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诸野登了?画舫面圣, 方同晋卫延汇报完严斯玉一事,忽而便?听得岸上吵闹,似有人在呼号奔走, 晋卫延询问外头出了什么事,便?有玄影卫进来, 说:“好像有人落水。”
晋卫延随口问:“救上来了吗?”
“还不曾。”那玄影卫微微一顿, 很是惊讶, 道,“皇上,那?好像是谢大人。”
晋卫延:“什么?”
诸野:“……”
诸野在画舫之上, 朝湖中看去。
湖中扑腾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
正是谢深玄。
他一颗心仿佛一瞬停滞, 更难有再多言语,急匆匆到画舫一侧, 便?要直接翻身下?船, 这举止太过突兀, 晋卫延吓了?一跳,还下?意识先喊道:“诸野!你身上还有伤!”
诸野:“……”
晋卫延:“已经有人过去了?。”
裴麟正朝湖岸边奔去,他离那?边更近,应该也有能力将两人救上来,可这种事情实在容不得有半分差池,就算裴麟已经赶过去了?,诸野却仍旧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已飞速跃下?画舫, 直直朝着那?处湖岸跑过去,几乎在裴麟跳下?水那?一刻便?跟着跳进了?水里, 裴麟想救谁,他注意不到, 伍正年说了?什么,他也未曾听闻,他的一切注意已全落在了?谢深玄身上,心中自然也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谢深玄不能出事。
——他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谢深玄出事。
……
诸野十一岁时,被?谢深玄带回了?谢府。
朝中传闻不假,他确实是流民?出身,又无父无母,靠着与野狗抢食苟存,不知名姓,更不知还能不能再活过明日。
前朝昏君暴虐无德,又适遇天灾,江州城中遍是灾民?,度日如岁,再难苦熬,谢家以?自家家财赈济,诸野好容易争得一口吃食,却又遭他人年长者抢夺,若非有谢深玄将那?些人拦下?,他也许在那?几日便?要饿死了?。
那?日谢深玄牵着他回了?谢家,谢深玄母亲忧他无父无母,便?将他留在了?家中,一晃十余年,至今他却还清晰记得那?一日的境况。
谢深玄牵着他的手。
他年岁尚幼,又因?常年挨饿而羸弱瘦小,看起来像是七八岁的小娃儿,天生多病的谢家小公子谢深玄还比他要高,他的手上满是污泥裂伤,沾了?冬日冻伤的血肿,而谢深玄的手白皙细嫩,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脏垢。
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谢深玄却毫不在意,只?是牵着他的手,笑吟吟回首与他说——
往后,你叫我哥哥便?好。
诸野抓住了?谢深玄的手。
湖水冰寒彻骨,他搂着谢深玄飞快上浮,钻出水面,连气也来不及换,匆匆便?朝岸边游去。
谢深玄呛了?水,咳得几乎说不出话,诸野搂着他,生怕谢深玄出了?什么意外,他不会医术,湖岸边也找不到大夫,反是晋卫延身边的其余玄影卫匆匆赶到此处,还拖来一名陪同晋卫延出宫的茫然太医为谢深玄诊脉。
好在谢深玄只?是呛水,除此外并无大碍,诸野和裴麟来得及时,那?意图对他们?动手之人也不见了?身影,可如今天气仍寒,那?湖水更是冰寒彻骨,谢深玄的病方才好转,而今冻得不住发?抖,连牙关都在打?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浑身的衣物又已湿透了?,太医只?好匆匆道:“先给谢大人换身衣服吧。”
诸野搂着谢深玄站起身,谢深玄却腿软得几乎立即跌倒,他还是有些喘不过气,自然连带着浑身无力,诸野便?揽着他的腰,迟疑片刻,还是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这段时日诸野早有察觉,谢深玄比起他二?人年少情笃时又瘦了?不少,搂在怀中时,肩骨硌得人生疼,比他记忆中已轻了?不少,此刻谢深玄不住打?着哆嗦发?抖,诸野不由便?搂得更紧了?一些,生怕这几步路程吹来的冷风令谢深玄再难受,边上的玄影卫为他二?人引路,眸中满是关切,道:“大人,皇上让您先带谢大人上画舫。”
诸野点了?点头,正要迈步,却一眼瞥见一旁裴麟终于将伍正年拖上了?岸。
裴麟叉着腰累得直喘粗气,恨恨道:“先生,下?次您真的别挣扎了?。”
伍正年也道:“我真的会水——呕噗噗噗噗——”
裴麟:“……”
诸野:“……”
裴麟看着吐水的伍正年,陷入了?复杂的沉思。
“小将军,伍大人,你们?也一同过去吧。”那?玄影卫道,“天气太冷,先换身衣服,莫要风寒了?。”
伍正年:“你们?先给谢大人找身衣服,我每天晨练身体很好的——呕噗噗噗噗——”
裴麟:“……”
裴麟立马扭过头,看向谢深玄,问?:“谢先生没事吧?”
诸野:“先换衣服。”
裴麟点了?点头,可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又说:“谢先生,伍先生,你们?怎么会落水?”
伍正年道:“我们?过来见兰书,有个黑衣人忽而便?冒了?出来,提着刀追着谢兄跑。”
他忽而一顿,下?意识朝众人身后看去,一面道:“哎呀!兰先生不会有事吧!”
兰书正紧张攥着衣袖站在那?岸上,此处有这么多人,他已经慌了?,可见着谢深玄落水,他又止不住心中担忧,只?好凑近来看,可这方才靠近些许,才看见那?玄影卫的吓人指挥使将谢深玄抱起来,忽地便?将所有人噌一下?都回过了?头,那?么多玄影卫,一齐都看向了?他。
兰书脸色惨白,止不住发?抖。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啊……”兰书紧张说道,“刚刚那?个人,我也不认识他啊!”-
眼下?这人要如何,诸野已分不出心去管了?。
他搂着谢深玄,快步朝着岸边的画舫走去,小宋这时候才抱着放在马车上的那?些饭菜钻出来,茫然失措看着眼前之事,有些摸不清这短短一刻钟功夫,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快步跟上诸野脚步,心下?茫然,问?:“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诸野扫他一眼,那?神色实在不怎好看,他没有说话,小宋却已不由紧张解释:“我……我就是想将马车上的饭菜搬到湖心亭中去,这才不过一刻……”
诸野已挑眉:“我吩咐过你。”
话音未落,谢深玄咳嗽了?几声,似是冻得有些厉害了?,诸野便?干脆闭了?嘴,匆匆登了?画舫,晋卫延不知所踪,大概是怕落水了?的谢深玄也还有力气骂他,只?有他身边的大太监安平公公与几名宫人在此处,道:“几位大人,先入内更换衣物吧。”
诸野问?:“此处可有备用衣物。”
安平公公引着他们?朝画舫之内的舱室走,一面道:“出宫时,便?忧心或许会有人落水,还是略备了?几件衣物的。”
画舫之内毕竟没有冷风,谢深玄似乎缓过来了?一些,此刻竟还哆哆嗦嗦冒出了?一句话来,道:“他……他不仅偷溜出宫,他还想玩水。”
安平公公有些笑不下?去了?:“这……”
众人正转过一处拐角,方才冲撞了?圣驾的严斯玉与严渐轻正在此处并排罚站,那?目光随着几人而去,谢深玄莫名便?想起了?自己此刻被?诸野抱着的姿势,忽而满心尴尬,紧张万分道:“我可以?自己走。”
他微微一动,便?见诸野蹙眉,他以?为诸野是吃力,谢深玄便?更觉得他也是个大男人,诸野这样抱着他,也许会很困难,他毕竟已恢复了?一些,正要说自己可以?下?来走动,诸野却反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闷声说:“你又不重。”
谢深玄微微一怔。
重不重倒不好说,可他耳根子发?烫,眼见此处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偏又靠在诸野怀中,是这般姿势,也不知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到底会被?人穿什么闲话,可诸野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事情都已如此了?,他竟还要补上一句,低声说:“若只?有你这般重,我可以?一直抱下?去。”
谢深玄:“……”
谢深玄将脸埋在诸野那?湿透的衣襟上,试图寻些冰凉之处,一面低声为自己此刻的面红耳热补救,说:“……我好像又发?烧了?。”
诸野的脚步好像又快了?些,匆匆将他带进一层内室,安平公公已令人将干燥衣物摆放在了?此处,待四人进屋后,他便?贴心要为几人关上房门,一面道:“宫中带出来的衣服,也许有些不太合身,谢大人,还请您将就一些。”
谢深玄发?着抖点头,这种时候,能换身干燥衣物便?好,他当然不会挑剔。
诸野已将一旁的椅子为他拉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又从?桌上扯过留在此处的干燥白巾,递给谢深玄,道:“先换衣服。”
谢深玄点了?点头。
而后他转过目光,看向了?哆哆嗦嗦跟在两人身后一块进屋的裴麟与伍正年。
方才他冻得太厉害,好像脑子都已有些发?僵,倒是忘了?伍正年与裴麟也一道落了?水,他们?也需在此处更换衣物,谢深玄还不觉有异,反正他此刻一门心思只?有快些更换下?身上又冰又湿的衣物,根本不作?他想,而屋中正巧有处屏风遮挡,若不特意伸长了?脖颈去看,双方也难见对方更换衣物时的境况,可诸野却不由瞥了?裴麟与伍正年一眼,似是微微抿唇,而后便?先一步挡在屏风身前,将这边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自己浑身湿透,却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先为谢深玄将衣服取了?过来,屋内燃了?暖炉,靠在窗下?,可那?火显然方才点燃,还并未有多少暖意,谢深玄冻得实在太厉害,解身上的衣带时,指尖止不住打?颤,手指也难以?弯曲,可诸野在一旁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帮他,甚至微微错开了?目光,谢深玄只?好自己开口,哆哆嗦嗦道:“诸大人。”
诸野:“……”
谢深玄小声说:“我解不开。”
诸野:“……”
片刻之后,诸野动了?。
他垂着眼睫,为谢深玄去解开那?外衣的上的系带,将湿漉漉的外衫丢在一旁,可再动手去解内侧的里衣时,他却又有些犹豫,正不知自己该不该动手,谢深玄却抑不住咳嗽了?几声,诸野的动作?霎时便?快了?,急匆匆便?动手去解谢深玄腰侧里衣的系带。
谢深玄今日穿的是白衣,那?衣料湿透贴在以?上,几乎如同半透明一般,紧贴着他的腰线脊背,异常清晰勾勒出他腰线的轮廓,诸野的动作?飞快,万般小心避免擦蹭到谢深玄的腰,却又险些将那?系带绕成一个死结,好容易解开了?,他不敢抬首,恨不得立即后退,低声说:“若无他事——”
谢深玄:“你自己不换衣服吗?”
诸野:“……”
诸野这才回过头,看向摆放着干燥衣物的桌案。
那?儿放着的,显然并非只?有谢深玄一人的衣服,边上还放了?一套玄影卫伴驾微服出巡时惯穿的服饰,也不知是从?哪位玄影卫那?儿翻出来的,浆洗得很干净,诸野也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剔,可这显然就代表着——他得在谢深玄面前换衣服。
谢深玄又问?:“怎么了??”
诸野:“……”
诸野一言不发?动手去解衣上的系带。
他动作?飞快,只?恨不得快些将衣服换上,一时忍不往谢深玄那?边瞥了?一眼,却见谢深玄已披上了?桌上的衣物,却并未系紧,大约是冻僵的手指仍旧不听使唤,正伸手试图取下?发?上的玉簪——他的头发?也湿透了?,正往下?淌水,若是不立即擦干,恐怕又要将这衣服也弄湿了?。
诸野稍顿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顺着谢深玄松垮的领口往下?微滑,却又立即顿住,强行收转回来,告知自己此刻绝不该多看,却又禁不住在脑中胡思乱想。
他脱了?上衣,还来不及披上玄影卫那?外袍,却又忽而听见身后传来谢深玄的声音,略带了?些迟疑,道:“诸大人,你……”
诸野吓了?一跳,下?意识立即回过眸去,不知所措看向谢深玄,却见谢深玄已散了?长发?,用巾帕擦得勉强微干,正微微蹙眉看着他,问?:“你的伤……还未完全愈合?”
他看得清清楚楚,诸野的肩上还绕着白纱,若伤口已然愈合,那?便?绝不需再有这般多此一举,伤处是绝不可沾水的,更不用说湖水可不干净,诸野身上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今后保不齐还会有出什么问?题。
诸野却不在意,只?是如以?往一般僵硬重复,说:“只?是小伤。”
谢深玄皱起眉,目光往诸野身上轻轻一扫:“你得先将伤口清理?妥当。”
诸野原要拒绝,一旁那?屏风后忽地冒出裴麟的声音来,道:“是啊,伤口最见不得水了?,那?湖水那?么脏——”
裴麟对上了?诸野的目光,紧张将后头的话语咽了?下?去,他早换完了?衣服,都在屏风旁站了?半晌了?,心中担忧谢深玄方才病愈,便?好心凑过来看看,诸野和谢深玄谁也没顾上他,他便?在一旁站着,如今才忍不住插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不知诸野为何要这样瞪他,那?眼神太可怕了?,他或许还是不要继续在此处多呆比较好,可他正要后退,却又瞥见谢深玄似是要下?地走动,原先的鞋子已湿透了?,他干脆裸足踩在地面,正要动弹,裴麟却极为眼尖瞥见谢深玄脚腕上一道极深的旧伤,远没有刀伤剑伤的利落,反显得颇为狰狞吓人。
谢深玄不喜外出,肤色较常人要白上不少,越发?显得那?伤痕刺目,裴麟多看了?几眼,心中万般好奇,到头来还是要忍不住询问?。
“先生。”裴麟挠挠脑袋,说,“您脚腕上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疤啊?”
我嗑到真的啦
谢深玄本还未注意裴麟在说什么, 他只是?想走到门边,将安平公公唤过来,请方?才为他诊治的那名太医过来看一看诸野的伤, 可?裴麟这么一句话说完,伍正年也不由探头朝此处看了过来,
裴麟又道:“看着这么深, 也不像是?利器所伤——”
他忽而又触及诸野的目光, 不由略一瑟缩,将盯着谢深玄的目光收了回去,可?就这么一眼, 他忽地又想起诸野身上好像也有类似的伤疤来。
这伤痕就在诸野颈后偏下的地方?,可?诸野平日总将衣领拉得很紧, 那伤疤有?衣领掩盖,便不露半点端倪, 若不是?相熟之人不可能看见。可诸野在长宁军中待了那么多?年, 总有?穿些宽松衣物的时候, 裴麟是见过那伤痕的,他记得自己?当初好?奇,问过兄长,可?裴封河让他自己去问诸野,他便不敢开口,一直忍到了今天。
不行?,他忍不下去?了。
这伤痕看起来同谢深玄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这谁能忍住好?奇不问啊!
裴麟鼓起勇气,小声说:“哎呀, 这伤疤和诸大哥身上的好?像。”
他说完这话,诸野还来不及瞪他, 伍正年已自他身后探出头来,好?似在那一瞬嗅到了什么了不得八卦的气息,朝着两人看去?,目光飞速一扫,将两人身上的伤痕收入眼底,不由便跟着裴麟一块点头,道:“是?啊,真?有?些像!”
裴麟摸摸下巴:“难道是?烧伤?”
这是?他能想出最合理?的猜测,谢深玄又不是?武将,谢家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少爷,平日实在鲜少有?受伤机会,能同诸野一道伤着的,大概也只能有?失火了。
他们这一连发问,诸野神色不佳,裴麟便觉得谢深玄大概也不会愿意回答,可?不想谢深玄微微抬眸,先看向诸野颈后的伤处,略微沉默,在众人都发呆等着他回应时,他竟下意识伸出了手,摸了摸诸野少年时在脖颈上留下的旧伤,道:“这么多?年了,这处伤疤倒还未曾淡掉。”
诸野噌地往后退了数步,险些将身后的椅子都撞倒,将众人吓了一大跳,而后他大约见着此刻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实在有?些失态,这才勉强敛容正色,摆出一副比平常还要严肃的表情来,谢深玄这才有?些失笑,清清嗓子,回答了裴麟的问题,道:“野犬咬伤罢了。”
裴麟更惊讶了,他本来就不太会察言观色,一点没感觉诸野瞪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万般杀意,此刻好?奇心早已占据了上风,他迫不及待追问:“啊?咬伤?啥时候的,这么久了还没好?啊?”
诸野:“……”
“已有?七年了。”谢深玄笑了笑,竟难得好?脾气一一回答,说,“野犬拖拽,伤口太深,这伤大概是?一直都要在了。”
裴麟点头:“哦,那就是?诸大哥来长宁军那一年啊。”
伍正年在他身边用力清嗓子,裴麟这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废话太多?,谢深玄看起来虽然不怎么在意,可?诸野的神色却不怎么好?看,他若是?再多?说几句话,今日他离开画舫后,保不齐便要被诸野拖出去?揍上一顿了。
裴麟乖巧闭嘴,板直了站姿,用力朝着诸野和谢深玄无辜眨眼,认真?说:“先生,没事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的。”
话说到此处,他显然已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求助般看向伍正年,伍正年看不下去?,他清了清嗓子,说:“谢兄,你要找太医对吧,我们替你出去?叫他。”
说完他便拖着裴麟往外走,裴麟登时觉得自己?好?像见着了浑身散发柔光的救星,毫不犹豫跟着伍正年朝外跑去?了,绝不在此处多?留片刻,又贴心为谢深玄和诸野两人带上了门,令此处屋中只留下诸野与谢深玄两人。
屋中静了片刻,诸野才闷声说:“此事……是?我的错。”
伍正年去?替他们找太医了,谢深玄便又缩回了那座椅上去?,下意识问:“什么?”
诸野垂下眼睫:“不会有?下一次了。”
谢深玄:“……”
他不知诸野指的究竟是?今日落水,还是?当年野犬遇袭,他蹙眉想了片刻,未有?结果?,又抬眸小心翼翼盯着诸野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续上诸野的那句话,试探着说:“我现今都绕着狗走。”
诸野的神色,好?似更黯淡了一些。
“我娘后来又养了两只哈巴犬,体型虽小,但?果?然还是?太可?怕了。”谢深玄说道,“远远看还行?,若是?凑近了,还是?有?些吓人。”
诸野:“……”
“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谢深玄又说,“我再也不会靠近狗了。”
他看诸野沉默不言,还垂了眼眸,谢深玄不由再清一清嗓子,说:“诸大人应当不怕狗吧?”
诸野心情复杂,摇了摇头,谢深玄便又笑,说:“那往后我若见着狗,来寻诸大人便好?。”
诸野一怔,正不知如何回应,谢深玄却已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自己?否定了自己?这说法,再改口以极低的声音小声道:“你若能陪着我,那我大概也不会怕了。”
可?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生怕诸野又同当年一般,他说得直白便要避闪,他只好?讪讪笑上一声,略有?自嘲道:“不过想来你我二人平日都无空闲,大概也不会有?这等机会。”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这太医怎么来得那么慢,这么长时间过去?,竟还不见踪影,他又想避开眼下的尴尬,正欲落地朝外行?走,伍正年却已带着太医回来了。
太医看了看诸野的伤情,便着手准备为诸野替换药物纱布,谢深玄在旁看了一眼,这伤口的情况比他所想得要好?,至少早已结痂,只是?那湖水太脏,太医便还是?决定要重新清理?包扎,一面?道:“诸大人,您这伤可?千万再不能开裂了。”
谢深玄微微一顿,只听着了这太医言语中的那一个“再”字,他想着诸野向来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听这太医所言,诸野这伤在那之后难道还裂开过?
谢深玄不由追问太医,道:“他这伤口还崩裂过?”
太医同朝中其他人一般,见着谢深玄便觉紧张,连说话都禁不住打磕巴,战战兢兢答:“诸……诸大人的伤……”
诸野看他一眼,他倒吸口气,显然也不怎么敢得罪玄影卫,诸野这意思?是?让他不要多?嘴,他便更不敢说话了,连为诸野处理?伤口的速度都快了许多?,见谢深玄还看他,他也只能憋出一句:“谢大人,您……您还是?去?问贺太医吧!”
反正贺长松和谢深玄是?一家人,谢深玄对他总该会客气一些,他们这一家人的事,他才不要瞎掺和。
这太医心中的惊惧几乎一字不落全都在他头上出现了,谢深玄沉默不言,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等太医为诸野重新包好?伤处,诸野将外衣穿好?,他想说话,张口却抑不了咳嗽了几声,若说方?才是?与诸野靠得太近而觉得面?上发热的话,这回他倒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再发烧了。
太医本为他们准备了驱寒的姜汤,谢深玄喝了两口,这头疼却仍旧没有?半分缓解,此刻他只想早些回家,缩到被窝中去?好?好?睡上一觉,祈祷今日这落水不要再令他犯病,他想去?太学上课,他真?的不想再闷在家中修养了。
可?临要离去?,他们这才发现了新问题,安平公公出宫时多?准备了几套衣服不假,可?他却忘了多?备上几双鞋子,谢深玄实在不想重新踩回那湿透了的鞋子中去?,却也不能直接这么裸足走到外头的马车上,他只好?深吸口气,正准备面?对冰凉湿透的鞋,诸野却忽而起了身,说:“我带你出去?。”
谢深玄一怔:“……你带我?”
话音未落,诸野已伸手揽了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他抱了起来,谢深玄吓了一跳,先惊慌道:“你的伤——”接着又想起此处这么多?人看热闹,他也不是?刚刚才从湖中被诸野捞起来,若是?离开时他还得靠诸野抱出去?,那这脸他可?是?真?的要丢大了。
“不必如此!”谢深玄满面?通红,“我自己?走便好?!”
那太医倒还紧张瞟了诸野与谢深玄一眼,权衡了一下得罪玄影卫和得罪谢深玄的利弊,而后方?说:“谢大人像是?已有?些发热,还是?……还是?莫要再沾这湿鞋了吧。”
裴麟站在门边,他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向来不会多?想,只是?附和着太医的话语不住点头,道:“是?啊先生,您这么容易生病,别再发烧了。”
谢深玄:“……”
太医:“谢大人放心,诸大人的伤口已然结痂,快要痊愈,不可?能这么轻易便裂开的。”
裴麟:“对啊先生,诸大哥没有?那么脆弱的。”
谢深玄:“……”
他仍是?想要下来自己?走,伍正年缩在一众人身后,到了此时方?才小声嘟囔上一句:“哎呀,若是?再发烧休息,这又得大半个月过去?,学生们这成绩……”
谢深玄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学生们的成绩,裴麟和帕拉那负分,他看一眼便觉得心中绞痛不已,他自己?也着实没想到,自己?这才病好?回了太学一天,第二日竟然便落了水,他可?不希望自己?再生病了,而今已是?三月,今年他只剩下九个月时间,若是?再病上大半个月……他回太学时,看到的大概便是?学生们负二十分的成绩了。
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不过是?今日丢脸一些,他觉得自己?应当还可?以忍受。
于是?谢深玄深吸了口气,以极小的声音,颇不自在开了口。
“……那就劳烦诸大人送我回马车内了。”谢深玄小声说道,“抱着有?些丢人,能不能换成背啊?”-
晋卫延偷偷摸摸躲在画舫二层的雅间内,小心翼翼朝着外头张望。
方?才有?人来同他通报,说谢深玄已经要走了,这小子大概真?是?冻傻了,到现在也没打算来骂他,晋卫延非常满意,可?他又不知谢深玄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他可?不想直接撞到谢深玄面?前,平白为自己?惹来一顿骂。
而后他便看见了诸野将谢深玄背上马车的身影。
他稍顿片刻,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站起了身朝外看,又怕谢深玄发觉他所在,那动作鬼鬼祟祟,实在不像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举止,身后同他一道外出游湖的皇后好?奇看了他一眼,尚且来不及多?问,晋卫延已倒吸了口气,道:“看来今年……裴卿要赌赢了。”
皇后:“嗯?赌?你和裴将军要做什么?”
晋卫延又倒吸了口凉气,不住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喝茶喝茶,哈哈,今日这天色可?真?不错呀!”
……
唐练忙得焦头烂额。
皇上溜出宫游湖便已让玄影卫很为难了,圣驾出宫,最重要的便是?安全,以往总有?诸野伴驾,他身手极好?,有?他一人在皇上身边便已足够了,没什么刺客能绕过他行?刺,可?不想今日诸野告假,皇上说诸野难得请一日假,便随了他去?,这就苦了唐练,想方?设法设了层层护卫,终于才觉得放心满意。
可?他们出宫还未过多?久,便听闻谢深玄遇刺了,虽说这凶徒的目标并不是?皇上,可?这也说明附近有?恶徒出现,玄影卫当然不得不防,于是?他又带着人将东湖沿岸全都搜了一遍,累得腿软,刚刚回到这画舫边上,看着那几名眼熟的癸等学生站在岸边,洛志极与裴麟都在朝着一辆马车张望,他不由也跟着转过目光,好?奇朝那处多?看了几眼。
他看着诸野背着谢深玄到马车旁,扶着谢深玄上了马车,而后才好?似松了口气,打算去?寻他的马,可?他在马车边上站了片刻,同马车中说了几句话,唐练便见着那马车内伸出一只手,直接拽着诸野的衣襟,将诸野直接扯上了马车。
唐练猛地倒吸了口气。
玄影卫全都站住脚步,僵在原地,满是?惊诧,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唐练喃喃低语,小声念叨,道:“……我不会见着真?的了吧?”
旁边不开窍的玄影卫讶然询问:“这……大人,见着什么真?的了?”
“玄影卫平日那么忙,朝中人又都万般惧怕指挥使。”唐练抹抹眼角,甚是?感动,“真?好?啊,煞星自有?煞星收,他两若能凑在一道,便再也不必去?祸害其他人了啊!”
另一名玄影卫挠挠脑袋,小声说:“他两凑在一块,才真?是?要祸害了朝中所有?人吧。”
唐练:“啊?这怎么说?”
“咱们的典籍司。”那玄影卫不安说道,“加上谢深玄的折子与嘴。”
唐练:“……”
唐练又倒吸了口凉气。
风寒
谢深玄缩在马车一角, 心中有些说不出懊悔。
方才诸野在马车外同他废话?,说要骑马送他回家,以?免路上再生事?端, 可他想诸野方才同他一般,也跳进了那湖里去, 头发和鞋袜可全都湿透了, 就算诸野的身体比他要好, 可若在外头再骑马吹一吹风,只怕铁打的身子都要扛不住。
于是他脑子一热,直接便伸了手, 扯着诸野的衣服,将诸野拽上了马车。
诸野显是被他吓了一跳, 呆怔着被他直接拖上了马车,还来不及询问, 谢深玄已见着外头小宋在憋笑, 他一把放下车帘, 瞪了诸野一眼,令他不要废话?,而后?方隔着那帘子,强作镇定吩咐小宋,道:“诸大人的马,让玄影卫带回去吧。”
小宋:“少爷放心!我现在便去同唐大人说!”
谢深玄仍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告诉唐大人吧。”
“平常是没必要。”小宋忍着笑说, “可唐大人就在几步之外哎。”
谢深玄:“……”
小宋:“哇,他还带了好多玄影卫, 是去搜查刺客刚回来吗?”
谢深玄:“……”
小宋:“少爷你等?等?,我去同唐大人说完此事?再回来。”
谢深玄:“……”
谢深玄缩进马车一角, 抬手掩面,觉得往后?就算皇上允他回朝,他大概都没有脸面去见那些玄影卫了。
过了片刻,谢深玄才勉强将手放下,小心翼翼看了诸野一眼。
今日他从?家中带来的马车比平常要大上许多,于是诸野木木坐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将双手放在膝上,可没有半点要嘲笑他这丢人言行的意思,而诸野今日这坐姿实在分外乖巧,像是已不知该将自己的手往哪儿放了,谢深玄这才意识到诸野平日总是随身携带的长刀不知去了何处,他手中空荡荡无一物,就算想寻件物事?排解心中紧张,他都不知究竟该从?何处寻起?。
好,诸野看起?来比他还慌。
谢深玄放下了自己的手,端正坐姿,清一清嗓子,问:“诸大人,您的刀呢?”
诸野竟也跟着重复:“我的刀呢……”
谢深玄:“……您不知道您的刀去哪儿了?”
“跃进湖中前,觉得此物沉重,或许会阻碍水中行动?。”诸野紧张垂下眼睫,说,“大概是扔在湖岸上了吧。”
谢深玄:“啊?就这么?丢了?”
诸野自己都觉得此事?丢人,谢深玄还要刨根究底问,他越发说不出话?,憋了半晌,也只闷出一句:“事?发紧急,没有多想。”
谢深玄也跟着呐呐点头:“哦……这样啊……”
不对,什么?这样?
这刀不应该是玄影卫吃饭的家伙吗?这东西都能丢?好歹也是玄影卫指挥使,行事?怎么?能这般慌乱?
谢深玄觉得自己或许该顶撞诸野一句,若放在以?往,他或许还会写个?折子,将此事?骂上一通,可放在今日……他默默又捂了捂自己的脸,觉得脸侧发烫得厉害,也不知究竟是发烧了,还是心中羞赧,毕竟诸野是为?了他才将这刀弄丢的,所谓事?发紧急,大约也是因为?见着他落了水,便抑不住心中担忧而已。
两人都觉得自己丢了人,又有万分尴尬,这话?题便卡在了此处,如此静默了片刻,小宋又回来了,将车帘一挑,在外头冲着二人笑,道:“少爷,我已将事?情同唐大人说过了,我们现在便回去吧?”
小宋身后?,又探出几个?脑袋,是学生们满怀关?切的面容,谢深玄落水之后?,除了裴麟之外,其他学生还不知此事?具体情况,谢深玄便多同他们说了几句话?,令他们不必担忧,又想着诸野的刀,觉得此事?稍稍有些丢指挥使的面子,他便小心翼翼朝小宋招了招手,低声凑到小宋身边,问:“唐大人可曾在岸边见过诸大人的刀?”
小宋唇边的笑更灿烂了些许,他让谢深玄稍待片刻,绕到马车后?从?置物之处摸出一物,又绕了回来,将手中的长刀递给谢深玄,道:“方才唐大人拿给我的,原以?为?诸大人早忘了,还想着回去后?再交给诸大人呢。”
谢深玄伸手去接小宋递来的长刀,再一瞥他坐在马车门侧的诸野,他们方才的话?语,诸野肯定是听见了,可诸野目不斜视,大约是觉得此事?太过丢人,告诉谢深玄便罢了,他绝不能再同其他人谈论此事?。
谢深玄觉得很有意思,便接过长刀放下车前的竹帘,随后?才将长刀递还给诸野,道:“唐练将此物寻回来了。”
诸野默声不言接过。
谢深玄小声说:“你丢刀一事?,唐练与他身边那些玄影卫,大概全都知道了吧。”
诸野:“……”
谢深玄原以?为?自己说完这话?,诸野或许会更觉窘迫,可出乎他的意料,这刀一回到诸野手上,他好像忽地?便沉稳了许多,也少了几分方才的窘迫,只是一言不发沉着脸色,木木坐在原处,无论谢深玄说什么?,他至多便是点一点头,算作应答,除此之外,便再无更多反应。
小宋终于驾车离开此处,只是东湖在城郊之外,他们若要回到京城,还需不少时间?,诸野又不说话?,谢深玄枯坐了片刻,尚未觉得无趣,便已开始止不住头疼了。
他想这一系列补救并无用处,他好像还是要发烧,闭着眼靠在马车中缓了片刻,这头疼非但没有半丝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待到谢府时,他要下马车,还觉得有些昏眩,诸野便扶了他一把,碰着了他的手腕,方觉触碰之处异常滚烫,谢深玄好像发了高烧。
他吓了一跳,原在路上见谢深玄闭目,只觉得谢深玄大约是累了,毕竟他以?为?谢深玄若是不舒服,应当会说出来,可不想这回府一路的功夫,谢深玄竟就直接发起?了高烧。
于是谢府内又几乎乱作一团,高伯跑前跑后?吩咐,又是煮姜汤又是找大夫,今日贺长松去了太医院,他们只能外出去寻大夫回来为?谢深玄开药把脉,一片忙乱之中,诸野倒像是个?局外人。
他不知所措站在一旁,觉得自己或许已该要离开了,可他忧心谢深玄的情况,实在不愿自此处离开,只好在谢深玄屋外候着,等?了好一会儿,见谢家请的大夫来了,他想问问此事?情况,可那大夫扫了他一眼,大约是见着他穿着玄影卫官服,跑得比贼都快,反正不愿同他说话?。
到最后?,还是忙着去煎药的小宋见他在此处站着,这才过来同他说了几句谢深玄如今的情况。
虽说近来天气转暖,已有些春末要入夏的征兆,那湖水应当也没有以?往要凉,可谢深玄大约是身子太虚,先前的风寒又未好全,他这次烧得远比上次要厉害,那大夫为?谢深玄开了药,令他们千万要多盯着些,高伯听了这大夫吩咐,心中担忧自然更多了几分,如今已令人赶紧去太医院同贺长松说一声,希望贺长松今日能早些下值回家,再回来看看谢深玄的情况。
诸野本就心中担忧,听了小宋所言,更不可能直接自此处离开了,他看谢家府中下人忙碌,便只是在谢深玄屋外候着,并未上前打搅。而谢府下人之中,除了诸如高伯这般服侍多年的老人清楚他性格如何外,其余人与他并不相?熟,见他神色冷淡,便不敢冒昧上来与他说话?,可小宋顾着熬药,高伯也不知去了何处,诸野便一人在此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未等?到小宋带着药回来,反是见着贺长松背着药箱步履匆匆赶到此处。
二人在外头的长廊下打了个?照面,诸野记着贺长松一向极为?惧怕他,便稍稍往侧边让了让,好令贺长松能够立即进去看看谢深玄的情况,贺长松果真僵硬着朝边上避开,贴着门溜进屋中,甚至不敢多看诸野一眼。
诸野依旧在外头站着等?待,想着待贺长松出来时,他或许能问问贺长松如今的情况,约莫过了一刻,贺长松开了门出来,见诸野还在此处,本是想直接贴墙溜走的,可他往墙边蹿了半步,却又忍不住踱步回来,走到诸野面前,终于鼓足勇气,问:“诸大人,您在此处站了这么?久,是想知道深玄的情况吧?”
诸野点头。
“深玄没什么?大问题。”同诸野说话?时,贺长松依旧有些紧张,“我方才看过,只是落水后?着凉了,只不过他近日又是受伤又是生病,身体太弱,所以?才要烧得比上回厉害。”
他说完这些话?,又看了一眼诸野神色,见诸野好像还是放不下心,又紧张咽一口唾沫,道:“诸大人,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诸野:“……”
片刻后?,诸野点了点头,虽说看起?来好像还有些不太情愿,却已转过了身,真打算自此处离开。贺长松皱着眉去看诸野神色,觉得诸野好像仍放不下心,而且谢深玄就在里头,他竟然不知自己进去看一看……
贺长松不由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想掺和这摊烂事?,可此事?摆在他眼前,他也实在忽略不了,毕竟谢深玄同诸野也是一路人,若是再无外人助力,光要靠他二人自己琢磨,也不知他二人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诸大人,您等?一等?。”贺长松叫住了诸野,壮着胆子道,“我听闻……深玄今日是遇刺落了水?”
诸野:“是。”
贺长松仍旧不敢抬头,只是战战兢兢说:“诸大人身手这么?好,怎么?还能让深玄落水了呢?”
诸野本就因此事?而万般内疚,如今贺长松这么?一说,他心中那愧疚之意更甚。他也恨如此,好像每一回出事?时,他都在谢深玄身边,可是每一回他都不曾护好谢深玄,他看着谢深玄受伤,看着谢深玄落水,也许每一次,都是他的过错。
他不知该如何同贺长松解释才好,垂下眼睫,目光落向地?面,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为?此事?道歉,可这一句歉意未曾出口,贺长松勉为?其难同他笑了笑,说:“现下倒是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诸野:“……”
“诸大人您是知道的。”贺长松说,“我这个?表弟啊,从?小便娇惯任性,怕疼怕苦,总不愿好好喝药,惹人厌烦。”
诸野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贺长松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总算抬起?眼看向贺长松,便见贺长松仍是脸色煞白,似是怕极了他,缩在墙角,战战兢兢说:“诸大人,这件麻烦事?,还是交给您吧。”
诸野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事??”
贺长松:“逼他喝药。!”
诸野:“……”
贺长松扭过头,见小宋已端着熬好的药回来了,他如释重负,觉得自己得了救星,说话?都大声了一些,道:“昨日我还捉着他偷偷倒药呢,这兔崽子我是管不下去了,您把刀架他脖子上也好,掐着他的脖子硬灌也好,总之今天这药,他必须得喝下去。”
片刻沉默后?,诸野有些为?难开口:“用刀……掐脖子……”
“您要是想亲自喂他也成。”贺长松又紧张往小宋过来的方向蹿了一步,道,“三?选一,您挑一个?吧。”
陪床
诸野端着小宋递来的药碗, 沉默进了屋。
屋中?有些昏暗,只在谢深玄床头稍远的桌案上点了几盏灯,诸野朝床上?看去, 便见谢深玄闭目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他?正要靠近, 却又听得谢深玄低低咳嗽了一声, 令他?顿住脚步,觉得自己?或许需要先表明身份来意,而后再朝里头走。
谢深玄像是已听见了来人的脚步, 他?实在头疼得厉害,又觉着浑身都在发烧, 便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着, 听着有人进屋, 算着或许是送药来了, 倦得连眼都不?想睁,只是说:“放在床头便是。”
无人应答。
他?这几日风寒,本就有些鼻塞,而今更是几乎已失了大半嗅觉,只是来送药的人靠得近了,他?才勉强嗅到些昏沉药味——闻起来就不会有什么好味道,他?如今烧得头昏脑胀, 这药他?嗅着便有些想要作呕。
他?知道自己?应当喝药,可不?该是这时候, 哪怕能拖得片刻也好,至少能等他?稍微好受一些, 再去面?对着可怖药物的折磨,送药之人不?回来,他?便不?由无奈说:“放在床头,我待会儿会喝的。”
说完这话,他?这才睁眼,看向那送药过来的仆役,可事情显然超出?他?的预料,谢深玄怎么也没想到进来送药的人,竟然会是诸野。
他?一时语塞,很是紧张,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坐起身再和诸野说话,挣扎着略微动了动身子?,正欲起身,诸野已将药碗放在了床头,伸手扶他?略微坐起了一些,这动作略大了一些,谢深玄又想咳嗽,可好歹还是忍住了,只是声音暗哑,有些难受,问:“诸大人,您……您怎么还没回去?”
诸野又端起药碗,十分执着:“……先喝药。”
谢深玄是会使小性子?来拖延喝药的时间?,若是病得不?严重时,他?还可能会偷偷将实在喝不?下?去的药汤倒掉,可那是他?自己?喝药时才会做的事情,诸野要盯着他?喝,他?一瞬便没了乱使心眼的勇气,只能左右移转目光,试图当做不?曾听见诸野的那句话。
可诸野却依旧端着那药碗,不?曾松手,蹙眉盯着他?,又微微眯着眼,这副模样,好像他?若是不?喝,诸野便能一刀砍了他?似的,这许久不?见的杀气尽数显露,令谢深玄有些胆战心惊,说:“不?就是喝药……”
诸野:“什么?”
谢深玄:“至于这样盯着我吗?”
诸野:“……”
话是说完了,可谢深玄并不?伸手去接药碗,好像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诸野能够给些面?子?,就此离开,可诸野却仍旧没有动,谢深玄更加努力,小声说:“看着跟要杀了我似的,昏室无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审犯人呢。”
诸野:“……”
话说到此处,谢深玄便越发止不?住心中?抱怨,说实话,此事他?想提很久了,诸野这人从小便面?冷,无论看谁都是一副神色,此事他?是知道的,也早已习惯了,可诸野小时候可不?会用这等要杀人般的眼神瞪他?,这副凶相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他?成日如此,也怨不?得朝中?人大多惧怕玄影卫,更是害怕他?。
“成天觑着眼吓唬谁呢。”谢深玄说道,“怪不?得朝中?人又说您是煞星,又说是活阎王——”
他?顿住话语,觉得后头的话大概有些伤人,他?不?该在诸野面?前提及,可诸野看起来却并不?在意,朝中?传闻,玄影卫不?可能不?知道,他?应当早就听说过自己?在外的名声了,他?只是皱着眉看谢深玄,面?上?倒还是方?才那副神色,稍顿了片刻,方?才说:“我总是这般神色,是因为——”
此事正中?谢深玄下?怀,只要诸野解释,他?便能延缓些喝药的时间?,他?自然顺着诸野的话,还凑近一些望着诸野,问:“什么?”
诸野却不?往下?说了,反是端起药碗,好似一眼便识破了他?的诡计,说:“药再不?喝便要凉了。”
谢深玄:“……”
“我喂你吧。”诸野说道,“至少今日这药,你得全都喝完了。”
后头这话,也有些超出?谢深玄所想了。
他?微微睁眼,想着诸野要亲自喂他?喝药,这般亲近,就算在多年之前,好像也没有过,他?越发觉得脸上?发热,心跳微促,却执着将这变化归咎于自己?正在发烧,大概是烧得更厉害了,他?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否则又怎么会这般去胡思乱想。
谢深玄尴尬笑一声,知晓自己?此刻是逃不?过去了,那早些喝药也好,早死早超生?,他?快些喝了这一碗……晚上?还要来一碗。
可就算还有十碗,他?也不?能让诸野来喂。
“我只是风寒,又不?是断了手。”谢深玄苦着脸说,“这么大人了,自己?喝药总是会的。”
诸野:“……”
诸野却仍旧盯着谢深玄,那模样,像是担忧这药碗到了谢深玄手中?,谢深玄便要再搞出?什么花样来,可说实话,他?也的确不?会照顾他?人,当年在江州时,谢深玄可是在他?父母兄姊心尖上?宠着的,若是生?病,总有人陪床照顾,反正轮不?到他?,他?至多也只能焦心在旁看上?几眼罢了,若真要他?亲自喂药,他?怕是会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僵持到此时,一面?又听得那房门响了一声,便齐刷刷转头看向门侧,便见小宋又端了什么东西过来了,诸野还发怔,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碗,觉得这药的份量已经十分足够了,小宋竟然还要送药过来,他?迟疑问:“还有药?”
谢深玄的反应比他?还怪,谢深玄稍顿片刻后,好像忽地?想起了什么事来,抬手拉着半垂的床幔,将那床幔一下?扯得更低了一些,正好挡住诸野的目光,他?自己?更是朝床内缩了一段距离,好像生?怕诸野看着他?。
诸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小宋走到面?前,这才隐约嗅到了小宋端来那碗东西中?的气味,略有些辛辣之味,好像是姜汤。
“诸大人,这是方?才少爷吩咐的。”小宋笑得开心,道,“我令人送去您府上?了,可没想到您还没走,便让人又热了一些,趁热喝了去去寒吧。”
诸野:“……”
诸野这才猛然回神,意识到小宋端来的这碗姜汤,好像是谢深玄为他?准备的。
他?讶然回眸看向谢深玄,只是那床幔低垂,几乎将谢深玄挡了个?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着。
“少爷方?才烧得发昏,说是头疼得厉害。”小宋适时再补上?一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还记得这等小事——”
谢深玄忽然发声,打断了小宋的话语:“……小宋!”
小宋:“哎?少爷,怎么了?”
谢深玄自床幔内伸出?手来,闷声道:“将药给我,我喝药。”
小宋忍着笑,看着诸野,诸野小心翼翼将药碗递上?去了,指尖触及谢深玄的手腕,他?自己?想要将手往回缩,却又担忧拿不?稳这药碗,烫着了谢深玄,于是强忍着待谢深玄将药碗接过去后,他?方?匆匆收了手,看向一旁正望着他?的小宋,伸手接过了那碗姜汤。
他?的身体远较谢深玄要好,也不?觉得自己?会风寒,这姜汤喝不?喝都无所谓,他?也不?怎么喜欢这姜汤的辛辣之味,可这既是谢深玄特意为他?准备的……他?盯着手中?的瓷碗,微微抿了唇角,倒觉得自己?手中?捧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佳肴美味,哪怕味道再可怖,他?都可以全部喝下?去。
于是两人各自端着碗,一人面?对苦涩难言的药汤,另一人对着辛辣古怪的姜汤,默声不?言,方?喝了几口,便又有府中?下?人来报,说是学生?们实在忧心谢深玄的病,已到了外头等候,想来看看谢深玄的情况。
诸野干脆将剩下?的几口姜汤喝完了,便起身准备出?去,好为谢深玄和学生?们留些相处的时间?,他?知道太学那几名学生?也有些害怕他?,他?若留在此处,他?们与谢深玄或许不?好说话。
谢深玄倒也没叫住他?,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只是以极含混的语调同他?告别,他?究竟说了什么,诸野竟也没有全部听清,只隐约听得几字诸如感谢的话语,大约是要同他?客套一番,诸野便不?曾多留,走到门边,正见着学生?们结伴过来,他?侧身为学生?们让路,众人倒是都不?敢多抬眸看他?,低着头打完招呼便过去了,只有裴麟抬起头,紧张万分又小声询问诸野:“诸大哥,您……原来您在先生?屋里待了这么久啊?”
诸野:“……”
裴麟还要废话:“从东湖回来都几个?时辰了。”
小宋用力咳嗽几声。
裴麟还不?明所以,又说:“就算喂药也用不?着——”
小宋:“咳咳咳!”
裴麟:“……”
裴麟猛然回神,急忙闭嘴。
他?看诸野神色如常,看着像是对他?说的话没什么太大反应,他?便急忙跟着前头的人溜进了谢深玄屋中?去,还顺手关了门,诸野这才叹了口气,准备自此处离开。
可小宋却又绕到了他?身前,将他?拦住了,万般无奈道:“大人,您真打算就这么走了?”
诸野一怔:“什么?”
小宋:“只看一眼,只送一碗药?”
诸野皱皱眉,有些不?明白?小宋的意思。
小宋扫了眼屋中?,恨铁不?成钢般压低了声音,说:“您在此处待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让您走,那再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诸野:“……”
小宋:“这么好的机会,这难道不?得留下?来多照顾少爷一会儿吗?”
诸野这才回了神,迟疑问:“……可以吗?”
小宋被他?一句话噎住,近乎震惊般盯着诸野看了许久,而后方?哭笑不?得道:“您若是能来,少爷大概会开心死。”
他?说完这话,回眸看见高?伯正朝此处走来,也不?等诸野回应,急匆匆便冲着高?伯唤:“高?伯!诸大人说想留下?来照顾少爷!”
诸野:“我是想,可是……”
高?伯登时喜上?眉梢:“哎呀,这么大好事,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诸野:“……”
小宋:“您知道的,诸大人不?好意思说。”
“无妨,我去安排!”高?伯截断诸野似乎要说出?口的话,道,“待会儿等太学生?们离开了,我再去同少爷说!”
诸野:“……”-
可等到学生?们离开,高?伯打算进去寻谢深玄说一说这件事时,谢深玄却已开始有些迷瞪,他?本就烧得厉害,还坐着同人说了这么多话,大概是困得厉害了,高?伯说了什么,他?未曾注意,只是含混点头,待高?伯离开后,他?干脆便闭眼躺下?,要不?了片刻,便已睡着了。
夜中?他?反复醒了数次,总觉得有人在他?身旁候着,他?以为是小宋在旁陪床,还嘟囔了几声让小宋早些去休息,等睡了半夜,他?热得渴醒了,睁眼见屋中?还点着灯,想屋中?应当有人候着,正欲出?声唤人来给他?倒杯水,却又瞥见自己?拿床幔外似乎放了张竹椅,有人正靠在椅上?休息,他?还一怔,想着以往他?生?病,身边随侍也不?可能睡得这么近,正欲挑起床幔,唤外头那人给他?倒杯茶,却忽地?看见自己?床尾那侧还靠着一物,在那略显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看起来好像是……
等等,这不?是诸野的刀吗?
谢深玄顿了片刻,小心翼翼挑起些床幔,飞快朝外瞥了一眼。
那椅子?上?正闭目休息的人,是诸野。
今夜照顾了他?一晚上?的人,是诸野。
那方?才为他?掖被角擦拭额间?的人,也是诸野。
他?……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陪床2
谢深玄自幼体弱, 母亲怀他?时便未足月,府中人都以为或许保不住这个小少爷,年少时生病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可却从未见过诸野特意陪床。
今日他烧得其实还不算厉害,至少神志清醒, 不曾昏眩, 也能自己起身去寻水食, 这等程度的病症,本不需如此关切,以至于他?今日见着诸野竟然守在他?床前, 便觉得这简直像是一场梦。
与此相近的境况,这么多?年来, 他?只见过?一回?,那是在诸野离开江州之?前, 他?二人出城遇了野犬, 都受了些伤, 诸野为了护着他?,伤得远比他?要重,哪怕大夫已说了诸野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他?却还?是担忧,生怕诸野出了什么意外。
那日诸野难得发了烧,他?彻夜守在?诸野屋中, 夜中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原是想伸手试试诸野额温, 可不知怎么便凑了上去——不行,此事他?现今想起来还?觉得丢人, 怎么也不愿回?忆,更不说那日之?后,他?避着诸野几日不见,原是觉得尴尬,却不想诸野一声不吭便离了谢家,随裴封河一道?去了长宁军中。
此事他?想起来便要忍不住生裴封河的气,他?总以为一切缘由?在?他?,是他?贸然与诸野亲近,令诸野对他?心生厌恶,这才巴不得自谢府逃离,又气这等大事,裴封河竟然也不曾想过?要告诉他?,以至于他?知晓此事时,诸野早已离了江州,他?连道?别时的一面都不曾见上。
如今他?在?病中,高?热烧得他?头昏脑涨,想事情时总是昏沉,这思绪飘得远了,他?才勉强将心思收回?来,小心翼翼从床幔下盯住诸野的面容。
今日之?事,与当年实在?相似,只不过?如今在?病榻上的人已换做了他?,可就算如此,他?二人深夜独处已是少见,诸野又正睡着,那他?就算稍微凑近一些,仔细看一看诸野的面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此事若放在?平时,谢深玄绝不会?有这般举动,毕竟诸野远比常人要敏锐,他?动作大一些大约就能将诸野惊醒,更不用说故意凑上前去了,可他?如今思维迟滞,只是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便克制不住想要去实现,他?压根没想到什么可能的后果,只是挑了床幔,往前凑了些许,借着一旁昏暗的烛火,眯起眼?仔细打量诸野的面容。
平日二人相处时,他?总不敢细看,担忧自己若是盯得久一些,便要平白惹人生厌,只有在?诸野不注意时方能瞟上几眼?,可他?实在?很想认真看看诸野,上回?在?太学时见着诸野小憩时他?仓促瞥过?几眼?,总觉得不怎么过?瘾,如今难得来了这么个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
谢深玄又往前凑了一些,目不转睛盯着诸野的眉眼?,在?记忆之?中,诸野年少时的容貌异样清晰,诸野如今的样貌与当年相比,倒也极为相似,只是已少了少年时的几分?青稚,那眉目越发英挺,谢深玄只是偷偷看上几眼?,便觉得心中砰砰直跳,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漫出心底,令他?禁不住想要朝诸野再靠近一些,或许能够——
谢深玄猛然朝前一倾,险些一头栽下床沿。
他?显然是昏了头,忘了自己正靠在?床上,而诸野距他?的床榻还?稍有些许距离,他?这般往前倾身,当然要栽倒,而这等动静,不可能不惊醒诸野,他?惊得扯出床幔,几乎未等谢深玄回?神,诸野已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伸手揽住了他?,正搂着他?的腰,以免他?真跌倒在?地,颇为惊险将他?带入怀中。
二人的面容靠得极近,谢深玄几乎能感觉到诸野呼出的热气正拂在?他?的鼻尖上,他?瞪大双眼?,呆怔怔看着诸野,那眉目清晰,就在?眼?前,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直跳,病中迟缓的思绪却难以在?这一瞬回?神,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方才被谢深玄扯着的那床幔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刺啦一声声响,往下掉落,吓得谢深玄猛地回?神,面上止不住发烫。
诸野好似也到了此刻方回?过?神来,二人目光相交,谢深玄飞速收回?目光,极为勉强低声为自己辩解,说:“我……我口渴,想起来倒杯水。”
至于为何他?倒水能倒到诸野怀中,这一段他?实在?不知还?能如何解释,自然只能仓促略过?。
诸野不说话。
谢深玄又硬着头皮解释,小声嗫嚅说:“大概是烧得太厉害,一时腿软……”
谢深玄提及此事,诸野自然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他?此刻的面容。
灯烛昏暗,他?看不太清,只是隐隐见着谢深玄面上泛红,这或许是因为病中高?热……是了,谢深玄只穿了薄薄一件中衣,他?的手扶着谢深玄的腰,虽隔着一层布料,掌沿却好似直接贴在?了谢深玄腰上一般,入手温热,远比他?的体温要高?,应当是烧得厉害,心跳也——
诸野微微一僵,忽而意识到这突突作响的心跳,好像是他?。
不仅如此,他?耳尖发烫,若是再这般僵持下去,谢深玄只要一抬头,大约便能看出他?此刻的异状,他?想松手,又怕谢深玄真是病中无力,他?一松手谢深玄便要跌倒,一时不知所措,正不知应当如何才好,谢深玄又闷声说了一句:“我……我要去喝水……”
诸野:“嗯……”
谢深玄:“茶……茶杯应当在?桌上……”
诸野:“是。”
谢深玄小声问:“诸大人,您能松手了吗?”
诸野:“……”
这一刻,倒也不知该说谁比较尴尬,诸野手忙脚乱匆匆松开搂着谢深玄腰的手,又怕谢深玄再栽倒,扶着谢深玄坐回?床上,谢深玄脸上烧红得厉害,又不愿承认自己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而赧然,只能自己伸手搓着脸,一面不住喃喃:“这药没什么用……好像烧得更厉害了……一定是热得脸红……”
话音未落,那边诸野好像将杯子摔碎了,谢深玄惊了一跳,茫然看向那桌案边,诸野却并未一句话都不曾解释,只是匆匆拿着桌上的茶壶出去,过?了片刻,他?方带着小宋回?来,这时才同谢深玄解释,道?:“水凉了,我出去——”
小宋倒吸一口气:“你们?是在?屋里打了一架吗?”
谢深玄:“……”
诸野:“……”
谢深玄抬起眼?,沉默着看了看屋中此刻的境况。
床幔被他?扯掉了一半,桌边还?摔碎了两个杯子,平日他?放在?床头的书册不知何时也被他?推到了地上去,屋中看起来一片狼藉,倒有些真像是有人在?此处打了一架。
他?越发觉得窘迫,不知应当如何解释眼?下的境况,反正他?绝不可能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方才翻下床栽到了诸野怀中去,便只当做未曾听见小宋的话,尴尬移开目光,隐隐觉得面上发烫,诸野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为谢深玄倒了一杯水。
小宋还?未觉有异,只是在?一旁笑:“不过?诸大人也不可能和少爷打架啦——”
他?忽而一顿,睁大眼?睛,将那不可思议的眼?神在?谢深玄明显有些窘迫的神色上扫过?,虽然仍旧猜不出方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他?已有些明白自己在?此处的多?余,他?这才发出一声短促干笑,毫不犹豫低头清扫地上摔碎的瓷片,又飞速寻了两名仆人进来将谢深玄的床幔弄好了,而后便提着衣摆推着那两名仆从,恨不得立即从此处离开。
他?好像巴不得为谢深玄和诸野腾出空来,可这过?分?贴心的举动,显是令谢深玄更觉尴尬了,他?沉默着喝完了水,再将杯子递给诸野,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可看起来今夜诸野还?要待在?他?屋中,他?总不能这么一句话不说憋到天亮,于是待诸野再踱步回?来后,谢深玄终于勉为其难挤出了一句话语,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他?便发觉自己好像又犯了老毛病,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挑刺,他?便又匆匆改口,说:“我只是着凉,又不是快病死了。”
不对,这句也像是在?挑刺!
谢深玄:“又不是你的错,你过?来干什么?”
谢深玄:“……”
谢深玄:“明天不要上朝吗?还?在?这熬夜呢?”
谢深玄:“……”
谢深玄头一回?这般憎恨自己的嘴,他?发现自己真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就能将好好一句询问说成这幅模样,可他?心中越焦急,好像便越发难以好好同诸野说话,而他?若是再这么说下去,他?怕是不出十句话,就要彻底将诸野得罪了。
诸野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恼怒,他?只是有些不知应当如何回?答谢深玄的问题,蹙眉想了片刻,方才说:“我休息了一会?儿,不算熬夜。”
谢深玄:“……”
这么多?问题,他?怎么就挑这个回?答了?
诸野又说:“多?休息。”
谢深玄:“……啊?”
谢深玄皱起眉,觉得今日诸野说话好像也有些没头没尾,虽说平日诸野的话语也较他?人简短,可熟悉之?后,他?还?是能正常问答的,总不会?同今日这般没有头尾,令谢深玄摸不着头脑。
他?只能猜测,或许诸野也同他?一般,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应当用何种语气同他?说话,毕竟方才之?事无论对什么人来说都很尴尬,若他?能绕过?此事或许还?好,他?可以想些他?与诸野都可自如应对的话题……譬如说公?务,此事显然是绝对不可能会?出错的。
谢深玄清清嗓子,问:“这件事,玄影卫查得如何了?”
诸野一怔:“什么?”
谢深玄:“我看你们?将兰书带走?了。”
诸野:“……”
谢深玄:“不会?真同他?有关系吧?”
片刻沉默后,诸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诸野垂下眼?眸回?答,“我还?没去过?玄影卫。”
谢深玄:“……”
“自东湖回?来后,我便一直在?此处。”诸野说,“此事后续……我也不太清楚。”
他?大约是害怕谢深玄骂他?玩忽职守,后头的声音便轻了一些,毕竟此事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荒唐,皇上今日也在?东湖,那刺客在?东湖出现,便该算是威胁圣驾,他?今日虽在?休假,可这等大事,他?本该回?到玄影卫处理,至少此事若放在?平日,他?绝对会?以公?务为先,可公?务撞上了谢深玄……这么点公?务,他?相信唐练自己就可以处理。
谢深玄始终不曾说话,诸野略微有些心慌,他?便再补一句:“你若是想知道?,明日我去问问唐练。”
谢深玄:“……”
谢深玄垂下眼?睫,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他?不知究竟是自己今日糊涂了,还?是人生了病便会?矫情,诸野同他?说了这些话,他?却并不觉得诸野是在?玩忽职守,只是忍不住想,诸野今日在?谢府守了一日,好像全都是为了他?。
他?点了点头,不敢开口回?应,他?不知自己应当说什么才好,又怕自己的胡言乱语会?令诸野不快,于是他?默默拉下床幔躺下,摆出一副自己听劝准备休息的模样,还?一面闭上了眼?。
诸野见状,便也不再多?言,谢深玄听见轻微窸窣声响,像是诸野将方才拿过?来的灯烛移远了一些,而后诸野又重新在?他?的床榻之?前坐下,显是准备继续在?此处守着了。
屋中又静了下来,谢深玄却没有什么困意,他?有些耐不住性子,还?是整了眼?,飞快瞥了诸野一眼?,见诸野倚在?床侧闭目养神,倒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便又忍不住小声试探着问了一句,说:“诸大人?”
诸野果真睁眼?看向了他?。
谢深玄小声说:“我这病,大概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说话之?前,谢深玄清了清嗓子,他?毕竟有病在?身,那语调还?略微有些发闷,他?说话的声音又低,显然有些难以辨认,可诸野倒还?是听清了,他?心中本有愧疚,谢深玄这般说话,他?更不由?垂眸,带着歉疚回?答:“今日是我的错。”
谢深玄:“……”
“我早该想到会?有此事。”诸野声调渐低,“我早知有人或许会?——”
谢深玄咳嗽了两声,断了诸野后头的话语。
“是我自己一人走?到那林子中去的,也是我自己失足跌进湖中。”谢深玄认真说道?,“此事要怪,也只能怪我。”
诸野:“……”
“可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体。”谢深玄腆着脸竭力暗示,说,“我这病一两日大约是好不了了。”
诸野缓缓点头,像是在?应和他?的话语,可除此之?外,他?竟然就没有更多?反应了,他?是一点也没有听出谢深玄话语之?外的意思,只是以那副满怀愧疚般的神色,默默望着病榻上的谢深玄。
谢深玄皱着眉,竭力再令自己的暗示清晰一些,他?实在?难以压下心中那股不安的窘迫,因而也只是小声同诸野嘟囔,说:“大概还?要再烧上几日吧。”
诸野:“对不起。”
谢深玄:“……”
诸野:“我今日若是能早回?来一些就好了。”
谢深玄:“……”
谢深玄有些听不下去诸野这自怨自艾的语调,且不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这是诸野的错,就算此事真是诸野疏忽,那又如何?他?又不会?生诸野的气,他?可不需要诸野来和他?认错。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鼓足了勇气,可一看诸野的面容,对上他?的视线,他?便不由?又有些面热,到最后,他?也只是将床幔一扯,还?不觉得保险,又把被子也朝上扯了一些,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这才闷声闷气开了口。
这回?他?的声音从被褥下传来,诸野更听不清了,他?只好冒昧凑近床幔,这才听见谢深玄说:“……我这病若是好不了,兴许是一直需要人陪床的。”
诸野:“……”
那声音更闷了一些,大概是谢深玄将被子蒙到了脑袋顶上去。
“诸大人。”谢深玄问,“您明日还?来吗?”
面圣
诸野怔怔僵在?原地, 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应,迟滞许久的思维终于开始运转,他总算明白了方才谢深玄这一通话语的含义。
谢深玄这是在希望他明日也来此处照看, 只是这话?不?好出口?,他反复斟酌, 拖延许久, 这才冒出了这么模棱两可的两句话来, 可不?想诸野本也是个榆木脑袋,他到此时?方才领悟了谢深玄的意思,可若要他回应……这种时候, 他到底应该怎么回应?
诸野迟缓了许久不?曾回应,谢深玄也不知诸野到底愿不愿意, 此事也可能是他一厢情愿,他最怕这等境况, 自己先?慌了神, 闷了片刻, 又开始小声?为自己找补,说:“我没有非要你来的意思。”
诸野:“我……”
谢深玄:“也不是非要人陪着。”
“随口?提一提罢了。”谢深玄闷声?说,“不?来算了。”
诸野至此方才猛地回过神来,他好像迟了一步,错过了正?在?眼前的机会,他终于想要挽回此事,急匆匆说:“能, 我这几日并?无要事。”
谢深玄没?有回应。
诸野又毫不?犹豫说:“就算有事,也可以交给唐练处理。”
过了片刻, 谢深玄闷出一句:“迟了。”
诸野略有些焦急:“我方才只是在?——”
谢深玄:“可你若是非要过来,我也拦不?住你。”
诸野毫不?犹豫便承认了此事:“好, 是我非要过来。”
谢深玄:“……”
谢深玄显然没?有想到,诸野竟然能将此事承认得如?此干脆,他怔了好一会儿,恍恍点头,却又想着诸野被他挡在?了床幔之外,他若只是点头,诸野显然并?不?能知他心中所想,因而哪怕他面有赧然,却还是轻声?应了一句。
诸野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劝谢深玄:“早些休息吧。”
谢深玄:“嗯……”
他又闭上了眼,这一回,他显然已不?觉得有任何不?安了。
他仍旧还在?发热,也依旧头疼得厉害,可他却已许久未有这般喜意,长久疲倦之后方得安心,此刻闭上眼,自然很快便睡着了。
到后半夜,他总算睡得安稳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样不?住自睡梦中惊醒,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隐约听得床幔外传来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还有人正?压着声?音低声?交谈。他自昨日从?东湖回来后便一直在?昏睡,如?今精神倒是足的,烧好像也退下去了不?少,自然便醒了过来。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人说了两句话?,好像是诸野正?同?小宋说些什么,他竖起耳朵,也只隐约能听清几字词句,像是诸野再吩咐小宋往后一定要盯紧一些,切莫再从?谢深玄身边离开。
谢深玄这才隐约想起自己昨日落水之后,诸野将他从?水中捞出来,带他朝画舫赶去时?,小宋不?明所以上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诸野竟然在?责怪小宋不?曾从?头到尾都?跟在?他身边。
那时?候谢深玄冻得太厉害,难以分心去思考这等小事,如?今想来,这件事听起来怎么都?有些奇怪,小宋只是个热爱养马的小随侍罢了,他又不?会武,就算他跟紧了谢深玄,真遇到什么事,还不?是跟那日的伍正?年一般,也只有跟着逃跑的份。
想到此处,他不?由便思忖起来,若近来真有那么多人想对他动手,那他或许该趁此机会,去寻几名护卫回来,反正?此事也不?复杂,他只需写信同?母亲说一声?便好,若是着急,直接让高伯去寻也行。
外头的说话?声?终于停了下来,如?今天色尚早,谢深玄的床幔又紧紧拉着,外头几乎透不?进什么光,谢深玄不?知出了何事,正?想要不?要干脆起身问一问,小宋便已过来拉开了些床幔,探头朝内一看,略有些惊讶,问:“少爷,您怎么醒了?”
谢深玄对小宋可不?会支吾,他直接便答道:“昨日睡得也太多了一些。”
小宋便将那床幔拉开了,诸野就在?小宋身后,谢深玄不?由一噎,莫名有些紧张,又缓缓补了一句:“……不?是你们将我吵醒的。”
小宋若有所思:“哦……”
谢深玄急忙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都?这个时?辰了。”小宋笑着说,“指挥使大人得去上朝。”
谢深玄恍惚点了点头。
他倒是忘了此事……好奇怪,他竟然能忘记上朝这件事。
谢深玄想,他大概真是烧糊涂了,以往他恨不?得将公务摆在?首位,近来实在?懈怠,莫说公务了,他连太学都?——
谢深玄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想起另一件极为紧要的事情来。
如?今他因病不?能去太学,学生?们当?然需要其?他人代课,可赵瑜明已经归朝,兰书又好像被玄影卫带走了,至今仍不?知调查结果,太学内除了伍正?年外好像便已没?有人能来帮忙了,而伍正?年……伍正?年自己还有许多公务,又只负责学生?们的德业,他抽不?出空,也总不?能让他将今年所有的德业课都?集中在?这两日上完。
他这一病,少说又得五六日,若贺长松要将他留在?家中修养,那或许就不?止五六日,这么长时?间,总得想些办法,不?能令学生?们的功课落下。
他真的不?想看学生?们再被扣分了啊!
他又将目光转向小宋身后的诸野,此事小宋帮不?上忙,他若要寻人求助,大概只能问诸野能不?能帮忙想些办法了。
“诸大人。”谢深玄有些勉强说,“太学那边……”
诸野:“我来处理。”
谢深玄:“……”
话?虽如?此,可谢深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诸野还能如?何处理。
诸野肯定代不?了这课,除了赵瑜明之外,他好像也不?曾听说还有什么文官同?诸野关系好,总不?能去朝中随便拉几个人来帮忙吧?这种事做不?到的,那些人只要一听是为了谢深玄来上课,一定便会毫不?犹豫拒绝。
可诸野看起来倒很有把握,不?等谢深玄提出半句疑惑,他便已先?一步继续说道:“今日我到玄影卫后,我会去问问兰书的情况的。”
谢深玄怔然点头,他见着诸野说完了这句话?后便好像要离开,这才惊慌回神,想着是否应当?叫住诸野,诸野却自行顿住了脚步,又匆匆回转过身,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朝着谢深玄的床边走了过来。
谢深玄下意识问:“诸大人?怎么了?”
诸野:“冒昧了。”
谢深玄:“啊?”
诸野已伸出了手,试了试谢深玄额间的温度,显是想要看看谢深玄是否还在?发烧,谢深玄却几乎僵在?原处,不?敢动弹,面上几乎一瞬便又烧了起来,可此时?他若动弹,反而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他便僵着一动不?动,直到诸野将手自他额上移开,他方嗫嚅着小声?说:“我已经无碍了。”
诸野皱着眉:“还在?发热。”
谢深玄:“没?有……”
小宋在?旁笑嘻嘻跟腔:“是啊是啊,你看脸都?烧红了。”
谢深玄:“……”
谢深玄狠狠瞪了小宋一眼,却不?怎么敢在?诸野面前说狠话?,诸野似乎已放下了心,既然谢深玄无碍,他觉得自己也已该自此处离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告辞,谢深玄却又叫住他,小声?问:“诸大人,那小宋……”
诸野一怔:“小宋?”
小宋也眨眨眼,很是好奇:“哎?我怎么啦?”
谢深玄稍稍别开眼,并?不?直视诸野的目光,这才终于鼓足勇气,说:“还需要小宋每日去玄影卫同?您说一声?吗?”
诸野:“此事——”
小宋:“要!我闲得很!我乐意去!”
谢深玄:“……”
诸野:“……”-
诸野照常往上朝伴驾,待下朝之后,文武百官退去,若照往常习惯,诸野也该告退,先?回玄影卫处理堆积的公函。
可今日晋卫延却叫住了他,让他先?随驾返回御书房,待到了御书房内,晋卫延先?问了问他谢深玄的情况,得知谢深玄又高烧不?退,他不?由便叹了口?气,无奈说道:“那你这检讨,朕大概是见不?到了吧。”
诸野:“……”
说实话?,若皇上不?提,诸野几乎已要完全忘记此事了。
这段时?日,他公务太忙,谢深玄又接连生?病,离了公务,他一颗心便全留在?谢府之内,根本记不?得还有什么检讨,而这检讨,除了最开始他与?谢深玄一道抄了不?到十遍外,便已再无进展。
晋卫延一看他那神色,便知此事究竟是什么情况了,他无奈叹气,到了此事,也只好摆摆手,说:“罢了,这检讨就算了吧。”
诸野方才回神,正?要谢恩,晋卫延又道:“就当?做是谢深玄不?曾骂过朕的奖励吧。”
诸野:“……”
等等……诸野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当?初那检讨明明是给他的惩罚,为何今日这奖励却是给谢深玄的,再说了,谢深玄的奖励同?他有什么关联……皇上总不?会是知道谢深玄在?帮他抄写检讨,所以才特意这么与?他说的吧?
诸野有些紧张,此事毕竟是欺君,若皇上真知道了,保不?齐便要为此降罪,可晋卫延扫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又叹口?气,说:“你与?谢深玄会如?何,朕认识你们这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
诸野微微垂首,并?不?言语。
“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晋卫延长叹了口?气,“朕奖励谁都?不?一样。”
这句话?才令诸野微微张唇,想要解释,说:“臣——”
晋卫延:“闭嘴,不?许多说。”
诸野:“……”
“现在?不?是一家人,以后也会是一家人。”晋卫延冷哼一声?,“你们令朕输了与?裴封河的赌局,待裴封河回京后,你二人若还不?能成,朕才真是要狠狠罚你们。”
诸野的一天
诸野又在御书房内待了一会儿。
晋卫延问了他几件前段时日吩咐玄影卫去调查的事情, 令他将这些事整理成?册,再呈到御前,谈完这些正事, 他又将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同谢深玄有关?的事情上来?, 道:“此事你回去好好查一查, 尽早将凶手揪出来。”
诸野答:“是。”
“这谢深玄, 尽会给朕惹事。”晋卫延还抱怨一句,又骂骂咧咧说道,“谢深玄的嘴虽是惹人?生厌了一些, 可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说到此处,他又稍稍停顿话语, 将眉头?一皱,显是极为不快:“他还是朕的少年好友!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些人?未免也太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诸野:“……”
这句话, 诸野并未回应, 晋卫延也心中猛然一惊,觉得很不对劲,他当着诸野的面说了这话,那岂不就是等同于在骂谢深玄是狗?不不不,这话可不能当着诸野的面说,谁不知道这小子?近来?和谢深玄一个鼻子?通气,诸野若是知道了, 铁定得告诉谢深玄,谢深玄要是知道了, 不得狠狠骂他半年?解气啊?
不行,他这舒坦日子?可还没?过上几日, 他可不希望这快乐就这么被?打破了。
“是朕失言,此事千万不要传给?谢深玄。”晋卫延急忙清了清嗓子?,弱声说,“朕怕他骂朕。”
诸野:“……”-
离了御书房后,诸野便回了玄影卫。
当初诸野自长宁军调回京中,晋卫延令他入了玄影卫,他大多时候便都在伴驾,可自他升至指挥使后,他每日上值时的大多时间,便几乎都耗在了玄影卫内,玄影卫与各部往来?文书甚多,还有不少堆积按键,总需要他来?处理,而晋卫延大多时候都待在宫中,也不必他跟着,他每日的行程便固定了下来?,先去宫中,再回玄影卫,而近来?,此事还多了一样——每日下值后,他总得飞速收拾东西,尽快赶回家。
以往诸野不是如此的,他没?什么兴趣爱好,玄影卫又公务繁忙,便将大多精力都放在了玄影卫上,每日从早到晚忙碌,回家便是浪费时间,不如不回,反正玄影卫内便有地方居住,
他今日心中记着昨日东湖刺客一事,又想问问兰书同此事可有关?联,因而到了玄影卫后,头?一件事便要去寻唐练。
玄影卫门外每日总有人?轮值守卫,今日的守卫不知为何,好像心情很好,自见着他出现便在咧着嘴笑,也不知家中是得了什么好事,不过诸野向?来?不会直接去问他人?家中私事,便不曾多言,他们与他打招呼,他便微微颔首,而后便进了玄影卫。
可今日玄影卫内的气氛,实在有些奇怪。
不知为何,今日人?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心情绝佳的样子?,同他行礼问好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可近日没?有过节,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好消息才?能令人?人?都这般开心,心中不由多了一丝疑惑。
可也只是想着待会儿找到唐练后,他可以再问问这件事,便同往日一般,照常往内走,直接去了唐练的书房——他近日不是病休便是请假,大多文书公函便都移转到了唐练手上,以至于唐练这几日每日在书房之中备受痛苦煎熬,他今日能回来?,唐练大概也会觉得很开心。
他走到唐练书房之外,见房门开着,便只是抬手轻轻一敲,等书房内传来?唐练满是疲倦的声音,他方踏步入内,来?不及说话,唐练便已抬头?看见了他。
唐练疲惫的眸中好似一瞬便绽放了光彩,好似他眼前出现的人?,不是他昨日才?见过的指挥使大人?,而是天上降下来?的救星,他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后匆匆起身,一面快步朝着诸野走去,万般悲戚唤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诸野一顿,迟疑:“我只是休息了一日……”
“出了这种大事,您应当清楚有多少文书要处理。”唐练摆着一副万般无奈的神色重重叹气,“您又不在卫所之中,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诸野点头?:“我待会儿还需去礼部一趟,回来?便来?处理。”
唐练略松了口气,总算觉得自己看见了回家的希望。
诸野却又说:“可今日我得早些回去。”
唐练:“……”
诸野:“谢大人?至今高烧未退,我得回去看看。”
唐练:“……”
大约是唐练一直不说话的模样,令诸野稍稍有些许负疚之感,毕竟唐练还不知得在此处忙碌上多久,他却要提早下值回家,这对唐练未免有些太过不公了,可他却又的确着急回去,他只能尽力在两件事中折中一些,说:“不会太早,至少能到寻常下值时。”
唐练露出苦笑,回眸看看自己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公函,总觉得这显然不是到下值时便能处理完的事情,可他还能怎么办?他又不敢有意见。
他只能点头?,又甚是委婉,说:“大人?,您若要去礼部……一定早些回来?啊。”
“只是去寻赵侍郎说句话,很快便回来?。”诸野倒也一板一眼地同他许诺,又问,“昨日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稍有眉目。”唐练答,“不过刺客还未捉着,具体如何,属下还不敢断言。”
诸野:“此事同兰书有关??”
唐练:“应当没?有。”
诸野:“那把人?放了吧。”
唐练:“……啊?”
唐练惊讶睁大双眼,近乎不可思议一般看着诸野,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大人?,您今日……心情不错啊?”
诸野一怔:“什么?”
“我说的只是‘应当’没?有,那便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若是以往,这样的人?,您绝对是要继续扣着他的。”唐练皱起眉,“更何况此事还牵涉到谢大人?,更该谨慎——”
诸野听他提起谢深玄,下意识便说:“兰书是他在太学的同仁,还主?动为他代过几次课……”
唐练:“嘶……总不会是爱屋及乌吧?”
诸野:“……”
诸野移开了目光。雁姗婷
他还未想出应对之词,外头?却又有一名玄影卫过来?寻唐练与诸野,他拎着个食盒,朝内探了探脑袋,与唐练和诸野二人?行过礼,道:“指挥使大人?,我就猜您应当在唐大人?这儿。”
诸野蹙眉:“何事?”
“方才?有人?送了东西过来?。”那玄影卫笑着将手中食篮摆在桌上,这才?说,“是小宋送来?的。”
诸野稍稍一怔,这才?恍然回神,想着自己今日早上离开谢府时的确着急,自然未曾考虑过早点之类的事情,他没?吃早饭,他自己不曾注意,反倒是谢深玄见着了。
“听说谢大人?发热未退,府内还需人?照顾,他等不了太久,听闻您在同唐大人?说话,他便先回去了。”玄影卫想了想,又说,“小宋还说,请您放心,谢大人?好得很,许是多年?没?有这么好过了。”
又有片刻沉默,诸野轻轻点了点头?。
他像是在刻意压着唇角的笑,又害怕其余人?猜出他心中的想法?,好一会儿才?收回神,看看桌案上的食篮,又扫了眼唐练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想着他若是再在此处拖着,那便不知要何时才?能从礼部回来?玄影卫了,早点倒还不急,待会儿看公函时再吃便好,他便吩咐拿食篮过来?的这名玄影卫,说:“我要出去一趟,将东西送去我书房内吧。”
那玄影卫自然点头?:“大人?您放心!”
“大人?,您一定要早些回来?啊。”唐练也含泪朝他摆手,说,“我同公函都在此处等着你。”
诸野:“……”
可待诸野步履匆匆自此处离开后,屋内的气氛好似忽地便又有了些变化。
玄影卫中,唐练待人?亲和,卫所内下属见着唐练时大多不会畏惧,诸野这人?毕竟有些木讷,他不怎么能接得下大家的玩笑话,一般玄影卫便不敢同他打趣逗乐,如今诸野一走,唐练便长长叹气感慨,说:“小宋这谢家随侍,倒是当得很自在。”
那名玄影卫接话:“能不自在吗,那可是谢家。”
唐练再叹气:“我想去当随侍。”
玄影卫:“啊?”
唐练:“前几日我见着小宋,心情真好,人?都胖了一圈了。”
玄影卫:“……”
“不像我。”唐练痛苦挠头?,“再这样下去,我连头?发都要掉光了。”-
待到礼部内,诸野几乎没?花什么功夫,便找到了赵瑜明?。
方才?在谢府时,他便已想好了,若要为谢深玄寻人?去太学代课,那还是得请赵瑜明?帮忙,毕竟他与谢深玄的人?缘可都没?有赵瑜明?好,若要他去找,他大概真的只能提刀逼一个过来?了。
只是如今赵瑜明?每日耗在礼部,他是去不了太学了,至于另找什么人?来?帮忙,诸野也只能和赵瑜明?商量。
赵瑜明?听诸野说完来?意,几乎毫不犹豫便点了头?,说:“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完他便回过头?,扭头?看向?一旁正收拾东西似乎是昨夜轮值要回家歇息的礼部官员,唤:“李兄,你方才?不是还同我谈起谢深玄吗?”
那位李大人?登时浑身一僵,战战兢兢回眸瞥了一眼诸野,大约是因为诸野在此,他不好多言,毕竟朝中同诸野与谢深玄的传言可不少,他怎么也不敢在玄影卫面前说错话。
诸野平静看着李大人?,等着他的回应,可李大人?只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赵瑜明?便清一清嗓子?,主?动代他回答,说:“你又没?说谢大人?什么废话,怕什么呢?”
李大人?:“我……我……”
赵瑜明?扭头?看向?诸野:“他就是说,谢深玄这人?其实还不错,若是不长嘴就更好了。”
诸野:“……”
李大人?:“……”
赵瑜明?:“哦没?关?系,我猜诸大人?也是这么觉着的。”
诸野:“我不是——”
赵瑜明?:“还想不想找人?帮忙了?”
诸野皱了皱眉,不情愿:“……是。”
赵瑜明?:“所以现在有了个机会——”
那位李大人?此事才?惊讶抬首,不可思议一般扫了诸野两眼,好似鼓足了勇气,道:“没?想到诸大人?竟然也这么觉得……”
诸野:“……”
诸野怕坏了赵瑜明?的事,他没?有说话。
赵瑜明?好奇问:“李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人?多瞥了诸野几眼,他还是不敢在诸野面前多言,只能朝着赵瑜明?招手,示意赵瑜明?凑过来?,他方轻声低语,说:“我听闻二位大人?是旧年?相识,可谢深玄隔三差五便要点名骂一遍诸大人?,还以为二位大人?之间有什么嫌隙。”
周遭几名本在忙碌的官员也竖起了耳朵,若无其事靠近,显是对此处的八卦极为好奇。
赵瑜明?:“他不是朝中什么人?都骂吗?”
“此事是我早先的看法?。”李大人?道,“而后我看诸大人?被?骂了也不生气,我这想法?便不同了。”
赵瑜明?更好奇凑上了一些。
“这哪是嫌隙啊。”李大人?低声说,“这分明?是因爱生恨吧。”
一线吃瓜的动力
李大人说完这句话, 边上凑过来的诸位礼部大人中,竟也?有两三人跟着?点了头,摆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 显然对李大人这猜想十分赞同。
赵瑜明却很是?惊讶,这种事?, 他都不敢拿出来同别人乱说, 原以为朝中大约也只有他一人有这种想法?, 可今日看众人闲聊,倒令他有了些古怪之感,好像这念头在朝中并不少见, 除他之外?,只怕还有不少人这么想。
边上的王大人小心翼翼瞥了仍站在原地的诸野一样, 压着?声音靠近,道:“也?可能是?因爱生恨。”
赵瑜明:“?”
“我倒是?觉得, 应当没有那么夸张。”林大人皱着?眉, 说, “兴许是?少年好友,逐渐疏离,这种事以往也不少见吧。”
“我也?不想信的。”李大人忧伤叹气,“可大家都在传,我很难不信啊。”
赵瑜明很惊讶:“大家都在传?”
“他二人都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同他二人有关的风流韵事?,自然有不少人要传。”许大人咂舌感叹, “这可不止是?朝中人私下在传,京中可也?不少啊。”
赵瑜明:“……”
可仔细一想, 他却又觉得这几位大人说得倒也?没有错,诸野与?谢深玄二人至今都还未婚, 二人的面容又都生得极好,还是?朝中高?官,那是?少年有成?,实在引人瞩目。
而据赵瑜明所知,诸野是?皇上心腹,平日若有个什?么宫宴聚会的,他穿着?那玄影卫那甚是?利落的官服伴驾,实在引人注目,至少赵瑜明就知道不少仰慕他的人。至于谢深玄,他那嘴近来是?有改正?,可以往实在太惹人生厌了一些,否则光凭他这张脸,赵瑜明觉得,朝中难有人能敌他,他本该在朝中做个万人迷的。
这两人凑在一块,关系忽远忽近,这八卦传闻无论是?谁都要忍不住好奇,于是?一群人就这么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讲了许多近来正?流行的同他二人有关的传言,以至于赵瑜明都想搬个椅子坐下,顺便再找点儿瓜子,好仔细听一听这些正?在京中流传的传闻。
可诸野还在一旁等着?,他此刻虽不曾上前细听几人交谈,可若他们再这般拖延下去,只怕迟早要令诸野觉得奇怪。
此事?不能再拖,他必须得止住众人的闲谈,再将他们一道骗去太学帮忙才行。
赵瑜明忽地便有了主意。
他再抬眸看向面前几人时,面上忽地便带了几分笑,凑近了几人面前,道:“诸位大人看起来对这些朝中传闻很好奇啊。”
“没办法?,他二人之事?,总令人多想。”许大人又叹了口气,“传得多了,便很难不对此事?好奇。”
王大人认同点头:“只可惜一切均是?谣传,诸大人太恐怖了,我们同谢大人又不相熟,此事?具体如?何,实在很难弄清楚。”
“他那嘴啊。”李大人皱眉,“就算相熟,他也?是?要骂的。”
话说到此处,几位大人各自面露惆怅,显是?因为不得窥见此事?真容而有些难过,赵瑜明是?很懂这种感觉了,八卦这种事?,看不到结尾总是?会令人觉得难过,此事?自然也?是?诱人上钩的最佳法?宝,他依旧带着?笑,低声说:“诸位大人,今日便有个好机会,可令诸位大人,近距一观。”-
诸野仍站在原地,等着?赵瑜明与?那几人商讨的结果?。
他只当赵瑜明是?在劝说那几名礼部官员,希望他们能来太学相助,而朝中官员大多惧他,所以才要特?意避开他到一旁,他不着?急,他可以等,可如?此等了一会儿,他便见那几人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他听不见这些人说话,心中略起了些疑心,正?想靠近一些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赵瑜明忽地满面笑容直起了身,转身朝诸野走了过来。
诸野蹙眉问他:“你们方才在说些什?么?”
赵瑜明笑吟吟说:“自然是?在说去太学上课一事?。”
诸野:“……那事?情如?何了?”
“我都说了包在我身上了,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赵瑜明朝后一挥衣袖,指向身后那一排礼部官员,大声道,“诸位大人全都愿意!”
诸野:“……”
“我下值之后,也?会去帮忙。”赵瑜明说,“一定能将癸等学斋的成?绩救回来的!”
诸野:“……”
诸野沉默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赵瑜明身后的那几名礼部官员。
几人竟在一致朝着?他笑,那神情看起来太古怪了,怎么也?不像是?赵瑜明所说的那般轻松简单。
诸野心有疑虑,蹙眉请赵瑜明同他走到这礼部的官署之外?,他方才开口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比谁都清楚谢深玄在朝中的人缘,朝中人可都不怎么喜欢他,就算有赵瑜明的关系在内,他原以为赵瑜明能拉来一两人便已经很为难了,怎么可能一气凑齐这么多人一块去太学帮忙?
“什?么怎么回事??”赵瑜明无辜眨眼,“诸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诸野皱眉:“他们是?自愿来帮忙的?”
赵瑜明:“当然是?了!”
诸野:“你到底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哪有什?么好处,诸大人,您也?不必将人心想得这么坏啊。”赵瑜明毫不犹豫说道,“若一定要说缘由的话,前段时日,深玄已己身受罚上疏,换来皇上严惩朝中奸佞,诸位大人都十分动?容。”
诸野:“……”
诸野不怎么相信。
“而且听闻深玄近日又上了折子,提着?了太学寒门贴补一事?,此事?可是?严斯玉在调查。”他压低些声音,轻声说道,“单论此事?,礼部之内,不少人都已要忍不下去了。”
诸野还在皱眉。
“这几位大人,多是?寒门出身。”赵瑜明这才稍稍正?色,低声说道,“深玄三番两次为寒门得罪权贵,以至惹火上身,他们对深玄有所改观,本就是?寻常。”
若说是?如?此,倒也?算是?能说得过去,可诸野又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他为人木讷也?只是?在风月之事?上,好歹为官多年,他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要看错,方才赵瑜明同那几位大人说的绝不只是?这么简单几件事?,至于他们到底都谈了些什?么……诸野很有些不祥之感。
只是?赵瑜明不愿多说,无论他怎么问都只是?这几字回答,诸野便也?不再多问,反正?有些事?,他可以自己去查,至少今日已将太学先生的事?情解决了,那接下来,他该要回玄影卫,赶紧将堆积的那些公务处理了。
于是?诸野又回了玄影卫,他先去见了兰书一面,调了此事?的卷宗与?供词,翻看之后,觉得兰书应当没什?么问题,昨日在玄影卫面前口吃,也?只是?纯粹不擅在人前说话罢了,他便让人将兰书放了,随后再去了唐练的书房,同唐练两人一道处理起那堆积如?山的文书来。
酉时一到,诸野准时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值回家。
唐练抱着?一堆未曾处理完的公函,可怜兮兮目送他出门,希望诸野能够稍稍有些体恤下属的良心,多在玄影卫内待一会儿,好助他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毕。
可诸野一向冷血无情,他只当没看见唐练那副可怜模样,径直离了玄影卫,若不是?京中不许跑马,他大概会直接纵马疾驰赶回去。
待来到谢府之外?,那谢府的门房已对他相当熟悉了,笑吟吟迎他入内,那神色有些眼熟,但诸野没有多想,只是?径直朝内走,不想一路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这般神色,这谢府内的下人,就算心中胆怯不敢同他对视,那面上也?是?挂着?那种令他觉得万般熟悉的笑意的。
诸野想起来了。
刚才他在玄影卫内,大家不就是?这么冲着?他笑的吗?
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着?他笑啊?
诸野皱着?眉,走到谢深玄屋外?,小宋在廊下候着?,见他出现,面上竟也?现出了那般笑意,一面压着?声音同他说:“少爷午睡还未醒呢。”
诸野:“……”
诸野没有回话。
“不过算算时间,应当也?快要睡醒了。”小宋说道,“大人,您要在此处等着?,还是?先回玄影卫?”
诸野:“在这里等。”
小宋略显惊讶看了诸野一眼:“大人今日没有公务?”
诸野:“有。”
小宋:“那公务不多?”
诸野:“堆积如?山。”
小宋:“……处理完了?”
诸野:“唐练可以。”
小宋:“……”
小宋满面震惊,盯着?诸野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今日诸野怎么好似忽而便转了性,恰好贺长松也?正?从院外?进来,大概是?听见了他们后头说的这几句话,瞥了诸野一眼,小声嘟囔:“怪不得是?迷魂汤。”
诸野没听清他的话语,难免迟疑:“什?么?”
贺长松:“这还是?互为迷魂汤啊。”
诸野:“?”
他倒是?想再问,可贺长松已战战兢兢缩到另一边去了,而不过片刻,又有谢府中的下人回来禀告,说是?太学内的学生来了此处探病,正?在外?头候着?,可要将他们也?一道唤进来。
今日来此处的人太多,若都在此处挤着?,保不齐便要将谢深玄吵醒,将客人全都晾在外?头也?不对劲,贺长松便让小宋同他们一道去偏厅稍坐,喝几口茶,此处他同几名散役先待着?,等谢深玄醒了,他好先为谢深玄诊脉,看看谢深玄今日的病情。
诸野便随小宋一道去了偏厅,稍坐片刻,学生们便进来了。
今日除了赵玉光与?裴麟二人外?,林蒲与?叶黛霜二人倒是?也?跟着?来了,除了裴麟外?,诸野同其余人都不熟悉,他们本也?惧怕他,他便只是?微微颔首,不曾言语,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同他打招呼,只有裴麟话多,张嘴便开始大声嚷嚷。
“诸大哥,您今天?也?在啊!”裴麟大声说道,“好稀奇哎,连着?两日撞见您了!”
诸野皱起了眉。
裴麟还要感慨:“您今天?也?没什?么公务吗?这么早下值!”
诸野:“……”
“昨日请了假,今天?还没公务,哇。”裴麟露出了艳羡神色,“原来玄影卫都这么闲吗,我不要回边军了,我以后也?要进玄影卫!”
组队学习!
赵玉光拼命去拽裴麟的衣袖, 希望裴麟能够闭上嘴,小宋也恨不得扑上去捂裴麟的嘴,指挥使难得抽出几?日空闲, 好容易才?懂的这?般主动,可绝不能让裴麟几句话便给搅黄了。
裴麟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大家一露出这?种神色, 他?便知道自己应当乖乖闭嘴了, 他?老实垂头,心中纳闷,乖巧在一旁坐下了, 沉默寡言喝自己的茶。
头一回来此的林蒲和叶黛霜却倒还对谢府有些好奇,众人在诸野面前安静了片刻, 见诸野似乎并不把注意放在他?们身上,渐渐便也放松起来了, 几?人小声说着同太学有关的事情, 诸野并没有细听, 他?对太学之事本就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因为谢深玄近来在太学,所以他?才?有所关注罢了。
过了片刻,几?人又将话题转向了眼下所在的谢府,先是叶黛霜夸了几?句谢府用来待客的茶,而后便是林蒲极小声同叶黛霜嘟囔的一句话,说:“……谢府也太大了。”
诸野略听见了几?字言语, 此事与谢府有关,他?感兴趣, 便凝神仔细去听。
“此处只是皇上赐福的官邸。”叶黛霜回答,“谢家在江州的宅子比这?还要大。”
裴麟这?时候才?再?开口:“玉光好像去过。”
几?人又将目光转向赵玉光, 赵玉光不由有些紧张,嗫嚅片刻,说:“我那时候还小……”
他?们凑在一块,说了些许同此事有关之事,诸野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不免蹙眉多看了叶黛霜几?眼,朝中人知晓谢深玄家财丰厚便也罢了,为什么叶黛霜这?么一个太学学生,会对此事这?般了解?他?当初查过谢深玄学生的情况,记得叶黛霜家中经商,父亲是京中商人中还算有些名气,但远不及谢家这?般的巨贾,其余之事具体?如何,他?没有更深细查,如今看来,这?叶家或许与谢家还有些关联,回去之后,他?最好得再?将此事的卷宗翻出来看一看。
诸野朝学生们那边多看了几?眼,林蒲吓得缩了缩脖子,说话声音都弱了几?分,叶黛霜也不由移转目光,避开他?的视线,几?人好似一瞬便都不敢说话了,好在谢府内的下人在此刻来了通报,说是谢深玄睡醒了。
于是众人便又一道去了谢深玄屋中,谢深玄方才?起身,但还是头昏得厉害,贺长松令他?莫要下床行走,他?便还倚在床头,苦笑着看着床前聚了一圈人,无奈说道:“我只是风寒小病,你们这?架势,看起来倒像是要给我送终。”
林蒲:“呸呸呸,先生您莫要胡说,这?话不吉利!”
谢深玄道:“无妨,我不信此事。”
裴麟感慨:“先生,您这?是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啊。”
他?们笑着闲谈几?句,谢深玄见诸野一直在几?人之后,坐在屋中那小桌边上,并不靠近,不由朝那边多看了几?眼,还是忍不住先开口唤了诸野一句,道:“诸大人,您……”
他?不知后头应当说些什么话才?好,学生们在此,就?算给他?万分的勇气,他?也不敢同诸野如私下那般亲近,可他?都已唤了诸野了,总不能就?此停下,这?好像也不太对劲……
于是谢深玄皱起眉,这?神色看起来甚是严肃,诸野下意识稍稍挺了脊背,以为谢深玄要问?正事,倒还十?分主动,自行回答:“你放心,已寻到礼部的几?位大人来代课了。”
谢深玄:“……啊?”
诸野自然?以为谢深玄还有疑惑,便再?补充:“赵瑜明?寻的人,有数人相助,你不必担心。”
说完这?话,他?再?看一眼谢深玄的神色,却?见谢深玄面上显是仍有疑惑,他?便再?想了想,又忆起还有一事未同谢深玄解释,边说:“兰书也已放了。”
谢深玄:“……”
诸野不知谢深玄为何还不说话,他?该说的事情都已说完了,便只能这?般沉着脸色同谢深玄对视,那目光不过方才?相汇,林蒲已插嘴说:“今日下午,兰书先生还来给我们上课了。”
谢深玄很惊讶:“他?不是才?从玄影卫离开吗?”
诸野有些惊诧,朝中人大多极为惧怕玄影卫内设的秘狱,总觉得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可怖之地,昨日兰书被暂压在玄影卫,虽不曾对兰书用刑,可搜查询问?怎么想都不会太温柔,他?记得这?兰书本是个极为怕人的性子,竟然?下午回去便能去太学教书……不是,这?人到底是多喜欢教书啊?
“兰先生看起来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林蒲想了片刻,说,“可他?平常也总是战战兢兢的,我反正看不出什么问?题。”
叶黛霜解释道:“先生,兰先生说对您很是敬仰,所以您生病——”
谢深玄惊得打?断了叶黛霜的话:“啊?对谁很敬仰?”
叶黛霜:“对您呀?”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
“这?朝里还有人能敬仰我。”谢深玄小声念道,“这?孩子就?不能吃点好的吗?”
叶黛霜:“……”
林蒲:“……”
“太想不开了。”谢深玄很是感慨,“这?都什么喜好啊……”
诸野:“……”
他?几?句话说完,屋中好似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连方才?正叽叽喳喳说话的几?名学生面上都带了两分被精准戳中的尴尬,林蒲小心翼翼移开目光,叶黛霜面上带着几?分尴尬笑意,裴麟更是直接,他?委屈看着谢深玄,说:“先生,我就?很敬仰您啊!”
谢深玄沉默片刻,甚是委婉拍了拍裴麟的脑袋:“你兄长若是听你这?么说,大概能笑三日。”
裴麟点头:“是啊,大哥一定也会觉得很开心。”
谢深玄:“是嘲笑。”
裴麟:“……”
裴麟似是愣住了,谢深玄也不继续在此事上多言,叶黛霜则匆忙调转话题,匆匆提起他?们今日来此除了探病之外的另外来意:“先生,还有一件事。”
谢深玄看向她,等着她后头的话语,叶黛霜却?显看了看裴麟,裴麟登时挺起胸膛,从怀中摸出几?张压得有些发皱的纸页,递到谢深玄面前,道:“先生,您看!”
谢深玄下意识接过,将那纸页打?开一看,上头歪歪扭扭写了整整一页的字,看起来像是裴麟用来练字的纸页,谢深玄不知裴麟为何要将这?东西给他?,他?也只能定睛去看上头的字迹,裴麟的字仍旧写得很丑,每个字的笔顺都能歪到谢深玄想不到的方向去,可至少这?几?页下来都不见错字,裴麟二字更已写得很有些模样了,谢深玄可记得,当初裴麟写这?麟字时,不知将麟字裂成?了几?份,也有不少错字,这?么对比下来,他?这?进步倒还不小,有些出乎谢深玄的预料。
谢深玄见着了裴麟的进展,下意识便出言夸赞,道:“这?才?几?日不见……”
林蒲:“先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裴麟急匆匆喊:“重要!先生夸我这?当然?很重要!”
他?们咋呼呼打?闹,谢深玄本就?头疼,这?声音一上来,他?头疼得更厉害了,赵玉光便又在扯裴麟的衣袖,让裴麟安静一些,裴麟这?才?委屈闭了嘴,可怜兮兮盯着谢深玄看。
叶黛霜便继续往下解释,说:“先生,裴麟这?段时日同玉光一道学习,已有了不小的进步了。”
赵玉光自己嗫嚅着小声说:“我可以从家中跑到太学了。”
他?说完这?话,裴麟立即拉着赵玉光起身,要赵玉光给谢深玄也展示展示他?的变化?,可赵玉光羞怯,他?不好意思,平日也总是有些佝偻着身子走在众人身后,令谢深玄实在很难看清他?的身形,而几?次赵玉光上门探病,谢深玄屋中都有些昏暗,因而直至此刻裴麟将赵玉光拉起身时,他?方才?看清赵玉光身上这?衣服已宽了不少,显得腰线处有些空荡。
他?二人这?进展,实在有些超出谢深玄所想,叶黛霜又道:“他?二人相助,进步极快,我们便想……其余人或许也能学一学。”
她也拿出了张写了字的纸页来,上头极详细写了几?名学生擅长与不擅的课业,又列了学生们互相学习互助的情况,除开裴麟与赵玉光二人外,洛志极与帕拉,林蒲与叶黛霜,柳辞宇同陆停晖,正好能再?凑上三组,这?样就?算放课之后,他?们也能自己私下联系,不必谢深玄整日盯着,为谁都要操劳。
此事倒比裴麟和赵玉光的进展更令谢深玄惊讶,他?放下叶黛霜写给他?的名录,想了片刻,倒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需要多问?,学生们自己便已将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当然?只能点头,道:“既然?你们已商量好了,那便这?么办吧。”
叶黛霜面上带了笑:“先生,您就?好好养病吧,不用担心。”
林蒲也说:“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的。”
谢深玄却?觉得林蒲所说的这?句话有些不太对,他?蹙眉问?:“有问?题?”
林蒲一怔,下意识点头:“陆停晖好像有一些不太乐意。”
“他?这?人孤僻得很,不喜欢和大家来往。”裴麟接口说,“看着是答应了,可我觉得他?不大开心。”
“如今先生您在病中,他?方才?同意此事。”叶黛霜说,“若不是如此,我觉得他?是不愿意同我们浪费这?些时间的。”
谢深玄想起诸野曾也同他?说过,陆停晖家中贫寒,课后的时间,大多都花在短工上了,若是如此,他?的确很难再?抽时间耗在此处,可此事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其余学生,沉默片刻,却?又想起那时候他?催促诸野同皇上提过此事,未有回音,而后他?又写了折子,语调还算委婉,谈及这?太学寒门贴补一事,皇上竟然?还没有回信。
不对,总不能因为他?这?段时日一直在病中,皇上就?这?么忽略他?吧?
这?种要紧之事,多拖一日,怕是便会有学生要饿肚子,皇上这?都拖了多久了?就?算不曾回复他?,也该想好应当如何处理此事了吧?
谢深玄皱起眉,朝着诸野招了招手,让诸野上前,而后方语调含糊,问?:“诸大人,上回我同您谈及的贴补之事,您可同皇上谈过了?”
诸野一怔:“谈过。”燕删廷
谢深玄:“我的折子,皇上也收到了?”
“收到了。”诸野想了想今日赵瑜明?给他?找的那些接口,说那些礼部大人愿意相助,有一分原因正是因为谢深玄的折子,他?便又说,“已在朝中传开了。”
谢深玄吸了口气:“皇上态度如何?”
诸野:“呃……我不知道。”
谢深玄:“他?没同您再?提过此事?”
诸野:“没有。”
谢深玄:“……”
他?忽地便动了,也不顾此时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一掀被子便要下床,一面去寻自己摆在床侧的鞋,一面满面怒容,动作一大,他?便又忍不住咳嗽,众人都吓了一跳,诸野离他?最近,自然?下意识要伸手扶住他?,一面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深玄冷笑,“我现?在就?去骂死?那个狗皇帝!”
鸡同鸭讲
其余人不知?谢深玄所说的折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便只是颇为惊诧地看向谢深玄,显是不明白究竟是何等大事,才能令尚在高烧的谢深玄从病榻上爬起来写?折子。
唯一知情的诸野显然也并不支持此事, 他干脆伸手?按住了谢深玄的肩,像是要将他压回?床上去, 道?:“等你病好了再?说。”
谢深玄倒仍不愿妥协:“这种事情怎么能拖?”
“你先休息。”诸野依旧按着他的肩, “明日上朝时, 我再?去问问皇上。”
可?若只是问一问,对谢深玄而言,那可?一点也不解气, 毕竟此事他上疏已过去了这么长时日,皇上明明知?晓此事, 却只当做不曾听闻,此举实在可?恶, 以谢深玄脾性, 他难以容忍, 若不好好痛斥皇帝一顿,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只是诸野一直在他身前蹙眉盯着他,按着他的肩便有些令他难已动弹,他二?人之间的力量差距可?不算小,他实在很难挣开诸野的手?跑去写?什么折子,而昨日他又特意请诸野这几日夜中留下来陪他,他绝不可?能在诸野眼?皮底下将这折子写?出来, 他只能妥协,重新缩回?那床榻上去, 一面愤恨冒出一句:“那你明日替我多骂皇上几句。”
诸野:“……”
谢深玄又盯着诸野的面容看了片刻,觉得诸野不像他, 诸野可?不会骂人,他这要求若不说得细一些,诸野明日面对皇上时,大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他的吩咐,他自然得为诸野做足十全的准备,谢深玄便又说道?:“诸大人,待会儿我教你几句话?,你明日对皇上复述一遍便好。”
诸野:“……嗯。”
“一件事拖了这么多日都不办,我非得好好骂他一顿。”谢深玄顿了顿,改口,“哦,是您非得好好骂他一顿。”
诸野点头?。
诸野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令谢深玄稍有些惊讶,一旁的学生虽未插嘴,可?显然也有些觉得谢深玄同?诸野的这段对话?略有不对,只不过那不对劲倒还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谢深玄今日虽在病榻却仍心系国事,他还不畏生死,直言进谏,此中精神,实在令人动容。
于是裴麟率先表率,说:“不愧是先生,若我能入朝,我也要同?先生学习,做一名直言的谏臣!”
谢深玄:“啊?”
林蒲恨不得跟着立即点头?:“不畏强权,是我学习的榜样!”
谢深玄:“?”
叶黛霜:“先生,您果然还是骂人的样子比较好。”
谢深玄:“??”
“我更喜欢先生。”赵玉光小声嘟哝,“我哥哥……他也太圆滑了。”
谢深玄:“???”
等等,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他惊诧看着眼?前几人,甚至有些疑虑,想着众人总不会是在同?他说反话?吧?怎么还会有人喜欢看他骂人的样子并且还要学习啊?
可?学生们看起来表情诚挚,头?上没有半点字迹,他们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那自然也就是说……皇上,怕是真的要糟。
若他真能努努力,将癸等学斋学生们的成绩拉起来,再?将他们都送入朝中,那接下来,皇上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他面对的怕不只是一个谢深玄,而是一群同?他一般揪着皇上的错便要破口大骂的执拗之人,光是这么一想,谢深玄便止不住解气,好似心中忽而便燃起了一盏明灯,看见了未来的希望。
于是他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到了此时,他才总算消解了对皇上的怒气,重新倚靠回?了那病榻之上,学生们的正?事至此也说完了,他们也在此刻待了好一会儿,是时候该离开了,于是众人又纷纷与谢深玄告辞,准备起身离去,小宋也跟着起了身,要送大家一道?出门,只有诸野依旧坐在桌旁喝茶,一动不动,显然没什么要从此处离开的意思。
他今夜还要留在此处,自然不必动身,只是他这举动在学生眼?中多少有些奇怪,其余人大多觉得他只是有话?还需同?谢深玄说,便也没有多问,只有裴麟走出几步,又惊讶看着他,问:“诸大哥,你不走——唔唔!”
小宋猛地伸手?捂住了裴麟的嘴,毫不犹豫将他往外拖。
谢深玄头?回?知?道?小宋的力气竟然这么大,裴麟好歹也练武多年,在太学生中武科也在前列,又生得人高马大,比小宋还要高半个头?,可?小宋捂着裴麟的嘴硬将他拖了出去,裴麟竟也没能挣开他的手?。
谢深玄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小宋……看起来瘦弱……”
可?他这力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贺长松进来为谢深玄把脉,诸野在此,他不敢多看,速度快得惊人,昨日的药方是府外请来的大夫开的,他已经做了新的调整,让下人熬了药,正?好一并端上来给谢深玄,有诸野盯着,谢深玄也没办法拖延,硬生生闭着眼?睛灌完了那一碗药,恶心得几乎反胃,捂着嘴不住咳嗽。
他这段时日接连风寒,这咳嗽就没有好过,如今已越发严重,咳起来时几乎止不住,令他几乎呛出了泪花,有人伸手?给他顺气,他没有去看,眼?前也因为呛出的眼?泪而有些模糊,自然也看不清在他身边的到底是什么人,想着诸野就在他身边,那应当是诸野。
待他再?咳一会儿,终于缓住了,有人伸手?递给他一颗蜜饯,大概是要他压一压口中的苦味,他倒也没细想,反正?诸野在给自己顺气,那递来蜜饯的人应当是贺长松,他同?表兄一同?长大,这等小事他不许忌讳,便下意识张嘴将那蜜饯含入口中,虽未松口,一面抬起眼?,看向面前之人。
……是诸野。
谢深玄僵住了。
他还叼着那蜜饯,牙尖正?好咬在蜜饯上,双唇只差一点便要碰到诸野的手?,而他这么抬眼?,便见诸野也正?看着他,那神色冷静得很,可?目光之中分明带了些错愕,像是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竟然会这么直接。
他二?人僵了片刻,谢深玄猛地松嘴后撤,诸野也吓得松开了拿着那蜜饯的手?,这蜜饯便一下落了地,在谢深玄的被子上滚了一圈,竟然还掉到诸野身上去了。
谢深玄的目光随着那蜜饯在诸野的腿上滚下衣摆,脸上一点点红了起来,他还紧张朝侧边看了看,这才发觉方才给他顺气的人是贺长松,此刻贺长松僵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死活不敢将目光往他们两人这儿偏转半分,可?即便如此,谢深玄却还是觉得很尴尬。
他小心翼翼垂下目光,正?仓皇要解释,诸野却已另取了一颗蜜饯递给他,权当做方才压根无事发生。
这回?诸野可?做足了准备,他是没敢将手?递到谢深玄面前了,小心谨慎垂着手?送到谢深玄手?边,那副模样,看起来倒还有些像是什么街头?小贼私下递送赃物?,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样子,谢深玄脸红得厉害,飞快伸手?接过,又飞速塞进嘴里?,强装着无事发生,紧张思考着接下来的话?语。
贺长松忽而站起身,尴尬道?:“药也喝完了,我还是先出去吧。”
他匆匆收拾桌上的东西?,溜得飞快,显然不打算在他两人之间多留,以免再?面对如今这尴尬的境况,可?他一走,谢深玄反倒是更不知?应当如何面对诸野了,两人沉默许久,诸野站起身拿起空药碗便要朝外走,那模样像是此事已经完结,他准备将这药碗送出去。
可?他步伐僵硬,看起来有些奇怪,谢深玄便皱眉想自己方才那举动是不是冒犯了诸野,于是等诸野再?回?来时,谢深玄已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整个人显得又端肃又客气,回?头?朝着诸野笑时,脸上还带着极为客气的神色,道?:“诸大人,请坐。”
诸野:“?”
谢深玄又客客气气说:“我想昨日您坐着的那椅子很不舒服,今日便已让小宋去准备,为您换张软榻,就摆在窗下,您看这件事安排得如何?可?还要什么需要的?”
诸野:“……”
“若是您有什么需要,请吩咐小宋便好。”谢深玄想了想,又客气万分说,“若是觉得住在一屋不方便,让小宋给您安排个屋子,就在临近——”
诸野迟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谢深玄:“哈哈,什么这样说话??您的话?好深奥,我不太明白。”
诸野:“……”
他长这么大,谢深玄从未同?他这么客气过,谢深玄不可?能对人这么客气,谢深玄一定是在阴阳怪气骂他,此事一定是谢深玄骂人得新花招。
诸野有些不知?所措,想不明白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谢深玄才要这么对他,而他当然只能想到一件事——
方才那蜜饯。
他将蜜饯弄丢了,谢深玄或许觉得有些不太开心,而若他没记错,谢深玄少年之时,是很有些小性子的,若是事情不能顺谢深玄的心,他从来不会直说,只会冲着别人发小脾气,诸野同?他亲近,因而见过许多回?这般的场面,此时若不顺着谢深玄的心意,尽早认错道?歉,那他必然会越来越生气,而后或许三四日都不会理会他。
如今谢深玄是长大了,看着没少年时幼稚的脾性了,可?诸野听说人生病之时体弱,总会有些同?往日不一般的举止或想法,如今谢深玄病了这么多日,身体上不痛快,发发脾气当然也很正?常。
诸野终于想明白了。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谢深玄。
“我知?错了。”诸野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说,“你若是想吃,我喂你。”
谢深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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