朦胧胧的。
万年来,似乎从未有人能挡在他前面。
迎棠在储物戒里掏掏,忽然一顿,没好气地朝他摊手:“本姑娘的海棠花枝,拿来。”
他艰难地把花枝交给她。
花枝一到迎棠手上,便开出几朵海棠花来,她摘下几朵,揉碎了往二人头上一洒。
海棠花香形成天然的屏障,把迷魂香隔绝在外。
管家打开大门,探出一颗秃顶脑袋,晕晕乎乎地看着她俩:“公子?阿棠?你们怎么回来了?快些进来吧。”
管家记忆力混乱,把迎棠和朝冽认成了府里人。
但阿棠是什么鬼。
迎棠脸颊一抽,不客气地跨过门槛。
管家一把拦住她:“你这小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怎么能走在公子前面。”
他往迎棠身后探脑袋,忽然面露惊恐:“公子,公子!”
朝冽倒在台阶上,面色惨白。他周身魔气肆意,体内的仙气与之博弈,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与理智一起被一点点吞噬。
他胸前莲子白的衣襟由内而外洇出一片黑血,香地迎棠鼻子痒。
原来是魔气又暴动了。
万年前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多管闲事,如今自食恶果也不稀奇。
眼看他已然失去意识,管家说要去喊人:“阿棠你看好公子,我去去就来。”
照顾他?要不是此界难出,迎棠就地就杀了他。
她嘲讽他自作自受,可不想多管他。
她扭身欲走,紫紶的衣裙却忽然一沉。
那只骨骼清俊的手,竟本能地攥住她的裙裾,攥得那样紧。
他混沌的眸子盯住她,眼底竟不禁浮出些微害怕。
像怕她跑了,再难寻到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内心深处对她情根深种呢。
迎棠先是觉得荒唐地乐呵了几声,心道他其实是晕死也不愿放过她,说不定情急之下还会把她就地封印。
她冷下脸,蓦地抬脚,狠狠碾碎了他的指骨。
将他无声的挽留全全踩在脚下。
钻心的疼痛叫朝冽恢复了片刻清明。
她踢开他的手,俯视他:“你拽皱我的裙子了,软脚猫。”
第35章 (一更)
“人都不见了, 怪哉……我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原是公子发病了,阿棠走快些!”
啰嗦的凡人管家一路叨叨使唤迎棠。
迎棠气得动用法力, 往他头上一挥。
原本就秃顶的管家脑后瞬间又落下一层头发。
迎棠心里畅快多了。
二人跟着管家进到“公子”的卧房。
管家松了口气:“好了好了, 回卧房就好了。”
为什么回卧房就好了?
迎棠四下观察。
卧室普通,卧床四周围有风花雪月的四面屏风, 描绘了不同状态下的雏菊田野,笔触细腻, 每一个运笔都蕴含灵力,独自形成一个阵法,用以固魂稳灵。
看来,那个归海公子非一般人。
朝冽用灵力修复了指骨,刚躺下就又昏死过去, 额头沁出层层密汗。他体内魔气如今在经脉间游走, 动荡不安。
许是早前魔气就难以压制, 冥界一役,为了让他行动如常, 迎棠又给他注入不少,导致他体内魔力暴动。
这不正是抢夺纯魄的最佳时机?
迎棠耐心听完管家的一阵叭叭, 把人轰出去。
她坐到床边, 伸手虚点他的眉心。
神识偷偷遛进他的经脉, 在里头横冲直撞一路扫荡着走, 直奔他的灵府。
可能是迎棠太嚣张了, 朝冽有所感,忽然睁开蓝色的眸子, 瞳孔竖成一条线。
他奋而坐起, 掐住迎棠的脖子。
迎棠也不怕他如今能把她怎么样, 俏笑道:“你怕什么,我这是在给你疗伤。”
他体内的魔力原本就属于迎棠,即便一万年过去变野了,只要迎棠的神识一进去,大肆喧嚣的魔气统统装孙子,大气都不敢说一声,被迎棠团起来扔在灵府的角落瑟瑟发抖。
朝冽的眼睛恢复清明,掐着她的手却不放:“出去。”
迎棠不应,娇笑道:“方才也不知,是谁非要抓着我的衣裙。”
朝冽轻笑,许是因为疼痛,声音有些低哑,“狡兔三窟,我若不抓着你,你定跑了。”
迎棠转转眼珠:“你这么怕我跑了?”
朝冽也不上当,手重了几分:“你若跑了,我还要再花时间捉你,麻烦。”
迎棠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就不出去。
迎棠的神识大方地观察他的灵府。
可谓是……断壁残垣,与寸草不生的魔域不相上下。
她嗅到冲鼻的血腥气,听到头顶总是雷电交加,脚下还发烫,像是站在火焰山上。
纯魄在哪?
她在灵府里晃悠起来:“你这破地方,我都不稀罕待。”
朝冽的神识在灵府里凝聚成形体,阴戾地睨她。
从来没有人能如此轻易地进入他的灵府,他毫不犹豫朝她拍出一掌。
迎棠躲开,掷出软烟罗把他的手腕捆住,狠狠一扯:“脾气真臭!”
朝冽忽然恍惚了一瞬,他盯着这条软烟罗,胸腔没来由痛起来。
是魔气又作祟了?
他反手抓住软烟罗,猛力拽住。
哪怕是神识,迎棠如今也没他强悍,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拽飞过去。
她稳住身形,悬停在半空中,扯住软烟罗与之逐力,不遑多让:“我就逛逛怎么了?小气鬼喝凉水。”
她美眸轻挑:“难不成,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想被我瞧见?”
朝冽脸色暗下来,似是被戳中痛楚。
迎棠余光瞥见一处绿油油的绿洲,与整个灵府格格不入。
难道纯魄就在那儿被炼化?
她撒手往那边飞,朝冽飞至她跟前打去一掌。
迎棠躲得及时,只堪堪打到锁骨。
下一刻,她便被驱逐出来,睁开眼,锁骨闷痛一下,连同被掐着的脖子都要窒息。
“放手!”她打他的手。
朝冽的双眸恢复阗黑,放开手,待迎棠的神识退开,体内魔力又暴动起来,脸色越发差。
“本姑娘大发慈悲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迎棠用袖子甩了他一脸,“自生自灭吧,该死的软脚猫!等你死了,本姑娘定放三天三夜的礼炮!”
朝冽瞪她,咳出一口黑血,染红了白衣。
他盯着那滩血,瞳孔一紧,用力抓着床角瞪她:“出去!”
迎棠脸一抽,浑不在意那摊香得熏人的血,干脆甩手走人。
她走出内卧,逡巡了好几圈。
来到书桌边,坐上桌案,迎棠不耐烦地翻了翻桌上的字帖。
她心不在焉的想,这家伙也太警惕了,要怎么才能趁他不注意再进入灵府。
迎棠扼腕:都怪她太弱了,竟然浪费了大好机会,换做以前,她一个灵力炮就能把敌人的灵府轰地粉碎。
归海公子的字帖笔锋温润。
卧房内朝冽咳了好几声,想要把肺咳出来。
迎棠心烦意乱地放下字帖出去了。
整个院子都种了海棠。
此时已过花期,海棠树上翠绿葳蕤。
迎棠抽出海棠花枝,往空中一挥。
灵力飘散开来,海棠树啵啵啵结出无数花骨朵。
这个归海公子,审美倒是不错。
迎棠的浮躁渐渐平静。
她不应该用那样激进的方法抢夺纯魄,她抢不过他,应该要放软脾气才对。
说不定,他吃软不吃硬呢?
嗯。
应徐徐图之。
朝冽还不知道迎棠赏个花就悟了。
他觉得体内的魔力在暴动,比一万年间的任何一次都难压制。
他的冷汗洇湿了长衫,浑身筋脉裂开又重组,疼地眼前发黑。
就像小时候,在山洞里,被抽取灵力吞噬一般。
那些一万多年的噩梦仿佛卷土重来。
他侧躺着蜷缩起来,手狠狠抓住柔软的被褥。
那些魔气肆意汲取他血脉中的灵力,以往这种疼痛他咬咬牙就过去了,今日不知是不是酆都阵法诡异,竟加重了他的疼痛。
他往死里咬着牙,眼睛又显出蓝色,一股暴戾的冲动瞬间淹没了理智。
他想杀人。
*
“公子体弱?”
迎棠在向管家套话,她有两点怀疑。要么归海公子和青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么青渺在利用归海公子。
“公子身体多差你不知道?再废话小心我扣你月钱。”管家手里忙个不停,嘴里嘀嘀咕咕,“出远门的计划泡汤了,公子铁定饿了,这碗高汤是厨房早上熬的,你快给送过去。”
迎棠小手一挑,装高汤的盘子便浮起来,她“哦”了一声,顺手又把管家后脑勺仅剩的头发剃光了。
她往卧室走,沿途又朝下人们打听了一些事。
原来这个归海府只有一个公子,他生来体弱多病,靠药吊着。原本家主临海岛,几年前岛上来了个貌美的女修,说是可以治好他的病,夫人老爷思量再三同意她尝试,谁知归海公子的身体果然日渐好转,都能下地了。
夫人老爷高兴,就聘请这位女道长当归海公子的私人大夫。
女修说,临海岛不利于公子养病,让老爷夫人在酆都安排新的居所供他静养。
这才有了现在的归海府。
这位大夫八成就是青渺。
至于归海公子,估计和整个酆都一样只是个添头。
据下人说,他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年,尚未及冠,喜欢海棠,还给贴身丫鬟取名叫“阿棠”。
阿棠。
迎棠沉默地回到卧房,一脚踹开房门:“臭猫,起来喝汤。”
她蓦地正色。
汤被放在桌子上,平静的汤面倒映出迎棠严肃的小脸。
整个房间布满杀气,她嗅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香气从屏风后面飘荡过来,仿佛有一只猛虎正安静地伏击,它用诱饵吸引小兽,随时等你步入他的陷阱。
她觑起眼睛,神识穿过纱帘屏风,落在凌乱的床上。
“你又犯什么病。”她手腕轻转,给自己罩下几个御雷阵,又用神识凝出一把细剑。
她把剑背在身后,放轻脚步靠近,脚踝上的铃铛小声地响。
叮铃,叮铃。
每响一次,屏风后的人便轻颤一次。
“喂,臭猫?”迎棠试探性地绕过去,细白的手推开一扇屏风。
朝冽蜷缩在床上,浑身洇满红的黑的血。
他为了克制疼痛咬得太用力,嘴里还在汩汩流红。那双银中透蓝的眼睛涣散,眼白红得吓人。
好香。
这血太香了。
迎棠不自觉吞咽了好几下,觉得心智有些恍惚。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往嘴里扔了一颗辟谷丹。
朝冽的呼吸粗重,双眼迟钝地看她,仿佛一潭死水,但你若是放下警惕,他下一秒就能趁机把你撕碎。
“你在咬什么?”
迎棠走过去,捏住他的下巴,“松嘴,你的血要流干了!”
朝冽反手抓住她的肩膀,一个翻身把她压住。
迎棠甩他一个清脆的巴掌:“清醒点!”
朝冽惨白的俊脸一偏,薄唇松开,一口浓血喷到迎棠脸上。
迎棠恼火地抹脸,挣扎地抓他摁住她的手臂:“神经病,你特码的真是个神经病,快放开我!”
她力不如他,挣地头发都乱了。
迎棠越想越气,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她忽然又想起自己方才悟到的,硬的不行得来软的。
怎么软,至少要青渺那样的软吧。
她深呼吸调整心态,放软声音朝他嗔怪道:“你压疼我了。”
朝冽一愣,掰她手臂的动作忽然停下来。
他不太清明的眸子盯住她,嘴角扯出一个诡异又阴邪的笑来,粘腻的腥血滴滴答答落在她春雪般的骨肉上。
火辣辣的。
这招有用!
迎棠心底里冷笑,面上还是柔和的,她捧起他的脸,拇指在他脸颊上细细摩挲:“别咬了,我看着都疼。”
她在心里想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来着?
一只老虎能叫什么名儿呢?
“让我来帮你好不好,”
她保持那个温柔的笑容:
“泰哥?”
第36章 (二更)
朝冽的眸子又阴沉了。
迎棠继续喊:“恶霸虎?”
“虎威太岁?”
“王二虎?”
他的牙关越咬越紧。
迎棠都烦躁了, 心想一只虎到底会取什么名字啊,干脆不喊了,捧着他的脸说:“乖, 好好躺下来, 会好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似乎是怕她进自己的灵府, 朝冽仍不放手,还恶狠狠盯着她, 不想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迎棠正视他的质疑,演得非常自然。
“我发誓,我不进去,”迎棠温软的指腹在他眼下摩挲,往下轻轻掰开他的嘴, 哄孩子似的, “不咬了。”
朝冽沉重的, 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打到迎棠脸上,每一呼对她来说都是极致的诱惑, 太煎熬了,这血太诱人了。
但他的血, 她一滴都不会碰, 免得脏了她的嘴。
逮着他愣神的间隙, 她掰开他的嘴把手指伸进去, 还被两颗尖锐的小虎牙剐蹭到。
指腹施展点点灵力, 帮他愈合口腔的伤口。
但对方一个金仙巅峰,她一个靠嗑药恢复的化神期治疗起来容易透支。
在他的注视下做完这些, 迎棠手一瘫, 果断躺平。
朝冽还处于一脑袋邪火, 智商不够想杀人的状态,但又好像被她撸顺了毛,也静静审视她。
迎棠那顾盼生辉的小脸啊,全全映在他蓝湛湛的眸子里。
果然还是软的有效。
迎棠抓住了诀窍,心里得意,给他投下几个清洁咒治愈咒:“起来。”
朝冽木然片刻,往旁边挪了点。
迎棠下床,掩盖内心的恶毒,面上笑若春华,比窗外的海棠花还娇俏,她修长莹润的小手轻拍他的肩,声音又软又柔:“来,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朝冽心神一动,连眸子里的蓝色都褪去了一些。
她轻轻按下他,把他随时要反击的手塞进被子里,还给他掖被角。
朝冽茫然地看着她忙活,她细软的长发扫过他的脸,还有浓厚的海棠花香,又暖又甜。
迎棠端了个小板凳坐到床前,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小团扇,给他扇细风,细风里有她的灵力,一点一点渗透他的皮肤、筋脉,安抚他体内的魔力。
再者,经过方才那遭大放血,现在魔气已然平和不少。
“睡吧,”她捏着嗓子,尽量柔声,“我守着你。”
呵,小猫咪,拿捏了。
朝冽盯着她,盯地久了,终于困了,方缓缓闭上眼睛。
四面屏风围地结实,迎棠微笑端详他清俊的睡颜,嘴角慢慢放平。
原来犯病的臭猫吃这一卦,怪不得老是和青渺传绯闻,迎棠瞬间领悟。
她边扇风边反思:刚才演技还不够,说话还有点咬牙切齿,不够自然。再接再厉,争取离开酆都前拿到纯魄!
她伸手轻轻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发现他果然强行封闭了灵府。
没关系,迎棠完全忽略自己的臭脾气,心想她这么美这么好,一池温润清泉,还怕煮不熟他这只小蛙?
朝冽睡得沉了,双唇微张,吐出几句梦话。
迎棠好奇,靠过去细听。
腥气裹挟着含混的字句,温热地打在她耳阔上:
“别吃我……别吃我……”
*
朝冽做了个梦。
梦到一只小白虎。
它有一个稳重的父亲,和一个极温柔的母亲。
一家子从不滥杀生出灵智的生灵,若千年万年,终归能修成正果,飞升成仙。
它的母亲,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妖修。她经常帮助在森林里迷路的人修,还会赠他们一些天材地宝护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森林的日子安逸又美好。
可是,当一个人修去而复返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是一帮小门小派,以“斩妖除魔”的名义,劫掠了它的家。
小白虎太小了,根本无力抵抗。
母亲叼着它跑,它只记得有大片火光,烟气缭绕,仿佛有一只火鸟在身后追赶。她们跑过的地方布满了灵阵,身后不时有灵力飞射,擦伤它的皮毛。
它们跑进森林深处,母亲把它甩进一个小山洞里,说等它数到一万,阿娘一定来接你。
小白虎乖乖的,很听话,它把自己蜷缩在山洞里,闷着头数数。
数到一万。
外头不那么热了。
小白虎走出山洞,嗅到一股焦味和血腥味。
黑黢黢的焦土中,雪白的小老虎朝着萧条的树林“嗷呜”了好几声。
风一吹,树上焦黑的枝丫啪嗒断开,没有一声回复。
小白虎凭着记忆,回到家里。
那里早已了无生气,所有的灵物都被搜刮干净。
它四处唤爹娘,最后在不远处的灰烬里,找到两具被挖了妖丹的尸体。
它还不知道,妖也是会死的。
它用脑袋去顶爹爹,爹爹不理它,它又用鼻子凑凑娘亲,用舌头给娘亲梳毛。
它嗷呜嗷呜地唤它们,它们还不理它,它就气得用牙咬。
它扯了半天,扯得血糊了一脑袋。
那一整晚,嘶哑的哀嚎响彻了枯树林。
无助,无措,又弱小。
小老虎孤苦伶仃,兜兜转转,找到一群虎妖的栖息地。
它们接纳了他,他满心感激。
它虽然年纪小,但继承了爹爹的骁勇善战,爪子锋利,擅长伏击,经常帮族群打跑闹事的人修。
但它也继承了娘亲的温柔。
有一次,小白虎发现一只受伤的小野猪,就四处寻找草药,寻到天黑才含着草回去,一心要帮小野猪处理伤口。
小野猪特别感谢它,夸它是它见过的心地最好的小老虎。
它会提醒隔壁的阿丽不要没甩干净毛就出门会冻出鼻涕,还会每天帮总饿的阿斑多摘点果子,夏天它就多打几桶水给邻居,冬天它就顺手帮邻居的小山洞加固,还帮它们看火。
族里更小的小脑斧出生了,小白虎还会给它们梳毛,事无巨细。
阿丽特别粘它,经常找理由让它帮忙。那天,小白虎为了给隔壁阿丽找药草,误入一片荆棘林,脚踩了个稀巴烂。
它满身是血,但阿丽快结丹了没有那草不行,它便狠心往里钻。
直到夕阳西下,它孤零零地闯出荆棘林,兴冲冲地叼着一根仙草回去邀功。
阿丽看见它大惊,冲它嗷呜嗷呜叫:你流血了……你,你的血怎么这么香啊……
小白虎忽然很害怕,它从来没见过阿丽用看猎物的眼神看它:我,我不知道……
阿丽“嗷呜”一声,忽然扑过来,锋利的牙齿几乎要把它撕碎。
小白虎挣扎着挠它,咬住它的脖子把它甩出去,但阿丽死死咬住它不放,撕裂了它的前肢。
好疼,特别疼,仿佛浑身的血要流尽了。
它甚至能听见阿丽咀嚼的声音,能闻到自己的血肉在空气中散发出甜香。
它吸引来许多秃鹫,还有那只它救助过的小野猪。
它们发了疯似的一起分食它。
从来没吃过肉的小白虎啊,哪里打得过一大群妖怪。
它哭着嘤声哀求它们,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别吃我……求求了……别吃我……
那一天,它才知道。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生灵,叫天生圣脉。
阿丽和阿斑再也没对它笑过,那些同族把它关在笼子里挂在洞顶上,它们挑断它的筋脉,剜瞎了他的眼睛,叫它逃不出去。
它们每日来取用它。
从此,它的皮肉从来没有愈合过,他的血浸湿了漆黑腐臭的山洞,他适应了常年的黑暗。
那原本如泉涌的温柔也渐渐干涸,最后麻木。
得变强,否则就会死。
所有对他产生的杀意和贪婪,都必须扼杀。
只要他够强,就没人能伤到他。
渐渐地,小白虎变得狠戾,它看着那群分食它的人,有时会大笑,有时会反击,有时会神经质地自残。
它们都说它疯了。
它是疯了。
它堕入杀戮道,起初以自残修炼。
每一日每一夜,饮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已经忘了什么是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
唯有恨意,是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它杀戮道初成,破洞而出。
它杀了三天三夜,杀得爪子都断了,牙也扯掉许多颗。
它屠尽整座森林,连树根都连根拔起,不留一个活口。它吞下它们的妖丹,勉强治愈伤痛。
妖血渗透了整座山,它放了一把火,火舌如龙燎开数十里,不眠不休吞噬了几十日。
它畅快地大笑,站在山巅观赏了几十日。
恨意掩埋了肮脏,虎啸声撼动山川江河。
熊熊烈火把天边的太阳都染成了血色,所过之处,遍地炼狱。
大道无尽,这杀戮道,他偏要修得。
……
梦碎了,朝冽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粉米色,有淡淡的海棠花香。
待视线清晰,他方察觉这是一把团扇,扇面盖着他的脸。
疼痛缓和了许多,他也清明了许多,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没有趁机尝他一滴血。
朝冽有些愕然,他以为她会趁机放他血,增补修为,好早日挣脱他的束缚。
他拿开那把团扇,透过窗外,看见遮天的阵法。
朝冽心下了然,她还需要他破阵。
他木着脸坐起来,青丝沙沙落下来,苍白的面颊显得有些病弱。
床边,迎棠早就因为不耐烦睡着了。
她的脸压在被褥上,被绣花印出红痕。
耳边的鬓发随意地落在白皙的颈窝,衬得她皮肤越发粉嫩。
时间的流速变得极其缓慢。
鬼使神差地,朝冽换了个方向,靠着窄床的内侧,盘起一只腿,坐姿难得随意又懒散。
他垂眸静静看她。
迎棠。
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咚咚咚!
管家忽然敲门:“公子可醒了?”
迎棠一个支棱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左右看看,揉揉眼睛。
一看见清醒的朝冽,她便冷嗤一声,又想起自己如今要来“软”的,忙笑逐颜开:“我去开门~”
情绪转变之快,令人咂舌。
他尽收眼底,视线跟着她,唇角微微上扬,手指不自觉地把玩扇柄,团扇转呀转,扇面的粉花灼灼。
迎棠开门:“又怎么了。”
“你个死丫头,”管家大骂,“我让你送给公子的汤呢,公子喝了没?瞧瞧你脸上的印子,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没,他睡那么死,怎么喝。”
谁管他喝不喝。
迎棠用手背试探着蹭蹭脸,翻了个白眼要关门。
管家一手挡住:“府内厨子方才出门,到现在没回来,你去给公子煮些晚膳。”
迎棠憋着一股气,转头问屏风内的朝冽:“公子,你饿吗?”
没等朝冽回答,她就转身说:“他不饿,并且叫你滚。”
管家指着她鼻子:“没大没小!他不饿,你也不饿?”
迎棠狐疑地盯着他。
心想这个阿棠难道是管家的女儿?
不说还不要紧,一说饿,她才想到自己自从醒过来,除了胡萝卜就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
她舔舔唇,两眼冒星星:“你有好吃的?”
“没有,你自己准备,给公子也做一份。”
迎棠脸瞬间垮了:“不会,以前都是有人给本姑娘烧的,本姑娘给你这个机会,死地中海你不要不识抬举。”
管家一脸“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怎么还没醒”的表情看她,正要发飙。
只打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忽而被一双骨相清俊的手拉开。
朝冽淡淡瞥了迎棠一眼:“你饿了?”
迎棠心想关你屁事。
嘴上娇气道:“是啊,我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他别开视线,思索了一会儿:
“我做给你吃。”
第37章 (一更)
迎棠一时不知他是发神经了还是想给她下毒。
她坐在餐桌边, 抱臂等饭。
坐着坐着,竟有些恍惚。
不得不说,臭猫那张脸, 看久了和允平能有七分像——还有三分死敌滤镜。
她看向窗外, 想到以前一觉起来就有饭菜吃的日子,难免有些落寞。
管家觉得今天见鬼了, 但公子说要做,他也不好拦着, 只能帮忙打下手。
他端个大锅走进屋,把锅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瞪了眼迎棠,默默退下去。
朝冽端着空碗走进来。
他神情冷淡地掀开锅盖。
是牛肉面。
迎棠更恍惚了。
她怔怔盯着那锅面,又见朝冽端起碗给她盛面, 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眼神飘到朝冽那张脸上, 心里头擂鼓般作响。
她清清嗓子, 找话道:“本姑娘的团扇呢?”
朝冽:“用海棠花枝换。”
什么海棠花枝?
迎棠脑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哦,你说那个啊, 不给,那是允平的。”
朝冽手一顿, 继续帮她夹面条:“团扇, 也不给。”
凭什么, 两样东西本来都是她的。
迎棠觉得他就像小时候非要拿人家铅笔的小屁孩。
她左手聚起灵力要揍他, 一想到“和平相处”, 又放下来。
朝冽把面放到她跟前:“吃吧。”
迎棠艰难地拿起筷子,望着那碗牛肉面, 喉咙忽然很堵。
她夹起来, 往嘴里送。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流下, 划过她颤抖的唇角。
朝冽怔住:“怎么?”
她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太特码难吃了。”
朝冽:“……”
迎棠确信是她想多了。
他的牛肉面太难吃了,直接给迎棠吃暴躁了。
迎棠脾气一上来,直接炸了整个餐桌,飞出归海府,毫不顾忌灵力地朝天上狂轰滥炸了整整半个时辰。
她不明白,一碗牛肉面,他是怎么做到样子很像,吃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的。
半个时辰后,朝冽背手站在一边,看着窝在床上的蔫吧了的人儿,脸色非常难看。
迎棠把面轰了,他一口也没尝到。
“起来。”他怒气一上来,又生出几分戾气,“找阵心。”
“滚。”迎棠背对他闷吼,“自己找。”
他深呼吸,轻扯她的袖子,好声好气道:“你不是要寻夏裴回?现下被困在酆都,如何寻?”
迎棠扭过头骂:“反正出去也被你禁锢,别碰我!”
朝冽被她狠狠打开,手背红了一片。
迎棠心里把他骂得死去活来,奈何肚子奇痛,是一步也没法走。
她怀疑他给她下毒,也是她防范心低了,竟真敢吃他做的烂东西。
她用灵力试探了一下,肚子里仿佛有一堆核废料,混沌一片,用灵力降解也需要时候。
该死的,他是用原子弹烧出来一锅核反应堆吗?
迎棠气得牙疼。
什么和平相处,滚滚滚。
等老娘恢复了就找机会抢纯魄,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里去!
背后沉默了一阵,须臾,有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迎棠扭脸:“你滚啊!”
朝冽手里拿着那把团扇,团扇上还被他施加了灵力。
随着团扇的轻轻扇动,上头的刺绣竟真开出海棠花来。
怪好看的。
迎棠接过来:“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走开!”
朝冽:……
迎棠的神识统统从灵府转移阵地,跑到肚子里去分解可怕的核武器。
直过了两三个时辰,她方觉得不痛了。
太可怕了,差一点就原地去世。
她起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索仙绳网的金光越来越盛。
迎棠冷静下来,站到房门口,拿起团扇扇了一会儿小风。
团扇似乎不只变得更美观了,还增添了灵力,被炼制成一个灵器,且炼制手法娴熟高深,非当世一般器修可比。
没想到他炼器方面也有两把刷子。
门外倒了一批人。
中午还颐指气使的秃顶管家,如今正要死不死地趟在不远处,目光呆滞,像被吸了一半的生命力。
“阵法变强了。”朝冽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沉声道,“我调查了整个归海府,发现了阵眼。”
“你好些了?”他忽然问。
“关你什么事。”
朝冽都习惯迎棠的脾气了,他面不改色地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迎棠警惕地接过。
东西被一个普通的手帕包着,形状细长。
迎棠打开来,眼睛一亮。
清冷的月色溶溶,衬得那簪子极尽奢美,是非常精致的凤凰刻样,迎棠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酆都的摊贩上见过。簪体泛出涟漪般的波光,每一处镶嵌的都是万年的极品灵魄,下坠赪紫流萤,仙气斐然。
这精致的雕刻,这阵法内嵌的细致手法,无一不让她想到那位“水月”大能。
迎棠压制住上扬的嘴角,抬手就把簪子插进发髻里:“这赔礼还像点样子,牛肉面的事就算了,本姑娘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朝冽修长的睫毛轻眨,眼角上翘。
阵心是归海公子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树。
树根处被布置了陷阱,触碰海棠树的人均会跌入一个无名界。
又是界中界,和冥界的界中界一样的手法。
莫非幕后黑手钟情套娃?
“我进去,你留在外面。”
“不行,”迎棠打断他,“一起进去,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岂不是白给?”
“我不会死。”
迎棠也不多费口舌,一手放到海棠树上,竟先走一步。
朝冽怔然片刻,当即跟上。
一阵天旋地转后,迎棠停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下。
周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她目力极佳,能看见树顶有一颗黑色的石头正发着光。
此地诡异地很,用层层阵法束缚,竟无法用灵力飞行。
针对性极强。
迎棠冷笑:“若没有本姑娘,某人爬一辈子也上不去。”
朝冽:“……”
很显然,创造界的人就是不想朝冽出界。
迎棠可算是拿捏住了,又本起和平共处的原则,和他好声好气掰扯:“你看,天界的神仙也不过如此,都是爱算计的禄蠹,都不如我待你好。如今你我深陷囹圄,都是因为你被他们针对了。我可是被你连累了。这样,我也不难为你,我可以帮你爬上去,但你事后要把纯魄借我一用。”
朝冽眉梢一挑,眼神冷下来:“原来闯入我的灵府,是为纯魄。”
“要不然呢?”
他心头有些燥:“就为了找夏裴回?”
“自然。”
他忽然理解那日她为何忽然软下态度。
一切都是为了夏裴回。
他竭力想回忆那个凡人皇帝的模样,却毫无头绪。
阗黑的眸子渐渐染上软翠,他冷笑一声:“破了这里的阵法,我依旧可以飞上去。”
迎棠不明白:“纯魄又不是一次性的。”
“不借。”他转身离开,几乎是报复性的放出巨大的威压。
迎棠难得被这威压压到,踉跄了一下,扶着树干方堪堪站稳。
他暴虐的灵力仿佛点起了火,刹那间席卷整个草原。
原本郁郁葱葱的界内,竟一瞬间被火舌吞尽,显出裸露的地皮来。
“你疯了!”迎棠跃至最低的树杈,好不容易才站稳,“烫死了,火都要烧上来了!”
朝冽不理她,暴力地打碎界内的阵法。
然而界主像是知道他会这么做似的,此界仿佛与外界的阵法连接,只要他打碎阵法,外界传输进来的生命力就能很快重新生成一个。
迎棠恨得牙痒痒:“你要怎么才能借我纯魄。”
忽然一阵火风袭来,那人一手把她从树上捞下来,死死摁在树干上。
迎棠背狠狠撞上树干,疼死她了。
她忽然想到这家伙吃软不吃硬。
迎棠太疼了,双眼湿漉漉的,委屈兮兮地望着他,她想喊他的名字,又梗住。
“公子……亲……老虎霸总……”她硬着头皮瞎喊,“天尊哥哥……少年郎……?”
也不知道是哪个称呼触动了他,让他神色微缓,掐着她的手往上,竟变成掐着她的脸。
她为了夏裴回,竟然可以屈身如此唤他。
他越想越愤怒,手上的力道越重。
迎棠也不是吃素的,见放软没用就失了耐心,当即翻脸揪住他的领子,嘴巴被掐的鼓起来,嘟囔着大骂:“臭猫你不要太过分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火烧到她的小鞋子,迎棠直往朝冽身上蹬。
朝冽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踩到往上窜的火苗,迎棠趁机一推。
被自己产生的灵火烧到,朝冽自然没事。
迎棠想借力往后跃,谁知腰迹一紧。
扑通一声,一部分灵火被莲子白的长袍扑灭。
迎棠勉强爬起来。
火舌避开他的青丝摇曳,在他脸上映出闪烁的橙光。
她被他拦腰抱着,紧紧贴着他,膝盖顶着的位置很微妙,不能再往上。
好在没受一点伤,不过是绣花鞋被烧烂了。
朝冽蓝色的眸子顺着她那双瑞凤眼往下,扫过挺拔的小鼻子,丰润的唇瓣,再到握雪般的脖子,喉结强烈地滚动了一圈。
迎棠脑子里全然没有什么旖旎,反手就掐住他的脖子:“呵,这界的阵法,显然你我都没办法,借我纯魄,否则我不替你爬树。”
这关头,她还在问他借纯魄。
朝冽眸子里的那点精神气瞬间被浇灭了。
他忽然强硬地起身,忽视迎棠的惊呼,把她往上一托。
一阵失重,迎棠才发现自己坐回了树枝上,恨得褪下鞋子就扔他:“不借就一起死!”
朝冽接住她的鞋子,用力攥着,视线粘着她脚踝上的琉璃铃铛。
他自嘲地笑了,扬起下巴,愤恨地看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还请迎棠姑娘破界,事成后,定借纯魄。”
第38章 (二更)
迎棠已经放弃思考一个脑子不正常人的心理活动, 反倒被那声“迎棠姑娘”烫到了耳朵:“不许叫我姑娘。”
她拍拍屁股起身:“我谅你也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可要说话算话。”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迎棠扭身化成原型往上爬。
雪白的小兔子一溜烟蹿上高树。
朝冽的视线追着她。
他手里的绣花鞋温温热, 灼得他手指发颤。
她可以无视生死, 上刀山,下火海。
她本性嚣张跋扈, 任性妄为,却也可以温柔熨帖。
都只为了那个人。
他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嘴角那抹自嘲的笑越发渗人。
迎棠哼哧哼哧爬到一半,发现此树另有乾坤。
越往上枝干越稀疏,树尖甚至没有枝干,光溜溜的,像个仙人掌。
从储物戒里抽出软烟罗把四肢包裹住, 她一口气往上飞跃。
越往上, 空气越稀薄, 气温越低,视野越暗。
看来快到界的边缘了。
迎棠有些累, 她手不经意地一按,不小心扎到一根刺上, 疼地她龇牙咧嘴。
那滴血珠啪嗒落在朝冽白净的面庞上。
他瞳孔骤缩:“迎棠!”
迎棠听不见, 她努力往上, 脑袋忽然磕到什么东西。
淦, 到顶了, 是空气墙。
可那界石分明还在更高处。
与此同时,天上忽而刮下狂风骤雨, 把她耳朵都吹横了。
她抬起小毛头, 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
隐约间, 她竟看见了自己。
原来这个空气墙是一面镜子。
她计算那界石的位置,往下滑了一段。
这在朝冽看来,更像是她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风雨,愣是往下掉了一段距离。
他当即竖手捏诀,一阵灵风逆雨流而上,减少了迎棠下坠的重力。
迎棠借着这股力,咬住树冠上的一根刺,荡悠上去,从储物戒里拿出那根海棠花枝。
将灵力凝在海棠花枝上,她瞳孔骤然变成赤色。
以神识为剑,她爪起剑落。
一道光横向闪过天际,仿若一痕光剑。
朝冽觑起眼睛看,风雨中那小白兔的耳朵被吹得飘起来,弱不禁风。
但就是这样弱小的双手,攥着一根海棠花枝,竟打横劈下参天大树。
轰隆隆,地界剧烈地震动开来,迎棠劈过的树干中心,镶嵌着那颗界石,此时界石晃动,整个界摇摇可危。
她脚底下的刺忽然咔擦断裂。
迎棠惊呼一声,小毛腿擦着刺往下坠。
好疼!
她忙幻化成人形,用海棠花枝刺向树干,借力往外飞了一段。
糟糕,她怕是会摔成烂泥!
迎棠尽力捞树枝,却一片叶子也碰不到。
“臭猫,臭猫!”雨水像瀑布打在她脸上,呛得她直咳嗽,“臭猫!”
可恶,他会救她才怪,他巴不得她□□挂掉,灵魂也翻不起波浪。
迎棠无力地下坠,心里恨死那些一万年还在勾心斗角的傻逼神仙了。
忽然,一道银色的神识从地上翻卷而上,把迎棠层层裹住。
迎棠小腿流出的血水和雨水统统穿过神识滴到地上,洇出一大片红。
这界内飞不得,自然也难御风。
但神识凝成实体,是可以形成屏障的。
可迎棠下坠的加速度太快,若用神识来接,还不能伤到她,只会让神识受伤。
她极力翻转了一下,那人正朝着她举起双手。
迎棠脑子一懵,他是要给她当肉垫吗?
她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臂膀。
咚的一声。
神识减缓了迎棠下坠的速度,但冲击力还是很大。
饶是仙体如朝冽,也被砸得闷咳出一口血来。
二人咕噜咕噜往草原外滚,泥巴雨水沾满身。
迎棠白皙若藕的小腿血淋淋坠着腥气。
朝冽忽然背对她坐起来:“上来。”
上哪?
她糊里糊涂地,见他背对她,便趴上去。
两人都像落汤鸡,早就湿透了。他的背看似瘦削实则结实而炙热,让她不至于冷地哆嗦。
雨水顺着迎棠的鬓角、鼻头、下巴小水龙头一样落在他白皙的颈脖。
托着她腿的手触到一片粘腻的血,手背绷出数根青筋。他眼眸泛蓝,牙关死死咬着,疯狂地寻找出界点。
迎棠抹了把脸上的水,很快又被糊一脸。
风大得她的睁不开眼,只能把小脸缩到他脖子后头,让朝冽去迎风。
这个界其实不大,很快雨水就堆积起来,漫过了朝冽的小腿肚。
朝冽忽然动身,背着迎棠往前淌水。
迎棠的脚很快触到雨水,他把她往上背了背,手烫得她难受。
“该死的!”迎棠嘴里骂骂咧咧,用海棠花枝劈开一条水路,很快又被淹没。
朝冽当即抢过她的海棠枝,凝神朝树根的方向一劈。
到膝盖的汹涌雨水分拨开来,让出一条康庄大道。但这道路维持不了多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弥合。
“快跑臭猫!”迎棠激动地直起身子,“这界要塌了。”
两旁的水路越来越高,朝冽加快速度,就像一道银光,往那树根处飞奔。
迎棠身体前倾,伸手去碰树根。
眼见雨水要淹没二人,朝冽把迎棠往前一投。
迎棠扒拉住树枝爬上去,伸手捞他:“臭猫!”
雨太大,迷糊了视线,迎棠一次次抓住他,又一次次被汹涌的波涛拍开。
手太滑了!
积水像是针对他似的,一旦裹住朝冽,便形成激流把他往反方向冲。
“臭猫!”
朝冽举起海棠花枝,雨水漫过了他的头顶。
迎棠朝花枝抛出一根软烟罗,堪堪包住他的手。
她动用浑身灵力,使出吃奶得劲用力扯:“快上来!”
软烟罗被绷到了极点,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迎棠压下身子去够,只能勉强碰到那根海棠花枝。
危机之下,朝冽似乎非常平静。
他的眼睛透过水面一眼不错地盯着迎棠,仿佛要把她看出花来。
迎棠抽出海棠花枝,用尽灵力激发出花枝里属于真魔期自己的灵力,往地上一投。
花枝没入水,插在草坪里。
一道水波震荡开来,水面骤然平静。
虽然只能维持两个弹指。
也够她趁机奋力一扯,终于把朝冽带上来。
朝冽就像死了似的,上树枝后,一直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迎棠没好气地抹抹眼睛。
那是允平的花枝……
她吸吸鼻子:“快走!”
朝冽不说话,反身,以神识为剑,钻入那棵巨树的树干,挖出另一颗界石。
大树轰隆隆,眼看要塌下来。
迎棠一愣,眼神瞬间冷下来。
此界崩裂,下一瞬,朝冽便拽着迎棠钻入树根掉出界。
酆都是朗月,二人的衣袍却在滴水。
迎棠咳了几声,艰难地爬起来。
朝冽走过来要扶她,浅声问她:“疼么?”
她一巴掌甩过去。
他侧过去的脸染上一片殷红。
迎棠冷得声音都在抖,“你说的没错,没有界能拦住你。所以你一开始就有更好的方法,你分明可以一剑钻入巨树,先行把树劈倒,为何还要以纯魄诱我替你爬树!你若想我身死,不如直接杀了我!还是说,你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朝冽眸子里尽是湛蓝的光:“我不想。”
他深深看着她,他起初只想看她能为了夏裴回能向他妥协到何种境地……
却发现,他比她更难受。
须臾,他蹲下身,手轻轻触碰她伤痕累累的小腿。
要不是他,她岂会受伤?
迎棠蓦地缩回去,狠狠踹他,被他抓住脚踝。
那颗琉璃铃铛在他的虎口处,丁零当啷。
一缕神识难以察觉地从他的指腹溜进铃铛里。
迎棠面色一白:“放手!”
他沉默地放开,眼睛渐渐变回深邃的黑色。
迎棠在心里问候他十八代祖宗。
她扶着海棠树艰难地站起来,懒得和随时会发神经的傻叉多费口舌,直接朝他摊手:“纯魄。”
朝冽道:“先破索仙绳。”
“你二大爷的!”迎棠拔掉头上的钗子扔他,“你还想耍我?”
朝冽反手接住钗子,眸子又隐隐变蓝。
“你扔我给你的簪子?”
“破簪子谁稀罕!”迎棠朝他呸了一口,“本姑娘的海棠花枝都没了,你拿什么赔!”
“那不过是一根树枝……”
“那是我给允平的!”
朝冽瞪着她,攥着簪子的手发紧。
咔擦。
那根簪子被他生生握断,扎破了手心,流出许多血。
“好。”他的尾音飘忽又颤抖,“给你。”
周围灵力突变,迎棠本能地战栗了一会儿,往后退开贴着海棠树。
朝冽自灵府内强行抽出那颗已经融合了一半的纯魄,淡淡的金光在他的手心凝结,嘴角缓缓流下一滴黑血。
迎棠被他的模样吓住,只迟疑了一瞬,果断取走。
纯魄看上去是那么平凡,像一颗暖黄色的玉,温温热热的,灵力纯净又平和。
朝冽微微抬起下颌,冷冷瞥她。
仿佛有不甘,有痛恨,还有疯狂的嫉妒。
让迎棠很不舒服。
“用完了还给你。”
他还盯着她,盯得迎棠发毛。
“你盯着我作甚,不是要去破索仙绳?”
朝冽冷道:“我看你聚魂。”
迎棠:“……”
不是,这有什么好看的?和你有关系吗?
她觉得好笑:“我说会还给你,就是会还给你。”
“我想见他。”
“谁?”
“夏裴回。”
迎棠心头不妙,该不会等她找到允平后,这家伙发疯把她俩一网打尽吧?
迎棠狠狠瞪他。
她决定用他最吃的那套对付他。
她放软声音:“你先去好不好,我在这儿等你,我不会跑的。”
朝冽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温和了些许,又忽然更狠戾了:“你怕我杀了他?”
他无奈又愤怒,不屑地朝迎棠甩袖而去。
迎棠见他飞远了,忙蹲下来,把纯魄放到地上。
她想好了,趁臭猫全身心对付索仙绳和缚灵阵的时候,她聚出允平的魂,把允平塞进琉璃铃铛,假装没用过。
迎棠咬咬唇,有些紧张地整理自己散乱的头发。
方才拆钗子,头发都散了,一点也不精致。
她用一根发带把头发束起来,理了理裙子,把受伤的小腿藏在裙裾下。
天上轰隆隆的,像在打雷。
迎棠沉下心,入定。
她把灵力注入纯魄,又想到以前看电视剧里找人都要用介质,便从储物戒里寻出那尊泥塑和盖头来,放到纯魄边上。
纯魄闪了闪,发出黄色的恒光。
迎棠心里噗通噗通跳,头一次虔诚地双手合什,告爷爷告奶奶,把什么佛祖耶稣,各方乱七八糟的神明通通问候了一遍。
雷声没顶,像要劈开整片大地似的震动了酆都,海棠树抖三抖,飞红如雨,坠在迎棠的发间。
须臾,纯魄的光暗下来。
像个死物。
难道是召唤的姿势不对?
迎棠又站起来。
没用。
这回毫无动静。
什么意思?
她冷着脸,不停地朝纯魄注入灵力,纯魄却统统反弹给她。
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泥塑的头顶,沐浴着淡淡的月光,无比静谧。
朝冽降落在不远处。
他先是踉跄了几步,待站直身子,方走到迎棠身边。
迎棠无神地望着他:“为什么?”
她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一滴水珠顺着发间划过下巴,滴到纯魄上,洇开一点水渍。
朝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蹲下来,指腹触碰那纯魄,回溯灵力的流动,确认她没用错:“只有一种可能。”
迎棠木然地望着他。
他梗了梗,沙哑道:“他的魂,在世间游荡的这一万年,误入远古深渊,遭遇了魑魅魍魉,被混沌吞噬,消散,与混沌融为一体。”
“什么意思?”
魑魅魍魉是什么?什么叫被吞噬消散了?
她嗅到自己身上雨水的土腥,小腿上的血腥味,还有满头的海棠花香。分明是夏日的天,风却格外的冷,吹得她摇摇欲坠。
有大滴温热的水珠从她白净的脸上滴下来,落在地上,洇出一个句号样的圆。
“你说清楚点啊……”
朝冽蹙眉望着她。
他本可以冷漠地、残忍地说出真相,喉咙却卡着一根刺似的哽住。
“被混沌吞噬,这是唯一解除、干预共生魂刻的可能。换言之……”
“夏裴回,已经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第39章 (一更)
混沌吞噬, 迎棠从没听说过。
她不信,当即趺坐入定,火急火燎地回到灵府翻看那本《万物志》。
原来, 这世上真的只有纯魄可以聚神魂, 别的所谓聚魂灯都是骗人的。
纯魄是神界遗留的神物,炼化可净化灵力, 也可聚神魂。连纯魄也聚不齐的魂,要么灰飞烟灭, 要么此人未死或与混沌“永生”。
什么叫与混沌“永生”。
《万物志》没翻到,她又去看别的七七八八的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到迎棠的眼睛都酸涩了,她才找到共生魂刻的详细记载。
共生魂刻是上古秘法,用于锁定不同的灵魂, 共享灵魂生命力, 从而共生共死。
目前, 至少是本书着成时,都未发现解除共生魂刻的方法。
只有一项例外。
开天辟地后, 陨落的神都会化为上古混沌,凝聚成魑魅魍魉。作为游离在三界的混沌体, 魑魅魍魉以吞噬散魄、误入远古深渊的魂魄为食, 清扫世间浊气。
被吞噬的魂魄, 理论上不算“灰飞烟灭”而是“与之共生”。据记载, 被吞噬的同时, 该魂魄的所有诅咒、禁制都会被吞噬,就此消散。
怪不得, 她自醒来以后, 都没有感受过除开臭猫以外的生命动荡。
她还以为允平很平安。
迎棠睁开眼时已是黎明, 她竟隐去了好几个时辰。
她沉默地把纯魄扔给仍立在一边的朝冽,拿起那尊泥塑,用拇指细细摩挲它的脸。
每一刀,都是允平对她的心意。
如今缚灵阵已破,索仙绳也消散了,允平也没了。
迎棠收起那尊泥塑还有红盖头,有些木然:“怎么,还不赶紧把我压回秘林重新封印?”
她面无表情,等着他的裁决。
“你需要养伤。”
“封印我,跟我的伤有什么关——铱誮系。”她轻笑,眼尾殷红,“你但凡有一点同情心,万年前怎么会棒打鸳鸯。当然,天尊高高在上,我等只是魔域出来的蝼蚁,他也只是小小凡人皇帝,哪里配入你的眼,你不过是看事情闹大了,下界‘镇压’一番罢了。”
朝冽紧握着那枚纯魄,好似有一口血自胸口汹涌而上。
重新炼化纯魄对现在的他来说很艰难,更何况方才他顶着体内魔气的躁动,硬生生打碎索仙绳和缚灵阵,如今灵府内已是一塌糊涂,由不得半点偷袭。
倘若她现在极尽全力给他一击,他不加抵抗,灵府便能当场碎裂。
他深吸气,咽下喉中的腥甜:“我带你去养伤。”
他的手甫一触碰到迎棠的袖子,迎棠便甩开他。
“我自己会走。”
这条掀翻三界的路,她自己会走。
她要活下去。
什么天规,什么大道。
只要她站上三界六道之巅。
从此她就是道。
在归海府里寻到一处浴房,迎棠忍痛用灵力召出一池温泉,洗去身上的雨水和泥土。
她把自己闷在泉水里,任凭温热的水流漫过她的头顶。
窒息感涌上来,她睁开眼睛。
一抹天光坠在水面上轻轻晃荡,她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
那个无论她刁难什么,都会温声说“好”的少年,已然不在了。
她对他一点也不好。
不曾温柔地关怀他。
也不曾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说他只想活着。
她连让他活着,都办不到。
捂住自己的眼睛,迎棠任凭自己沉进小池的底部。她双唇微张,轻声的呜咽消失在一串串气泡中。
须臾,迎棠冒出头,直起身子坐好。
她冷静地抹了把脸,给小腿投愈合咒,十分难得地谋划起来。
她对天界所知甚少,但无论是冥界一役,还是酆都的陷阱,都能看出天界那群老不死的城府之深,手段之阴险,不是现在的她靠莽就能打上去的。
当然,还是要拥有绝对的力量。
恢复修为的脚步不能停。
她如今是化神期,体内是元婴而非魔元,再往上就是大乘、渡劫,最后就是真仙境和金仙境。
她能以“兔妖”的身份先飞升成仙进入上界,最后重新堕入魔道,给那群老不死的一个惊喜。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只臭猫。
迎棠摸不透他的心思。
朝冽威名尚在,但中了她的魔气万年,显然成了天界的眼中钉。如今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不急着封印她。
迎棠起身,泉水自动退去,露出奶白色的肌肤。
紫紶长裙已然被树枝刮得稀碎,她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海棠粉的裙子穿上,打开房门。
滚滚水汽从房门里涌出,依稀间,一身着莲子白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口,像一棵冷杉,似乎等了许久。
那双深沉平静的眼睛,微微敛着,后又微怔。
他手臂上轻轻叠放有一条裙子,昌荣内衬,茈藐长纱,按理说最是符合迎棠的要求。
迎棠扬起小下巴,语调带讽:“本姑娘现在喜欢穿粉色了。”
朝冽见怪不怪,把裙子放进乾坤袋里:“天阙宫有异,我要回去一趟。”
迎棠耳朵一提,装作不在意:“你去就是,跟我说什么。”
“我若走了,你岂不逃了?”
“你怕我逃?”
“魔尊逃得还少么。”
“那你最好现在就封印我。”她冷下脸,“即便如此,我也总一天会逃走,再回来取你狗头。”
迎棠勾唇,手指卷玩着肩头的长发:“我如今还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朝冽竟然不气。
他上前几步,忽然蹲下。
干什么?
迎棠防备地后退半步,忽然看见一双漂亮精致的绣花小鞋放在她面前,冒着仙气儿,仿佛一件上好的灵器。
“把鞋穿上。”他如玉的手把鞋子往前轻轻一推,长袖往后滑,露出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红绳。
迎棠眸子一跳,竟见那红绳拴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铃铛——正是她在冥界给还是小老虎的朝冽强行戴上的那根。
什么意思。
他在研究她的铃铛吗?他想把自己的分铃变成主铃?
还是说他也在想办法把她放进铃铛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迎棠恨得牙咯吱咯吱响。
她一脚踢开他的手,愤恨地穿上鞋子,忽视了它们是那么的合脚。
朝冽眉头锁起又放下,起身活动一下被她踢红的手腕:“走吧。”
二人虽然对归海公子的身份、归海公子与青渺仙子的关系存疑,但对方也不会蠢到留下讯息等他们发现。况且朝冽和迎棠又不是那种会专门调查这些小琐事的人,十分干脆地离开了归海府。
清透的晨光打在领路的朝冽身上。
迎棠恍惚地跟在后面。
她真是疯了,竟觉得他的轮廓好像允平。
周边的集市热闹起来,请仙来的门口也络绎不绝。
迎棠慢悠悠走在后面,任凭恢复精神气的凡人们肆意打量她。
碍于朝冽的戾气实在太重,许多修者不敢上前搭讪,但纷纷驻足,眼神里满是火热。
迎棠踩上传送台,没和朝冽说一句话。
天地骤然暗下。
待她适应了睁开眼,发现她正身处黑夜。
万千星辰仿若悬停在身侧,可谓云中楼阁,高台得月。银河自身边流过,细细密密的星尘染上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飞去。
是星河城!
她激动地往前跑了几步,仰着头看满天繁星,天旋地转。
朝冽静静看着她,看她满面欢喜,雀跃地欣赏繁星,看她乌黑的青丝沾上点点星光,唇角噙起一抹笑意。
她的眸子,比满天星辰还美。
迎棠放眼找自己的小别野。
一万年过去,小别野依然高耸,美中不足,是星河城的另一边竖起了一幢稍微更高的房子,碍了些视线。
是哪个王八蛋这么不要脸,竟敢把房子盖在你姑奶奶的头上。
朝冽认定迎棠不擅阵法,于是抬手给她下了个暂时不能离开星河城的禁制。
迎棠有所感,没好气道:“那栋视野最佳的房子是本姑娘的,现在本姑娘要回去休息。”
朝冽眺望那栋漂亮的紫晶房子,点点头:“看上去确实不错,可惜视野没有另一栋好。”
迎棠额间一跳:“呵,也不知哪个孙子,竟然敢在姑奶奶门前立府。”
朝冽:“是我。”
迎棠:……
“你那破房子除了视野好一无是处。”迎棠偏生要找回些场面。
她浑然忘了自己被封印前,那栋小别野还是个毛坯房,一扬袖子便想飞上去,不曾想自己如今区区化神区,没个剑和簪子可御,还不会飞呢。
朝冽足下生风,凝出两朵云来托着她飞上去。
小别野门口是一圈台阶,万年前,这里曾每日堆满了“贡品”。如今只剩一束漂亮的海棠花被包裹得当,静静靠在墙角。
别墅外罩了清洁罩,万年来日复一日机械地工作着。
院子里那棵万年海棠花,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常年花团锦簇,给小别野的一半都罩上粉色的葳蕤阴影。
强壮的树干下还多了一个秋千。
迎棠心头一震疼。
她浑然忘了朝冽,兀自打开房门走进去。
每一步,都走在万年前她随口而说的畅想上。
“院子里要种满海棠花,那儿最好挂个秋千……”
“这儿以后要铺个地毯……起码也要是个大乘期往上的妖皮……”
“卧房的床要大,特别大,要软,最好是凤凰绒的,差一点的朱雀绒也行,但不要大红色的,太俗气。仙鹤绒也勉强可用。”
凤凰木的小桌椅,麒麟珠的灯,鲛人泪做的珠帘,迎棠一一看过。
主卧的软床上铺着雪白凤凰绒织成的毛毯,迎棠轻轻拂过,每一处针脚都细致无比,甚至在毯边,她还摸到一个小小的棠字。
铺满极品文瑶鳞的浴房,还有客厅里那张“一寸千金”的九玄大木桌。
木桌上还放着花瓶,插着海棠花枝,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厨房内,甚至还有新鲜的食材,仿佛有人特意定期送来似的。
迎棠在架子上发现一本簿子,上头的字她没见过,但她嗅到了允平的气息。
她仿佛看见那个少年能看见世间色彩后,聘请了云客来的掌柜的一万年,落笔尽是温柔。
“若我在世,每年请来渊都,把我做好的东西带上去……”
“还请准备乳白色的凤凰绒……”
“姑娘不喜太过热辣的阳光,还请务必尽心浇灌海棠树……”
“姑娘不喜脏乱,每日都要整理内务……”
“姑娘喜欢甜口的,厨房内可多放上等的糖块,食材至少两日一换……”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等她回来。
迎棠把那本簿子放进储物戒,回身,瞥见站在门框里的朝冽。
他不知道凝视了迎棠多久。
他声音有些低哑,隐隐表露出一丝情绪:
“不出十日,我便回来。”
第40章 (二更)
迎棠挑眉心想你最好别回来, 鬼才想看见你。
她与他擦肩而过,狠狠撞到他的肩膀,像在发脾气:“早点滚。”
厨房里比任何一处都妥帖, 朝冽怔怔立在原地想, 夏裴回应是擅长下厨的。
夏裴回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很温柔, 很细心,能照顾好她的所有起居……
他把这里的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妥帖, 哪怕一万年后自己不在了,他也想让她开心。
他让这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他是那么不想她忘记自己。
厅内,迎棠慵懒地躺在长榻上,当朝冽是透明人。
朝冽定定看了一眼。
临到门口, 他往四周布下紧密的防御阵方离开。
察觉到他的气息走远, 迎棠起身而出。
她抄起一条软烟罗往空中一掷, 踩着便飞。
谁说她不会飞的,她只是留一手罢了。
她朝星河城下飞, 谁知无形中仿佛有一股拉力,每每快要离开时, 总能揪着她的领子往回撤。
迎棠气得跺脚。
该死的, 果然逃不脱。
区区禁制, 从前哪能禁锢到她。
气得她抬手一个灵力波往最高的房子一扔。
灵力撞到防御罩, 散在空中, 引起一丝些微的颤动。
灵力不行是吧?
她飞上去,一脚踹歪大门。
近战yyds。
冷静下来后, 迎棠把目光投向云客来。
想当初她大手一挥买下明眼囊, 云客来掌柜的给了她一块VVVV……VVVIP黑令牌, 独一无二,允平应该也是用这张黑令牌与云客来交易的。
储物戒里的药磕完了,满打满算她现在是化神中期,她得去进货。
之后若能找到一处灵气丰沛之地静下来修炼,也美哉。
思及此,迎棠的脚步都轻快多了。
一万年,云来客掌柜的虽说长寿,也换了三代了。
此时,年轻的掌柜半见正把玩一颗麒麟珠。
这颗麒麟珠货真价实,是他爷爷从一位人皇手中拿到的,就为了换一筐凤凰绒。
据他爸爸说,爷爷当初走遍四海八荒,才在犄角旮旯的一处梧桐林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凤凰。但那位甲方不识好歹,非说不要红色的羽毛。
他爷爷便再次出发,深入那片梧桐林,最后九死一生,才从那只凤凰屁股下面抢出一颗凤凰蛋。
这颗蛋沉睡了一年,竟孵化出一只白羽凤凰来。
后来,这些毛被人皇亲手织成毯子,送进了“她”的房子。
而那只凤凰,被掌柜的当成儿子养,最后修成人形。
没错,就是他。
半见把麒麟珠往窗户一抛,忽然,麒麟珠浑身发出刺眼的光来,那光波越来越大,竟隐有起火之势。
怎么回事!
半见从椅子上跳起来,同一时间,他桌子上的一颗探灵石忽然崩出一条裂痕,从桌面上滚下去,咕噜咕噜藏在桌肚子里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了!
半见忽然心慌得不得了。
这颗探灵石是他爷爷给他的,一万多岁了,也曾裂过一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绝地天通解开后,天上神仙下凡云来客做客,也没见它如此慌张。
是什么人来了!
莫非是上头天帝?还是天尊?
他忙收起麒麟珠,整了整自己潇洒的发型,穿戴整齐匆匆下楼。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没发现云来客内有什么异常,也没感觉到巨大的威压。
半见走到三楼走廊上,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往云客来门口望。
一女子信步而入,海棠花的香气随她的动作荡漾开来,她笑如春晓之花,瑞凤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同色的束带自她乌黑的发间坠在雪腻的锁骨上,大美之颜如舜华,让整个云来客都亮堂起来。
半见当掌柜的少说也有千年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仙女。
都说近几年流香海的弟子随便挑一个拿出来都是天下第一美,都说天上青渺仙子是睥睨众生的存在。
要他说,在这位仙女面前都是屁。
瞧瞧,这一栋楼的客人都看呆了!
半见再次郑重整理仪表,笑嘻嘻迎上去:“贵客莅临,有失远迎!”
迎棠娇笑:“你这话倒和当年一般无二,只可惜物是人非。”
这一笑,可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半见被美得耳朵上冒出一片白绒来。
迎棠瞥了眼:“这羽毛看起来很眼熟,是本姑娘那套床上用品吗?”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他瞪着眼睛看她,上下打量,一遍又一遍。
迎棠也不卖关子,朝半见胸口丢去一枚令牌:“云来客里能恢复修为的药,统统给本姑娘拿来。”
半见一看那牌子,腿都软了,吓成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差点把刻在基因里的爷爷叫他死了也不能忘的那条祖训呕出来——云来客从来没发过什么贵客牌,除了“她”。
苍天。
这哪里是仙女,这是魔鬼。
这位祖宗就算不在江湖,江湖也流传着她的传说。怎么突然突破封印了?这事还有谁知道?天庭知道吗?天尊知道吗?
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一万年都没她的消息,怎么今儿突然就落到他头上了。
等等,她问他要恢复修为的药,岂不说明她现在修为不如从前?
他还有救。
不是人精哪能做掌柜,半见一下子支棱起来,把牌子还给迎棠:“贵客,里面请。”
迎棠跟着半见,从一楼到十楼,把整个云来客扫荡了一通。
一路上无论是出手之阔绰还是那张绝顶美貌,都吸足了目光。
扫荡过后,二人回到半见的小办公室结账。
三个算盘在天上啪嗒啪嗒工作,半见一眼扫过去,嬉笑:“嘿嘿,十万极品灵石。”
迎棠手上的灵石都用完了,她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把铃铛递给他:“这是本姑娘的本命灵器,卖给你一些。”
她寻思反正都是分铃,无论谁拿着,都会变成她的小弟。
半见是识货的,见到铃铛两眼放光,但还是不自觉往迎棠身上打商人算盘:“可是,这些也不够啊。”
他讨好地指指下面:“贵客若是愿意把脚上那双灵鞋卖给我,倒正好。”
什么东西?
迎棠疑惑地看着自己脚上这双平平无奇的鞋。
这双鞋是臭猫给的,灵气确实丰沛,饶是如此,又能值多少钱?
半见趴在地上,拿放大镜观察这双鞋:“啧啧啧,这精细程度,这灵力,小的从没看偏过,这绝对是那位大能的手笔。”
“谁?”
“水月啊,贵客没听说过?”
迎棠对这名字太熟悉了,她可是水月的忠实粉丝,恨不得请他做她的专属炼器师。
她有些错愕:难道臭猫认识水月?
是了,怪不得,所以那些充满了灵力的裙子啊鞋子簪子啊,可能全都出自水月之手。
好家伙,借花献佛属实是给他玩明白了。
“给你给你,”迎棠把鞋子丢给他,“够了吧!”
“本尊的身份,你最好保密。否则……”她捻起一颗铃铛轻轻摇了两下,“我就把你关进铃铛里。”
半见吓得当场表演小鸡啄米:“是是是,尊者说的是。”
迎棠找了个椅子坐下,看他算完这波账。
小办公室静悄悄的,倒是有不少好东西,以后穷了可以来搜刮一波。
不错。
账房外响起敲门声。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薅羊毛的半见赶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子挤脑袋往里看,一见到迎棠,两只眼睛变成了星星:“师父,就是她!”
谁啊,来找死的?
迎棠谨慎地凝出神识,已然蓄势待发。
女子也朝内探脑袋:“啊,果真是人间至美!”
说罢两人便往门内挤。
“哎哎哎,”半见拦住她们,“你们谁啊。”
男子道:“我是流香海掌门座下新晋关门弟子追风,这位是我们流香海的逐月掌门!”
半见微愣,赶忙堆起笑来点头哈腰:“原是逐月掌门!逐月掌门常年闭关,未曾出过远门,今儿怎么来我们云来客了。”
迎棠瞥了一眼那对男女,女的没见过,男的倒是有点映象。
不正是她初出密林时,见到的那个和小赤狐虹翘在一起哔哔允平的男人吗。
逐月乃渡劫巅峰,一巴掌就把半见拍到墙根:“别挡道!”
迎棠冷笑一声,起身迎上去:“怎么,来找事的?”
逐月一个熟练的滑跪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求你了,拜我为师吧!”
迎棠:……
半见:……
逐月那一巴掌之用力,把半见拍进墙里半天也扣不下来,还是迎棠大发慈悲用软烟罗把他拽出来,得了逐月一句彩虹屁:“不愧是美女,呜呜呜,出手都这么好看”。
半见晃晃脑袋,想起这位逐月掌门,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美。她收徒只收好看的,若是碰见特别好看的,死皮赖脸也要别人拜师。怪不得她闭关几百年今儿突然就出关了,原来是追风方才一眼瞧见迎棠,用留影珠拍了张照片传给逐月。
在山洞里苦苦修炼的逐月一看,灵府都差点炸了,忙不远万里闪现过来,就怕迎棠跑了。
迎棠觉得这人有意思,长得还可以,是个高挑的清冷相美女,修为也不低,就多给了她几分青眼:“流香海灵力充沛么?”
逐月:“充沛!只要你去,我把整个灵脉都送给你!”
追风:“师父倒也不必如此……”
当初迎棠突破真魔期,吸收了一整条青阳宗灵脉。如今有送上门的灵脉,哪能不要呢。
迎棠莞尔:“好啊。”
逐月怔怔看着她。
然后流下了一滴鼻血。
追风见怪不怪,掏出手帕给她擦擦:“师父,注意形象。”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身上被人下了禁制,不能离开星河城,逐月掌门可否帮我解除?”
逐月收了眼神,握住迎棠的手,谨慎地查看迎棠身上的禁制:“此禁制过于霸道,待我回去想想法子。”
“给你九天时间,九日后,你去那栋紫晶的屋子找我。”迎棠变出一朵海棠花,两指轻捻,塞进她的衣襟,“我等你的好消息……你可以松手了。”
“师父,师父鼻血喷了。”
*
半见觉得这一天都特别魔幻,等他把晕厥的逐月掌门抬出去,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他敲打着劳累的肩膀回到小办公室。
“我得把这事儿记在我族大事记上。”他心里想着,拿起砚台开始磨墨。
桌上的探灵石忽然炸了,没半点预兆。
半见:???
他已经麻了,踹开门大吼:“我们打烊了!”
门外一片寂静,冷得半见一个哆嗦。
突然,云来客十层楼的长明灯疯狂摇曳起来,通天的戾气从云来客外涌进来降临在他身边,裹挟着一股冲鼻的血腥,仿佛要把云来客掀翻。
那人原本莲子白的长衫染满了血,但似乎都不是他的,煞气与邪气呛得人无法呼吸,逼得半见不敢靠近半分。
他吓得腿软,连声音都变细了:“我,我们,打,打烊了……”
朝冽冷冷睨他,递给他一个装满了的极品灵石的乾坤袋。
“她卖的鞋子还有铃铛,我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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