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那个瞧着机灵些的小太监上前答话:“回?主子的话, 奴才是湖北人氏,因老家发?了大水,家中田都淹了,爹娘没法子, 所以才将奴才卖进宫。”


    弘昼看着他说这些话时如此坦然, 道?:“那你恨你爹娘吗?”


    “不恨。”这小太监掷地有声到:“若是爹娘不将奴才卖进宫, 奴才全家老小都要饿了, 舍去奴才一个,救活全家, 奴才觉得值当得很。”


    弘昼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那你进宫时多大?”


    这小太监想了想道?:“约莫三四岁吧。”


    前几日他在一众小太监歆羡的眼神中被挑了出来, 不知道?有多高兴,如今瞧着方才还笑眯眯的弘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还以为是对?他不满意?的缘故,连忙表起忠心来:“奴才记得自己刚进宫时没少受那些大些的太监们欺负,当时奴才就想,若能寻得主子就好?了,到?时候定对?主子忠心耿耿。”


    说着, 他更是道?:“您放心, 紫禁城里的公公们时常夸奴才机灵, 奴才一定会对?您忠心耿耿的……”


    他并不识字,唯一知道?的成语就是忠心耿耿。


    弘昼点?点?头, 眼神又落在另外一个小太监面上。


    那小太监还未等他开?口发?问,就道?:“奴才是四川人, 从小就没了爹娘, 当初为了能够吃口饱饭,自己主动进宫的。”


    弘昼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哪怕他是皇孙龙子,看着是风光无限,却也能随着皇上的一句话从云端跌入泥中。


    也幸好?他穿到?了耿格格肚子里,就他这性?子,若穿成小太监或奴才,只怕不出三日就要被打死的。


    弘昼看向他们道?:“阿玛既将?你们送到?我身边来伺候,你们只要尽心尽力,我就不会亏待你们。”


    两个小太监连声应是。


    机灵些的小太监更是道?:“请主子给?奴才们赐名。”


    弘昼看了看他,见他长着一张包子脸,道?:“你就叫小豆子。”


    他看另一个小太监脑袋小,身子长,有些像上窄下?宽的花瓶,就道?:“你叫小瓶子吧。”


    小豆子与小瓶子是连声道?谢。


    一旁的耿格格见了直道?:“哪里有人给?太监取这样名字的?”


    弘昼却道?:“我觉得小豆子与小瓶子好?听,多符合他们的气质啊。”


    耿格格没法,只能依了他。


    弘昼当即就拿了八宝攒盒给?他们:“给?,这里面装的是糕点?,你们先垫巴垫巴,想吃多少吃多少,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并不会饿着你们的。”


    小豆子与小瓶子是连声道?谢。


    很快,弘昼知道?弘历身边也得了俩小太监,弘历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也是一个机灵,一个沉稳,不一样的是弘历给?两个太监取名正?常多了,一个叫小福子,一个叫小成子。


    但弘昼还是觉得小豆子与小瓶子的名儿好?听些,旁人听到?这名字,再看到?他们,一准当时就能记住。


    不得不说,宫里头调教出来的太监实在是没话说,这四个小太监虽小小年纪却是进退有度,知道?分寸,,让耿格格很是满意?。


    只是耿格格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就连有两个与他同龄的小太监在身边,弘昼出门?还是不喜欢带上他们,任凭他们怎么哄怎么骗都没用。


    耿格格只觉得自己拿这孩子一点?法子都没有。


    弘昼却对?即将?来自己身边的嬷嬷感兴趣,时常追问耿格格:“额娘,您说阿玛到?底会为我选个什么样的嬷嬷?”


    别说他了,就连耿格格都有些好?奇:“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听陈福公公的意?思,这人差不多快来了。”


    这一日,弘昼正?带着小豆子他们在院子里玩跳房子,一抬眼就瞧见了院子门?口站着瓜尔佳嬷嬷。


    他对?瓜尔佳嬷嬷是有几分敬重的,当即就跑上前道?:“嬷嬷,您怎么来了?您可?是有什么事儿?”


    他听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闲聊时说过,这瓜尔佳嬷嬷乃是故去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更是师从苏麻喇嬷,别说四爷对?瓜尔佳嬷嬷敬重,就连皇上看在故去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嬷的面子上,在瓜尔佳嬷嬷离宫之际,赏了她不少东西,其?中还包括城郊一间两进的院子。


    当日四爷为了请瓜尔佳嬷嬷教他们规矩,可?谓三顾茅庐,几次去城郊请瓜尔佳嬷嬷。


    等着皇上离开?圆明园后,瓜尔佳嬷嬷几次说要回?去,可?四爷却将?她留了下?来,一直以贵客相待。


    弘昼再仔细一看,却见着瓜尔佳嬷嬷身上背着个包袱,当即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迟疑道?:“嬷嬷,您背着包袱……是要做什么?”


    瓜尔佳嬷嬷面上是一如既往,“奴才正?是王爷为五阿哥选的嬷嬷。”


    弘昼半晌没回?过神来。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说起来瓜尔佳嬷嬷也当过他半日的师傅,以后他岂不是要乖乖听瓜尔佳嬷嬷的话了?


    况且瓜尔佳嬷嬷年纪大了,他若将?人家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他嘴巴一瘪,难受极了。


    耿格格很快就迎了出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高兴的像什么似的:“……有您照看这孩子,我是最放心不过了。”


    “我听王爷说过的,说十?二贝勒当初曾养在苏麻喇嬷身边,当时就是您与苏麻喇嬷照看着十?二贝勒长大的。”


    “论起照看孩子,您比我有经?验的多,以后弘昼您就多费费心,若是他不听话,要打要骂的,您只管去做,不必拘束。”


    瓜尔佳嬷嬷在紫禁城中待了几十?年,‘规矩’二字已刻到?骨子里,忙道?:“格格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奉王爷之命前来照看五阿哥,若奴才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格格只管指正?。”


    两人一番客气,耿格格便叫常嬷嬷带着瓜尔佳嬷嬷先回?屋歇着。


    她更是看向弘昼道?:“你怎么瞧着不高兴的样子?你啊,就知足吧,寻常人请瓜尔佳嬷嬷都请不到?的。”


    弘昼叹了口气,嘟囔道?:“瓜尔佳嬷嬷什么都不缺,为何要来照看我?”


    耿格格自然也不知道?。


    当日四爷替弘昼寻摸嬷嬷时很是头疼,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鱼思来想去只觉得瓜尔佳嬷嬷合适。


    其?实在他与瓜尔佳嬷嬷开?口前,他也没抱多少希望,却不想一开?口,瓜尔佳嬷嬷就答应下?来。


    他也问了瓜尔佳嬷嬷为何愿意?照看弘昼,瓜尔佳嬷嬷只淡淡笑了笑——兴许是这孩子合我的眼缘吧。


    弘昼却觉得自己委屈得很,更是满屋子的委屈无处诉说。


    他与耿格格说了,耿格格却点?着他的脑门?说他不知足。


    弘昼一生气,便撒丫子跑去找弘历。


    一旁的钮祜禄格格听闻这话是神色微变,但弘历惊愕之后却为他开?心起来:“阿玛这般也是为了你好?,瓜尔佳嬷嬷看着严肃,实则却很好?的,你一定要乖乖听她的话知不知道??若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弘昼嘴巴一瘪,奶声奶气道?:“你看吧,我都没有不听瓜尔佳嬷嬷的话,你们一个个就这样说我,若我来日惹了瓜尔佳嬷嬷生气,你们肯定就不喜欢我了。”


    弘历连忙哄他:“不会的,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这,这哪里是我能够决定的事?”弘昼只觉得弘历对?自己狠就算了,如今还想将?魔爪伸向他:“我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都是顽皮的,像你这样听话的小孩子可?是没几个。”


    弘昼在弘历这儿没找到?安慰也就罢了,到?了傍晚,四爷还专程过来了一趟,告诫他瓜尔佳嬷嬷年纪大了,他可?万万不能惹瓜尔佳嬷嬷生气。


    这让弘昼倍感压力,以至于当天夜里就做了噩梦,梦见自己惹了瓜尔佳嬷嬷生气,耿格格,四爷,弘历……甚至连橘子都不愿理他。


    醒来之后的弘昼垮着一张小脸,要多伤感就有多伤感。


    耿格格还是头一次见到?弘昼这般脸色,想当初四爷打了他屁股时,他都不像今日这样,连忙道?:“弘昼,你怎么了?”


    她拿手探了探弘昼的额头,见他并没有发?热,却是愈发?觉得不对?:“你可?是哪儿不舒服?今日怎么这么安静,一早上连话都不说?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额娘,可?千万别强撑着。”


    若换成平日里,弘昼定会笑嘻嘻问她——额娘,我看着是这么懂事的孩子吗?


    可?昨夜那个梦对?弘昼伤害太大,让他一头钻进耿格格怀中,嘟囔道?:“额娘,我做噩梦了。”


    耿格格搂着他笑道?:“不过是个噩梦罢了,梦醒了就好?了……不过,你昨晚做的是什么噩梦?说出来给?额娘听听。”


    弘昼看了眼瓜尔佳嬷嬷,如今她正?与常嬷嬷一起带着丫鬟摆饭,迟疑片刻,还是将?这个梦道?了出来。


    最后,他更是苦兮兮道?:“……我在梦里喊您,喊阿玛,喊哥哥,可?是你们都不搭理我,还说我是个坏孩子,不要我了。”


    耿格格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这般神色,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甚至连一贯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瓜尔佳嬷嬷嘴角都微微扬起。


    耿格格将?眼角的眼泪擦掉,这才道?:“咱们弘昼放心好?了,额娘这般疼你,怎么会不要你?还有你阿玛与你哥哥,他们都爱弘昼了……”


    弘昼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等到?早饭用完,弘昼坐在炕上与橘子玩时,瓜尔佳嬷嬷则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送了过来。


    弘昼奶声奶气道?:“谢谢嬷嬷。”


    他顽劣归顽劣,却一直都是个懂礼貌的好?娃娃。


    瓜尔佳嬷嬷看向他道?:“五阿哥可?是害怕奴才?”


    “不是的。”正?吃着蜜瓜的弘昼腮帮子鼓鼓的,可?一张小脸上皆是郑重之色:“我不怕您。”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只是觉得您伺候过太皇太后,大家都敬重您,要是您说我不好?,不喜欢我,阿玛他们肯定会听您的……”


    瓜尔佳嬷嬷脸上再次浮现了些许笑意?,轻声道?:“那奴才问你,你可?曾觉得自己对?奴才做过什么不恭敬的事儿?”


    弘昼仔细想了想,除去当初他不情愿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外,每次见到?瓜尔佳嬷嬷都彬彬有礼,一张小嘴宛如淌了蜜似的,不光给?瓜尔佳嬷嬷送了花环,每次给?弘历带点?心或果子时,都不忘给?瓜尔佳嬷嬷带一份。


    他摇了摇头:“没有。”


    瓜尔佳嬷嬷正?色道?:“你既没有做错事,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你?”


    弘昼迟疑道?:“可?是,大家都说我顽劣,我放火烧过阿玛的书房,还被阿玛打过屁股……”


    “这又有什么关系?就像你常说的,哪个孩子小时候不顽皮?”瓜尔佳嬷嬷虽年纪大了,但眼睛并不显浑浊,仍亮堂的很,如今看着弘昼道?:“雍亲王府上下?人人都称赞四阿哥是个好?孩子,可?奴才觉得四阿哥是个好?孩子不错,但你也是个好?孩子。”


    “每个孩子的性?子都是不一样的,有人内向或外向,有人沉稳或跳脱,有人聪明或愚钝……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若以一个孩子的性?格来评判他是不是好?孩子,实在有失偏颇。”


    “在奴才看来,你孝顺耿格格,友爱兄弟,疼惜动物,连对?着丫鬟婆子们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不算乖孩子?”


    “许多时候,旁人如何说不重要,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是别人的自由,最重要的是你问心无愧。”


    “人活在这世上,就算你做的再好?,也会有人议论,也会有人不喜的。”


    弘昼重重点?点?头,正?色道?:“嬷嬷,您的话我记下?了。”


    瓜尔佳嬷嬷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缓福轩每日依旧是宁静而幸福。


    常嬷嬷是耿格格的陪嫁嬷嬷,她虽忠心耿耿,却是因出身的关系眼皮子太浅,而在这一点?上,瓜尔佳嬷嬷正?好?与她互补,更是懂得拿捏奴仆之道?。


    如此一来,不光瓜尔佳嬷嬷将?弘昼身边的小豆子一小瓶子调教的极好?,就连缓福轩所有奴仆的整体素质也上了一大台阶。


    若换了寻常人在缓福轩这般指手画脚,常嬷嬷肯定会不服气的,但她对?瓜尔佳嬷嬷却是服气得很,毕竟这人伺候过太皇太后了。


    两位嬷嬷关系融洽,耿格格是求之不得,连带着她陪弘昼的时间都多了起来。


    这一日,耿格格照旧带着弘昼前去花园玩耍,母子两人玩起蹴鞠起来。


    弘昼玩的正?开?心,可?一扫眼却见着曾嬷嬷的身影。


    近来正?值初夏,天气不冷不热,故而弘昼每日上午都会在这儿玩,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短短十?来日,这已经?是他看到?曾嬷嬷的第三次了。


    每次曾嬷嬷都像今日这般衣衫简朴,实在不符合她平日里穿金带银的形象。


    弘昼只觉得有些不对?劲:“额娘,您看,曾嬷嬷……她这是要干什么?”


    当初雍亲王府中发?生什么事儿,耿格格都是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她却是大事小事都知道?些皮毛:“我听常嬷嬷说过,这曾嬷嬷家中有人生病了,她与李侧福晋告了假,时常回?去看看。”


    弘昼本就有几分怀疑,如今一听这说辞,是愈发?怀疑,毕竟李侧福晋不是这般心善之人。


    等着回?去之后,他就将?小豆子喊了过来:“……你偷偷溜出去跟着曾嬷嬷,看看她到?底去了哪儿。”


    小豆子为人机灵,再加上他只有几岁,并不引人注意?。


    不出三日,小豆子就将?事情摸了个清清楚楚:“主子,奴才跟着曾嬷嬷出去了一趟,见他的确是去了药房抓药,抓了药后又绕了好?大一圈将?药交给?了一个婆子,这才回?来。”


    说着,他更是挠挠头道?:“主子,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弘昼嘟囔道?:“反正?就是不太对?。”


    他是越想越觉得不对?,若是曾嬷嬷家里人生病,怎么曾嬷嬷面上一点?悲痛之色都没有?若是抓药给?家里人,曾嬷嬷衣衫素净也就罢了,怎么还绕那么大一圈?种种行为皆表示曾嬷嬷不想叫人注意?到?她。


    弘昼闲着也是闲着,就琢磨起这件事来。


    他当即就要门?房给?纳喇·星德传信,说自己想念纳喇·星德了,想要见见纳喇·星德。


    这事儿说来话长,当日纳喇·星德带着弘昼醉酒后十?分自责,事后还专程来看过弘昼一次,真诚的与他赔了不是。


    弘昼了,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当然是原谅他了,更是趁机提出了要求,要纳喇·星德有时间带他出去逛逛。


    纳喇·星德欣然答应。


    弘昼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仿佛能未卜先知似的,当初随口一提的事儿,竟这么快派上了用场。


    纳喇·星德翌日一早就来了,与每一次一样,他前来雍亲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四爷请安,更是惴惴不安说起要带弘昼出去玩一趟。


    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四爷竟一口答应下?来,叮嘱道?:“……并非我不放心你,实在是弘昼这孩子跳脱,得小心些才是。”


    四爷又怎会不答应?


    四爷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雍亲王府与纳喇·星德之间若非有弘昼作为纽带,即便不是势同水火,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纳喇·星德则在二门?处等着弘昼,很快就见着弘昼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一把?牵着他的手,甜甜道?:“哥哥。”


    两人虽相差十?几岁,可?共同守着一个秘密,一起醉过酒,如今仿佛忘年交一般。


    纳喇·星德牵着弘昼的手就往外走:“上次你不是说想等着乞巧节要我带你和弘历一起出去逛庙会吗?怎么这般着急就要我带你出去了?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街上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弘昼正?色道?:“谁说我要玩?我今天可?是有正?事的。”


    纳喇·星德被他逗的直笑:“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正?事?”


    弘昼冷哼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可?就算是他心里有事惦记着,一点?不影响他一路上这也要那也要的,一会要给?耿格格带些胭脂水粉回?去,一会要给?弘历带个糖人回?去,一会要给?瓜尔佳嬷嬷带点?点?心回?去,一会又要给?自己买包糖炒栗子……


    纳喇·星德默默心疼起自己的荷包来。


    弘昼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一来他要买的东西价钱并不贵,二来他皆是在曾嬷嬷每次所去的药店附近徘徊。


    这不,正?坐在槐树下?与纳喇·星德吃馄饨的弘昼很快发?现了曾嬷嬷,眼瞅着曾嬷嬷进去药店之前左顾右盼的,馄饨也不吃了,拽着纳喇·星德起来。


    等着曾嬷嬷抓了药离开?,弘昼连忙带着纳喇·星德走了进去。


    纳喇·星德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便任由着弘昼瞎折腾。


    弘昼也好?,还是纳喇·星德也好?,一看便不是寻常之辈,他们刚走进药店,店里掌柜的就迎了出来:“二位客官可?要抓药?”


    弘昼点?点?头,眼见掌柜的眼神一直落在纳喇·星德身上,很是不满,扬声道?:“我们要抓药。”


    说着,他又道?:“方才那位妇人进来抓的是什么药?”


    掌柜的为难道?:“您,您也是为难我们,我们可?是百年药店,咱们这一行可?是有规矩的,不得随意?泄露顾客隐私的……”


    弘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却是长长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看向那掌柜的:“掌柜的,不瞒你说,我们是有苦衷的。”


    掌柜的低头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弘昼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哥哥与方才那妇人患有同样的病症,只是他生性?胆小,十?分害羞,最忌讳就医,我今日好?说歹说才拉着他出来,想要给?他抓药的,若今日回?去了,他定不愿再出来,你们就行行好?吧……”


    这话说的是错漏百出,但店内掌柜的也好?,还是小二也好?,一个个皆怔怔看着纳喇·星德,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一点?他们是可?以确定的,这人自进店之后一直没有说话,漫不经?心站着,难道?这小娃娃说的是真的?


    弘昼瞧见他们一个个将?纳喇·星德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眼神中满是惊愕,不解道?:“你们在看什么?”


    掌柜的扫了他一眼:“小娃娃,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弘昼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可?继而一想,他这也是情非得已,便梗着脖子道?:“谁说我撒谎啦?”


    掌柜的冷哼一声:“那你倒是同我说说,难道?男人也能怀孕吗?”


    “方才那妇人抓的是一副堕/胎药,你们也要吗?”


    弘昼与纳喇·星德面上皆是惊愕之色,他们很快就想到?这药定不是曾嬷嬷自己用的,至于李侧福晋,若她有了身孕也不会用这堕胎药的,如此说来,这堕/胎药大概是给?远在庄子上的怀恪郡主抓的。


    饶是纳喇·星德好?脾性?,面上也隐隐浮出几分怒色。


    弘昼却是大剌剌道?:“为何不要?难道?男人不能怀孕吗?”


    若换成寻常人说这话,掌柜的早就将?他们扫地出门?,他也就看弘昼长得可?爱,笑眯眯解释道?:“你还小,怕是不知道?男人是不能怀孕的,这世上只有女人才能怀孕。”


    说着,那掌柜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一旁的纳喇·星德面上,低声道?:“如今京城里什么人都有,小娃娃,你长得好?看,可?别被害人给?骗了,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都见过,有些坏人可?谓花样百出,什么奇怪的借口都有,小心他将?你卖了。”


    “你家住在哪里?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也怨不得掌柜的多想,实在是纳喇·星德看起来与常人不一样,寻常人听到?这话要么是羞愧不已,要么是愤怒难忍,可?这男子却是闭口不言,什么话都没有,要么是坏人,要么是脑子有问题。


    弘昼谢过掌柜的后就拉着纳喇·星德的手出来了,一出来就道?:“哥哥,这次可?要找地方喝酒?”


    纳喇·星德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苦笑一声道?:“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做错事的并不是我,我又何必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过,这事儿我觉得得告诉阿玛一声,郡主如今远在庄子上,想必李侧福晋他们也不敢为她请大夫,这等事轻则伤身,落下?病根,重则会要人性?命,若真是酿成大祸就完了。”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只是他很快就察觉不对?:“可?是,这样阿玛不就知道?了?”


    纳喇·星德笑了笑:“阿玛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猜,他并没有生你的气,若我是他,还会为你的聪明伶俐感到?开?心。”


    说着,他更是道?:“你莫要担心,阿玛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定不会怪你。”


    纳喇·星德当真是个洒脱的汉子,说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瞅着如今时间还早,便带着弘昼又闲逛了会,吃了会小吃,这才回?去。


    书房内的四爷听说这件事后,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连弘昼都顾不上,沉默片刻后道?:“苏培盛,你带个府中的大夫过去,要他给?怀恪抓一副药。”


    虽说他气怀恪郡主行事无度,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有性?命之忧。、


    苏培盛应了一声就要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没说话的弘昼扬声道?:“阿玛,等一等。”


    顿时,四爷与纳喇·星德的眼神都落在他面上。


    弘昼奶声奶气道?:“阿玛,我觉得这法子不好?。”


    他看向四爷,眼神里满是郑重:“既然曾嬷嬷一次又一次抓药送去了庄子上,那说明姐姐肯定是不愿意?喝药的,想要生下?这孩子,您要是命人强行将?药灌下?去,姐姐肯定会恨你一辈子的。”


    说着,他更是道?:“她恨您不说,只怕这辈子也不会死心。”


    四爷看向他,皱眉道?:“难道?你又有法子了?”


    弘昼点?点?头,顾不得四爷那难看的脸色,附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四爷沉默片刻,决定就按着这法子办。


    当天晚上,四爷就派人将?怀恪郡主接了回?来。


    一路上,怀恪郡主心里是七上八下?,吓得不行,如今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自她去了庄子上后,一来是心情苦郁,二来是身边无人照料,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微微凸起的肚子就愈发?显眼。


    四爷率先审问了照顾怀恪郡主的嬷嬷,那老嬷嬷跪地连连求饶,直说曾嬷嬷塞给?了她大笔银子,要她莫要声张,还说她们定会处理了怀恪郡主肚子里的孽障。


    一直沉默不语的四爷到?了最后直道?:“这些日子,你煮好?的药端给?怀恪,她是不是不肯喝?”


    那嬷嬷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是,曾嬷嬷统共差人送来过五次堕/胎的药材,奴才每次都端给?郡主了,最开?始郡主一会借口说凉了喝,一会不小心将?药打翻了……到?了后面,郡主说什么都不叫奴才近身……”


    “后来郡主更是与奴才说,说她平安生下?这孩子了,也就生米煮成了熟饭,您是这孩子的外祖,难道?还会要了这孩子的命吗?”


    四爷平静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抬脚走去了怀恪郡主所在的院子。


    怀恪郡主是雍亲王府唯一的女孩,一向被看的娇贵,所居所用皆是最好?的,待遇远超几位阿哥之上。


    从前不管何时,这院子都是灯火通明,可?如今在这初夏的夜里,院子里带着几分萧瑟的感觉,寂静清冷的宛如冰窖一般。


    四爷一走进去,怀恪郡主就吓得一哆嗦,很快就捂着肚子跪倒在他跟前:“阿玛,阿玛,您就饶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不管怎么样子,这孩子也是您的孙子啊!”


    “至于纳喇·星德那边,他不是个性?子要强的,您要我见他一面,我会劝他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大不了等着我生下?孩子后,将?这孩子送到?庄子上养着……”


    四爷失望透顶,看都不想再看怀恪郡主一眼,眼神落于窗外一片黝黑之中,更道?:“你喜欢李松清,是吗?”


    怀恪郡主愣了愣,道?:“是的。”


    四爷又道?:“那他喜欢你吗?”


    怀恪郡主不知道?四爷话中深意?,还以为他这是要松口的意?思,眼里迸出几分希冀的光来:“清表哥……自然也是喜欢我的。”


    说着,她更是连连道?:“当初舅母就与额娘说过几次,说若是我能嫁给?清表哥就好?了,舅母还说她膝下?没有女儿,一直将?我当成亲生女儿。”


    “可?惜额娘知道?我的亲事她做不了主,所以并不敢答应舅母。”


    “还有清表哥,他说过,这辈子他不能娶我为妻,只愿下?辈子能和我在一起,哪怕当一对?苦命的鸳鸯,只要生生世世不分离就好?……”


    四爷冷声打断她的话:“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就成全你们。”


    怀恪郡主虽有心理准备,可?听闻这话还是面上一喜,迟疑道?:“阿玛,你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四爷这才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真是蠢不可?言:“你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


    “只是你身份尊贵,这门?亲事又是皇阿玛所赐,断然没有和离的道?理。”


    “但你想要与李松清长相厮守也不是办法,我便对?外称你死了,到?时候你们俩个就能躲的远远地,就能永生永世再不分离,你可?愿意??”


    怀恪郡主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我愿意?。”


    四爷冷声道?:“这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还得问问李松清的意?思。”


    说着,他便扬声道?:“苏培盛,把?人请过来。”


    半个时辰之后,李松清就畏手畏脚走了进来,他在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跟前是巧舌如簧,可?到?了四爷跟前却宛如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王爷……”


    他如此恐惧四爷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是四爷是掌握着李侧福晋等人生杀大权的主子,二来是自他与怀恪郡主之事败露后,他就开?始倒霉起来,先是家中院子无缘无故失了火,再是家中投资的银楼,酒楼之类的对?面接二连三开?了相同的铺子,所售价钱只有他们铺子的一半,最重要的是半个月他的马儿突然受惊,好?在他反应快,只摔伤了腿,若他反应再慢些,只怕性?命都保不住。


    他这才知道?,原来看似清冷的雍亲王实则锱铢必较,小肚鸡肠。


    怀恪郡主已好?些日子没看到?李松清了,一见到?他就凑上前,欢喜道?:“清表哥,我有了你的骨肉,阿玛说允许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李松清狐疑看向四爷,只觉得这不像是四爷的作风。


    四爷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怀恪说的没错,只是有个条件,从此之后怀恪不再是我的女儿,不再是当朝郡主,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妇人,甚至连娘家都不能回?。”


    顿了顿,他更是道?:“至于你,你们李家在京城虽不算有头有脸,可?你祖父也是一方知府,往来之人多多少少会有几个见过怀恪的,京城是不能留的。”


    “只要你们离开?京城,随便你们去哪里都行,走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怀恪郡主脸上满是欢喜之色,拽着李松清的手就要往外走。


    只是她走了两步,却发?现李松清纹丝未动,催促道?:“清表哥,快走啊,若是再晚些,阿玛反悔了怎么办?”


    李松清低着头,并不敢看怀恪郡主,低声道?:“郡主,我,我配不上你……”


    怀恪郡主如五雷轰顶一般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清表哥,你说什么?从前你不是说过要是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就好?了吗?如今,如今我都有了你的骨血,难道?你不管我们母子了?”


    李松清低声道?:“郡主,不是我不想管你们,实在是……你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我是家中幼子,若是我走了,我的阿玛、额娘、祖父、祖母他们该怎么办?”


    “你也知道?我是读书人,若从此隐姓埋名于乡野间,就无法科举入仕,我从小捏惯了笔杆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后该怎么养活你们母子?”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了些:“郡主,你乃金枝玉叶之身,也过不惯那样的苦日子,这孩子……不如就不留了吧。”


    “纳喇·星德是个好?性?子的人,你忘了我,以后就好?好?与他过日子。”


    怀恪郡主愣在原地,半晌眼泪才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了下?来,哭的浑身直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四爷憎恶看着李松清,冷声道?:“如今你可?还有话要说?”


    李松清道?:“没有了。”


    “既没有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四爷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等人,若今日李松清执意?要把?人带走,他还敬这李松清勉强算个男人:“难道?还想要我留你在这里用夜宵?”


    李松清使劲将?手从怀恪郡主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头一埋,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怀恪郡主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手轻轻搭在凸起的小腹上,呢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当初他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四爷不明白自己怎么生出这样的棒槌女儿来,也懒得与她多言,抬脚就要走。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丢下?一句话——这孩子,你若想留,你留下?来便是,只是你得想好?了,若你执意?要将?这孩子留下?,从此之后雍亲王府就没有怀恪郡主这号人,你若有信心养活这个孩子,我就成全你。


    怀恪郡主看向四爷,嘶声力竭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逼他的是不是?你就知道?他不会带我走的……”


    行至门?口的四爷扭头看向她,看向这个从小呵护备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女儿,不急不缓道?:“事已至此,我是不是故意?为之,还重要吗?”


    “怀恪,你是知道?我性?子的,今日我既敢与你们说这样一番话,只要李松清愿意?带你走,我绝不会阻拦。”


    “只是,李松清如我想象中一样,选择了他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倾慕已久的男人。”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好?好?想想这孩子你留不留!”


    这话说完,四爷就转身离开?,只听见身后传来恪靖郡主凄厉的哭声。


    当天夜里,趁无人注意?之际,苏培盛就带着一位老大夫进了怀恪郡主的院子。


    一碗堕/胎药下?去,怀恪郡主疼了整整一夜,一边疼一边流泪。


    好?在到?了天明时,她身上总算流下?一团血块来。


    老大夫连忙赶去佛堂,将?这事儿禀于四爷。


    坐在书桌前抄佛经?的四爷手上的动作一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昨夜,他在佛堂里抄了整整一夜的佛经?,为他未能出世的外孙祈福。


    他并不信神佛之说,可?为投皇上所好?,他装了这么多年,装着装着,好?像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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