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溜出门!
此事顺水推舟, 到了最后,谢深玄莫名其妙便点了头?,将诸野这一日三餐都给应了下来。
他还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些借口, 母亲平日?忙于家中事务,便已很累了, 又总是为了独自在京中的他担忧, 他还是不要用这些小事再去给母亲增添烦恼了, 他自己便能处理,反正家中饭食多得很,给诸野送一些也不碍事, 至于诸野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吃……同他又没有关系!
他勉为其难点了头应下此事,令小宋转告冯婶去处理, 可小宋还未走出这房门,谢深玄却又急忙将?他叫了回来, 沉着脸色吩咐:“既然此事要长久, 有些事你?也一并去同冯婶说一声。”
小宋愣了愣:“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深玄道:“有些东西, 诸野不怎么喜欢吃。”
他是看得出来的,当年诸野虽不挑剔,可有些东西他总是吃得要少一些,若只是偶尔送一两?次便也罢了,若是要每日?都给诸野送去饭食,总该多注意些他的喜好,以免送了诸野不喜欢吃的东西过去。
谢深玄说完这话?, 见?小宋呆呆看着他,又想?他若多说上两?句, 小宋或许会记不住,他便起身要去屋中那?置着笔墨的桌案, 想?将?此事写下来,一面道:“你?将?此物带过去,冯婶不识字,你?念给她听?便好,切莫要说错了。”
小宋用力点头?,几乎恨不得拍着胸脯同谢深玄承诺此事,等着谢深玄写好那?便条,他将?东西收好,迫不及待朝外走了几步,又一顿脚步,颠颠跑回来,认真唤:“少爷。”
谢深玄抬眸看他:“还有事?”
“您与诸大人若不能……”小宋微微停顿,想?了想?谢深玄的性?子,便自行改了后头?的措辞,道,“若不能和好,我死不瞑目。”
谢深玄:“……啊?”-
这一日?过得极快,谢深玄觉得自己已恢复了大半精神,明?日?应当便可以去太学了,可晚上贺长松回来之?后,仔细替他把了脉,三两?句便断了他这念头?,说他年初时受伤伤了身子,如今难得有人代他上课,这两?三日?他最好还是留在家中休息,再睡上两?三日?再说。
谢深玄心中不愿如此,他巴不得早些回到太学,可贺长松说完这话?,看他一眼,又小声嘟囔:“诸野让小宋每日?去同他汇报你?的情况,你?若不听?话?跑出去了,当天我便能同诸野告状。”
谢深玄显是噎住了:“……”
“我怕诸野,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贺长松小声念叨,“你?不好好养病,我看诸野当天便能找上门来。”
谢深玄:“……”
贺长松嘱咐完后,小宋便端了药过来,今日?这药果?真也很“安神”,谢深玄喝完药没多久便开?始觉得困倦,几乎就要直接这么睡过去,可他记得诸野今日?迟些时候会过来,便硬撑着看了几页书,倒也不知自己究竟看了些什么,等到府中下人说诸大人到了的时候,他已困得闭眼便能睡着。
诸野进来同他说了什么话?,他大多不记得了,那?大概也没有过去多久,诸野应当一眼便看出他困得厉害,便只是同他说自己明?日?再来,就这么退了出去。
小宋送诸野出门,回来时便恨铁不成钢不住叹气,谢深玄却已直接闭眼睡着了。
这一夜他睡得太迟,第二日?到了近午时才起身,贺长松特意嘱咐了不许他出门,他便只能在家中枯坐着,傍晚时赵瑜明?来了一趟,同他说了说学生们如今的情况,晚上诸野又来了此处……这般枯燥无味的日?子过了三日?,谢深玄觉得自己已该要去太学了,贺长松却仍旧不肯松口让他回去,说他年初受伤伤了身,这么几日?是养不过来的,他搬着诸野来做自己的靠山,令谢深玄也不好反抗,于是又过一日?,谢深玄终于忍不下去了。
天底下都没有人风寒高烧便连着五六日?不去上值,他只是风寒,又不是得了什么重病绝症,再怎么也不该这么拖着不干活,而今已入三月,他再拖一拖,这三月就要过半了,新一轮月试又在眼前,裴麟都已经负了十?三分了,他实在没有时间再继续往下拖延。
贺长松不许他回太学,说是他去了便要同诸野告状,那?他便将?此事折中,先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赵府离他家近得很,他去赵府看看裴麟随赵玉光学习的情况,总不会又什么问题。
于是谢深玄趁着贺长松太医院上值未归,他便拉着小宋打算溜出谢府,想?赶着学生们下课回来这时候,去赵府内看看赵玉光与裴麟的情况,再问问赵瑜明?,这几日?学生们到底如何了。
他自觉今日?已然行动自如,精神也很不错,只是仍旧有些鼻塞喉痛,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嘶哑难听?,他觉得自己外出完全没有问题,可小宋却显得很是紧张,下意识便道:“少爷……此事,要不要同诸大人说一声?”
谢深玄微微蹙眉,反问小宋:“同他说做什么?”
近来早就没有真对?他的刺杀之?举了,他又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更不用说昨日?诸野令人带了话?,说他一日?公务繁忙,今日?大概要住在玄影卫内,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家休息,明?日?一定来访——诸野都忙成这样了,这点小事,就不必去烦扰他了吧?
“诸野昨日?方说公务繁忙,大概是抽不出空闲的。”谢深玄说道,“不必麻烦他了。”
小宋:“……若是少爷您要出门,诸大人一定——”
谢深玄:“不必。”
小宋:“可……少爷,若是遇到危险……”
谢深玄:“官邸附近,能有什么危险?”
小宋:“……”
小宋皱眉看着谢深玄,倒像是也在思索谢深玄的话?语,可谢深玄已经在往外走了,他便也只能跟上,一面听?着谢深玄不住念叨:“你?我是在京中,出不了什么事的。”
小宋有些怀疑。
谢深玄:“若是出事了,那?应当先参兵马司一本。”
小宋:“……”
小宋欲言又止,心情复杂,他只能跟在谢深玄身后,先为谢深玄备了马车,而后再随同谢深玄一道去了赵府。
他出门时是傍晚,太学生应当已经侠客回家了,小宋去敲了门,来开?门的人是赵瑜明?,他颇为惊讶看了谢深玄一眼,先问“你?怎么出来了”,而后又皱眉,问:“诸野竟然没跟着你??”
谢深玄不由挑眉:“他为何要跟着我?”
“你?一副风吹就要倒的样子,脸色这么差,诸野竟然真能放你?出来。”赵瑜明?叹一口气,又朝谢深玄招手,道,“先进来吧,外头?风这么大,你?可别吹一吹又病了。”
谢深玄挑眉:“我身体也没那?么差。”
赵瑜明?:“是是是,你?钢筋铁骨,身体好得好。”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小宋却忽地睁大双眼,侧身挡在谢深玄面前,高声同谢深玄道:“对?对?对?,少爷!我们快进去吧!”
谢深玄:“……”
赵瑜明?皱了皱眉,朝小宋挡着的那?方向扫了一眼,那?神色间多了几分厌恶之?意,而后他竟要伸手来搀谢深玄的胳膊,像是要将?谢深玄拉进赵府内,一面说:“先进来再说。”
小宋:“是啊少爷!您还在风寒呢!”
谢深玄:“……”
这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他,一副绝不能令他看见?街头?那?一侧景象的样子,反倒是令谢深玄更觉古怪,他想?不透究竟是何人来此,才不能令他看见?。
难道是皇上又偷溜出宫了?
很有可能,很像是皇上会干的事。
谢深玄微微一顿,还是不由回眸,朝着小宋挡着的那?一侧朝接到另一侧看去,小宋吓了一跳,竭力想?要挡住他,这既是这这遮挡显然全无用处,谢深玄还是与不远处正策马朝此处来的几人对?上了目光。
谢深玄:“……”
好消息:皇上没有偷溜出宫,这一顿骂,皇上大概是不用挨了。
坏消息:此刻正盯着他看的人,是严斯玉。
谢深玄登时沉了脸色,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晦气玩意。
他可没有理会严斯玉的打算,正想?跟着赵瑜明?与小宋一道进赵府,可严斯玉显然已看见?了他,还看见?了他身旁的赵瑜明?,竟就这么一夹马腹,令那?马儿快跑了几步,直直朝他们赶了过来。
谢深玄看见?严斯玉便觉得心情不佳,眼见?着严斯玉凑上前来,他忍不了挑眉,也只是道:“晦气……”
可严斯玉已到了此处,那?慢吞吞惹人生厌的语调已飘了过来,道:“谢大人,许久未见?啊。”
谢深玄:“……”
他只同谢深玄打了招呼,压根当谢深玄身边的赵瑜明?不存在,赵瑜明?更是直接冲着他连翻了几个?白眼,两?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比谢深玄同严斯玉要差上不少,令谢深玄有些想?要学习,他便也瞪了严斯玉一眼,连招呼都不想?同他打,还来不及说话?,严斯玉已凉飕飕道:“今日?那?姓诸的怎么不在?”
谢深玄:“……”
谢深玄扫了严斯玉一眼,也并不去接严斯玉的话?,他甚至只当自己不曾看见?严斯玉,而是朝小宋微微颔首,示意小宋不必去理会此事,他们此刻还是直接进赵府不去理会这严斯玉比较紧要。
严斯玉轻轻啧舌,话?语中依旧尽是轻蔑,道:“那?姓诸的东西——”
谢深玄顿住脚步。
严斯玉压低声音,以几乎只有他与谢深玄能够听?见?的音调,轻声说道:“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
谢深玄:“……”
等等,这姓严的当着他的面发什么疯呢?!!
野犬狂吠
小宋睁大双眼, 不可置信般看向严斯玉,谢深玄虽是沉默不言,可神色显然不太好看, 严斯玉却好似丝毫未察,亦或是已有察觉, 却极为享受此事, 他们心惊胆战, 严斯玉便几乎有止不住的?开?心。
“皇上精心养了一条狗。”严斯玉故意压低声音,以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声调慢悠悠说道,“惯会在外面偷腥, 不知纠缠了朝中多少人。”
赵瑜明眯起双眼,像是已在心中积攒了无?数的?怒气, 若是他会武,他大概已要忍不住抬手朝严斯玉脸上来一拳了, 可严斯玉只当做看不见他, 那目光直勾勾留在谢深玄身上, 令谢深玄几乎有说不出的?难受,只想他就算不会武,现今也想狠狠朝严斯玉脸上来一拳。
他强压着心底升起的?怒气,抬眸瞪向?严斯玉,尚不及开?口?,严斯玉头上莫名便飘出了一行字来。
严斯玉:「哈哈,我还是让他生?气了。」
谢深玄:“……”
他险些忘了, 严斯玉与朝中其余人?不同,他人?若挨了他的?骂, 只会惊慌恼怒,对他心生?恨意, 而严斯玉却全然不同,这家伙被他狠狠骂上几句,却只会越骂越令他开?心。
此人?不论?怎么?想都有些毛病,谢深玄见着他便觉浑身难受,再一看严斯玉那令人?异样难受的?目光,他先忍不住挑起了眉,冷冰冰说:“严斯玉,若是无?事——”
短短一瞬之间,严斯玉面上的?神色忽地便从故意挑衅逗弄时的?玩味之色,变成了异样的?恐慌,他猛然后退数步,几乎撞到他身后的?仆从身上,一面急匆匆抬手遮挡面容,这举动?倒令谢深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不是什么?吓人?的?洪水猛兽,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对他这般惧怕,到头来他也只能盯着严斯玉的?头顶,希望那儿能冒出几个字来为他解解惑。
可或许是因为严斯玉正?是满心不安,他头上连半个字都没?有,谢深玄越发?不解,赵瑜明却忽而噗嗤笑出了声来,他还伸手去揽谢深玄的?胳膊,摆出一副极其亲密的?神色,道:“深玄,这几日我每日探病,你总得请我吃顿饭吧。”
谢深玄皱眉,不明白赵瑜明为何要在此时提起此事。
赵瑜明又说:“唉,再过两日我便要回去上值了。”
谢深玄这时才忍不住应了一句,小声说:“你可算要回去了。”
可这通对话在此刻,在严斯玉面前,总归是有些不太合理的?。
赵瑜明的?话语中必有用意,至于他语中之意究竟所为何事——
谢深玄不由?皱起眉,看了那神色惨白的?严斯玉一眼。
自赵瑜明说了方才那几句话后,严斯玉的?神色显然更难看了几分,而赵瑜明显然还不觉得满意,他还要抬手掩面,用力?咳嗽上两声,而后重重叹一口?气,说:“哎呀,我好像也风寒了。”
严斯玉又往后退了几步,几乎与他们隔开?了两丈的?距离,还自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狠狠擦了擦自己的?手,而后方万般惊警问:“你……你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恍然明白严斯玉这般恐慌的?缘由?。
他这风寒来得抽桥,恰好在开?年小试他为赵玉光杜撰出疫症的?借口?之后,当时他与赵玉光接触最多,朝中人?又多清楚他身体极差,最易受病症影响,这疫症“传染”了他本是寻常,而后谢深玄便忽而抱病不来,在家中待了这么?多时日,看起来实?在像是受了那疫症影响,以至不得不在家中调养了这么?多时日。
他只是同太学告假,严斯玉或许还不知他因风寒在家中养病——或者说,他明明只是风寒,却连着五六日不曾去过太学,在外人?看来,那着实?像是得了什么?可怖的?重症,又恰好与太学疫病一事对上了。
今日他说话声音尚且嘶哑,面上也带有病色,严斯玉本就怀疑他是得了疫病,如今更觉得他病还未愈,所以要匆忙避开?他,至于赵瑜明……这小子才真算得上是心脏,他马上便要回礼部上值,那必然要与严斯玉朝夕相见,他却趁着这时候故意说自己这段时日总与谢深玄有接触,又装着说自己似乎有些不适,那待他回礼部后,他只要朝严斯玉靠近一些,严斯玉只怕都要胆战心惊。
这办法?好,不愧是赵瑜明,谢深玄很喜欢。
想到此处,谢深玄也低低叹了口?气,故意摆出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道:“不行,有些头昏。”
严斯玉:“……”
谢深玄捂住自己的?额头:“这么?多日还好不了,也不知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恢复。”
赵瑜明深深叹气:“深玄,是我弟弟拖累你了。”
谢深玄:“……”
赵瑜明这语气有些肉麻,听得谢深玄浑身难受,可他眼角余光瞥见严斯玉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这幅快意已足以令他忍下赵瑜明肉麻的?语气,他竟也跟着赵瑜明的?话语又装出一副病弱模样,还朝着严斯玉那方向?咳嗽了几声,而后方道:“对了,严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他说完这话,严斯玉又朝后退了一些,他来不及开?口?,那赵府的?门内又探出一个脑袋,裴麟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朝外一探,还未看清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况,便已大声朝着谢深玄问好,还试图得些谢深玄的?夸赞,道:“先生?!我在里头便听见您的?声音了——”
他一顿,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站得离谢深玄与赵瑜明极远的?严斯玉身上。
裴麟皱了皱鼻子,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严斯玉的?厌恶,他很想直接从此处离开?,以免再看到那张晦气的?脸,可他知道严家对谢深玄的?敌意,谢深玄在此处,诸野不见踪影,这等时候,他当然不能从此处离开?。
裴麟从赵府内钻了出来,还特意拦在谢深玄面前,小心翼翼盯着那严斯玉,却又并不开?口?说话,只是等着谢深玄接下来的?回应。
严斯玉先嗤了一声,说:“原来那裴疯子的?弟弟也在此处。”
谢深玄:“……”
“倒也相配。”严斯玉笑一笑,眉目间看起来倒很是得意,道,“听闻那裴疯子在边关吃了败战——”
赵瑜明抽了口?气:“诱敌深入也算是败战啊?”
严斯玉:“他可自己写了折子给皇上请罪了。”
赵瑜明:“裴将军写了什么?折子,你怎么?比皇上还清楚啊?”
严斯玉:“此事已在朝中传开?——”
赵瑜明:“啧,一个字也没?听说。”
谢深玄:“……”
谢深玄颇为惊讶瞥了赵瑜明一眼,总觉得今日赵瑜明这火药味不知为何比他还足,只是赵瑜明这骂人?不成章法?,只是在耍赖,对上严斯玉显然并无?用处。
严斯玉显然也不觉得被赵瑜明骂是件多么?开?心的?事情,这倒是令谢深玄觉得很奇怪,这严斯玉好像只对他开?口?骂人?有兴趣,唤作其他人?骂他,他便要觉得生?气,可此事不怎么?紧要,他更为关心的?倒是严斯玉话语中所说的?裴封河兵败一事。
他知近来边关战事频发?,皇上因此而忙得焦头烂额,可裴封河一向?是镇守边关几名大将中的?常胜将军,长宁军在他麾下未尝败绩,今日输了这么?一回,倒才真令人?觉得惊奇。
赵瑜明吵架不论?章法?,裴麟比他还要直接一些,他听严斯玉骂他兄长,那眉头越皱越紧,眸中的?怒意也越来越深,眼见他已握紧了拳头,看上去像是随时想朝严斯玉脸上来一拳,谢深玄几乎立即便有察觉,可此事绝不能发?生?,严斯玉可不是严渐轻,严渐轻只是太学学生?,严斯玉可是朝廷命官,若裴麟在此处打了严斯玉,此事大概就不是几篇检讨能够过去的?了。
谢深玄想也不想,先压住裴麟的?手,而后转身看向?严斯玉,压着心底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怒意,挑眉道:“严斯玉。”
严斯玉立即回眸看向?他,虽还竭力?同他保持着一段极远的?距离,可那眸中蕴意却令谢深玄浑身难受,他皱了皱眉,收回目光,低声与裴麟说:“野犬闻人?而吠。”
裴麟疑惑眨眼。
“你若不理他,他便不会叫了。”谢深玄说,“见着它敌不过的?人?,它只能遥遥而吠,待人?到了面前,它便要夹着尾巴闭嘴了。”
裴麟好似这才隐隐从谢深玄的?话语中品出些意思来,他恍惚点?了头,那赵瑜明忽地又笑了一声,故意朝严斯玉讥讽道:“严大人?,您方才说诸指挥使是什么?来着?”
谢深玄听着赵瑜明这语气,心中微微一惊,急匆匆抬首,顺着这街道另一侧看去,果真便见着了难得在这时候下值归家的?诸野,依旧一身齐整官服,策马而行,见他们聚集于此,其中还有严斯玉,不由?蹙眉,似是有些许心焦,匆匆策马朝此处过来。
严斯玉面上尴尬,方才还在侮辱诸野的?话语,而今他倒是一句也不敢往外说了,可赵瑜明怎么?可能这么?就放过他,他还重复了一边谢深玄方才说的?话,一拍裴麟的?肩,摆着一副指教这还未听懂谢深玄话语的?傻小子的?模样来,道:“裴麟,这就是夹着尾巴闭嘴了。”
裴麟猛然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哦!先生?说他是狗!”
“胡闹。”谢深玄语调平静,“我可不曾这么?说。”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抬手轻轻拂了拂衣摆,理清衣服上细微的?褶皱,而后方抬眸看向?翻身下马的?诸野,哪怕极力?告诉自己此处有许多人?在场,唇边却还是忍不住带出了笑来,道:“诸大人?,今日这么?早下值?”
诸野却蹙眉看着他,问:“你怎么?出门了?”
谢深玄:“我——”
“我知你烧已退了。”诸野仍旧皱着眉,“可头还疼吗?今日不觉得腿软了?”
谢深玄:“……”
谢深玄小心翼翼挪开?些目光,瞥了眼身边几人?。
方才还气呼呼的?赵瑜明脸上已带了万分灿烂的?笑,裴麟睁大双眼看着他们,赵玉光在门缝内小心翼翼朝外打量,小宋又是那副满带欣慰的?古怪神色,而对面的?严斯玉——他神色阴沉,带着满面愠色,谢深玄与诸野所说的?那短短两句话,好像远比赵瑜明指着鼻子骂了他那么?多句都管用。
谢深玄不由?又多看了严斯玉几眼,一面低声回答诸野的?问题,说:“在家闷了那么?多日,我想出来走走。”
诸野:“……我送你回去。”
谢深玄:“都已到赵府了,还是再过会儿吧。”
说完这话,他看严斯玉的?脸色极近阴沉,心中倒更觉惬意,骂人?倒是不必了,看严斯玉这般神色,岂不比骂他一顿有意思?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也不必多说,若继续留在此处说些无?用之语,倒也不能令严斯玉更难受了,他便伸了手握住诸野的?胳膊,将人?朝赵府内带,一面小声说:“过会儿你再送我回去。”
诸野显然一怔,怎么?也没?想过谢深玄会伸手来拉他,他便也真的?这么?直接转身跟着谢深玄走了,他手中还握着那马儿的?缰绳,马儿可没?办法?直接随着他们踏上赵府外的?石阶,再从赵府那只打开?些许的?门缝中挤进去。小宋先回了神,用力?清一清嗓子,伸手去牵诸野的?马,将马自侧门引进府中去,而赵瑜明脸上带着笑,将裴麟也往门内推。
没?有人?在乎还站在外头的?严斯玉,所有人?都开?心得像是见着了什么?好事一般,直至最后,赵瑜明当着严斯玉的?面,狠狠一把关上了赵府的?门。
那大门一关,他便忍不住骂骂咧咧将门闸往上串,诸野来得迟,并不知他们先前说了什么?,他这时才恍惚有些回神,不解看向?谢深玄,问:“严斯玉为何会在此处。”
谢深玄挑眉:“他闲的?。”
赵瑜明跟着骂道:“疯狗似的?,上来逮着就骂人?!”
诸野:“骂人??”
赵瑜明挑眉:“先骂了你,再骂封河兄,我是真看不下去了。”
想到此处,赵瑜明忍不住又多骂了严斯玉几句,吓得院中的?大黄猫自菜地里急忙逃窜,赵瑜明却怎么?也降不下火了,诸野只好再看谢深玄,皱着眉问:“他骂什么?了?”
谢深玄:“……”
他想了想严斯玉的?言语,前半句他不该说,这话过一过嘴都嫌晦气,他便含糊了一些,概括了大意,而后再复述了后半句,道:“他说你是皇上的?人?……”
诸野:“……”
谢深玄:“还惯会在外偷腥——”
诸野:“他胡说。”
谢深玄:“啊?”
诸野冷着脸:“我没?有。”
京中教派
虽说?诸野神色并未变化, 可这语调却显然有些激烈,很不像是诸野平日会有的语气。
谢深玄不?由皱眉,他?可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那严斯玉说?诸野是皇上的狗,这话太晦气了, 他?不?想?这么骂诸野, 所以?将这狗字改成了人?, 那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像是有些问题。
谢深玄清了清嗓子,正要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却见诸野已几步走到了他?身前, 语调中也有了几分不?安与匆忙,问:“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谣传?”
谢深玄:“……是误会。”
诸野:“我知?有闲人?谣传, 可此?事只是胡言,我……我已有——”
谢深玄万般惊讶打断了他?的话:“啊?还真有人?传啊?”
他?嘴快, 说?完这话, 方?发?觉诸野方?才似乎有什么话想?同他?说?, 可眼下这件事好像已不?重要了,他?满心震惊,只在诸野的前半句话上。
原来诸野和皇上,还真有谣传啊?
他?满是震惊看着?诸野,诸野一副被他?那句话噎着?的模样,半晌不?曾作答,倒是一旁还在发?脾气的赵瑜明笑出了声来, 显得很是感慨,道:“你们这就叫鸡同鸭讲, 实?在有趣得很。”
谢深玄:“?”
“那坊间谣传实?在无趣得很,什么古怪说?法没有?”赵瑜明啧舌轻笑了一声, “宫闱秘事,朝中野史,他?们可喜欢得紧,巴不?得编排你们每个人?。”
谢深玄忍不?住说?:“……没有这么闲吧?”
“就是这么闲。”赵瑜明叹一口气,“你要是好奇,玄影卫典籍司可知?不?少这等谣传,让诸野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诸野:“外人?不?能随意进入典籍司。”
赵瑜明一愣:“这般铁面无私——”
谢深玄:“是啊,外人?怎么能随意进典籍司呢!”
赵瑜明:“……”
他?颇为无言看着?两人?,这两人?天造地设这件事,他?已说?累了,不?想?再提了,他?只能摆手,说?:“你们两还没吃饭吧?吃点?什么再回去?”
谢深玄却摇了摇头,他?来此?处本就是为了看看裴麟与赵玉光的情况,人?已见到了,他?问几个问题便能离开,毕竟此?刻他?看诸野神色,觉得自己若是过多在外停留,反而要惹诸野担忧。
他?简单问了问裴麟与赵玉光一块学习的情况,这不?过才过去几天,此?事当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但裴麟总算将那几句三字经?记住了,大概是先前的夸赞起了效用?,裴麟对此?事热情高涨,只是仍旧背得一塌糊涂,不?知?究竟要再过多久,方?才能够有所改善。
时日已不?早了,谢深玄同诸野二人?一道自赵府离开,而后便同以?往一般一道回了家?,谢深玄在马车之内,而诸野策马前行,很快到了谢府外,谢深玄下了马车,诸野牵着?马在马车旁看他?,同他?微微颔首告别,一面道:“明日再见。”
谢深玄皱眉:“为何要明日再见?”
诸野还不?及解释,谢深玄已伸手拉住了诸野的胳膊,道:“诸大人?,你随我来。”
诸野不?由一怔:“什么?”
“我家?厨娘与管事非要管你一日三餐,否则便要写信去我母亲那儿告状。”谢深玄尽量维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冷淡说?道,“我离家?千里,不?希望母亲为我担忧,今日既然你下值早,就直接来我家?吃饭吧。”
诸野:“……”
诸野没有应答。
今日谢深玄已两次主?动?来拉他?的胳膊了,这罕见的举止到今日好像忽而便成了寻常,令他?全然不?知?应当如何应对,他?不?敢去挣谢深玄的手,也不?知?如何才好,只是松了马儿的缰绳,怔怔跟着?谢深玄走了几步,沉默着?被谢深玄扯进了谢府。
小宋还留在原地。
他?呆怔怔看了看马车,又扭头看了看诸野的马……
不?管了,指挥使都进谢家?了,指挥使的马,他?当然也得一道牵进去!
……
谢深玄拉着?诸野踏入府中,看看时辰,此?事饭食应当已经?准备妥当,他?便直接拽着?诸野往吃饭之处去,走了几步,撞见路边正在同下人?说?话的高伯,愕然回眸看着?他?们,近乎不?可思议般询问:“少爷,您何时出去了?”
谢深玄不?及回答,高伯又跟着?冒出一句话:“诸大人?,您——”
他?猛地一顿语句,将目光停在谢深玄正握着?诸野手腕的手上,后头的话语他?忽地便全都咽了回去,某种一瞬便带了笑,十分自然往下道:“我明白了,少爷,我这就去吩咐,为诸大人?多添一副碗筷!”
谢深玄:“……”言单艇
谢深玄这才略微觉得有些不?对,他?沉默片刻,微微回眸,见小宋跟在他?们身后,头上飘着?一句话,府内的花匠正在边上整理花枝,虽不?曾回首看向他?们,头上却也有明晃晃的字迹在飘动?,不?仅如此?,来往走过的丫鬟仆役,面前的高伯,每个人?头上都有不?同的话语在动?,谢深玄一眼扫去过,越看越觉得心情复杂。
小宋:「该死的嘴硬心软的谢深玄!」
高伯:「人?活得久果然什么都可以?看见,少爷长大了不?必再操心了」
花匠:「谢家?的豪门秘辛,看一眼少活一天」
丫鬟:「哇少爷也学会带男人?回家?啦!」
谢深玄:“……”
谢深玄顿住脚步,一下松了握着?诸野手腕的手。
他?以?为这段时日诸野时常来他?家?中,他?家?中人?应当已经?习惯了,那今日诸野同他?一道回来吃饭,当然也没什么问题,可好像给诸野送饭,与他?亲自拉着?诸野回家?吃饭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后者更容易让人?心生遐想?,更不?用?说?……今日还是他?亲自将诸野拉进门来的。
可人?他?都已领到此?处了,总不?能再让诸野出去,令他?家?中的仆从失忆忘记了他?今日所为,他?只能沉着?脸色,若无其事般带着?诸野往里走。
高伯匆忙招呼人?去厨房吩咐,又同小宋一块跟在两人?身后,一道去了偏厅,今日贺长松回来得也早,他?翻着?闲书?在偏厅中喝茶,正美滋滋等着?开饭,听见外头脚步,一抬头便见着?了谢深玄与诸野。
贺长松惬意的笑登时僵在了脸上,连坐姿都不?由跟着?规矩了许多,他?甚至还挺直了腰,放下了手中的闲书?,沉默片刻,又不?由站起身,朝诸野紧张作揖行礼,道:“诸……诸大人?怎么来了?”
谢深玄道:“先吃饭吧。”
贺长松:“……”
贺长松觉得自己最后的几分快乐也要消失了。
他?看谢深玄这幅一如寻常的模样,猜测今后诸野大概便要时常来此?了,可此?事他?又不?能反对,他?只是惧怕玄影卫,而并非是讨厌诸野,而他?清楚谢深玄这些年?来对诸野的想?法,他?当然只能支持,又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适应此?事,一面战战兢兢落座,专心盯着?自己的饭碗,绝不?插嘴任何谢深玄与诸野的对话。
他?们沉默吃了一会儿饭,诸野忽而抬起眼,看向谢深玄,说?:“这几日还是少出门一些。”
谢深玄以?为他?还在担忧自己的病症:“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说?完这话,他?还扫了眼贺长松,希望贺长松能为他?说?说?话,可诸野却摇了摇头,说?:“同你的病无关。”
谢深玄有些不?解:“那是为了何事?”
“上回皇上降旨罚了那些人?,他?们对你已有万般憎恶,近几日或许会生事。”诸野微微蹙眉,“这几日我不?能常在你身边,你若要外出,切莫落单。”
谢深玄一怔,此?事若是其他?人?提及,他?或许还只觉得他?们有些过分忧虑了,可诸野却不?同,玄影卫或许是掌握了什么实?证,诸野才会特意向他?提及,他?不?想?让诸野担心,便点?了头,说?:“这几日我只在城中,出门也只是去太学,身边总有小宋跟着?,不?会有事的。”
诸野微微张唇,像是想?要同他?多说?些什么,可这话他?显然还是不?曾出口,只是说?:“一定要让小宋跟着?你。”
谢深玄不?曾多想?,他?应过此?事,又觉得诸野既然已挑起了话头,他?便想?多同诸野说?几句话,可此?事不?能刻意,因而他?也只装作漫不?经?心般问:“诸大人?,您最近很忙?”
这几日诸野每日到了深夜方?才能来谢府探病,昨日干脆抽不?空来,此?事就算不?问他?也知?答案,话语出口他?便觉后悔,可诸野却不?觉有什么问题,颔首道:“还是那些教派的事情。”
谢深玄稍微来了些精神:“那些教派又出什么问题了?”
他?还记得诸野曾同他?说?过,京中有不?少教派都自西域而来,汉人?难以?涉足其中,而这些教派中,有些还极为危险,其中复杂一些的,诸野又不?愿下属犯险,总是亲身前往,令谢深玄止不?住担忧。
他?很想?多了解一些同此?事有关的情况,想?着?如此?多少能令他?安心一些,而诸野见他?似乎有兴趣,自然便也就此?事说?了下去,道:“大多没什么问题,有几个很是古怪,唐练在查,我也去看了看。”
谢深玄皱眉:“你不?会又亲自以?身涉险——”
诸野匆匆摇头:“未曾,只是充作信徒去看了看情况,没有再深入。”
谢深玄这才略松了口气,问:“你这几日都是为了此?事?”
诸野点?头。
谢深玄虽然还想?再问问此?事的原委,可他?不?知?此?事是否涉及玄影卫内务,而玄影卫又颇为特殊,有些事诸野应当不?能说?,他?正万般犹豫,一旁默默吃饭的贺长松抬眸看了他?们几眼,忽而低声冒出一句:“你们在查的是哪个教派?”
他?皱着?眉,像是对此?事很有兴趣,一时之间,倒连对玄影卫的恐惧都忽略了。
“我在太医院中,时常与其他?同僚闲谈。”贺长松迫不?及待往下说?,“大家?都是学医之人?,同京中许多医馆或是大夫都有私交,近来听他?们谈及京中病症,有一事便与京中教派有关。”
谢深玄有些惊讶:“病症为何会同宗教有关联?”
“算不?得是病症,只是传闻有教派在发?放药物,有人?将药物送至医馆,便有大夫去看了看情况。”贺长松皱眉说?道,“可他?们送来的是药丸,极难辨认其中的药物,那些用?过药物的人?,似乎也并无什么后遗之症。”
可谢深玄却不?由说?:“表兄,若真是如此?,你也就不?会特意提及了吧?”
贺长松点?点?头,道:“他?们说?此?药能延年?益寿,还可治愈不?少病症,同那仙药也差不?了多少,总之全是好处,反令人?生疑。”
诸野听到此?时,才蹙眉问:“你说?的是罗娑教?”
贺长松点?头。
“唐练在查,我昨日还去他?们的圣堂中看过。”诸野的语调听起来倒甚为平静,“还未有结果。”
贺长松恍然点?头:“或许只是我多心——”
诸野:“那药若能查出结果,劳烦贺太医来玄影卫同我说?一声。”
贺长松:“……”
贺长松显然又僵住了。
诸野又想?了想?此?事,觉得仍旧不?够保险,毕竟贺长松口中所言,是京中的医馆在琢磨此?事,也不?知?能不?能得出结果,若真查不?出来,那大概也就不?查了,这实?在有些不?太靠谱,玄影卫若真想?弄清这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得主?动?请太医院帮帮忙。
“医馆调查,实?在不?如太医院便捷。”诸野说?道,“你们或许也难以?寻觅此?药,这样吧,贺太医,明日我令人?送些药去太医院。”
贺长松:“……”
“劳烦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辛苦一些。”诸野这才平静得了结论,道,“若有进展,来玄影卫同我说?一声便好。”
复课复课!
贺长松简直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给自己揽活就?算了, 此事玄影卫最后总会查到罗娑教对外派发的药物,这件事到最后大概也要落在太医院头上,他?本就?逃不过去, 可他?直接同诸野说了,那此事便需由他来向诸野告知后续结果, 往后他?还不知得朝玄影卫跑几趟, 那种阴气极重他看一眼都胆寒的地方, 他?怕是去一回便得做好几日噩梦,还得同里头的玄影卫打交道……直接杀了他?也比这般折磨要好过一些。
他?笑不出来,哭丧着一张脸, 却又不敢不答应诸野的要求,只能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点头, 而后便苦兮兮抱着自己的饭碗挪得离谢深玄与诸野二人远了一些,生怕他?们接下来的交谈还要再波及到他。
谢深玄本就?不太会?察言观色, 他?只是觉得贺长松的表情有些奇怪, 没有细想, 而诸野就算注意到了此事也不会多说,二人随意谈了几句这教派,谢深玄却又?想起一事,问:“今日我在赵府外遇见严斯玉,他?说裴将军吃了败战,还写?折子回来同皇上请罪了?”
诸野却摇了摇头:“也算不得是败战。”
这段时日谢深玄不在朝中,又?与太学其余先生少?有来往, 因而朝中许多?事他?都不太清楚,只能等着贺长松每日下值归家时来同他?说一说。
太医院内的八卦的确多?, 听贺长松闲谈,他?大约便能知道个十之八九, 只是这消息途径,当然要比严斯玉等人的消息来源要慢一些。
“他?佯败诱敌,不知为?何消息外?传,比他?的战报先一步到了京中。”诸野蹙眉,“此事以往也曾有过数次,你应当很清楚。”
谢深玄有些无言,若说是这等情况,那他?以往确实见过数次,边军中一有点风吹草动,朝中的某几位大人便立即跟打了鸡血一般,不住上折子指点江山,好似边关战局如何皆在他?心,他?人虽不在军中,却也能指点沙场,反正要比在边关领兵的裴封河要厉害。
至于这几人究竟是受了人唆使还是纯粹的蠢,谢深玄倒是不清楚了,只是一群门外?汉指点江山,一群人吵着吵着事情便越发离奇,严斯玉还喜欢浑水摸鱼搅合此事,往往闹到最后,战胜了是他?们指点江山的功绩,好似同边军的浴血奋战并无关系,战败了则全是边军将领的责任,反正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有错的。
谢深玄无奈问:“既是如此,裴将军又?何必去写?什么请罪书?”
“此事再三发生,大概是烦了。”诸野想了想,又?说,“我今日下值之前,那折子才到御书房,严斯玉大概只知这请罪书之名,并不知里头究竟写?了什么。”
谢深玄好奇:“写?了什么?”
他?看诸野轻轻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忽而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在有些不够恰当,方才到御书房内的折子,怎么也不该是他?能问的。诸野是职务之便,常年伴驾,或许是皇上同他?说了此事,他?才能知道那折子的内容,可谢深玄却绝不该多?问,这一嘴就?够诸野再记上他?一笔,他?急匆匆摆手,道:“是我冒昧,我不该多?问。”
诸野摇头:“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
谢深玄:“那……”
“这折子,明日上朝皇上大概要拿出来念一念。”诸野垂下眼眸,面?上带了些无奈之色,叹气说,“很像封河兄的风格。”
谢深玄更加疑惑:“他?说什么了?”
“假惺惺认错,借机找了一堆军备紧缺的缘由。”诸野叹气,说,“可说来说去,那折子的意思,也只有一样。”
谢深玄:“什么?”
诸野:“干不了,不干了,明日就?辞官。”
谢深玄:“……”
谢深玄很想将裴麟揪到这桌旁,按着他?来好好上一上他?兄长的课。
朝野内外?,谁不清楚裴封河的能力?谁都知道边关离了裴封河就?得乱,那些每日在折子上指点江山驰骋沙场的文臣又?不可能真去领兵打战,若裴封河不高兴辞官了,这空子压根没有人能填得上。
可谢深玄也清楚,裴封河不可能真的会?辞官,他?写?这折子说是在告罪请辞,倒不如说是来向皇上撒撒娇,皇上总得为?了安抚他?多?给他?些好处,看看这折子上写?的,裴封河自己就?将名单列好了,折子上说缺的军备粮马,皇上怎么也得加倍送给他?。
总之从头到尾,裴封河都没有吃亏,此事若是落在裴麟头上,谢深玄总觉得这小?子大概也只能找出将所有人都揍一顿这笨办法,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裴麟连他?大哥十分一的心眼都不曾学到呢?
谢深玄摇头叹气,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而诸野垂下眼眸,显然心不在此,边军之事他?相信裴封河自己便能处理好,他?现在心系之事,只在京中。
诸野问:“你……何时打算去太学?”
谢深玄未想诸野忽而便自裴封河跳到了太学,他?还稍怔了片刻,这才答道:“明日吧。”
一旁已坐到桌子另一端的贺长松忽而急促开口:“明日不行?!”
谢深玄又?一顿,小?声说:“表哥,我今日身体?已经大好了。”
他?出门一趟,神清气爽,至今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想来病已痊愈,至多?不过是这嗓子还依旧嘶哑疼痛,稍稍有些咳嗽,可这不是一两日便能恢复的病症,就?这么去太学想来也并无大碍,大不了他?课上少?说几句话,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可贺长松显然不怎么同意他?的看法。
“好什么好。”贺长松小?声嘟囔,“我若现在丢你去外?头吹一刻钟冷风,回来你保管就?得继续发烧。”
谢深玄:“也没那么糟糕吧……”
“至少?在休息几日。”贺长松说,“难得最近有人代你上课,你就?再多?休息几日,等恢复好了再回去。”
谢深玄皱眉:“不行?。”
贺长松无言看他?一眼,下一刻却忽而转身看向了一旁的诸野,心中虽还有些胆怯,可已是尽力鼓起勇气,壮着胆子大声说道:“诸大人,您管管他?!”
谢深玄:“……”
诸野愣了愣,稍顿了几息方才回神,点头,说:“再多?休息几日吧。”
谢深玄:“可是——”
“再有两日,赵瑜明方要回去上值。”诸野说道,“你正好再休息两日,到那时候再回去。”
谢深玄原还想再反驳上几句,可他?抬眸去看诸野神色,便见诸野正将目光停在他?身上,那神色间隐约带了几分担忧之色,令他?稍稍一怔,不由便将后头的话语咽了回去,老实点了头,勉为?其难道:“那就?再休息两日吧。”-
贺长松自觉把握了谢深玄的弱点,朝野上下,谢深玄大概也只会?听一听诸野的话,诸野让他?多?在家中休息,他?便真的老老实实在家中呆了两日,连半步都不曾踏出去过。
这般养了两日,虽那咳嗽还未全好,可谢深玄已觉得自己生龙活虎,从来没这么精神过,若再不放他?回太学上课,他?便真的要憋出病来了。
贺长松这才松了口,允许他?往太学复课,到第二日清晨,谢深玄起身用完早饭,贺长松不由便对谢深玄万般嘱托,令他?一定?要多?穿衣服,药不能忘了喝,千万不要吹风着凉,一切吩咐妥当,他?才万般忧心送着谢深玄出了门。
可谁也不曾想到,诸野竟在门外?等着谢深玄。
这一幕已有段时日未见,谢深玄颇觉惊讶,贺长松则是一缩脖子,将谢深玄往外?一推,自己立即躲回了谢府中,谢深玄只得自己一人上前,走到诸野身前,却又?压不住唇边的笑,只得颇没出息笑吟吟相问:“诸大人今日不用去上朝?”
诸野微微颔首,说:“今日休息,我送你去太学。”
谢深玄心中欣喜更添一分,只是他?这嘴总爱胡言乱语,他?难以克制,甚至不曾多?想,一句话便已从他?口中冒了出来,道:“啊?难得休息,还不如好好在家中睡一觉。”
他?说完便觉不对,诸野似乎总会?将他?的话语当真,他?怎么也不该这么和诸野说话,只是此时想要纠错,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他?只能清一清嗓子,再说:“到太学后,先去我书斋内睡会?儿吧。”
诸野却摇头:“不必。”
谢深玄正要再多?说几句废话,小?宋却猛地清一清嗓子,毫不犹豫打断了二人这并无意义的纠结,道:“少?爷,再不动身就?要迟到啦。”
谢深玄:“……”
谢深玄转身要上马车,可走了两步,不由又?顿住脚步,回首看向诸野,那声音极小?,像是含混自口中胡乱挤出的一句话,道:“若……若是没休息好,骑马也很危险。”
诸野:“我没事。”
谢深玄:“困的话……可以到马车上来小?睡一会?儿。”
诸野:“……”
诸野回过头,看了看他?手中的缰绳,以及正准备出门遛弯而十分开心的马儿。
片刻沉默后,他?忽而便来了精神,同谢深玄说了一句稍等,便迫不及待将他?的马儿牵着往回走了,谢深玄这才登上马车,放下车帘,又?觉得自己好似说了什么极为?糟糕的废话,他?脸上还有些发烫,不由便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又?小?声告诉自己:“我又?没做错事,诸野看起来也太困了——”
话音未落,这马车忽而一沉,像是有人踏上了马车,谢深玄立即便闭了嘴,竭力摆出一副平日常有的平淡神色,抬眸朝前看去,正见诸野挑了车帘要入内,二人对上目光,谢深玄心中拘谨,几有万般紧张,道:“去太学还需不少?时间,您正好可以稍稍歇会?儿。”
诸野:“……”
诸野点了点头。
今日谢深玄并未赶着太学早课时过去,他?自然也不需去赵府接裴麟与赵玉光,诸野坐在他?身侧,他?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紧张,又?不好将注意朝诸野身上转去,只得自顾自取了置于箱中的书册,默声不言翻了起来。
诸野没有打扰他?,这一路两人相安无事,直至太学,谢深玄所想的诸野在马车内睡着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令他?有些失望,待马车停稳,他?收了手中书册,急匆匆先一步下了马车,也不等诸野跟上,转头便朝太学内走去。
小?宋站在马车一侧,见二人出来,恨铁不成钢朝诸野重?重?叹气,而后便快步跟上了谢深玄的脚步,一道朝着太学内进去。
谢深玄已有段时日不曾在太学中出现了,其余学斋的学生虽不曾注意,可路过见着的太学先生却不免朝此处多?看几眼,有几人竟还同谢深玄微微颔首,像是在同他?打招呼,这可是自谢深玄来太学后从未有过的怪事,令谢深玄满心惊奇,一面?在心中胡思乱想,只觉自己当初在都察院时,每日去上值都不见得会?有这么多?人同他?问好。
他?心下茫然,待到癸等学斋的小?院之内,听得里头书声朗朗,一眼却见赵瑜明竟在院中拉了张躺椅,正将书册挡在脸上,靠在躺椅上晒太阳,好不舒适,一点也没有太学先生的样子。
谢深玄有些惊讶,若赵瑜明在此处享受,那此刻领着学生们读书的又?是什么人?总不会?是伍正年放下了他?那一堆公务,特意来此为?学生们上课了吧?
想到此处,他?连叫醒赵瑜明都懒了,只是放轻脚步上前,走到学斋门侧,悄悄朝里看了看。
学斋之内先生的书案后,此刻正坐着一名他?万分面?生的先生,看着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清秀,很是清弱,谢深玄并不知他?是何人,也从未在太学内见过他?,正想着是不是赵瑜明将他?在朝中的朋友拉来帮忙了,那名先生恰一抬首,正和外?头偷看的谢深玄对上了目光。
谢深玄想,不论此人是谁,他?多?少?还是应当同他?客气一些,打个招呼,便朝着那人微笑颔首,尽力使自己的神色看上去友好一些,可不料那人却直接僵在了原地,眸中还带了一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意,反正这书是念不下去了,他?甚至蹭一下便站起了身,极为?惊恐看着谢深玄。
他?这举止,将谢深玄也吓了一跳,学生们自然也同他?一道将目光转到了外?头来,所有人都一齐看着了外?头鬼鬼祟祟的谢深玄,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先生,这课便也上不下去了,学生们接二连三要往外?蹿,谢深玄只得抬手令他?们都坐回去,一面?道:“你们先上课,我待会?儿再过来。”
可话语之中,他?忽而意识到癸等学斋本就?人数寥寥的学生中少?了一人,洛志极不知去了何处,他?那书案上空荡荡的,看着像是今日便不曾来此,或许又?是翘课去了什么地方。
谢深玄不好同那名他?并不认识的先生询问,回首见赵瑜明已醒了,他?便退后一些,甚至主动为?众人关上了学斋的门,再朝赵瑜明招招手,示意赵瑜明同他?一块稍稍走远一些,到外?头的院中再说话。
赵瑜明见着他?便同见着了什么救星,恨不得扒着谢深玄的隔壁感叹,道:“明日我的休假便要结束了,还好啊深玄,你今天回来了。”
谢深玄忍不住说:“……什么休假,怎么能这么长。”
赵瑜明同他?笑了笑,也不气恼,谢深玄便问了问他?里头那名先生的身份,赵瑜明告诉他?:“那人叫兰书,也是你们太学的先生。”
谢深玄一怔,想起那日太学先生们同他?示好时,在院中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来。
“这段时日,有几位先生常来此处帮忙。”赵瑜明回首看向学斋,道,“可唯有兰兄是每日都来此处代课的。”
谢深玄:“……”
“我原以为?你在朝中人缘那么差,在太学应当也好不到哪儿去。”赵瑜明笑吟吟凑上前来,“可如今看来,你倒还是有个好朋友的。”
谢深玄越发觉得有些奇怪。
莫说兰书根本不是他?好友,这人他?压根就?不认识,先前在他?的书斋外?探头探脑便已很是可疑了,如今主动代他?来上课,虽是好心,可却仍是难免令人觉得有些奇怪,待上完了课后,谢深玄总得好好问问那兰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倒是不急,他?便唤了话题,问:“洛志极今日请假了?”
赵瑜明点头:“他?说有什么要事,非得在今日离开一趟,反正今日的功课他?已学得差不多?了,我便让他?去了。”
谢深玄无奈叹气:“不会?又?出城去拜什么神了吧?”
“倒是没出城。”赵瑜明不知谢深玄为?何要这么问,道,“我听他?说就?在城中,好像是什么西域新来教派的圣堂,他?很感兴趣,想要过去看一看。”
“西域教派……”谢深玄心中隐隐有些不祥预感,“哪个教派?”
赵瑜明自己也不信神,他?压根分不清这些古怪宗教的区别?,洛志极请假时是同他?提了一嘴自己要去何处,可他?总觉得这些教派的名字拗口,他?想了半天,方勉强吐出几字,道:“好像是罗娑教。”
谢深玄:“……”
赵瑜明又?摇头:“也可能是什么啰嗦门,婆娑宗,我记不太清,”
谢深玄:“……是有个罗娑教。”
赵瑜明:“那应当便是罗娑教吧。”
可他?说完这话,谢深玄忽而便转身朝那学斋内去了,神色也显得很不好看,赵瑜明又?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只得跟在谢深玄身后,一道到了学斋旁,见谢深玄敲了敲门,同兰书示意后便朝帕拉招手,让帕拉出来同他?说话。
帕拉不明所以,好奇蹦跶出来,小?声说:“先孙,你好病啦!”
谢深玄却没什么回应客套的心思,他?依旧止不住心焦,问:“洛志极今日去了何处?”
帕拉回答:“糯叽叽去拜大神啦。”
谢深玄:“哪个教派?”
“好像素叫罗娑教。”帕拉挠了挠头,又?说,“听说他?们今天要开神马迎神会?,还要分发神药,糯叽叽说绝对不可以错过——”
谢深玄倒吸了一口气。
他怎么双标啊
谢深玄怎么也没?有想到, 几日前他才听表兄与诸野提起这所谓的罗娑教,今日洛志极竟然就跑去参加了?他们的迎神会?,还抢着想要他们分发的那效用不明的古怪药丸。
此事的确甚是符合洛志极一贯的行事准则, 只要能同仙道沾边,这小子总想会?想着去试一试, 可那药丸究竟有何效用, 太医院尚且摸不清楚, 这种东西怎么能乱吃?若是真吃出事来了?怎么办?
他心?中有些焦急,只怕是出了?意?外,回眸见诸野到此时方才走到院中, 谢深玄倒像是看见了?什么救星,匆匆上前, 也顾不得什么前情客套,打头第一句便是:“诸大人, 那罗娑教的药如何了??”
诸野不知他为何要揪着此事发问, 稍稍一怔便回答:“太医院查出了?些结果?, 应当是慢毒。”
谢深玄的心?登时沉了?一半。
“这两日已见有数名罗娑教的信众发疯了?。”诸野说道,“或许和那药有关联,具体如何,太医院还在查。”
谢深玄微微张唇,想要说话,可却难发一言,虽说诸野话语中所提及的均是“应当”与“或许”, 可事情连在一块,还是不由令他心?惊, 他担心?洛志极真服了?那药,担心?那药或许真能令人发疯, 他像是被吓出了?冷汗,可却又不知如何才好,脑中倒是一片空白,到头来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得尽快找到洛志极,将?洛志极带回来。
诸野这才发觉谢深玄有些不对:“怎么了??”
谢深玄伸手?握住诸野的胳膊,匆匆道:“你说过……罗娑教的圣堂在何处?”
诸野为他的动作所惊,却又不知谢深玄为何如此,他只能问:“出什么事了??”
“洛志极去了?那地方。”谢深玄深吸了?口气,尽力恢复冷静,“听闻罗娑教今日迎神会?,会?对信众发放那药丸。”
诸野终于明白了?谢深玄这幅的神色的缘由,他微微颔首,说了?句不必担心?,便要朝外出去,可谢深玄还握着他的手?,竟也跟着他朝外走了?几步,诸野方才停顿,说:“方才有玄影卫来此处寻我,他们应当还未离开。”
谢深玄:“哦……”
他又握着诸野的手?,跟着诸野往外走了?两步。
诸野:“……我现在要去寻他们。”
谢深玄:“嗯嗯……”
诸野:“……”
诸野垂下目光,看向谢深玄正握着他手?腕的手?,一时不知是否该要出言提醒。
谢深玄脑中仍在想着洛志极,思?维一时迟缓,竟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喃喃说:“诸大人,我同你一块过去。”
诸野:“手?……”
谢深玄:“手??”
谢深玄也怔怔随着诸野的动作,一块低下头,看向他正捏着的诸野的手?。
谢深玄:“……”
他终于回神,吓了?一跳,急忙松手?,还倒退数步,而后面上方带了?讪讪的笑,紧张万分道:“太……太过焦心?,一时唐突。”
诸野:“我明白。”
说完这话,他便已不在多言,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直直朝外走去,谢深玄则是匆忙回眸心?虚朝身边几人扫了?一眼,便见赵瑜明仍在同他笑,神色与方才并无多少?变化,而帕拉则是睁大了?那双绿眼睛,口中喃喃低语,谢深玄竖起了?耳朵去听,也只闻得极为含混的一句。
帕拉:“哇,中原人,民风好开放!”
谢深玄:“……”
谢深玄一面快步去追诸野的脚步,一面暗暗在心?中想,不过牵个手?罢了?,怎么就算开放了??若论开放,难道不是胡人更开放吗?
可惜,他若是胡人,那大概便也不会?有这般纠结,至今还在小心?翼翼试探,未能有半分进?展。
此事紧急,诸野的脚步很快,谢深玄转头出了?学斋,便只见他遥遥的背影,快步追了?片刻,方见诸野停下脚步,唤来外头两名穿着玄影卫官服的玄影卫,低声同他们说了?几句什么。
谢深玄跟上前去,诸野恰与那两名玄影卫说完了?话,回眸见他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劝慰他一句莫要担心?,那两名玄影卫噌地便站直了?身体,异口同声道:“谢大人!早上好!”
谢深玄被他们吓了?一跳,将?要出口的话语便又这么咽了?回去,只是怔怔点头:“呃……早上好?”
两名玄影卫登时面露喜色,面上笑容万般灿烂,谢深玄很少?见他人看着他笑得这么灿烂,他还是有些发怔,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人却已拍着胸脯开始为谢深玄保证了?,一人道:“谢大人,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啦!”
另一人也点头:“您的事就是我们玄影卫的事!这名学生,半个时辰内,一定给您找到!”
谢深玄:“呃……好,那就多谢二?位了?。”
玄影卫甲:“不用谢!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玄影卫乙狠狠踹了?他一脚,那名玄影卫立即便改了?口,说:“哦!还不是一家人……没?事!不是一家人也不用客气!”
谢深玄:“……”
谢深玄完全怔住了?。
他可记得以往他不知骂过玄影卫几次,这些玄影卫应当都对他颇有恨意?,他也从未见过玄影卫对他笑得这般灿烂,这……难道他给诸野送点吃的,就能让玄影卫有这么大改变?
诸野清了?清嗓子,依旧神色冷淡,道:“不要闲聊。”
“哦,指挥使?您放心?,我们马上去办!”玄影卫甲扯着玄影卫乙的胳膊,要将?他从此处拽走,一面大声说,“你们在此处等着便好,我们马上就带人回来!”
谢深玄:“……”
好热情,他有些扛不住。
待两人跑远了?,谢深玄这才茫然回首看向身旁的诸野,疑惑不解:“今日……玄影卫是有什么喜事吗?”
诸野:“没?有。”
谢深玄:“那他们怎么这么开心??”
诸野:“……”
诸野没?有解释。
他皱着眉,同谢深玄做了?请的手?势,让谢深玄随他一块回去,而后更是干脆直接绕过了?这话题,说:“回去等着吧。”
谢深玄只好跟上诸野的脚步,想了?片刻,不由又去看诸野的神色,他这才发觉诸野虽同往常一般沉着脸色,可那眸中似乎压着一丝轻微的无措,显是方才那两名玄影卫的举止太过超出他的预料,令他都有些不知应当如何才好。
他们又回了?学斋内,赵瑜明还等在原处,见两人回来,他方问:“人找到了??”
谢深玄:“还需要等一等。”
赵瑜明微微一笑,倒也不作答,让谢深玄在廊下坐下,一面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谢深玄只当赵瑜明这话是在劝慰自己,他也只能点头:“再?等等吧。”
“我看小洛的面相,是大福之?人,鸿运齐天。”赵瑜明笑吟吟说,“必然化险为夷,绝不可能会?出事。”
谢深玄这才侧身看向赵瑜明,很是迟疑:“你还会?相面?”
“这可是无本买卖,待我告老还乡后有大用处,当然要学一些。”赵瑜明理直气壮说道,“别说,我有天赋,看得还挺准。”
谢深玄不怎么想信他。
可赵瑜明来了?兴致,凑上前来盯着谢深玄看了?片刻,还掐着手?指算了?算,这才道:“你这面相,脾气太冲,福气太薄,一生多灾多病,大概……就是从今年开始吧。”
谢深玄颇为无言转过头去:“看了?我也不会?给你钱的。”
赵瑜明:“需要有命硬些的人镇一镇你。”
谢深玄挑眉:“我不信此事。”
朝中谁不知道他脾气冲?还多灾多难……他今年遇到这么多事,傻子也能就他今年的遭遇编出一句多灾多难来,什么相面算命,无非便是一张嘴看人下菜,怎么说都有道理。
赵瑜明忽而压低声音,凑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可今年红鸾星动,大概是要有结果?了?。”
谢深玄:“……”
赵瑜明:“命硬之?人嘛,很容易寻的。”
谢深玄:“……”
“这身边不就有个最硬的吗?”赵瑜明的声音压得更低,说,“边军回来的,浑身煞气,还是天子近臣,紫微气总沾染到了?几分——”
“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回去总得和你父亲告上一状。”谢深玄依旧沉着脸色,“正经事一样不干,旁门左道倒是学了?不少?。”
赵瑜明倒也不气,只是笑吟吟看他,又说:“你信不信都算,反正我看今年这赌局,封河兄是赢定了?。”
谢深玄:“……”
恰撞钟声起,这早上的课是要结束了?,谢深玄便站起身,不再?去理会?赵瑜明,几步走到学斋一侧,想等着里头的学生出来,再?问问这两日洛志极可否有什么异状。
赵瑜明挪了?挪位置,又凑到了?诸野身边去。
“诸大人,我也给您算算吧。”赵瑜明很是热切,“我看您眉目带煞——”
诸野已冷淡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信命。”
赵瑜明:“呃……您今年必然红——”
诸野跨步向前,直直朝着谢深玄走了?过去。
赵瑜明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叹一口气,抬头见着兰书自学生身后挤出学斋,倒同做贼一般,提溜着衣摆就跑,那步伐飞快,远超赵瑜明所想,这么多日相处,赵瑜明都没?见他身姿如此灵敏过,他不由更为惊讶,正不知这是为何,那兰书眨眼便已跑得没?影了?。
谢深玄被学生们围着,自然不能脱身去追兰书,当然,他也想不明白兰书究竟为何要跑,帮他代?课又不是坏事,可人都跑没?影了?,他若是想寻他,也只能去兰书教课的甲等学斋内看一看了?。
可谢深玄不想去甲等学斋,若是真要寻兰书道谢,他还是找伍正年帮忙吧。
……
学生们围着谢深玄七嘴八舌说话,谢深玄好容易才一一应上所有人的问题,又问了?洛志极这几日的情况,得知洛志极这段时日极为正常,每日好好上下课,学习也很努力,只是到了?昨日才提起那罗娑教的迎神会?,说是这东西能真见神迹,他很是向往,很想去看一看。
于是今日告假,至今未归,也不知玄影卫是不是找到人了?,谢深玄越想越觉担忧,只恨自己方才未曾随那两名玄影卫一道过去看看。
学生该去饭堂吃饭了?,谢深玄没?什么胃口,便和赵瑜明、诸野三人回了?自己书斋内等候,那两名玄影卫倒是说话算话,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竟真的带着洛志极回来了?。
洛志极还有些发懵,显然不明白这回自己可是请假去的迎神会?,怎么谢深玄还能令玄影卫来捉他,他进?了?书斋,还未来得及开口同谢深玄问好,谢深玄已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紧张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方问:“没?吃药吧?”
洛志极:“……啊?”
谢深玄:“那罗娑教的药是能乱吃的吗?”
洛志极茫然挠了?挠脑袋。
边上玄影卫代?他解释,道:“谢大人,您放心?,这小子根本就没?摸着罗娑教圣堂的门。”
谢深玄不由一怔,有些惊讶。
洛志极也小声说:“他们那圣堂藏得太深,我出门就迷路了?。”
谢深玄:“……”
谢深玄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该说洛志极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可不论怎么说,至少?人不曾出事,这便是好事,他松了?手?,让洛志极与那两名玄影卫先坐下喝口茶再?说话,两名玄影卫却噌地便来了?精神,好似谢深玄让小宋递给他们的不是什么茶水,而是天上的甘泉美?酒,尝一口他们都得得道飞升。
谢深玄不明白他们的激动,可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同洛志极有关的事情,他便也不曾多问这两名玄影卫,而是先问洛志极:“你今日去了?罗娑教?”
洛志极本就满心?郁闷,谢深玄如此一问,他巴不得想要同谢深玄倒一倒心?中的苦水,便满是委屈说:“先生,我原是想去他们的迎神会?的,可出城后我便迷路了?,还被条野狗从京郊追到了?荒山野岭,压根找不到去罗娑教圣堂的路,险些还找不到回京的路,若不是先生你唤了?人来寻我,我大概到今晚都找不回来吧。”
谢深玄:“……”
洛志极垂头丧气,哭丧着脸说:“这迎神会?一月才有一回,这回错过了?,我大概又得要等上一个月了?。”
谢深玄迟疑:“……又?”
洛志极委屈点头:“年前我就想去,可没?回都要出点什么事,到现在我还没?去过呢。”
谢深玄:“……”
“听闻罗娑教的迎神会?上会?发放神丹,特别灵验,吃过的人都能往神界一游。”洛志极深深叹气,“信念诚挚之?人能入内堂,内堂发放的神丹,用了?还能在神界受封,能见七十二?天妃,与诸神畅谈,我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可到现在也没?拿到他们的神丹。”
后头的话,谢深玄已懒得去听了?。
他本就不信神佛,洛志极的遗憾对他而言当然算不得什么,他只是满心?感慨,想着方才赵瑜明同他说洛志极这人面相极好洪福齐天的话语,觉得至少?这一回赵瑜明算是说对了?,这小子的运气好得有些夸张,罗娑教明摆着有问题,他竟然次次都能避过,至今也不曾拿到那什么奇怪的药丸。
眼见洛志极还要念叨,谢深玄微微抬手?,令他稍后再?说此事,一面道:“以后这罗娑教,还是不要去了?。”
洛志极一愣,反问:“为什么啊?”
此事玄影卫尚在调查,谢深玄不知自己能不能多说,他回眸看了?诸野一眼,却见诸野双眉紧蹙,像是从洛志极方才的话语中听到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东西一般,谢深玄不说话了?,他便开口询问,道:“你……进?了?他们的内堂?”
洛志极点头,说:“第一天就进?去了?。”
后头正美?滋滋喝茶的玄影卫手?一颤,险些将?杯子打翻,诸野也有些惊讶,问:“你是汉人,他们第一日便能让你加入内堂?”
“第一日过去时,见着了?他们的教主。”洛志极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奇事,“闲谈了?几句,他觉得我很有成仙的天赋,便介绍我给了?一名堂主。”
诸野:“……”
“那堂主同我聊了?一下午,也觉得我看着便能成仙,托我办了?两件事,便许我进?了?内堂。”说到此处,洛志极不由又叹气,“那时他同我说了?内堂神丹的功效,我满心?向往,他让我到迎神会?时便去尝一尝,可谁能想几个月过去了?,我到现在还没?尝到那神丹呢。”
谢深玄:“此事还是不尝为好——”
后头那玄影卫万般震惊:“三个月了?,我还没?能成功加入内堂呢!”
谢深玄:“啊?”
洛志极一愣:“啊?这是什么稀罕事吗?”
玄影卫:“……”
玄影卫眼含热泪,可怜兮兮看向诸野。
诸野先前查过谢深玄的学生,心?知洛志极对京中教派极为热络,只要能同求仙问道沾边,他便能有十分的兴致,可再?要往细处,他倒确实没?去细查,虽知洛志极进?了?不少?教派,却并不知他在里头到底是普通信众,还是什么内堂信徒,如今听洛志极提起,方才发觉此事似乎有些不太简单。
仔细想来,他记得而今唐练费尽心?思?想要钻进?的那几个古诡教派,洛志极好像都有涉入,若是罗娑教他能轻易便成为内堂教徒,其他教派或许也有希望。
洛志极却还在唉声叹气,说:“我运气真差。”
谢深玄欲言又止。
洛志极:“无论我进?了?什么教派,想要成仙,却总差临门一脚。”
诸野忽而开口,问:“都是什么教派?”
洛志极垂头丧气报了?几个名字,每说一个,谢深玄便见后头那名玄影卫的脸色变得难看一点,待洛志极说完,他几乎满眼泪光,似乎对自己的未来都产生了?莫大的怀疑。
谢深玄不明所以,只能低声去问诸野,诸野叹了?口气,答:“都是□□。”
谢深玄:“……”
诸野又说:“其中几个,唐练费尽心?思?都难以安插进?人手?,他那么轻易就进?去了?。”
谢深玄:“……”
诸野:“我觉得他很有当玄影卫的天赋。”
谢深玄惊讶看了?诸野一眼,用力摇头,恨不得将?诸野这想法断绝,且不说其他,玄影卫那般危险,他怎么也不可能令自己的学生去涉险,可好在诸野似乎也就是说说而已,并未较真,谢深玄却又想,洛志极的运气是真的好,他一气加入了?这么多诸野口中的“□□”,竟到现在都不曾出事。
可运气一事,绝不能长?久依托,洛志极往后若是还总是与那些□□来往,总有出事的时候,谢深玄便特意?问了?诸野,京中可还有什么不能接触的教派,最好列一张单子交给洛志极,这小子往后若是再?想求神拜佛,千万避开这些教派才好。
那两名玄影卫,神色恍惚双目放空带着洛志极去开单子了?,谢深玄总算安了?心?,小宋这才为他们去准备了?午膳,几人还未闲谈上半句,伍正年又来了?。
他听谢深玄终于康复,很是激动,张口便说:“谢兄,你若是再?不来,明日出游踏青,你可就真要错过了?。”
谢深玄这几日养病,将?日子过得有些混了?,他虽还记得伍正年曾提过要去踏青一事,却已忘了?那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如今听伍正年说到是明日,他还有些惊讶,怔了?片刻,却又先看向身旁的诸野,忍不住问:“诸大人,您今日休息,那明日这踏青,您还能去吗?”
诸野却说:“湖边风大,你方才病愈……”
谢深玄:“多穿两件衣服便好,不碍事。”
诸野:“……”
“而今都快要入夏了?,白日过去,能有多冷?”谢深玄想了?想,又说,“这几日在家中闷得太久,也该出去逛逛。”
诸野:“好,我去。”
伍正年面上登时便带了?笑,他乐呵呵说:“我就知道,谢兄邀请,诸大人不可能不来。”
谢深玄颇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再?看一旁美?滋滋忙着吃饭的赵瑜明,想着这段时日多亏赵瑜明帮助,他是该好好谢一谢赵瑜明,谢深玄便问:“瑜明,明日踏青,你也来看看?”
赵瑜明摆手?:“我明日便要上值了?,哪有功夫去踏青。”
谢深玄又想起那行动颇为怪异的兰书,他虽不知此人为何见着他便要跑,可若要道谢,踏青倒是个好机会?,他便问伍正年:“这踏青……甲等学斋的兰书先生去吗?”
“他每年都不来的。”伍正年叹口气,露出些无奈之?色,“兰书性格孤僻,无论什么活动,他都绝不会?来参加。”
谢深玄:“我原是想找他道个谢——”
伍正年:“别想了?,找不到的。”
谢深玄:“……”
“下课之?后他人就不见了?,他学生都不一定找得到他。”伍正年摸摸下巴,“我总觉得他大概是学过哪种神仙遁术,否则一个人怎么能溜得那样快,还不让人有半点觉察。”
谢深玄听得遁术二?字,来了?些兴趣,好奇看了?诸野一眼,诸野却摇了?摇头,说:“他不会?。”
伍正年:“那他为何——”
诸野:“应当只是怕人。”
谢深玄皱眉:“他看到我就跑,也是因为怕人?”
“不清楚。”诸野说,“若想知道,只能问他。”
谢深玄:“……”
谢深玄却想,若这兰书真有诸野所说的那般怕人,那他还来太学中当先生,未免也有些太过努力了?,倒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如何想的。
只是他若找不到人,那便难以同兰书道谢,这倒令他觉得有些难受,毕竟他就算想令人备礼,送礼时也得找到兰书再?说,他只得看看诸野,又觉得此事请诸野帮忙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毕竟到最后,诸野大概也是要请玄影卫助他,他总不能为了?向人道谢,便借用玄影卫的力量——
不,谢深玄觉得自己越发堕落了?。
以往他光是想一想请玄影卫办事,便觉得这是公器私用,是用职务之?便来行自己的私欲,他如今他怎么就忘了?此事,如此理直气壮令玄影卫帮忙,助他找回了?学生,至今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深玄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皱眉看向诸野,小声问:“我请你帮忙找学生,你调了?玄影卫……这不是公器私用吗?”
诸野:“……”
诸野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今日那两名玄影卫可穿着官服,还是有事来太学寻诸野时被诸野逮住帮忙的,这回他们总不能找什么下值自愿帮忙的借口,诸野就是找了?玄影卫来帮谢深玄捉学生,公器私用四字说起来或许有些过分,但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谢深玄又小声说:“这我得写折子骂你吧。”
诸野:“……”
片刻后,诸野点了?点头。
谢深玄怔然看着诸野,想着这天下怎么还会?有人喜欢讨骂,他这么说话,诸野就不知道稍微服服软,同他说句好话,他兴趣便会?略过此事,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皇上也说了?,他在太学有什么事便找诸野,诸野能为他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这话语中可有无数漏洞可以钻,既……既然此人是诸野,那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也没?什么问题。
可诸野却低声说:“你写折子骂吧。”
谢深玄不由也低声回敬:“你这人怎么还讨骂。”
诸野道:“若是你,没?关系。”
谢深玄一句话噎住,不知为何,诸野只是以极平淡的语调,说了?一句十分普通的话,他却莫名觉得脸热,好似连耳根都在发烧,他靠得离诸野太近,他不希望诸野发现他的异样,便也只是含混嘟哝一句:“反正如今我也不在都察院了?。”
诸野显然没?有听清:“什么?”
“我现在是个太学先生。”谢深玄小小声说道,“我只需教书育人便好了?。”
诸野:“……”
“折子谁爱写谁写去。”谢深玄这才板着脸,略微提了?些音量,“反正今日我不会?写的。”
踏青
待到午后, 谢深玄同赵瑜明一道去了学斋,同学生们说了?说明?日踏青之?事,约一约会面之?处。
在太学内的学生, 伍正年似乎会带他们一道前往,他们可以约在城郊的东湖外相见, 而住在外头的, 谢深玄可以一一去接, 反正他家中也不缺马车,倒不如换辆宽敞些的,好让赵玉光可以钻进来, 一路有人作伴,多少?也热闹一些, 毕竟踏青便是外出游玩,当?然要尽兴。
裴麟说他可以骑马, 诸野十之?八九也是要骑马的, 剩下?的学生中, 叶黛霜与柳辞宇说要自己去太学,好同林蒲一块走?,那便只剩下?赵玉光与陆停晖二人,换辆大些的马车应当便能够装下。
除此?之?外,谢深玄觉得应当还需要备些小食,他自己没什么外出踏青的经验,在京中七年, 公务繁忙,也无好友, 每年春日说要游春赏花,却总是抽不出时间, 也找不到同去的人,而手头又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情,便是一日拖一日,到京城这么多年,他还没去城外看过花。
他对此?事很有兴趣,待这日自太学归家,他便吩咐冯婶多准备些方便携带的零嘴小吃,又让人去临江楼内买了?些糕点,看着够所有学生吃上两日了?,他方才觉得准备妥当?。
到第?二日清晨,裴麟先?一步带着赵玉光来了?谢深玄家中,乐呵呵朝着谢深玄面前凑。
今日不必上学,他当?然开心得很,谢深玄又给他们备了?那么多吃的,他最喜欢零嘴,还未出门便先?吃上了?,谢深玄让小宋去对门唤诸野一声,他们先?动身去将陆停晖接上,早些到郊外东湖也好。
裴麟嘴里还塞着糕点,听谢深玄吩咐完小宋,他忽而惊讶回首,十分?震惊,说:“啊?诸大哥原来住在对面啊?”
谢深玄也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住在先?生您家附近,但对面……”裴麟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小声说,“对面不是个鬼宅吗?”
谢深玄:“……”
诸府那鬼宅传言,谢深玄早听诸野提过,只是他觉得此?事对诸野未免太过不公,又觉得那些人说诸野煞气太重令人生气,因而对此?事甚是愤愤,不愿提起,裴麟说了?,他还不由微微蹙眉,莫名觉得有些刺耳。
赵玉光似乎是头一回听说这传闻,他很是惊讶看了?裴麟几眼,裴麟便小声解释,说:“好像还是京城十大鬼宅之?首。”
谢深玄心里略微起了?些脾气,蹙眉说:“不过是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可每次路过时,看着那门口坏了?一半的石狮,总忍不住多想。”裴麟想了?想,又说,“还有院中那枯树的枯枝,都伸到外头来了?,真有几分?鬼宅的气氛。”
谢深玄:“……”
这句话,谢深玄倒很是认同。
他看诸野家中那歪歪斜斜的树枝不舒服已经很久了?,每日出门都得看着那快死了?的老树,多好的心情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只是此?事他不好向诸野提起,至多只能委婉暗示,可诸野家中只有两个人,他知道自己暗示了?也不会有用处,总不能让齐叔去将那棵树砍了?吧?再说了?,那棵树看起来应当?也还能活,若能有花匠精心料理,说不定还能再结新枝,若是就这么砍了?,未免也有些太过可惜。
他见裴麟与赵玉光嘀嘀咕咕说这所谓的鬼宅之?事,却并不好奇参与,转头见高伯招呼下?人将他昨日准备的吃食搬到马车上去,他不由想起上回高伯说要寻人去诸府内帮忙修缮一事,此?事他未曾关?心过后续,便叫住高伯,想要问一问他,可曾真叫人去准备了?这件事。
可高伯听完他所言,反是颇为无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嘟囔:“您不是不让吗。”
谢深玄:“……”
高伯:“又不能让您生气,又得兼顾全?局,我们也很难办啊。”
谢深玄:“我……”
“少?爷,我们都看着您长大的,可您这别扭脾气……”高伯的声音压得再低了?一些,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嘟嘟囔囔说话,“这么大人了?,也该改一改了?吧?”
谢深玄:“……”
谢深玄皱着眉,待高伯走?开了?,他还不住在想,他的脾气……难道真得很糟糕?
想到此?处,小宋蹦跶着跑进院中来,今日外出游玩,他显然也很开心,一进来便冲谢深玄笑,道:“少?爷,诸大人说随时都可以动身!”
裴麟却兴致昂扬,说:“先?生,反正时间还早,我们能去诸大哥家里看一看吗!”
谢深玄皱眉:“看什么?”
“那可是京中十大鬼宅之?首,很好奇。”裴麟心向往之?,“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我们便走?!”
谢深玄原想说教裴麟几句,他觉得此?事对诸野太过冒昧,可又觉得或许不该由他来拒绝,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说:“此?事你?得去问诸野。”
裴麟面上登时便带了?笑,像是已料定诸野会答应一般,兴冲冲拽着赵玉光一道出了?门,谢深玄走?得慢了?些,跟在两人身后,待到门旁,已见着裴麟得了?诸野允许,正溜进诸府中去。
谢深玄对此?并无多少?兴趣,他站在谢府外的石阶上,先?抬眸看了?看诸野。
他们本?是要去郊游踏青,诸野却同以往每一日一般穿着官服,那玄青暗绣的官服收束腰身与袖口,在他身上衬得他腰线细瘦笔挺,令谢深玄有些移不开目光,谢深玄很喜欢他这幅打扮,可……踏青时穿成这副模样,未免也有些太不对劲了?吧?
谢深玄快步上前,走?到诸野身边,未曾等诸野同他问早,他却已忍不住先?皱了?眉,低声问:“诸大人,您就穿这身衣服去?”
诸野似乎不觉得自己的着装有任何问题,他像是早这么穿惯了?,谢深玄叹了?口气,又说:“今日天气这么好,京郊不知会有多少?人外出踏青,您穿着玄影卫的官服,是要去吓人吗?”
诸野:“……”
谢深玄又低声同他说:“趁着裴麟他们还在闲逛,先?回去换身常服吧。”
诸野看了?谢深玄一眼,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朝诸府内去了?,谢深玄在原处站着,却也觉得无聊,想了?片刻,干脆也跟着诸野的脚步,一并进了?诸府。
齐叔正站在诸府门边,见裴麟与赵玉光入内时,他是一副极为可怖的神色,见诸野回来,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在同诸野打招呼,可谢深玄一跨步迈入诸府,齐叔脸上的神色忽地便有了?变化,扯着嘴角对着谢深玄露出一个牙齿不全?的笑,看着虽有些吓人,可那眸中带着万般热情,显是真对谢深玄有万般好感,巴不得谢深玄多多上门。
诸野回去更换衣物,谢深玄便随在裴麟与赵玉光身后,随他们一道在诸府的前院逛了?逛,裴麟原还兴奋异常,可不过转了?一圈,便只剩下?了?失望,他皱眉看着面前的宅邸,禁不住嘟囔,说:“怎么就是个没打理好的旧房子……”
谢深玄反问:“不然你?还想看到什么?”
裴麟摇了?摇头,又特意指着院中一角,小声说:“那边地砖还是新的,一点也没有鬼宅的气氛。”
谢深玄自然顺着裴麟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进诸府后的一条长廊,路面的青砖似乎是方才换了?一半,那花色太新,同一旁颇为古旧的地面完全?不同,显得格外突兀,他不由便觉惊讶,想着齐叔腿脚不便,这地方总不会是诸野自己修的吧,一面转眸看裴麟踏入院中,他却一顿,忽而想起这好像是自己上回深夜来诸府时险些绊着摔倒的地方。
谢深玄站在原处,只犹豫了?片刻,便丢下?正在院中的枯草丛中寻觅鬼宅气息的裴麟,转而朝着那廊下?走?去,自那次他来诸府,不过才过去了?几日,他自然是记得极为清楚的,他顺着长廊朝内走?去,看着地面上的原先?残缺不全?的石砖均已被尽数替换,哪怕那修补地砖的手法看起来显然并不怎么专业,看上去不太美观,可路面却平整异常,哪怕闭着眼睛在此?处走?一遭,都不可能会绊倒。
谢深玄沉默垂首看着地面的石砖,似乎朝前走?了?许久,忽而听见吱呀声响,他吓了?一跳,惊慌抬首,却见他已走?到了?诸野的房间外,诸野正一手整着领口朝外推门出来。
二人对上目光,显是都吓了?一跳,诸野匆忙将手放下?,同谢深玄微微颔首,谢深玄也有些紧张,低声说;“我……随便逛逛,不想就逛到了?此?处……”
他的目光却已落在了?诸野身上,方才他让诸野去换身常服,原是希望诸野多少?能穿得随意点儿,有些外出游玩的样子,可诸野如今是换了?常服没错,那衣服颜色深黑,收袖束腰,上头不见半点多余赘饰,同他平日所穿的官服相比,反倒更显严肃了?几分?,莫说不像是去踏青游玩,这衣服说是要穿去寻仇杀人也并不为过。
可谢深玄移不开目光,他觉得这深色实在太衬诸野,而既是劲装,诸野又踏了?乌色的胡靴,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落在谢深玄眼中,只觉京中那么多武官加在一块,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的身姿。
诸野觉得谢深玄正皱眉盯着他,不由问:“谢大人?”
谢深玄猛地收回目光,隐约还觉得有些面热,仓促寻了?个借口,道:“诸大人,您穿得未免也太严肃了?。”
诸野:“……”
谢深玄:“您难道就没其他颜色的衣服了?吗?”
诸野摇头。
谢深玄后头的话,便再没有一句能够说得出来的了?,他不可思议般看着诸野,只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极稀奇的话,若他记得没有错,以往诸野还住在谢府内时,他们的衣物多由府中负责采买布料,再寻裁缝裁制,而诸野对此?事颇不在意,大多是由谢深玄或者老夫人代为挑选,那时候他的衣服款式总还不至于如此?贫瘠,可到了?今日……
谢深玄皱起眉,小声说:“啊?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家中衣柜打开,只有款式相同的黑色衣服吧?”
诸野:“……”
不知为何,谢深玄分?明?感觉诸野似乎稍稍朝房门处挪了?些位置,好挡住他那房间入口,一副不希望谢深玄入内得模样,令谢深玄心中莫名便有了?古怪的想法。
诸野的衣箱……怕是真的只有清一色同款式的衣服。
他欲言又止,心中总觉得诸野自离了?谢家之?后,过得都是令人难以言说的苦日子,他很想将此?事补偿回来,可却又不知应当?从何处入手,贸然给诸野买衣服总不行,可总不能叫他事事理智,他多看诸野那身黑衣一眼,便忍不住要说:“诸大人,您若是不会挑衣服,下?回我府中裁衣,我可以帮你?看看。”
说这话时,他刻意板着脸,像是只是为他不擅此?事的邻居热心提个主意,说完后他便恨不得立即转身要离开,诸野默声不言,未曾回答他方才的话语,只是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同他一道到外院去寻裴麟和赵玉光所在。
这两人竟然还在那荒草丛生的院中玩闹,裴麟虽对这“鬼宅”很失望,可这么大荒芜而破具恐怖意味的花园庭院,倒是令他起了?不少?兴趣,谢深玄看时间还早,便坐在廊下?,等着裴麟对这院子失去兴趣。
诸野站在他身侧,他二人之?间毫无言语,总令谢深玄莫名局促,他只能没话找话,盯着院中看了?片刻,讪讪侧目去问诸野:“诸大人,裴麟说您这房子是鬼宅,您不生气吗?”
诸野摇头。
“其实……此?处也不那么像是鬼宅。”谢深玄轻声说,“大概只是人少?,又年久失修,看起来才有些唬人,若是能多些人气,或是好好将这宅邸修上一遍,想来便能好上不——”
他自己顿住话语,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心中多有不安,莫名觉得自己这番话语,倒像是在暗示诸野,自己能够帮他修缮宅邸,又觉得自己这像是告诉诸野,他们谢府人多,他能多找些人过来为诸府填充人气,他虽心中极想如此?,但却又不愿提及,只能仓促绕过,含混嘟哝了?一句:“这么大房子,只有两个人,活该人家觉得你?家是鬼宅。”
他前后两句话矛盾,诸野却也只能苦笑,大概是见多了?谢深玄这般胡言乱语的时刻,他未曾多想,只是解释:“我平日毕竟不在此?处居住。”
谢深玄:“这不是人少?的借口吧?”
诸野又说:“玄影卫公务特殊,若是人多,兴许会泄密。”
谢深玄非要抬杠:“你?都不在此?处居住了?,难道还怕泄密?”
诸野:“我对园艺花草没有兴趣……”
谢深玄:“我也没兴趣,我种什么死什么,可谢府的花园一点也不差,自己种不了?,不能请个花匠吗?”
诸野:“……”
谢深玄这才发觉自己说话太冲,这么怼了?诸野几句,诸野沉默不言,或许是心中不悦,他匆忙找补,干笑几声,又说:“我只是觉得,这么大宅子荒废着,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诸野不说话。
“你?……你?看哪院中的老树,都枯成什么模样了?。”谢深玄又勉强哈哈笑上一声,说,“那树枝伸到外头街上,每每过路,都要为此?事心惊。”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这么一通废话,才见诸野低声回答,说:“我当?初要这宅子,原是想——”
谢深玄微微睁大双眼,讶然打断诸野话语:“这宅子是你?自己同皇上要的?”
诸野:“……”
谢深玄这才回身,看向诸野:“不是皇上赐府?”
诸野:“一半算是。”
谢深玄:“……”
“我在京中并无安身之?处。”诸野小心翼翼说,“皇上让我选处地方……”
后头的话,谢深玄已几乎不曾注意了?。
他恍惚想起赵瑜明?曾同他说过,依诸野的性子,他不在意之?事,便绝不会分?心去处理,这宅子是如此?,都已破落成了?这幅模样,他也懒得理会,那他未曾拒绝皇上赐府,不过是因为他心之?所系于此?,因而他并不拒绝,甘之?若饴。
谢深玄本?觉赵瑜明?在胡说八道,可而今却忽而听闻诸野是自愿将府邸选在这处地方的……他眼角余光还能瞥见那长廊下?新修的青砖,心中一时恍然,又一遍细细咀嚼赵瑜明?的话语,不由代入其中,想,若依诸野一贯的脾性,他不在乎这宅子,那路面破损成什么模样,他也是不会去在意的。
他将府邸选在此?处,或许是因为对面便是谢府。
他花费时间亲自修缮路面,或许是因为那日深夜,谢深玄险些在此?处绊倒。
他心之?所系于此?,那岂不就是说——
诸野心系之?人,或许是他。
簪花
谢深玄觉得自己在情感之事天性迟缓, 有?许多事,他?总要花费较常人更多的?功夫才?能发现,也需得琢磨上许久, 才敢再踏出下一步。
可唯独他?对诸野的感觉不同。
此事早在数年之前,他?便已有?所察觉, 当年诸野总是陪伴在他身边, 总是?护在他?身前, 他不由便对诸野生了几分情愫,少年之时的?恋慕总是?深刻,费尽心思?鼓足勇气, 他?方朝诸野靠近些许,却又发觉自己实在愚钝, 或许是会错了诸野的意思。
他?不?愿提及此事,不?愿去想此事, 可却怎么难以忘怀, 少年时诸野为了护他受伤, 因伤昏睡时,他?彻夜守在床边,克制不?住亲昵之举,却似乎被昏睡的诸野发觉,否则为何诸野伤未痊愈,也未同他?商议,便立即离了谢家, 去了长宁军。
自此山水阻隔,万里难寻, 谢深玄离不?得谢府,也未曾收过?诸野几?封书信, 就?算偶有?传书,那信中的?话?语却总是?寥寥疏离,他?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一时亲密之举,或许真为诸野所察,令诸野心生厌恶,巴不?得同他?保持些距离。
入京之后更是?如此,他?在诸野门外苦侯数日,无?人为他?开门,便以为诸野不?愿见他?,虽说后来他?才?知晓齐叔耳背,诸野也并不?住在此处,也许是?那时他?满心紧张,敲门时的?声响太轻,齐叔才?不?曾听见。
可无?数事情凑在一块,难免令他?越发笃定心中想法,直觉诸野或许因当年之事对他?总有?怨恨,否则就?算有?无?数巧合,他?入京多年,诸野总该来见他?一面吧?
七年间诸野未曾来过?谢府,在朝中偶尔同他?相见,除了公务之外便再不?再谈及他?事,这?般极尽疏离的?模样?,只令谢深玄心中越发觉得难过?,既然诸野厌恶他?,那他?干脆也同诸野一般,尽力避开对方,反正?当年之事,他?自己也不?愿提起,倒不?如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他?同诸野不?过?就?是?吵架闹了别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恋慕一事,再怎么隐瞒也难压下心中悸动,哪怕曾经已受过?对方拒绝,一旦稍有?转机,他?便会忍不?住想,不?如再试一次,不?如再朝诸野靠近一些,就?算不?如他?心中所想,至少也还能有?机会同诸野恢复当年的?关系。
如今诸野是?玄影卫指挥使,他?总不?至于辞官再跑吧?若是?真跑了也没关系,反正?如今他?们已不?是?当年年少,他?不?可能困在谢府不?得远行,正?巧皇上不?乐意让他?留在朝中,诸野若是?再去长宁军,他?当然也可以跟过?去看一看。
想到此处,他?心中几?有?万般豪情,可一抬眼对上诸野神色,那胆气莫名就?消散了几?分,只是?讪讪同诸野笑,还来不?及开口多言半句,院中的?裴麟忽而发出一声惊叫,令谢深玄自己断了后头的?思?绪,只是?匆匆回首朝裴麟看去,便见裴麟抓着赵玉光不?断后退,一面惊慌失措同谢深玄说:“先……先生,您别过?来!里头有?蛇!”
谢深玄:“……”
谢深玄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寻常花园有?蛇也是?常态,诸野家这?花园那杂草几?乎没过?膝弯,没有?蛇才?奇怪,只是?裴麟这?么一喊,也令他?收回了心神,方才?纠结之事,他?便也都这?么咽了下去,只是?匆匆起身,同另外几?人道:“时间不?早了,还是?先动身吧。”
裴麟惊恐扯着赵玉光,急匆匆跟上谢深玄的?脚步,诸野也迈步向前,习惯性跟在几?人身后,待出了诸府,谢深玄见小宋他?们已将昨日他?准备的?诸多糕点酒菜都收到马车上去了,他?便停下脚步,回眸瞥了诸野一眼,见诸野一身黑衣站在诸府那石狮之旁,心中又是?一怔,猛然回神时,总觉得这?身影同那日报国?寺外茫茫大雪中所见的?几?无?半点不?同,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哪怕不?知为何诸野不?愿告知不?愿提起,可此事答案,就?算不?用诸野说,他?也早就?该发现了。
为了此事愁闷许久,他?终于有?了些云开月明之感,心中不?由便多了几?分喜意,唇边自然带了笑,先令赵玉光登了马车,他?们还得去将陆停晖也接上,自己正?要登上那马车时,却又见高伯带了几?个人,捧着许多盛开的?花束从府内出来,急匆匆叫住他?们,道:“少爷,您将花忘了!”
谢深玄有?些惊讶回首,迟疑不?解问:“花?”
高伯还笑吟吟在旁解释,说:“少爷,近年京中游春,喜折花摘柳,以花束装点车马。”
谢深玄倒是?隐约听过?一些,他?虽从不?曾同人一道外出游玩,可他?阿姊颇喜此道,每年春日,总要写信问他?,可曾在京中见过?什么花车美人,若是?见到了,记得绘些丹青画作给她也看看。
他?因此听说了此事,可却从未试过?,如今见高伯手中捧了那么多花束,也只是?伸手取了其中几?枝,插在马车一侧,笑道:“一枝应景便是?,若是?太多,就?算是?浪费了。”
他?好像难得有?这?般的?好心情,倒令小宋和高伯都不?由惊讶看向他?,谢深玄偏还全无?觉察,反又取了两束花,回首递给诸野,眉眼带笑:“诸大人也可以在马辔头上插上几?支。”
诸野看着他?的?笑,莫名觉得一颗心砰砰作响,只能仓皇垂下眼帘,不?去看谢深玄面上的?神色,这?目光落在谢深玄身上,却不?由又注意起了谢深玄今日所穿的?衣物来。
以往在朝中时,谢深玄官服着绯袍,那红色总衬得谢深玄的?肤色甚是?好看,满朝文武,诸野总是?一眼便能看见他?,而后谢深玄去了太学,他?常服颜色多为寡淡,又方伤愈,神容间总有?病色,那衣服便令他?更添几?分清弱,不?及绯袍令人喜欢。今日他?大约是?心情好,在素衣外罩了青纱薄衫,袖口与衣摆又有?鹤纹暗绣,再以玉簪束发,簪上只余云纹,并无?多余赘饰,诸野却有?些移不?开目光,一时慌神,不?知自己该不?该伸手去接谢深玄递来的?花枝。
谢深玄不?知为他?为何迟疑,顿了片刻,见诸野不?曾伸手来接,他?竟然直接伸了手,轻轻拍了拍诸野那马儿的?马脖,理直气壮道:“诸大人,您在此处,马儿应当不?会踢我吧?”
诸野还怔着不?曾回神:“……什么?”
可谢深玄已经主动将那花插到了辔头上去,他?只在那马儿的?辔头之后固定了几?朵花枝,而后再将剩下的?花束收拢,见诸野的?马鞍上挂着箭囊,里头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便将那花束都放在了箭囊之内,几?乎将高伯手中的?花枝尽数清空,才?听得边上裴麟委屈嘟囔,小声说:“先生,我也想要一枝……”
谢深玄从中分出一朵花,递给了裴麟。
裴麟的?声音更小了些许:“就?……就?真的?就?只给一枝吗?”
谢深玄:“……”
谢深玄终于勉为其难,再分了一枝递给裴麟。
裴麟捧着两支稀疏花枝,委屈站在一旁,谢深玄却已不?看他?了,高伯拿出的?花束都已布置妥当,他?很满意,这?才?拍拍手,笑吟吟说:“就?这?样?吧。”
诸野终于回过?神来,他?讶然看着自己的?马儿,原本极为帅气的?黑马身上插了花束,虽不?至于不?伦不?类,可在他?眼中看来,怎么都有?些不?太相配,倒不?如将这?些东西收到谢深玄的?马车上去,他?正?想拒绝,谢深玄却已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摆了摆手道:“听闻游春之时,会有?不?少人家的?小姐出游,每年总能成就?不?少佳话?。”
诸野:“我不?适合——”
谢深玄却说:“诸大人至今未曾婚配,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诸野:“……”
诸野皱起了眉,显然极不?喜欢谢深玄的?这?句话?。
可谢深玄说完这?话?,便已直接登上了马车,不?给诸野半句反驳的?机会,偏生诸野没有?他?那般牙尖嘴利,辩驳之词并不?能立即出口,待谢深玄放下车帘,他?才?猛然回神,匆匆跟上谢深玄脚步,抬刀挑开谢深玄马车之前垂下的?竹帘,带着万般恼意,脱口反驳道:“谢大人,您也未婚,难道不?该把握这?个机会吗?”
赵玉光坐在靠近车帘一些的?地方,被诸野吓了一跳,默默往后缩了一些,巴不?得躲到谢深玄身后去,谢深玄却不?知从何处摸了把玉骨折扇,倒极为惬意,慢悠悠说:“我又不?一样?。”
他?原先对诸野多有?惧怕,因而说话?时不?敢过?分调笑,也不?敢同诸野如赵瑜明等人一般玩闹,如今可不?同了,既然诸野能为了他?将那地砖都修好了,他?说几?句话?总不?碍事,大不?了也就?是?让诸野往玄影卫那小册子上记上几?笔,他?债多不?愁,根本没有?在怕的?。
“不?一样??”诸野果真问他?,“你有?何处不?一样??”
“满朝文武都是?我的?仇敌,一般人实在很难看上谢某。”谢深玄说,“诸大人,您看谢某入京多年,也没有?人敢上门说亲啊。”
诸野:“……”
谢深玄相信,诸野身在玄影卫,有?典籍司关注朝中百官,此事诸野绝对清楚,果真他?看诸野略沉脸色,不?由又不?怕死补上一句:“可诸大人您就?不?同了,您可是?京中不?少人的?梦中情郎。”
诸野:“……”
谢深玄又道:“再说了,你比我年长,你该比我先解决终身大事。”
诸野怎么也没想到谢深玄还能将事情扯到此事之上,他?张唇,脑中迟缓停顿了片刻,才?能反驳:“只有?一岁。”
“也对。”谢深玄点了点头,说,“虽然差不?了多少,可我母亲说过?,这?等事情,得让我帮你张罗。”
诸野:“你……”
谢深玄:“毕竟你小时候,还唤我一声——”
他?自己停住话?语,不?再往下说了,微微抿唇同诸野笑了笑,却已足以令诸野僵在原处,如同听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语一般,错愕看着他?。
谢深玄说了这?么多话?,直至此刻,诸野方才?发觉,谢深玄好像故意在逗他?。
以往他?们在江州时,谢深玄时常如此,这?是?他?日常消遣的?乐趣之一,反正?诸野说不?过?他?,最后总是?他?得意,他?当然喜欢得很,可京中再遇后,谢深玄却再也不?敢如此了,大概是?觉得诸野的?地位已与当年不?同,他?二人关系也有?转变,他?实在不?敢像当初那般胡来。
今日不?知为何,他?倒是?又得了此番乐趣,可他?的?确握着了诸野的?软肋,这?话?诸野不?愿去接,只能沉着脸放下竹帘,憋着气离了马车,闷声接受谢深玄往他?的?马儿上插的?那一堆花束,干脆翻身上马,偏偏裴麟还要好奇凑上前来小声问他?:“诸大哥,您小时候唤先生什么啊?”
小宋也很是?好奇,立即竖起耳朵,凑近些许,仔细等着诸野后头的?回答。
可诸野只是?瞪了他?二人一眼,那脸色阴沉得吓人,小宋登时便缩了回去,裴麟想起自己在长宁军时受诸野教学骑射的?日子,也哆哆嗦嗦躲回了自己的?马儿身侧,再不?敢有?半句多言-
他?们在京中半道接上了陆停晖,而后便朝城郊而去,这?一日天?气实在太好,京中有?不?少人出城踏春,一路花车来往,谢深玄自车窗朝外看去,只觉得这?京中春色,好似都已在了此处。
依他?所见,城中富庶人家,多在花车之上大费周章,与此相比,他?们的?马车看起来倒显得分外朴素,毫不?起眼。
可诸野的?马儿却不?同,他?那马儿本就?是?千里良驹,通体漆黑,极为俊气,谢深玄将那些花束收拢在马鞍的?箭囊中,远比那些马车惹眼,而马上的?诸野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又引了许多目光,这?一路行来,谢深玄自马车车窗挑了竹帘朝外看,不?知见了多少人侧目看向诸野,若不?是?诸野非得沉着脸色,看起来心情不?佳,那依他?所想,或许便会有?不?少人拦在马前,想要同诸野说上几?句话?了。
他?倚在马车内,噙着笑摇着折扇,心情好极,令赵玉光与陆停晖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谢深玄却也不?曾同他?们解释。
待到东湖之旁,谢深玄下了马车,便见学生们都已经到了此处,众人所穿均是?私服,他?一眼便见了最鲜艳的?柳辞宇,在人群中极为夺目,比花儿还要绮丽,那头上插了硕大一朵大红花簪,一见谢深玄出现,便极激动冲上前来,大喊:“先生!”
谢深玄被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柳辞宇努力眨眼,道:“您看我今日穿得好看吗?”
今日谢深玄心情好,眼前同他?讨要夸赞的?又是?他?可爱的?学生,他?便笑吟吟点头,道:“少年簪花,好看。”
柳辞宇非常感动。
“我就?知道,只有?先生您懂我!”柳辞宇感动万分,“他?们只会说我像花公鸡!”
谢深玄:“……”
柳辞宇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支素色簪花来,递给谢深玄,道:“先生,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也该送给您一支。”
谢深玄这?才?抬首,发觉学生每一人都戴了花,而除了柳辞宇自己戴的?那过?分夸张的?花簪之外,其他?人的?发簪还算简单,与少年人的?青春朝气正?相配,的?确很是?好看,可今日并无?喜事,他?又已有?过?了少年的?年纪了,他?便摆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还是?算了。”
谁料下一刻,伍正?年戴着花簪凑过?来,说:“谢兄,我记得你今年也才?二十有?四,还年轻得很啊。”
谢深玄:“……”
伍正?年十分自信,伸手摆好姿势,展现自己头上的?漂亮花簪:“我比你年长许多,哎呀,但这?花簪真好看。”
谢深玄:“……”
柳辞宇已将那花簪塞进了谢深玄手中,道:“先生这?么好看,花簪就?该配美——”
谢深玄:“停,不?要再说了。”
他?可还记得初见柳辞宇时,这?孩子口中冒出的?那些惊人之言,他?生怕柳辞宇再度提及,匆匆将那花簪接过?,却不?戴起,而后再回首,正?对上了诸野的?目光。
诸野记得很清楚。
当年谢深玄殿试拔得头筹,皇上宴请新科进士,谢深玄着红衣,因是?新科状元,帽上便簪了花,可那时诸野要伴驾,只远远看了几?眼,未曾走近,而今若有?机会,他?实在很想再见一次。
可谢深玄看着诸野的?眼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簪,再抬起头,看了看诸野神色。
谢深玄忽而又起了几?分玩闹之心,立马回过?头,问柳辞宇:“为什么诸大人没有??”
柳辞宇:“啊?”
诸野:“……”
“人人都有?花簪,只有?诸大人没有?,他?会不?高兴的?。”谢深玄压低声音,凑到柳辞宇近旁,以折扇遮挡二人谈话?时候的?面容,低声询问,“没有?多余的?花簪了?”
柳辞宇声音渐弱:“这?……我没想到……诸大人也会想要这?种东西……”
诸野似乎听见了,他?仍还沉着脸色,毫不?犹豫拒绝:“我不?要。”
谢深玄觉得诸野的?语调中似乎有?些隐怒,似乎是?这?接连而来的?逗弄令他?有?些恼了,可谢深玄觉得不?要紧,至少眼下有?一件事他?立即便能解决,他?便清了清嗓子,回首同诸野说:“辞宇不?过?是?算错了人数,只是?个小意外。”
诸野:“我不?想要。”
谢深玄:“这?样?不?行。”
诸野:“……”
谢深玄:“我的?给你吧。”
诸野:“……”
谢深玄满面笑意,强行将自己手中的?花簪塞到诸野手中。
“诸大人,不?用与我客气。”谢深玄故作认真说道,“你戴戴吧,很好看的?。”
诸野:“……”
游春
诸野抿着唇, 那神?色冷淡,若不是眼前之人?是谢深玄,他大概下一刻便要发怒了。
谢深玄却还不觉得有异, 他将花簪塞入诸野手中,极为认真同诸野强调。
“不要不好意思。”谢深玄说?, “大家都是自己人?。”
诸野:“……”
柳辞宇也同他一般跟着向诸野强调, 道:“诸大人?, 没关系的,您可是梦中情郎!”
他自动省略了这?个过长称号的前半部分,却令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更加古怪了, 诸野握着那花簪,倒像是要将这?花簪捏碎, 谢深玄这?才得了几分乐趣,同诸野一笑, 却更令诸野气恼, 干脆将这?花簪朝谢深玄手中一塞, 冷着脸便扭头走开了。
柳辞宇看?着诸野的背影,略微动脑子想了想,而?后忍不住道:“我们……猜错了?”
谢深玄笑着摇扇:“他这?个人?一向很怪。”
柳辞宇:“啊?”
谢深玄又说?:“没事,只是看?起来生气,过会儿大概就会消气的。”
柳辞宇:“……”
柳辞宇深沉点头。
谢先?生和诸大人?之间的感情太复杂,他还?是不要掺和了。
和裴麟他们一块放风筝,才比较适合他!
柳辞宇跑远了, 谢深玄这?才靠在马车边上,看?了看?其余几名学生。
今日大家只是出门游玩, 未曾穿上太学内统一的服饰,都是自己家中的衣服, 除了柳辞宇惯常的大红大紫之外,其余人?倒是都很正常,学生们忙着放纸鸢,这?活动怎么想也不适合他,他便将目光转到?同来的伍正年身上,见?着伍正年正为不知哪个学斋的学生分发糕点小食,不住展示自己头上的花簪,他便又叹口气,收回目光,却又忽而?意识到?有些不对,学生们都在此?处放纸鸢,可洛志极呢?
谢深玄噌一下站起身,压不住心?中惊慌,原以为这?小子又悄悄跑去哪处教派了,可起身后方才发觉洛志极竟然在湖岸一侧高耸的山石上打坐,超然物?外,飘飘欲仙,一点也不嫌弃那石头硌屁股。
谢深玄不太想干扰他成仙。
谢深玄便又坐了回去,看?小宋正搬出他们带来的那些酒菜糕点,正不知该往那里去摆,他看?着谢深玄在发呆,不由凑上前来,说?:“少爷,我们也带了纸鸢。”
谢深玄一愣,反问:“你带这?个做什么?”
小宋:“高伯说?了,少爷平日太忙,鲜少玩乐,今日应该好好玩一玩。”
谢深玄一怔,摇头:“我对纸鸢没兴趣。”
这?玩意可要提着线逆风跑,他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这?玩意得要他命,他现在嗓子还?觉得不舒服呢,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情了。
想到?此?处,谢深玄朝着湖面上看?了看?,今日有不少太学生来此?,东湖虽大,这?一侧岸边倒也聚了不少人?,说?是游景,人?却太多,有些失了兴味,倒是湖面上有先?前他见?过的那些画舫,可以租来一用?。
谢深玄便朝小宋招招手,平静道:“那边有几艘画舫,你过去问问,能不能将最大的那艘包下来。”
小宋:“……”
他不知包这?么一艘画舫要多少钱,可这?数目看?起来绝不会小,虽说?谢家有这?般的手笔也很正常,他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顿了片刻回神?,才用?力点头,匆匆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寻觅画舫船家花了些时?间,好容易找到?了,却又听闻最大的这?艘画舫已被京中的一位公包下来了,不仅如此?,此?人?还?一气包了许多艘画舫,这?东湖一侧较大的画舫几乎都已有了主,小宋只好作罢,再回来同谢深玄回禀,谢深玄倒并不觉得惊讶。
今天实在是个游春的好日子,京中不少人?都出了城,人?人?都冲着游湖来,有人?包了画舫,也是理所应当。
他不怎么介意,伍正年又凑过来,说?他昨日让人?来打过招呼,那湖心?小亭是给他们预留的地方,谢深玄便让小宋唤几名学生帮忙,将车上带来的诸多糕点酒菜搬过去。
他也打算上前帮忙,可正在此?刻,又有几辆车马来此?,每一辆马车上插满了名贵花束,几乎将车顶堆满,极为引人?注目,谢深玄不由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正想着这?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便与正要从马车上下来的老熟人?对上了目光。
真晦气,又是严斯玉。
他是真想不明白,大家都在朝中做事,凭什么这?严斯玉跟个混子似的,每天这?么多空闲,太学游湖他还?能来凑个热闹,诸野就得每日到?深夜才能回家,不行,他看?着这?张脸就难受,还?是换个地方待着比较好。
谢深玄拎起马车上的食盒,恨不得扭头就走,诸野本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此?时?见?严斯玉出现,他便蹙眉跟上了谢深玄的脚步,严斯玉却已见?着了他们两人?,隔着这?么远距离便要同谢深玄打招呼,带着万分笑意,道:“谢大人?,真巧啊!”
谢深玄:“……”
谢深玄只当自己不曾听见?。
可严斯玉已快步朝着两人?走过来了,谢深玄总不能一直不理会他,伍正年见?着这?边僵持不下,也急忙朝此?处走来,谢深玄只好停下脚步,回首看?向严斯玉,很是勉强同严斯玉颔首打了招呼,道:“严大人?。”
严斯玉笑得开心?,好似此?刻便已忘记了这?段时?日来两人?之间的嫌隙,他只是当着诸野这?人?根本不存在,又快步走到?谢深玄身前,那目光中带着令人?膈应的笑,头上飘起一行红字,谢深玄只看?了一眼,便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严斯玉:「这?牙尖嘴利的小东西,果然还?是毒哑了比较好。」
谢深玄:“……”
这?般的恶意实在与谢深玄在朝中所见?那些人?心?中的谩骂不同,他看?着严斯玉的笑,莫名觉得严斯玉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令他不由后退半步,有些难言的惧意,诸野正在他身侧,只瞥他一眼,便直接侧身而?过,挡在严斯玉与谢深玄之间,道:“严侍郎,很巧。”
他的话语恰好打断了严斯玉心?中的想法,哪怕再不想理会诸野,严斯玉都只能勉强同诸野笑着打招呼,而?他身后严家那马车内恰好又下来一人?,谢深玄往那边瞥了一眼,便看?见?了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严渐轻。
那日柳辞宇与裴麟先?后给了严渐轻一拳,脸上的淤青可没有那么好消散,如今虽是淡去了不少,可他肤色本就偏白,至今仍显得极为突兀。
谢深玄看?他一眼,心?情便好上几分,再看?再快乐,越看?越压不住唇边的笑,哪怕严渐轻盯着他,头上飘荡着“公狐狸”四个大字,都难以抵消他此?事的愉悦。
严斯玉虽不知谢深玄为何要笑,可他见?谢深玄心?情似乎不错,忍不住试探着对谢深玄发出邀请,道:“今日天色不错,谢大人?可有游湖的兴趣。”
谢深玄登时?压下笑意,想着方才严斯玉头上的字迹,沉下脸色,飞速拒绝:“没有。”
严斯玉显然早料到?谢深玄会如此?说?,他并不着急,只是往下道:“谢大人?,我看?那湖上有几艘画舫,好像很不错。”
谢深玄:“……”
等等,刚刚那船家说?的京中贵人?,不会是严斯玉吧?
严斯玉招手唤了名下人?过来,让他去与船家谈一谈,而?后转过头,看?向谢深玄,说?:“谢大人?可要一起来?”
谢深玄:“不要。”
严斯玉:“可今日天色这?样好——”
谢深玄:“打算放纸鸢。”
严斯玉:“……”
“游湖没意思。”谢深玄说?,“放纸鸢比较有意思。”
严斯玉微微皱眉:“你学会放纸鸢了?”
谢深玄一顿,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略微有些不对。
当初他在太学时?,与严斯玉是同窗,还?当过几日的好友,因而?严斯玉对他不少事都颇为了解,自然也知道他该对放风筝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天赋与兴趣。
谢深玄怼人?时?一贯严谨,他决定?改口。
“游湖没意思。”谢深玄说?,“打算和诸野一起放纸鸢。”
诸野有些惊讶转过头,看?向谢深玄。
严斯玉也一怔:“什么?”
谢深玄:“诸野可以教我。”
诸野稍稍怔愣,却还?是点头,不管自己会不会,先?在严斯玉面前应下谢深玄的这?句话再说?。
严斯玉微微皱眉,道:“这?么好的春色,若只是放纸鸢,岂不很没意思?”
谢深玄:“那得看?和谁一起。”
严斯玉:“……”
诸野:“……”
谢深玄:“和诸野在一起,真的很有意思。”
诸野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那严家的下人?又匆匆跑了回来,凑到?严斯玉身边,说?:“大少爷,那画舫已经被人?包下了。”
谢深玄一愣,他原以为包下这?画舫的人?就是严斯玉,可现在看?来,船家口中所说?的京中贵人?,竟还?不是严斯玉。
严斯玉微微蹙眉,他既想要那画舫,便难容他人?先?将这?画舫夺了去,他让那下人?再去与船家好好说?一说?,若他们能多出两倍的价钱,那原先?包下这?画舫的人?,能不能将这?画舫让给他。
谢深玄没有兴趣,谢深玄想要偷溜。
可他回过头,见?诸野摆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诸野大概有话想说?,他不由微侧身了一些,压低声音,以免被严斯玉听见?,这?才问诸野:“诸大人?,那画舫是有什么问题吗?”
诸野:“……好像是皇上。”
谢深玄:“啊?”
诸野:“今日唐练令人?同我传过话——”
谢深玄:“他又偷溜出宫?!”
诸野:“……”
不对。
谢深玄看?向严斯玉,忽而?觉得自己好似把握了一件让严斯玉万般难受的事情。
严家耳目灵通,可今日不知为何,严斯玉好像并不知道包下最大画舫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
谢深玄忽而?轻咳一声,面上蓦地便带上了一抹极灿烂的笑意:“今日天气不错,比起放纸鸢,好像更适合游湖。”
诸野:“……”-
谢深玄摇着手中的玉骨折扇,遥遥看?着湖面春景,似乎正心?向往之,若有画舫,他或许能够在湖面上待上一整日。
严斯玉喜上眉梢,倒觉得自己是看?着了与谢深玄同游东湖的机会,恰在此?时?,那严家下人?脚步匆匆赶回来,凑到?他耳边,低声同他道:“大少爷,他们不愿意。”
严斯玉毫不犹豫吩咐:“再加五倍。”
严府下人?抹了抹额上的汗,步履匆匆便去了,谢深玄只当未曾注意,一心?只在湖面春景,还?低声轻叹,道:“我来京中多年,从未登船游览过东湖。”
诸野:“……”
诸野移开目光,像是无?奈叹了口气。
严家下人?又跑了回来:“大少爷,他们还?是不愿意。”
严斯玉挑眉,道:“你与他们说?,钱不是问题。”
“他们说?了,这?不是钱的问题。”那下人?满额是汗,显是有些不知所措,道,“包船的人?是京中贵人?,他们得罪不起。”
严斯玉不由嗤笑,道:“那严家他们就得罪得起了?”
谢深玄压下唇边的笑。
很好,上钩了。
他知严端林虽手中权势极大,可对严斯玉管教也严,一般是不许严斯玉在外胡作非为的,今日之事虽已成了七八分,却仍旧还?差一把旺火,想到?此?处,谢深玄干脆伸出手,直接去揽诸野的胳膊,倒将诸野吓了一跳,他回转目光,却见?谢深玄眉目带笑,显然还?在诱严斯玉上钩,同他道:“诸大人?,还?是烦请您教谢某放放纸鸢吧。”
诸野:“……”
谢深玄叹气:“反正今日看?起来是登不上那画舫了,那当然还?是纸鸢比较有意思。”
片刻沉默,谢深玄眼看?着严渐轻头上那血红的「公狐狸」三?字越来越大,再看?严斯玉握紧了拳头,焦急将目光转向那等候吩咐的严府下人?,他也不打算继续在此?处多留了,而?是抬起眼眸,最后同严斯玉笑了笑。
“先?告辞了,严大人?。”谢深玄说?,“看?来你我今日,好像没什么缘分。”
说?完这?句话,谢深玄便扯着诸野朝更远些的湖岸走去。
他已全然压不住脸上的笑,只是强忍着才不曾笑出声来,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又摆出恋恋不舍的神?色,回转目光朝着严斯玉看?了一眼,果真见?着严斯玉目光追随,直停在他身上,而?严家那下人?已又跑去找寻船家了,事情显然如他所愿,他大概今日回去之后便可以起新的折子,内容便是严斯玉今日冲撞圣上,目无?法纪,实在应当好好罚一罚。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再写第二封折子,狠狠骂一骂天天偷溜出宫的皇上,成天到?处乱跑,也不看?看?自己给玄影卫添了多大的麻烦。
他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些外出游春的快乐,可一抬目光,便见?诸野仍颇为无?奈看?着他,低声问:“满意了?”
谢深玄笑答:“出了一口恶气。”
诸野:“他很快便会回过神?来的。”
“回神?便回神?,他父亲都想杀我了,多添这?一笔,算不得什么。”谢深玄松开揽着诸野的手,倒是神?色自如,没有先?前几日连握住诸野的胳膊都要惊慌的模样,说?,“他那神?色,我看?着便觉难受。”
诸野沉默着盯着谢深玄松开的手,过了片刻才迟缓点了点头。
他心?中略有些发闷,总觉得方才谢深玄同他亲近,不过是用?来诱严斯玉上钩的手段,先?前在太学时?似乎也是如此?,谢深玄自己总不在意,他总是习惯用?这?种办法来诱严斯玉中计,可诸野光是想一想谢深玄这?诱导过后,严斯玉心?中究竟会有何等龌龊之念,他便有些压不住心?中的烦躁。
此?事他不能同谢深玄说?,便只是闷声站立一旁,看?着谢深玄令小宋拿来纸鸢,满怀期待看?着他,诸野这?才闷闷说?了一句:“我不会。”
谢深玄一怔,垂眸看?着手中的纸鸢,想着诸野以往便是这?般的性子,他私下不喜玩乐,长大后这?性子更添了几分无?趣,让他放纸鸢的确有些太过为难他了,谢深玄便只好叹了口气,万般无?奈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诸野心?中发闷,不曾接话。
谢深玄却叹气,说?:“严斯玉还?在盯着你我,若不做些样子,只怕要坏事。”
诸野微微侧眸,看?向两人?身后。
严斯玉仍目不转睛盯着谢深玄的身影,那眸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贪恋之色,令诸野心?中那躁郁之念不免更深几分,他心?烦意乱,冷着脸色移开目光,却不想谢深玄已经将那纸鸢的线轴塞进了他手中,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诸野一时?怔愣,只是木木盯着谢深玄的手看?。
“这?样吧,诸大人?。”谢深玄笑吟吟说?,“还?是让谢某来教您吧。”
放纸鸢
其实若认真说来, 谢深玄自己也不太会放纸鸢。
他以往同兄姊出游时,见?兄长教小侄儿放过几次,他也曾上手试过一回, 只是他实在没有此事天赋,仅会纸上谈兵, 若要他说, 他总能说得头头是道, 可纸鸢真到了他手中?,便几乎同秤砣没什么两样,他反正是从未成功令纸鸢升天过。
今天他的理论同诸野的实操结合, 他想诸野或许能令他实现这个愿望,如此兴致冲冲, 可诸野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在发呆,那动作在谢深玄看来, 有些心不在焉, 总有停顿, 于是这纸鸢在他们手上折腾了半天也不曾飞起来,诸野还险些将扎纸鸢的竹篾掰断了。
谢深玄叹了口气,只好朝一旁嗑着瓜子看热闹的小宋招招手,让他过来。
小宋看他们这失败的放纸鸢过程正开心,见?谢深玄唤他,觉得自己今日的热闹大约是到此为止了,他收起瓜子?, 颠颠跑过去,未等谢深玄开口, 他便已主动说:“少爷,要不我?去将裴小将军请过来帮帮忙?”
小宋说完这句话, 谢深玄朝着学生们那边扫了一眼,一眼便见?裴麟手中?的纸鸢飞得极高,几?乎在所有人之?上,而他看起来得心应手,似乎对他而言,此事只是寻常,令怎么也放不起纸鸢的谢深玄满心艳羡,急忙让小宋去将裴麟请过来。
裴麟听说谢深玄要找他,倒比放纸鸢还要高兴,蹦蹦跶跶就跑过来了,反倒是原本就心不在焉的诸野,看起来那心情?似乎更差了几?分。
谢深玄不知他是何意,他摸索他人心绪需要时间,诸野他从来也看不懂,猜测诸野心意,只能令他心中?平添困惑,他看着裴麟飞快令纸鸢飞上了天,将线轴交到他手中?,而后战战兢兢看诸野一眼,乖巧同二人行礼后飞快逃离。
谢深玄不免又皱眉,回眸瞥一眼诸野,再看看手中?的纸鸢的线轴,心中?茫然,只想难道诸野对纸鸢的厌恶已到了这般境地,连看一眼都觉得不开心?他不知还该不该朝诸野招手,遥遥地却?又看见?一名玄影卫正朝此处过来,显然是来找寻诸野的。
这玄影卫也着常服,看起来只像是富贵人家的护卫装扮,谢深玄本该是认不出他来的,可他同所有玄影卫一般,头上顶着硕大的字迹,那从远而近飘过来的「该死的谢深玄」几?个大字,谢深玄实在难以忽略,更不用说这玄影卫走近后便止不住咧嘴同谢深玄笑,这表情?也同这段时日所见?的几?名玄影卫一般,几?乎一瞬便暴露了他的身?份。
那玄影卫走近些许,还未说正事,倒先?朝谢深玄狠狠作揖,大声道:“谢大人!久闻其名,终于能同您说上话了!”
谢深玄一愣,恍惚点?头,心中?更添疑问。
朝中?所有人都巴不得不和他说话,这些玄影卫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上赶着想要同他说话的?
只是这玄影卫是为寻诸野而来,他只同谢深玄说完这么一句话,便回身?去同诸野行礼去了,正事之?上,他到还有分寸,知道将声音压得低一些,只同诸野一人通报,嘀嘀咕咕说了半晌,诸野叹了口气,让那玄影卫在原地候着,他自己朝谢深玄走了过来,道谢深玄身?边,低声同谢深玄说:“皇上果然来了。”
谢深玄立即抬眸,显然极有兴趣,问:“在画舫上?”
诸野点?头。
谢深玄:“那严斯玉——”
“皇上让我?过去一趟。”诸野无奈说,“就和此事有关。”
谢深玄计谋得逞,几?乎有说不出得意,皇上平日对这些世家望族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他不会太狠处理,可今日严斯玉撞到了他面前,那是犯了大忌,免不了要受责罚,这严斯玉回去之?后,定然还要被严端林惩戒。
他越想越觉开心,全然压不住面上笑意,诸野却?沉着脸色看他,不再多言,直接跟着那玄影卫转身?离去,谢深玄方一怔,发觉此时诸野心情?差极,好像在生他的气。
谢深玄蹙眉望着诸野背影,见?着诸野走出几?步,却?又旋身?回转,朝他快步而来,倒还叮嘱了他一句:“此事你千万莫要对外宣扬。”
谢深玄只是发怔:“……对外宣扬?”
“你当时是故意挑唆,激得严斯玉触怒圣颜。”诸野皱眉,“严斯玉很?快便会回神的。”
谢深玄:“……”
谢深玄看着诸野面容,见?诸野似是还在同他发脾气,说话时那神色还有些阴晦,可即便如此,哪怕心中?依旧憋着气,他却?还要特意回转来嘱咐谢深玄,谢深玄稍怔片刻,不由用力点?头,忍着笑说:“我?可没有故意挑唆。”
诸野:“你……”
谢深玄低语:“我?是真的很?想与?你一道放风筝。”
诸野:“……”
诸野微微一顿,却?仍是皱眉,好似谢深玄这一句话,令他的心情?更差了几?分,他瞥一眼站得极远正在同那玄影卫说话的小宋,终于深吸了口气,说:“你逗弄他人便罢了,莫要将你这套搬到我?眼前来。”
谢深玄愣了愣,不明白诸野为何突然要与?他这么说。
“他人因你容颜,我?与?他人不同,我?——”诸野一顿,自己倒先?咽会了后头的话语,依旧冷着脸色,道,“罢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这后半句话听起来有些像是赌气,谢深玄怔怔看着他,见?他说完这话便要离开,像是不打算将这句话说完了,诸野总是如此,将所有事都压在心中?,不愿出口,令谢深玄永远摸不清他心中?想法,自然也不知应当如何应当。
谢深玄不由又伸手去拦诸野,这举动若放在往常,那便该算是他胆大包天,竟然敢对诸野动手,可如今谢深玄记着诸野的那句话,恨不得立即将此事报复回去,便轻声同诸野说:“你我?相识多年,难得见?你发一次脾气。”
诸野:“……”
谢深玄又清一清嗓子?,朝诸野行了一步,靠近诸野身?侧,压低声音,说:“诸大人,你对我?与?他人不同,我?看你自然也与?他人不同。”
诸野那神色却?并?无缓和,大概是笃定谢深玄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自早上相见?起便不停故意逗他,这后头的话语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无非就是刻意逗一逗他,看他生气窘迫,谢深玄自己便有止不住得意开心。
谢深玄又凑近了一些,令诸野不由身?形僵滞,心中?多了几?分无措,他下意识要退开,可谢深玄握着他的手腕,他又不敢直接将谢深玄推开,以免这位分外身?娇体弱的谢大人就此摔倒,他只能越发神色阴沉,几?乎在心中?恨得牙痒。
“诸大人,您应当清楚。”谢深玄轻声近乎耳语,说,“我?对你……”
诸野心中?发恨,却?还是忍不住朝谢深玄的方向靠了靠,试图听清谢深玄这近乎呢喃的话语。
谢深玄却?忽而道:“罢了,你方才不说,那我?也不说。”
诸野:“……”
谢深玄哼了一声:“说了你也不会懂。”
诸野:“……”
说完这话,谢深玄才朝后退去,好似一瞬便忘了自己方才同诸野特意靠近的亲密,极为自如将话题转向了正事,反身?去问那名看呆了的玄影卫,道:“皇上在此处,我?与?伍大人或许应当过去拜见?。”
以往这种事,他可都是直接问诸野的,此刻他倒是真同诸野置了气,只装作诸野不在眼前,他非要同一名他压根不认识的玄影卫询问,那玄影卫挠挠脑袋,有些紧张,却?还是就此回答,道:“谢大人,皇上也许……不会想见?您。”
谢深玄点?头:“那我?还是不过去自讨没趣了。”
说完这话,他又朝着诸野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诸大人,皇上找您呢。”
诸野:“……”
此事也有些太过不同寻常,谢深玄以往哪会顾及皇上开不开心,皇上偷溜出宫游湖,不论如何谢深玄都得将他逮住骂上一顿,今日他说完这话,将纸鸢往小宋手中?一塞,说自己要去湖心亭寻伍正年和其余学生,便直接扭头走了,留着小宋扯着风筝站在原地,那玄影卫还小声同诸野嘟囔,说:“大人,您是不是惹谢大人生气了?”
诸野这才回过神来,那心中?郁卒更多两分,闷闷说:“……我?还没同他生气呢。”
玄影卫:“啊?您怎么也生气了?”
小宋将纸鸢缠了大半,听得他二人在旁念叨,终于忍不住深深吸气,道:“指挥使大人,您和谢大人能不能别拐弯抹角了啊?”
诸野:“我?何时——”
小宋:“您方才若是能将话说完,这件事可就没有了!”
诸野:“……”
“我?看谢府上十五岁的小丫头谈情?说爱,都比你们两要主动。”小宋将纸鸢收好,颇为无言,道,“等人家娃都抱两了,你们怕是连手都没牵上。”
诸野:“……”
诸野说不出话。
“您去见?皇上吧。”小宋最终恨恨补一句,“同您的公务一道终老吧。”-
谢深玄到湖心亭时,癸等学斋的学生大多已在此处聚集了。
伍正年虽是国子?监祭酒,可在心中?已将自己当成了癸等学斋的预备老师,他赖在此处不肯离开,正同裴麟与?几?名学生闲谈,谢深玄凑过去时,他们竟然在说诸野家的鬼宅,如今说得正激动的人是洛志极,他一扫方才在湖边打坐时孤高清远的仙人形象,摆着一副谈论八卦时的激动神色,道:“……前朝的皇帝将这宅子?先?后赐给几?名官员,死了三?个,疯了五个,还有大约五六个都被贬官了。”
谢深玄:“……”
学生们凑在一块,聚成一团,一时倒是并?无人注意到谢深玄来了,洛志极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说:“那院中?无论种什?么都活不了,怨气重得嘞。”
林蒲也低声道:“所以我?觉诸大人了不起啊,这种地方他都敢住……”
“京中?有说法。”伍正年清清嗓子?,道,“说诸大人边军出身?,又常年在玄影卫,命硬得很?,有一身?煞——”
谢深玄:“你们在说什?么?”
伍正年吓了一跳,毫不犹豫便改了口,道:“诸大人这一身?正气啊,连鬼怪见?了都要害怕!”
谢深玄却?依旧在笑,问:“这么闲,都聚在一块?”
裴麟不明白谢深玄这笑的含义,他傻乎乎回答:“先?生,出来游春当然闲啦。”
谢深玄:“哦?”
伍正年讪讪笑道:“谢兄,我?们在聊京中?的八卦,你可要也过来听一听?”
谢深玄:“这就不必了。”
他在一旁的美?人靠旁坐下,抖开手中?折扇,目光扫过聚集在此处的学生们,忽而开口,道:“今日风景这么好,大家看起来也都很?高兴。”
裴麟嘿嘿笑了笑:“是啊,难得一起出来玩儿——”
谢深玄:“很?值得纪念。”
裴麟:“是啊是啊——”
谢深玄:“那就写两篇文章吧。”
裴麟:“是……啊?”
“文体不限,诗歌可以,游记也可以。”谢深玄合上了手中?折扇,微微同众人笑了笑,说,“明日交给我?,不许拖延。”
布鲁布鲁布鲁
谢深玄一句话几?如凉水浇下, 原先还正因外出踏青而开心不已的?学生们,霎时满面愁苦,好似连天都塌了, 这两篇文章,就是他们催命的?鬼差, 光是想一想, 便要没了继续游玩的兴味。
裴麟恍惚自这惊天的转折中回神, 可怜兮兮看向谢深玄,说:“先生,两篇也太多了吧?”
伍正年也为学生们说话, 道:“谢兄啊,今日?大家出来?游玩, 本是开心的?事情?,还是先别提这令人不开心的事情了吧?”
谢深玄却只当不曾听见他二人话语, 反而去问学生们:“我病了这么多日?, 你们的?文章总不会还倒退了吧?”
学生们并无人回答, 谢深玄这才叹气:“当初信誓旦旦同我说要赢过甲等——”
他将手朝湖岸上指了指,正对着几?名甲等学斋学生聚集之处,那几?人中竟还有人在外?出游玩时都捧着书册阅读,其?余几?人也倒像正在吟诗作对,令谢深玄再度深深叹气,说:“原来?你们只是说说而已吗?”
林蒲登时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先生!没?问题的?!”
裴麟也点头:“两篇不算什么!三篇都可以!”
谢深玄十分自如接话:“那就三篇吧。”
裴麟:“啊……啊?!”
到了此时, 众人好似这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许是自谢深玄来?太学后,便不曾对学生们使过什么手段与?脾气, 他对众人总是一副和颜悦色般的?模样,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 这个可怕的?谢深玄在朝中时,可是靠着嘴不饶人出名的?。
莫名背负了三篇文章的?学生们,彻底失去了踏青游园的?乐趣。
伍正年不由多看了谢深玄几?眼,他总觉得谢深玄今日?心情?不佳,这学生们的?三篇文章,多少有些缘由是受了此事牵连,毕竟写一篇便差不多了,写三篇怕不是得要了裴麟和帕拉等人的?命,他有心劝诫,想为学生们说说好话,便在谢深玄身?边坐下,唉声叹气道:“谢兄,难得出门一回,还是不要让学生们这么受难了吧?”
谢深玄微微挑眉:“那两日?后再交给我,不许拖延。”
伍正年压低声音:“是三篇文章太多,不是时间太少。”
谢深玄:“一篇摸索,两篇入门,三篇驾轻就熟,这不是刚好吗?”
伍正年:“……”
伍正年不由回过目光,朝谢深玄方才过来?的?那湖岸看去,那处空无一人,小宋也收了纸鸢方绕过浮桥要过来?,四下不见诸野去向,看来?这谢深玄心情?不佳,十之八九还是因为诸野,此事倒令伍正年起了些心思,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到谢深玄身?边,低声问:“谢兄,有一事……伍某已经好奇很久了。”
谢深玄这才将目光转向他,问:“何事?”
伍正年:“你方才生气,是因为诸大人吧?”
谢深玄皱眉:“我没?有生气。”
“我听闻你与?诸大人少年相识,还是同乡。”伍正年却当着没?听见谢深玄的?反驳,问,“你二人……是远亲还是近邻?”
“都不是。”谢深玄为表自己绝没?有因为诸野而生气,此刻自然对同诸野相关的?问题知?无不言,“他那时候住在我家里。”
伍正年:“哦!”
伍正年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朝中早有传言,说诸野是流民出身?,得了谢家举荐,这才进了长宁军。
这等低贱出身?,在历代玄影卫指挥使中绝无仅有,却始终未得证实,谢家不会随意往外?说,也没?有人敢去问诸野,皇上虽知?内情?,可诸野是他心腹,他当然不会对外?过多宣扬,于是这等猜测便始终只在私下流传,至多是有人编排诸野时,才会拿出来?提一提。
伍正年头一回发现?,自己竟然离这等朝中绝密这么近,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可若只是略微知?道一些,想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伍正年不由又凑近一些:“伍某确实听说过一些,当年江州饥荒受灾,谢老夫人倾尽家财赈灾,想必谢兄便是那时候认识了诸大人吧。”
谢深玄还不觉有异,只是平静回复:“我娘不喜欢他人将她唤作老夫人。”
伍正年:“呃……”
谢深玄又说:“诸野倒的?确是我带回家的?。”
伍正年万般好奇,正欲往下追问,却又看见一人匆匆朝此处而来?,他便先停了停,道:“那是什么人?”
谢深玄便也跟着朝那边看去,他看那人衣着,有些像是那些花船画舫的?船家,面上神?色匆匆,也不知?是有何要事,伍正年方叫住他,那人便已紧张万分道:“小人想见一见谢大人。”
谢深玄很是惊讶:“见我?”
“有人……有人令小人来?传话。”那船夫紧张万分,支支吾吾道,“是一位唤作兰书的?太学先生,他想请谢大人到湖边一叙。”
伍正年很惊讶:“兰书?他今日?来?了?”
谢深玄也觉得有些惊讶,昨日?他方听伍正年说过,兰书向来?不参加这种活动?,他本就是极为惧人的?性?子?,当初连伍正年特意为谢深玄准备得接风宴他都没?有来?,今日?踏青,这东湖一侧全是太学先生与?学生,这么多人在此处聚集,兰书以往见着他便要逃跑,怎么今日?忽而便来?了兴趣,还要邀谢深玄到湖边一叙。
只是眼前这船夫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谢深玄往他头上看了半晌,也不曾见着半点字迹,这人没?有要害他的?心思,倒是不知?道这兰书特意邀他私下相见,到底是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谢深玄本就对兰书满心好奇,此刻也有些耐不住性?子?,站起了身?,问那船夫:“兰先生现?在何处?”
那船夫战战兢兢在前为谢深玄引路,伍正年却急忙迈步跟上,道:“谢兄,我同你一道去吧。”
他看小宋还未到湖心亭中,诸野不见踪影,谢深玄又要孤身?一人前往,不免心生担忧,生怕谢深玄遇着危险,东湖毕竟已不在城中,上回谢深玄可就是在此处遇刺的?,他可不敢拿此事去赌,还是陪在谢深玄身?边比较好。
谢深玄没?有拒绝,他与?伍正年一道跟在这船夫身?后,朝着一侧湖岸走去,伍正年还在他耳边不住低声喃喃,道:“兰书近来?的?确有些古怪,以往可不见他对他人这般热络。”
谢深玄不曾多想,他相信自己这能够看透他人心中想法的?能力,那船夫不像认识他,心中也不曾有半点对他的?恶意,此事应当只是兰书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同他说话,所以才邀他私下相聚罢了。
只是这船夫越发往偏僻湖岸走,脚下的?路越发难行?,令谢深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疑虑,伍正年却反而觉得这样才符合兰书的?性?子?,毕竟兰书怎么也不可能在人群聚集处同他们相聚,选的?位置偏一些,当然也很正常。
待到湖边的?柳树林中,谢深玄方见那岸边停了艘约莫可容纳三四人相聚的?小船,船夫到了此处便站定了脚步,并不引谢深玄过去,而是同谢深玄说:“兰……兰先生就在那船上。”
谢深玄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头上仍不见有字,谢深玄方彻底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便朝那小船处过去了,伍正年随在他身?后,两人一道到了湖岸一侧,伍正年清清嗓子?,换上他平日?在太学内时对所有人都笑脸往来?的?模样,唤:“兰书?”
那船中有人应声,可也只是答应,并无多言,谢深玄未曾听过兰书说过几?句话,他听不出这声音究竟是何人,伍正年也摇头,只觉这一句简单应答,他实在实在难以判断,想了片刻,也只是压低声音,同谢深玄说:“深玄,我先上去看看。”
谢深玄一怔,未及回应,伍正年便已想法子?跳上了那小船,探身?朝船篷之内望去,面上带了两分笑,道:“兰书,原来?真是——”
他话音未落,谢深玄忽地听见身?后极近处传来?脚步声响,他还以为是那船夫,微微侧首,却见一名在大白日?裹着一身?漆黑的?人正在几?步外?,这模样同上一回他所见的?刺客极为相似,令谢深玄心中一惊,尚未回神?,那人已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捂谢深玄的?嘴。
谢深玄匆忙想要避闪,只是他本就不会武,今年来?又是受伤又是生病,如今他连体力都较身?体康健之人要差,眼前之人像是会武,他勉强躲过一下,而后便毫不犹豫撩起袍子?,直直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奋力逃跑。
此人似是因他而来?,他不留在原地,伍正年与?那船中的?兰书反而要安全一些,而此处附近空无一人,就算出了事他人也不能察觉,可若他能逃得离人群近一些,他或许还能有些获救的?希望。
只是京城前两日?方下过雨,昨夜夜中也落了些细雨,岸边的?泥土难免有些湿滑,谢深玄的?衣物与?鞋子?又都是极不适合奔跑的?,偏偏那人还一直追着他,没?跑上多远,谢深玄便没?了力气,几?步踉踉跄跄,眼见那人已在身?后,谢深玄忽而一脚踩上了岸边的?石头,猛然脚下一滑,扑通掉进了一旁的?深湖里。
正朝此处努力跑着赶来?的?伍正年呆住了。
那岸上的?黑衣人似乎也呆住了。
此处已可见远处游玩的?太学生,全都怔在原处不知?所措,似已有人朝湖岸边围拢过来?,可却没?有人准备施救,而那黑衣人朝路旁的?柳树林中一闪,已不见了身?影,留下伍正年一人看着湖中明显不会水跟秤砣一般要沉底的?谢深玄,完全呆滞,陷入沉思。
伍正年没?有办法,伍正年两眼一闭,觉得自己这辈子?积攒的?人品与?运势,大概都要交待在此处了。
他不能慌。
他得先把谢深玄捞上来?再说!
伍正年一把甩开鞋子?,毫不犹豫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裴麟坐在湖心亭中,愤恨咬着笔头,对着面前的?白纸头疼。
除了赵玉光、陆停晖这般写文章信手拈来?的?学生外?,几?乎所有人都同他差不多,满面苦恼,早已没?了游春的?快乐,而裴麟又一向最对此事头疼,他很快便走了神?,听见岸上似乎有些喧闹,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便见湖水之中扑腾着两个人,裴麟不由一愣,再定睛朝水中一看。
等等,那好像是谢先生和伍先生。
裴麟将手头的?纸笔朝边上一丢,毫不犹豫朝岸边狂奔过去。
谢深玄已经要沉底了,伍正年看上去好像也没?好多少,裴麟扑通跳进水里,正朝伍正年游过去,却见伍正年拳打脚踢在水中胡乱扑腾,维持着勉强又精妙的?平衡,正努力朝着他大喊。
“我会水!”伍正年大声喊道,“先救谢大人!”
裴麟:“放心吧伍——”
伍正年:“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裴麟:“啊!!伍先生!!!“
伍正年从水中猛然冒头:“我会水!先救!谢大人!”
裴麟:“……好的?伍——”
伍正年:“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裴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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