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一日前。


    太子李亨这两天是饭吃不香, 觉也睡不踏实,就想着天幕的事情。说它假吧,它又看上去很真,真到居然还会私底下找俩儿子。可是图什么呢?真是未来之人, 平白无故来剧透, 有这种好事吗?


    李泌让他按兵不动,等待。可眼看着三日之期将至, 他拿什么给玄宗交代?玄宗既然已经怀疑他了, 他要如何自保?


    这时, 屋外本该是黑夜, 却闪过一阵白光。


    太子李亨披上外裳, 走到院中, 只见半空中隐隐浮现一个透明方框,一位女子出现在其中。他虽然做好了准备, 却仍感到讶异。


    张良娣也随他一同到院内, 先是疑惑地看了眼太子,随后抱着的孩子哭闹起来,她便往屋内走,似乎不打算与太子一同观看天幕。红楼薯原


    太子将李俶李倓和李泌三人找来, 时辰已经很晚,马上到宵禁。还好李泌来时说,东宫之外看不到天幕,不会被有心之人看到。


    但太子的脸色不好, 谁敢说东宫之内没有其他眼睛呢?


    第三次相见,活泼性子的李倓已熟络地上手, 发了条弹幕:“安姑娘晚上好, 我们等你好久了!”


    【你们?】


    【这次我设定的投放地点是东宫, 你们都有谁?】


    李倓答:“太子殿下,我哥哥,和李翰林李泌。”


    屏幕前的安然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李泌很快就看出,这位“天神”大抵是不信任自己。


    李泌说:“既如此,我还是早些归家歇息去吧。”


    太子李亨连忙拦住:“今夜在此都是推心置腹的自己人,断没有排挤翰林的意思。若是姑娘有顾虑且直言,不必这样遮掩。”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李泌人挺好的,就是遭遇有点悲惨。虽有一腔抱负,却屡次被针对。从杨国忠到李辅国,他的仕途屡屡受挫,最后只能云游四海,病憾而终。】


    李泌面无表情:“姑娘似乎很爱与人说生死之事。死生亦大矣,可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我虽寻仙慕道,追求长生之术,但对死亡也坦然接受。”


    太子夸道:“翰林好气魄。”


    李俶道:“今晚先不论这些,我听说安禄山今日已到长安,不知他那边还会有怎样的举动。”


    【安禄山翻不出什么花来,目前你们需要注意的就是,别让李林甫死了。只要有李林甫在的一天,安禄山就不敢乱来。所以我之前就建议,你们先保下李林甫,将杨国忠搞出去。】


    太子李亨道:“我不明白,为何不能让李林甫死。他死了,东宫可以扶持李泌去争夺相位,未必就能让杨国忠得手。”


    【哎,别犯糊涂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有贵妃这个枕边风吹着,别说李泌,李什么都没用,除非李泌能变成第二个贵妃。】


    李泌虽然有抱负,但要说这么明晃晃当棋子,倒也未必是他所愿。他说:“姑娘所言不差,李相可留,杨国忠必须压制,安禄山亦是。李相年事已高,生死之命不由人,在他死之前,我们须得打点好一切。”


    太子李亨本就不太乐意听安然的——未来之人又如何,带着性别偏见的古人对女子所言,能有几个听得进去的?


    他更愿意听李泌的。他问:“翰林前几日说,有大事发生,就别再卖关子了!”


    李泌看了他一眼,悠悠说出二字:“南诏。”


    天宝九年,南诏王阁罗凤起兵攻打云南太守张虔陀。原本南诏与大唐是交好关系,这么多年来也没啥大问题。问就出在了天高皇帝远,边境总会起矛盾冲突,于是乎,张虔陀瞧不起南诏,也瞧不起阁罗凤和他的老婆,好色,好一顿轻浮言语,惹怒了阁罗凤,这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之后,阁罗凤也后悔,没必要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得打战,这对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好处。可惜就在他发出求和信息后,却被大唐将领鲜于仲通直接拒绝,无可奈何下投奔了吐蕃,与大唐绝交。


    这件事,玄宗根本不知道。


    因为在这几年回来的战报里,杨国忠添油加醋,删删减减,把败仗说成胜仗,把坏的说成好的,哄得玄宗跟小傻子似的,偏听偏信——这件事,李林甫知道,太子知道,朝中上下谁都知道,就只有玄宗不知道——谁说这不是另类的天真呢?


    李泌说:“有些谎言说多了,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早先一步知道了南诏与吐蕃联合起兵,但这件事又被杨国忠压了下来,所以明日早朝,还请太子将此事抖出。”


    所以,第二天太子李亨就派了个小兵来传战报。


    安然的计策是,依照史书,李林甫会撺掇杨国忠带兵南下,到时候不管是李林甫还是东宫,只要在西南随便搞点事,弄死杨国忠,就万事大吉了。但李泌却不赞同那么做。


    李泌说:“首先,李相独占权势许多年,如若我们联手李相去针对杨国忠,杨国忠一死,东宫就是下一个杨国忠。东宫的确可以熬,熬到李林甫死掉——但安禄山不也在熬吗?”


    太子李亨若有所思:“所以,我们得留着杨国忠与李林甫,让他们互相内斗,但安禄山,是万万留不得的。”


    安然在镜头前看他们倒是自己商量起来了,完全不把她放眼里,真的是有些生气也有些好笑。所以第二天,她气头上把玄宗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无差别输出了在场每一个人。


    反正隔着屏幕,隔着一千年的时空,网络小警察都抓不着她。


    骂归骂,她还是同意了李泌的计策。


    安禄山因此被玄宗派去攻打南诏,这一路下去,恐怕不会好走啊。都说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安大哥,此去青天,一路走好。


    安禄山出发前,在家里整理行囊。实际上没什么好整理的,他找来儿子安庆绪,秘密交给对方一封书信。


    他交代说:“平卢兵马使,史思明,你知道的。你亲自走一趟,务必把信交到他的手上。”


    安庆绪不似安禄山那般生的魁梧,但也算得上高大威猛,又因为年轻,面庞英俊潇洒,在长安城内有不少姑娘家喜欢。


    他攥紧了信,塞进衣裳里:“父亲请放心,孩儿一定办到。”


    安禄山重重地叹息一声:“此番我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他们这是变着法要我死啊!”说着看着儿子,“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能忍则忍,千万不要与那些人作对,千万不要做任何傻事。眼下他们只针对我一人,并未牵连到你,你可要藏住了。”


    安庆绪点点头:“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望。”


    安禄山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随着安禄山离开长安,安庆绪也收整一番,快马前去平卢,又快马重返长安,行迹隐匿到几乎没人察觉。


    怪也只能怪李林甫与杨国忠对安家儿子并不上心,且安然太理想主义,一口吃不成胖子,既然她与东宫商议好先对付安禄山,那也只能先对付安禄山了。


    再说李林甫那里,接连三天,收到了东宫送来的补品。


    他看着屋内堆积如山的人参、鹿茸,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的以为他上东北游玩刚回来。也是真琢磨不透东宫那几位到底在想什么。


    再一打听,杨国忠那边跟没事儿人似的,整天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真是把他气个够呛。天幕说成那样了,还能没事儿?南诏的事,就真当过去了?李林甫虽强势霸道,利用自己的职位权利做了不少坏事,但他的心到底向着大唐,对杨国忠真是恨死了。


    这天,手下来汇报监视东宫的日常,依旧没有找到天幕与东宫关联的切实证据,李林甫更不得爽快,胸闷气短,身体无力,摊在椅子上。


    忽然,他眼前一阵光闪过,天幕竟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李林甫赶紧喊人,可是所有人把李家上上下下,大半个平康坊的面积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操纵天幕的人——废话,要能有早找到了,玄宗翻遍大明宫也没找到啊。


    【激动什么,见到我很害怕吗?按理来说应该是我要更害怕吧!想想诶,我要和大奸相李林甫对话,真的太可怕了。】


    李林甫咳了两声,喝了口茶:“你找我何事?”


    还算淡定,装也得装出来。


    【劝你不要再针对东宫。】


    李林甫轻笑:“你果然是东宫之人!”


    【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你觉得我是东宫之人,倒不如认我是帮大唐之人。你想啊,玄宗都这把年纪了,太子又做的挺好,大概率玄宗以后会把位子交给他吧?这事你认不认都得发生的,不可能说你现在废了太子,还能找到那么合适的,对吧?】


    【所以你这么些年盯着太子,无非就是当年那口气咽不下去,你觉得太子轮不着李亨来当,可他当都当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权倾朝野那么多年,很爽了。】


    李林甫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我们现在的敌人是杨国忠,或者说以杨国忠为首的杨家势力,你应该要明白的呀!你想想,我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玄宗也没选择打压杨国忠对不对?毕竟杨国忠会装狗,叫得主人欢心,能怎么办呢!】


    【更何况你百年之后,杨国忠拿到你的位子,你能想象那种荒唐的场景吗?史书上写,杨国忠当宰相之后,荒淫无度,恃强凌弱,变着法哄骗玄宗,天底下什么坏事到了长安都变成了好事,你希望有那一天发生吗?】


    李林甫有些犹豫:“……那我该如何?”


    【简单!从现在开始,养生!】


    【安然健身小课堂开课啦,快来跟我一起健身!!在这里,你可以学到秦始皇同款健身操哦!】


    李林甫:“……”


    作者有话说:


    秦始皇:我很难评,我大感震惊


    第42章 第 42 章


    随着动感的音乐响起, 安然还真跳起了当下流行的健身操,才跳一会就大汗淋漓——虹楼姝原


    而天幕前的李林甫,脸色十分难看,恐怕心里一个劲儿地怀疑, 千年后的人们精神状态?


    不过一旁的家丁们年轻点的, 已经开始随着节奏轻轻扭摆身体,果然骨子里的舞蹈DNA按奈不住嘛!


    李林甫咳了两声, 示意旁人都退去。


    他有些脑壳疼, 他实在和安然沟通不来, 除了时代的鸿沟还有年龄的鸿沟, 他甚至早就想离开, 也不管天幕什么未来不未来, 但是,在他捂着额头准备走人时——


    【你应该不会死吧?】


    言归正传, 安然发完疯, 忽然很认真地问李老头。


    李林甫的身体一直不太硬朗,尤其是自中秋宴后,老是胸闷气短,加上天气转凉, 冷风一吹,就头晕目眩。


    人上了年纪,到了岁数,冥冥之中会对自己的余数有感知。


    秋风萧瑟, 他府邸中的树都纷纷枯黄了叶,不知觉间都飘落在地。此情此景, 他悲从中来, 不知怎地, 想要挟什么。


    他叹了口气道:“姑娘认为,这世上可有神仙?”


    【当然没有!】


    安然斩钉截铁,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说的太绝对。虽然现代人的观念里不存在玄而又玄的东西,但古人又没接受过科学教育,应该不太能明白吧……


    【也说不准。但在我的时代,人人都信科学,科学就是万事万物都有它运行的规律,我们可以掌握规律。而神仙妖魔鬼怪这类没有规律的,都是假的,只存在故事话本里。】


    李林甫沉声道:“除了神仙,又有谁能免去一死呢does?”


    安然一愣,从这回答里,她就知道了李林甫的态度。可她在准备投放天幕前,说真的是没有底气的,不像之前所有正派人物那样,天生带主角光环,会让安然先入为主的以为古人都好相处。


    李林甫是历史上的反派,是大唐积弊多年的罪魁祸首之一,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安然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别说与对方交谈了,出现在对方面前都够怵得慌,其压迫感不亚于问题少年喊家长,裁员大会见领导。


    安然很是困惑,真的不在乎吗?


    她似乎忘了,古人其实一直都比现代人更有哲学,他们在交通闭塞,信息闭塞的质朴时代,早就总结出了天地运行的一套规律,也从来不忌讳生与死这样沉重的话题。


    相较于会死,他们更在乎,如何死。若不能死得其所,岂不是轻于鸿毛?更何况“朝闻道,夕死可矣”,是太注重于自我的现代人,早就遗忘的道理。


    浑然不知安然在想些什么,只是看这姑娘面露悲伤的神情,目光呆滞,李林甫倒有些怜香惜玉起来。


    他道:“与你说一件我年轻时候的故事吧。”


    “我出生宗室,年少时锦衣玉食,也是纨绔子弟,整日游乐狩猎打马球——说起马球,我已经很久没碰了,当年我可是所有人里打的最好的。但是,那年我遇见了一个破烂道士。


    “他穿的破烂,面黄肌瘦,浑身脏得像一个月没洗澡。那时候他告诉我,如果我继续打马球,就会从马上跌落,终身残疾。”


    听古人讲野史是什么感受?


    安然大为困惑,她也没想到画风能这样神展开啊?


    “起初我是不信的,后来他接二连三出现在我打马球的时候,我派人赶他,他很快就消失了……那时我意识到这道士不寻常。后来道士说我有仙根,命里是个修仙的好料,要我跟他修仙。”


    【你没答应?】


    “我是挺想答应的,但我留了个心眼,我问他如果我不修仙会如何?他回答我,不修仙的话,我也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入世我可拜相,纵横官场二十余年。我心动了,也就是这一点点的动摇,他拒绝了我,并告诉我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没得选择。”


    【尊嘟假嘟?】


    【啊不不不,我是问,这是真的吗?】


    李林甫脸上挂着奇异的笑:“真真假假,在你听到这故事时,内心已有分辨。”


    【你为何会和我说这些?诚然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突然,但我只是不太希望你……出事,毕竟离史书上记载你离去的日子不足两月了。】


    李林甫一愣:“……两月。”


    冷风拂过,他又剧烈咳嗽起来。两个月也太短了,太短了!李林甫有些气闷,他还有那么多事业没有完成,就算那破太子李亨他能忍下去,但杨国忠呢?杨国忠觊觎相位多久了,陛下又特别特别偏心杨国忠,他不把杨国忠搞死怎么能安息?!


    “可是两个月……咳咳……太短了!”李林甫怒道,“早知如此我就修仙去了,世间纷纷扰扰与我何干?”


    话虽这么说,但安然知道,李林甫从未后悔过。


    能做到他的位置上,走过尸山血海,才换来权威至尊——李林甫渴望权力,就不会稀罕闲云野鹤懒神仙。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我外公,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传闻他是个偏执的老头,每天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鼓捣别人都不稀罕的破铜烂铁,搞发明。】


    【后来他走了,我外婆就把那些全卖了。外公走的时候我不伤心,但是那些东西全被收破烂的买走了,还是几十块钱就买走了之后,我大哭了一场。】


    安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她同情这些众人眼里的坏老头,尤其是她其实知道李林甫最后的境地十分凄惨,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隔着一千多年的时空,一个城府极深的老头和一个单纯且精神不太正常的少女,在某一个下午莫名其妙的谈话,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她或许应该知道,南美洲的蝴蝶轻轻拍动翅膀,有可能引起北美洲的一场风暴。而她的一句话,也有可能将平行时空的历史改写。


    无心栽柳与弄巧成拙,是形容机缘最妙的词语。


    杨国忠府邸内。


    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天幕与李林甫也有联系。


    杨国忠气死了,气得饭都吃不下,怎么东宫和天幕有联系,李林甫也能和东宫有联系?天幕单单就看不起他呗,端水都不端,都合起伙来排挤他?好好好,他杨国忠能忍气吞声?早晚有一天,统统搞死!


    “不过,属下听说,李相的身子最近不太好。”探子在杨国忠耳边低语,“而且从天幕的话来看,似乎活不了多久了。”


    杨国忠眼神一亮:“那我们可得好好帮帮李相,度过难关啊。”


    恰好,不久之后,李林甫居然主动邀约杨国忠来府里,是一个重阳时节的晚宴,除了杨国忠,朝内一些大臣也会出席。


    哦,没有东宫,邀请了也不去。


    再说东宫,安禄山走之后,太子李亨与李泌时刻关注着战况,他们深知此战胜不了,大唐积弊在此,而此番的目的也是为了一个,安禄山能死在外面。


    而李俶与李倓显然这些天也不太痛快。


    这天,重阳家宴,热热闹闹围了一桌人,但愣是谁也没提一句话。众人吃的差不多,女眷领着孩子回屋,剩下男人们喝酒,于是只剩下了太子李亨与他的两个儿子。


    太子李亨脸色低沉问:“天幕这些日子可有与你们联系?”


    李俶答:“并无。”


    太子道:“天幕行踪实在诡异,我们又不能联系上她,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出现,又为了什么出现。”他顿了顿,“如若以后她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也得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被她的话迷惑了心智,被她牵着鼻子走。”


    李俶点点头道:“殿下考虑的是。”


    李倓不理解:“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啊,她不是一直在说,是为了阻止战乱吗?安禄山那野蛮人,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有反叛之心简直太正常了,我们现在应该要考虑怎么处理他吧?”


    太子李亨皱了皱眉:“建宁王,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人做事要稳重,要多考虑,这一点你得多和你哥哥学!”


    他摆起脸教训孩子的时候,纵使李倓再多不满,也只能憋着,毕竟这不仅是他们爹,还是太子殿下。哎哟,李倓可烦死了,拿着酒杯一杯杯喝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太子道:“安禄山那边已至剑南,除了带去的一些兵力,完全不够抵抗南诏。杨国忠啊杨国忠,没想到他留下的烂摊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烂。”


    李俶有些惊讶:“此话怎讲?”


    太子斜睨着,不屑道:“旧制规定,凡立战功者,可免征役。他杨国忠倒好,也不管什么制度不制度,直接抓人,抓了人后去南诏送死,现在四川那边可没有壮丁再给安禄山嚯嚯了。”


    李俶道:“南诏多瘴气,凡兵至,未战先死,实在可惜。”


    李倓却道:“那不是更好?都不用我们派人去搞事了,安禄山这回不能再打胜仗了吧?”


    李林甫府中,觥筹交错。


    他走到杨国忠面前。侍女在一旁给杨国忠倒酒,却被李林甫喝退。他拿着手中的酒壶,亲自给杨国忠倒了一杯酒。


    杨国忠看着眼前的酒,对方的眼神显然在等待他喝,他不敢动作。


    安禄山宅邸,同样是家宴,但人不多,结束得早。


    一结束,安庆绪就找来了严庄——安禄山手底下的一个小官,但很受安禄山器重。


    找严庄来,当然不是为了过节,而是想试探对方的口风。


    之前安禄山让他带去给史思明的信,他偷偷看过了,其中讲的内容有些惊人,以至于他要确认是否属实,他不能被动到败露的那天,再选择站队。


    作者有话说:


    安然:我今天的精神状态也很稳定呢


    第43章 第 43 章


    李府。


    李林甫才满满地给杨国忠斟了杯酒, 才递过去,不出几秒,杨国忠身旁一位中年女子凑了过来,推辞道:“更深露重, 酒就不要再喝了吧!老杨最近几年的身子也不如从前啦, 喝了一晚上,真喝不了了。”


    杨国忠皱了皱眉, 嫌弃道:“怎么说话的, 这可是李相亲自倒的酒, 我哪有、哪有不喝的道理??李相你、你莫怪!”他仿佛喝醉了般, 说话都迷迷糊糊, 还假意往身旁那女人怀里倒, “我夫人、夫人她不会说话,多有得罪!”


    说着, 杨国忠就想接那杯酒——


    但杨夫人眼疾手快, 推了他身子一把,埋怨道:“天天喝喝喝,风月楼里喝完家里喝,家里喝完外面喝!喝死你算了!”


    杨国忠没防备, 被推得猛了,直直朝李林甫那边扑去,酒杯被撞歪,酒全洒了出来。


    “哎哟!哎哟我真是!”杨国忠着急忙慌, 赔礼道歉,“真对不住, 没有哪里弄脏了吧?!”同时还转身要骂:“你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李相敬的酒, 也是你说推就推的?真是给你脸了还!”


    杨夫人不服气:“怎么?我说你两句蹬鼻子上脸了啊!好啊你杨国忠, 在那么多人面前你朝我撒什么气!”


    四周稀稀疏疏的宾客一下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就连中间跳舞奏乐的姑娘,都忍不住稍稍瞥眼过来。她们的唇角勾起微笑,在这一刻仿佛是嘲笑。


    李林甫摆摆手,将空酒杯从地上捡起来。他劝道:“好了好了,家和万事兴,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吵架。”


    此刻李林甫站着,杨国忠坐着,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好像主人般。李林甫非常蔑视地瞥了他一眼,往那空酒杯里再倒了一杯酒。


    他说:“夜确实深了,杨夫人也是为你身子着想,毕竟上了年纪,脑袋有时候还真不清醒,容易做出糊涂事。这酒我喝了,你们随意。”


    说完,一口闷下,完事还要把空酒杯亮给杨国忠看,像是无声地表达——下毒这种下流手段,他一个大唐宰相,不屑做。


    杨国忠羞红了脸,当然也可能是醉的,刚刚在众人面前,还要杨夫人做戏推辞喝酒,搞得乌龙一场,惹人笑话。


    李林甫又道:“今夜多谢你送的补品,破费了。”


    李林甫为重阳办宴,宾客来的自然不能空手,大多都会送点礼——补品或名贵的草药。杨国忠就送的补品。


    但是,杨国忠听完这句“感谢”,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捂着脑袋喊疼:“刚刚撞到哪里了,脑壳哎哟……”


    杨夫人也不知他演哪出,胡乱配合:“夫君你这别乱碰着伤口……那、那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回去?”


    杨国忠一激灵:“回!回去睡觉!”


    就这样,杨国忠好像来李林甫家中闹了场闹剧,演了场夫妻双簧,然后兴致缺缺地离席了。


    李林甫看着杨国忠远走的背影,发出轻蔑的哼声。


    杨国忠送的补品里,好巧不巧,有一味药与他正在服用的药有冲突,如果喝多了,会慢性中毒死亡。要是李林甫心眼大一点,不仔细检查杨国忠送的东西,恐怕真就一命呜呼了。


    他没想到,杨国忠的眼线能连自己喝的药方都一清二楚,这不禁让李林甫更恨杨国忠了。


    再说安府。


    夜深,府内外都悄寂无声,一位男子走到院子里。


    安庆绪礼貌地招呼:“严卿。”


    严庄道:“公子深夜急诏所谓何事?”


    安庆绪迟疑片刻:“此次父亲南下,并未带你一同前去,我能问为什么吗?”


    严庄道:“将军自有他的安排。”


    安庆绪紧皱眉头,情绪有些低沉:“父亲不信任我,是吗?”


    严庄比这位喝了酒的安家二公子情绪稳定多了,颇有种风雨面前不动如山的定力。他说:“公子是将军的血缘至亲,那可比信任重要多了。”


    安庆绪自嘲地笑:“哈哈哈哈哈……好一句血缘至亲,真是令人无法反驳。”他笑得很诡异,很狰狞,没过一会,忽然转变了脸色,沉声道:“送给史思明的信我看过了,他信中所提让史思明将东北所有兵力集结至范阳,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严庄不语。


    安庆绪很是激动,径直给了对方一拳,然后揪起对方的衣领逼问道:“史思明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到底是什么时候,父亲已经下定决心要反,却不让我这个当儿子的知道?!还是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严庄摇头:“有些事,现在的你不知道比较好,否则容易被人抓了把柄。公子在长安城内享乐惯了——”


    安庆绪打断,嘲笑:“还是不信任我!”


    严庄道:“哎!莫要妄自菲薄!罢了,既然你已知道了这件事,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对方收敛了声音,悄声道,“最初我给将军的建议是直接反了——天幕让所有人疑神疑鬼,陛下、李林甫杨国忠甚至东宫都恨不得除掉将军,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让史思明在范阳集结兵马就是我的主意,可惜将军始终狠不下心。他同我说,此去南诏未必没有出路,若他能凯旋而归,谋反谣言不攻自破,这事就按下不表,若是不能凯旋而归,他则会剑南一带招募兵力,伙同范阳,来个两面夹击,直取长安。”


    安庆绪猛地一惊,没想到整个策划如此庞大,诸多细节若非严庄坦诚相告,恐怕他真以为只是范阳起兵那么简单。


    严庄说:“将军思虑良多,不告诉公子,一是事情未定,二是长安城内盯着公子的眼睛也不少,若是公子有异常,对将军的处境会更不利。”


    安庆绪沉着脸,无声地攥紧拳头。


    这么多年了,无论他如何讨好,安禄山永远不信任他。


    严庄见他愣神,轻唤:“……公子?”


    安庆绪猛地回神:“我该如何做。”


    严庄:“公子什么都不用做,除了等待。”


    此后的几天里,长安城内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李俶与李倓照往常一样,当着美美的广平王与建宁王,一同出游狩猎打马球。但今日,他们去了另一处地方。


    才从西市小摊上买的烧饼,有一些孜然风味,是胡人做的。李倓很喜欢这样的口味,捧着热乎乎的饼一口一口地咬。


    李俶却有些心事重重,走在前边。


    李倓问:“你还在为南诏之事担忧?”


    李俶答:“没法不担忧啊。”


    李倓咬着饼,热气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喷出:“这件事有殿下和李翰林,咱们没必要太担心啦。况且殿下不是很早就派了阁中杀手一路往南追,安禄山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活的,那可是……培养了多少年的精英杀手啊。”


    李俶却说:“再万无一失的事,尘埃落定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李倓拗不过他哥哥的脑回路,无奈道:“好吧。不过天幕呢,她不是说今天会出现吗?”


    李俶抬头看了看四周:“或许再等一会吧。”


    他们还在往前走,一直走回了太极宫。


    这一番活动,倒像是李俶专程陪李倓出宫,去了趟西市买烧饼——啧啧,真叫人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安然在电脑屏幕前,查看系统事件记录。


    她发现,这一次的投放,好像她可以错时查看了,尽管会延迟一小会,但总比之前她只能结束时查看来得好。


    所以她发现李俶与李倓大白天没事只为去西市买个烧饼之后,大感震惊,然后才想起来与他们有约。


    【抱歉抱歉,实在是最近写论文写上头了,我把约定给忘了,你们千万别介意啊!】


    带着歉意的开场白,天幕出现在半空中。


    在解锁了系统更多权限后,安然发现可以将天幕绑定到某个主角身上,比小范围更小范围,简直就要变成随身屏幕的那种。


    她绑定了李俶与李倓两人,因此天幕此刻距离他们很近。


    他们在屋子里,不是一般的屋子,四周墙壁上有画像,画像都与人等高,画中之人庄严肃穆,英武非凡。


    李俶看向天幕,道:“不必着急,我们也没有等很久。”


    李倓道:“每每在凌烟阁内,我总能感到安定。看到这些过往的前辈,他们遭遇的困苦比我们更甚,仍能坚定本心勇往直前,我想,我也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李俶拍了拍李倓的肩膀,以示安慰。


    【什么?你们在哪?】


    李俶回答:“凌烟阁。先祖太宗为纪念功臣所建。”


    【凌烟阁……】


    安然有些激动。


    【你知道吗,凌烟阁在我的世界里,已经随历史过往消散了。留下来的文字记录,总令我向往,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李俶微微皱眉:“不会是之前说过的安史之乱吧?”


    【不是,是更后面的……晚唐,五代十国,那是另一段揪心的历史。你能不能和我描述一下,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李俶的目光扫过凌烟阁内部,他的周围有许多半透的屏风,天光透过屏风,再轻轻洒在那些画像上。油墨已干,斯人已逝,过往的岁月里,有无数的君王在此驻足凝望,回顾曾经。


    李俶从长孙无忌开始,一一为安然介绍过去,在说的过程中,他不免也有些伤怀,战火将无数房屋摧毁,让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那不是一个他想要的未来——大唐积弊已久,他仍愿舍身改变,就算穷尽他几十年生命,并不能做到,但他一定要做。


    游走到一半时,有人来向李俶汇报,说那位谪仙人李白又回长安了。


    作者有话说:


    据说李白三入长安,前两次分别是730年与742年。730年无疾而终写下“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742年由玉真公主和贺知章引荐,终于得偿所愿,可惜他不愿做没有实权的诗人,整日无所事事,最终被人排挤离开长安。


    第三次入长安我没有考据,只是网上能查到,说李白入长安是来揭发安禄山意图谋反,所以我就借来写一写。本着既然写了盛唐,怎么能不写我喜欢的李白,写,一定写!


    今天也是发疯的一天呢T.T


    第44章 第 44 章


    长安西市, 兰陵酒楼。


    楼内喧闹非凡,人们四五成群扎堆,这边在斗酒,那边在吟诗, 还有乐师在奏乐, 箜篌丝竹,琵琶笙箫, 伴着歌女清脆动听的声线作响。


    门外走进一位青衫男子, 不过中年, 略带些愁容。


    小二上前问道:“客官, 几位啊?本店新作葡萄美酒, 可要来上一杯?”


    那男子四处看了看, 伸手指向一个角落:“我找人,就找他。”


    那角落有些偏僻, 被外面热闹的人群包围着, 隐约才能看里头坐着也是个中年男子,因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看舞台上的歌姬咧着嘴笑。


    小二愣怔:“好嘞,那客官来点什么?”


    中年男子道:“两壶黄酒。”


    说罢, 中年男子直奔角落而去。


    角落里的醉鬼抬起头,看清来人笑道:“杜兄!来来来,一同喝酒!”


    杜甫坐到对方边上,叹道:“李兄, 你何时来的长安,我竟才知道。许久未见, 不知李兄来长安所为何事?”


    李白喝上了头, 斜睨了一眼杜甫,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觉得杜甫有些啰嗦,将酒壶推了过去:“这酒不错!前些年我在外边,还时常怀念呢。”


    杜甫的两壶黄酒也上了,两人只好先把酒下肚。


    要说李杜两人,关系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此次长安再相逢,也隔了快七年。李白还是那个豪放不羁的李白,杜甫却不太是从前那个壮志满怀的杜甫。


    这些年他的求职之路也是不太顺畅。


    两人就着酒意,说了好些话,终于终于,在酒楼乐师都要下班的前夕,把话题绕了回来。


    李白苦闷道:“没想到杜兄近年在长安如此艰难,朝廷果然一点也没有变。哼,前阵子我在蜀中游历,听闻安禄山带兵南下,你可知之前大唐与南诏交战,从未胜过,南方死伤的将领战士不计其数,还以为他安禄山有多大本事,揽这种烂摊子,没曾想,安禄山竟然停在剑南许久,并未继续南下。”


    杜甫纳闷道:“当真?他停在剑南做什么?”


    李白道:“招募兵马。”


    杜甫道:“……倒也能够说通。先前南诏打战,朝廷损失不小,眼下兵力不足,他在剑南修整备兵也……”


    李白打断他道:“大错特错!安禄山是什么狼子贼心?他放着东北三镇节度使不安稳,还要来南方插一脚,他哪里是想打仗,他是想反啊!”


    杜甫立马煞白了脸色:“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白闷了一口酒:“此番我前来长安,便是要告发安禄山!藩将带兵能靠谱吗?他们一个个的心里憋着坏呢!”


    杜甫叹了口气:“哎!要不是李林甫看不得文人入仕,恐怕会危及他的地位,哪还有这么多事呢!”


    杜甫是真气,他就是因为李林甫的小肚鸡肠而得不到官位的。


    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又问:“只是我不知该向谁说,眼下长安早已不是我曾经待过的长安了……”


    杜甫给他出了几个人名,都是在朝的官员。


    于是两人便一块前往这些官员的府邸,挨个说安禄山要反。


    安禄山要反,天幕早就说过了,这些官员能不知道?可他们谁不知道唐玄宗都不当回事,就算李白坚持要举报,又有什么用呢?


    谁敢跟李白站一条边啊?


    于是,李白吃了无数闭门羹,这条消息也传到了东宫耳朵里。


    太子李亨有些困惑:“安禄山停在剑南已有一月,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难道我们其实错了,这样反而是放虎归山?”


    李泌道:“殿下,安禄山一家都还在长安,眼下谋反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他没有这个胆子。”


    太子皱眉道:“是是是,我只是担心哪里会出差错。阁内派出去的杀手许久都没回复,只怕不会带回来好消息了。”


    李泌沉思片刻:“不止我们想要安禄山的命,李杨两家也不会放过他。就算安禄山真的命大,能从南诏回来,我们到时可在驿站设伏,再动手一次。”


    太子李亨背着手踱步,外面进来一个侍卫传讯,说玄宗今晚在华清宫设宴,请东宫诸位前往。


    太子闷闷道:“设宴?这不过节不过诞的,为何设宴?”


    侍卫说:“眼下入冬时节,百花凋零,陛下为安抚贵妃伤感之情,特地设谢花宴,邀请太子殿下前往。”


    太子:“……”


    李泌面无波澜。


    李倓听到墙角,跟他哥哥李俶吐槽。他道:“头一回听说百花凋谢还有谢花宴的,真是……陛下可真是糊涂了。”


    李俶目光微转,四下看无人,才摇了摇头:“少嚼点口舌。”


    李倓道:“可不是嘛,这哪算嚼口舌?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国库并不充盈,东宫早已节减开支,可陛下还搞宴席,铺张浪费!”


    他闷着气鼓鼓的,坐在亭子的栏杆上,一手拿着小石子,丢到鱼塘里玩。


    李俶看着吃糖内枯萎的荷花杆,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伤感地叹了口气:“国库早已空虚多时,上上下下大小官员都在变着法想要钱,可钱都在哪?都在哪?”


    李倓看着哥哥有些愤懑,无奈地说:“都在那群狗官手里!”


    李俶道:“节度使掌权过大,简直像土皇帝一般,掌握着地方的财政、兵马粮食,朝廷却逐年累月的负重下去,早晚会出大问题!”


    这就是李俶一直担忧的积弊利害之处。


    他年岁过轻,在太子面前说话没有分量,完全不能被采纳。所以他也只能将这些话吐槽给李倓听,等着将来有一天,他们能够当政时,一定要挽救这积弊带来的危害,阻止大唐再腐朽下去。


    是夜,华清宫内灯火阑珊。


    舞乐之声哗然,好不热闹!一众宫女端着佳肴入殿,婀娜着腰身,步伐轻盈,衣带迤逦,顾盼生辉。


    杨国忠头一日就来了,与他的贵妃妹妹见了个面。


    贵妃近日食欲不佳,在花园里坐着也了无生趣。她问:“近日来李相都称病在家,陛下对李相也不待见了,你有什么打算?”


    杨国忠坏笑道:“打算自然多了,最要紧的还是送这位好宰相一程。”


    贵妃有些诧异:“你、你要如何做?不会牵连到我吧?”


    杨国忠一脸无所畏惧:“放心放心,李林甫与我苦大仇深,但与贵妃你可是无冤无仇的。前阵子重阳他请我去府上吃席,我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医师有问题,然后给我钻了空子,现在他换的医师才真是我派的人呢!”


    贵妃一惊:“你真是好毒的心思。”


    杨国忠不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妨无妨!之后的事还得娘娘多多帮衬我啊,我想要李林甫的位子可是很久了……呵呵呵……”


    谢花宴上,两个小辈毫无心思,坐着喝闷酒。


    而那杨国忠起身,神色严峻,对正乐呵的玄宗道:“陛下,今夜大好光景,臣本不该打扰陛下雅兴。但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玄宗皱了皱眉,看了眼贵妃,贵妃神色泰然。玄宗问:“何事?”


    杨国忠道:“先前征伐南诏一事,本应由臣前去,但天幕却让安禄山代替臣前去,臣也无力反驳,臣真是悔啊!”


    玄宗不悦道:“朕好不容易忘了那东西,你又提起!天幕,呵天幕!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倒是缩头乌龟不再出现了,口口声声大唐将危,大唐繁荣昌盛至今怎么可能说乱就乱!现在倒好,人跑没了,你还在这提!”


    杨国忠哭道:“哎哟陛下,你就怪我吧!我哪里能想得到天幕是什么,她那架势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神仙也被骂傻了!但臣现在要说的是,可真是应了天幕的愿了,我们都被她算计了啊!”


    玄宗眉头一紧,愤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杨国忠道:“安禄山在剑南招募兵马,恐怕是真要反了!”


    玄宗诧异道:“什么?!他!”


    “臣句句属实啊!可千万别再被安禄山骗了,他在剑南招募兵马才不是为了进攻南诏,而是要反过来攻打长安啊!剑南当地数多官员都遭了他的害了!


    “臣真是悔不当初,当初就应该拼死也不让安禄山去的!天幕说什么安禄山要反,说什么大唐将陷入战乱,陛下您仔细想想,若是未来之人真想帮助大唐,她又怎么会口出狂言,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呢!她就是想要祸乱大唐才这么说的啊!”


    坐下底下的臣子们都震惊了,尤其是李俶,他当然知道杨国忠红口白牙上唇碰下唇就在那瞎说乱造,但这话偏偏说到玄宗心里去了,玄宗本就不信天幕,又被天幕骂了一通记恨在心,这下好了!


    就在众人哗然间,又有一个人上前来说——正是先前李白与杜甫拜访过的小官,本来是不站队的,但一看杨国忠都这么说,他便前来凑个热闹,还能在杨国忠和玄宗面前刷好感。


    岂料——


    玄宗震怒:“安禄山要反?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朕却不知?杨国舅也就算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跑来朕面前搬弄口舌?来人!拖下去斩了!”


    热闹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那个本想刷好感的小官,就这么被拉到殿外,当众斩首了。


    李倓瞪大了双眼,紧攥着拳头,好似马上就要压抑不住情绪。李俶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臂,饶是这样也费了不少功夫。


    眼下,东宫真的不能再牵扯进去。


    玄宗冷静下来,立马下令:“将安禄山召回长安!”


    结果,安禄山的确回来了,但他回来时伴随着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将会扭转长安这趟浑水的格局——


    安禄山此番进攻南诏与吐蕃,胜了。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杜甫与李白交集不多,但是嘛,都写李白了,我也想写写小迷弟杜甫,于是就让他们一起吐槽吐槽吧。


    第45章 第 45 章


    安禄山胜了, 谁也不曾料到居然是这样欢喜的结局。


    纵然是安禄山,谁能不希望此番大唐与南诏之争,最后胜利呢?


    大明宫的宣政殿内,群臣们的表情很微妙。


    杨国忠前些日子诬告了安禄山谋反, 还目睹了站边他的小官员被斩头, 所以他此刻将头埋得低低的,就像课堂上祈祷不要被老师点名的学生那样, 恨不得钻到土缝里去。


    李林甫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 今日依旧告病在家, 他可是生怕自己看到玄宗偏心杨国忠的模样, 当场气死。


    太子李亨一直臭着个脸, 目光都不看着玄宗, 估计也是有气憋在心里。


    李俶和李倓倒是一般,没什么表情, 最开始是惊讶的, 安禄山居然□□——还特地多方核实了这条消息,确认无误,连南诏求和的贡品都已到了长安,说明这回真没人歪曲事实。


    那李白口中说安禄山招募兵马, 还真不是谋反?


    李俶不知道,李倓心里是千百个不信,只是大约中途生了变故,又或者安禄山打着更深的阴谋, 才会是如今这局面。


    今日安禄山回长安的日子,不管如何他都得来殿前汇报战况, 再论功行赏。但朝事都议论完了, 也迟迟不见安禄山觐见。


    玄宗等得有些不耐烦, 正要发作之时,殿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安禄山人高马大,胖的能塞下李俶与李倓两人有余,走起路来地动山摇,让人惧怕——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再一次哭着上殿了。


    上一回,还是他哭自己没有造反之心呢。


    “陛下!呜呜呜!”安禄山进来,众人才看到,他的一只眼睛被纱布蒙了起来,似乎是受伤了,而另一只眼睛也好不到哪去,眼圈通红,整个眼白都被红血丝布满。他大哭道:“陛下!臣能再见到陛下真是老天恩赐啊,臣、臣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呜呜呜……”


    他再一次哭得像个三百斤大胖子,委屈的哭嚎让人无不动容。


    至少玄宗前几秒还烦躁的心情,此刻烟消云散,接而被心疼代替。玄宗亲自走下台阶,将安禄山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关切地问:“你这是如何伤的?”


    安禄山只是哭,一旁的副将李怀仙说:“将军此番前往南诏,眼睛是被南诏的瘴气所伤!哎,本来不至于如此的,都是将军太关心将士们所至,臣亦有愧!请将军原谅,请陛下责罚!”


    李怀仙是柳城胡人,原先在幽州那就跟着安禄山了,安禄山上战场,他也跟着,可以说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得力副将。


    当然他身上也挂了彩,但一脸正义之气,没有像安禄山一样卖惨。


    玄宗摆摆手:“你们都是大唐的英雄,朕怎么会责罚?赏!都给我重赏!朕还要将你们的功绩昭告全天下,以后谁再敢说你有谋反之心,朕定会替你做主,不让留言蔓生!”


    李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边安禄山凄凄惨惨戚戚地回到金碧辉煌的府邸,想当初这宅子还是玄宗亲赐给他的,全长安独一份,除了比大明宫差点,那就是长安城内最豪华的房子。


    安庆宗与安庆绪纷纷出门迎接。


    安禄山有那么些个儿子,其中就属这俩最得他的心。哎,带兵在外受点伤也没什么,只是可能年纪大,这眼睛又被瘴气伤的深,视线模糊,连眼跟前的儿子也不大分得清了。


    安庆宗是安禄山大儿子,他哭道:“父亲怎遭了如此毒手,儿真是好生难过!早知如此,我应该随父亲一同出征,替父亲受这劫难。”


    安庆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安庆宗,满不在乎的眼神有些不屑。


    安禄山沉声道:“说什么胡话。”


    安庆绪却问:“此番前往南诏,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长安城内都传父亲……父亲在剑南招募兵马,意图不轨。”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宫,李俶寝殿。


    天幕在李俶与李倓面前发着微弱的光芒。他已经屏退众人,偌大的宫殿内,只剩兄弟二人。把最近之事与安然说了,安然也震惊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历史上杨国忠前往南诏,大败,总不能换个安禄山就胜,好奇怪啊。安禄山到底做了什么?杨国忠都招不来的兵,他凭什么能招来,剑南又不是他的地盘,而且先前你们与我说安禄山可能招募兵马要反,我当时还特别担心弄巧成拙来着,怎么事情又变成这样了?】


    李俶却说:“当安禄山代替杨国忠的那一刻起,历史已经改变了。”


    安然一个头两个大,是的是的,她是在做改变历史的事,所以历史改变了,她也不该再用之前的思路去看问题。鸿露姝圆


    就像这次因为她,李白第三次入长安,出现了史书上并没有的分支。当安然想通过李俶找到李白时,李白又一溜烟走了。缘分还是太浅,安然大概是没机会见一见这位诗仙了。


    安禄山没有谋反,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谁高兴的起来,谁能高兴的起来,对长安城内的每个人来说,无论历史如何发展,安禄山谋不谋反,安禄山死了才是好事。


    就像杨国忠要诬陷安禄山一样,管他谋反与否,一律按谋反论罪就是了。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安然一腔热血,满怀憧憬与干劲,重蹈着古人的覆辙。


    李倓说:“既然已经改变,那安姑娘你不是未来之人吗,若已改变的话,或许你那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


    按照李倓的理论,其实是应该这样的,过去发生改变,未来随之改变。可惜安然没办法解释平行时空,所以安然的空间其实没有发生改变。但好在系统解锁了权限,她现在能看到平行时空内的过往事件。


    【你们等等,我查一下事件记录,然后同步给你们。】


    李俶与李倓等了一会,果然,天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字,都是简体——后来安然念给他们听。


    大抵是说,安禄山到达剑南后,的确招募兵马了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时间内,他不仅仅做了这些,还做了很多事,包括寻找一些南诏人当地人——手段肯定是不好的,因为他要那些本地人给军队带路,尤其是安禄山找了一群苗医,擅长巫术蛊术,对付瘴气独有一套的那种。


    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安禄山率兵攻打南诏。


    南诏本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被安禄山的残忍手段逐个击破,士兵们也不必受原本历史上的“瘴气”困扰,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一向的暴力手段,最终也害惨了他自己。


    那些苗医和本地人有哪一个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


    所以最后,苗医给安禄山下了蛊术,毁了他一双招子。但由于得救及时,安禄山侥幸捡回了一只眼睛——但也废的差不多了,视力骤降,大部分时间跟瞎子没啥区别。


    恶有恶报。


    安然揪心地念完,情绪复杂。


    砰呲——


    一个瓷瓶被安禄山砸到地上,无数碎片炸开。


    “真是气煞我也!”安禄山怒道,“那群南蛮贼子,竟如此暗算我!还有东宫那群人,竟然也派出杀手搞我,要不是我命大,我真是再也见不到长安了!”


    安庆宗扶着安禄山的臂膀,安慰道:“父亲息怒。”


    安庆绪也上前,不想表现得比他哥哥差。


    但安禄山反手给了安庆绪一巴掌——可能安禄山也不知道是谁,反正现在有气要撒,安庆绪撞上来,活该。


    安庆绪捂着脸,涨红着,咬牙说:“父亲!”


    安庆宗担忧地想要查看,被安庆绪一挥手抵开。


    安禄山骂道:“别整天妈的丧个脸!我他妈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很失望啊!巴不得老子死在外边,你们好继承我的职位是吧!!”


    安庆绪委屈道:“……我没有这么想。”


    安禄山又抬脚一踹,还嫌不够,多踹了几脚,连同想要阻拦的安庆宗一起踹,踹得两兄弟浑身是伤。


    最后安禄山头疼欲裂,回房歇息去了。


    安庆宗作为哥哥,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要来扶安庆绪,还关心他疼不疼。结果安庆绪并不领情,嘲讽道:“父亲从小不就这么对待我吗?你现在装什么好哥哥,真心疼我,就别来烦我!”


    安庆绪自己爬了起来,一挥袖离开了屋子。


    再说李林甫,这阵子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已经严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了。要问为什么如此严重?前阵子杨国忠那样闹腾,又说安禄山谋反,结果安禄山回来了又跟没事人一样,玄宗居然都不惩罚杨国忠,这把李林甫气得够呛。


    不知今天吹的哪阵风,杨国忠居然亲自来看望李林甫。


    天知道李林甫今天起床的时候,还觉得好受了一些呢,可能是因为睡的久,没能按时吃药的缘故——他至今还不知道他因为杨国忠而换掉的药,现在才是最毒害他的,少吃一顿当然舒服一顿。


    杨国忠前来,李林甫正在院内晒太阳。


    冬日的太阳温暖的呀,再配上乐师弹奏着他爱听的小曲,他眯着眼睛正美着呢,嗡嗡嗡的苍蝇声就来了。


    “李相真是好雅兴啊!”杨国忠乐呵呵道,“看样子身体不碍事了吧。”


    李林甫睁开眼,很不高兴地瞪他:“你来做什么?来替我收尸的?”


    杨国忠假装惊讶:“李相哪里的话!这些日子见不着李相,我可是非常关心你啊!这不,前几日我派人在外面重金购得的冬虫夏草,立马给你送来了。”


    李林甫哪里稀罕那些用钱能买着的玩意儿。他轻蔑道:“我看你巴不得我早点死了,你好向陛下讨了我的位子去!”


    杨国忠假惺惺道:“我真不敢啊!苍天在上,我发誓,我真没有这么想过!”


    第46章 第 46 章


    安禄山在家养病, 杨国忠称身体不适也在家养病,李林甫病了个把月自然还在家养病——今日朝堂上冷冷清清,聒噪声少了些许。


    散朝,太子李亨被留下说小话, 李俶与李倓先行离开。


    李倓背着手, 看着远处阴沉的天空,感觉要下雨, 因此心情也不大爽快。他闷闷道:“怎么感觉一夜之间谁都病倒了。”


    李俶却说:“李相一直未好, 此事很是蹊跷。”


    李倓想了想:“难道是已经好了, 在装病?”


    李俶道:“未必, 李相装病没意义。如今陛下对杨国忠的宠爱, 还有对安禄山的宠爱, 都远超想象,他若是没病早就站出来做点什么了。”


    李倓点点头:“倒也是。那李相真病得很严重啊, 难道……难道他是会死吗, 这么算来,好像离天幕预言的三月之期,就要到了。”


    自从杨国忠假惺惺的慰问后,李林甫病得更是严重, 好几天昏睡不醒,醒来是黑夜,又只得继续睡。就这么迷糊着,忽然睁开眼。


    那是安然第二次将天幕投放到李林甫家中。


    【你还好吧?我听说你最近两月都在家养病……害怕你出什么事。】


    李林甫在侍女的帮扶下, 半坐起身,靠在床头, 然后挥挥手屏退闲杂人等, 才有气无力地虚声说:“你也是来看我死了没有的?”


    【不, 我是真心希望你别死。至少……不能是现在。】


    李林甫冷笑道:“你倒诚实,就是话让人心寒。哎……杨国忠我怕是拦不住了,这几日我求见陛下,他总以让我好生养病为由推辞,我哪里不知道是陛下已经疏远我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快死的老头罢了。”


    【正因如此你才更要好好活着啊!】


    安然有些犹豫,她见李林甫那边的弹幕断断续续,心知可能这人的光景是真的不大好了,生命走到尽头还如此悲观,这不是更不利于养病吗?


    于是,她斟酌再三,决定告诉李林甫一点事,想要刺激他,至少人有斗志才不会陷入悲观难以自拔。


    【其实你死后,杨国忠当了宰相,还做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


    李林甫冷哼道:“他做的哪些事不疯狂?”似乎习以为常,不知安然会说出什么事,但大抵都不会让他惊讶,毕竟他活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在你死后还未下葬时,诬告你和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同谋造反。于是玄宗削去你的官爵,抄没家产,流放你的家眷。然后……然后还命人将你的棺木劈开,剥去本来的紫金朝服,改用庶人之礼安葬。】


    李林甫听一句脸上就沉一点,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然后朝着床边,一腔病血涌上喉间,一口全吐了出来。


    他的儿子与侍女听到动静,赶忙进来照顾。


    他费劲地咳着,心肝脾肺都要吐了出来。死生亦大矣,拼搏了一生的荣耀,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可那一切一切的心血,在死后被无情的剥夺。


    他如何能甘心?他不甘心。


    尽人事听天命,人生走到尽头,他原以为可以撒手了,就算遗憾满满,也能安静地接受死亡,他这辈子已经努力了,谁也不欠不辜负了,可是,可是怎么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国、忠!!”李林甫愤恨地大喊,怒吼。


    “父亲,父亲你莫要与他一般计较啊,千万别动气,伤身啊!”李林甫的儿子李岫劝慰道,“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这怎么又……”①


    李岫看向天幕,虽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大感震撼。


    他只得先劝道:“是她说了什么话吗?父亲你可别信她的,她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的,难保她不是在骗人啊。”


    李林甫喘着气:“骗人?呵,最好是骗我。但、但杨国忠是能做出那种事的!”


    李岫惊心:“哪种事?”


    李林甫却一把抓住李岫的手,紧紧地、死死地握着:“你一定要搞死杨国忠,不管用什么手段!!”


    李岫虽然是李林甫的儿子,但其实一直不太像李林甫的作风,在政治上也没有李林甫那么强势,所以这番话李林甫说得很过激,他不会往心里去。同时也很惊讶,父亲居然如此恨杨国忠。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


    那边李林甫要死要活,安然这里其实看不到,她只能看到对方说出的话转换成的弹幕,所以她在思索,为什么李林甫一病不起。


    倘若说,李林甫年将七十,都称古来稀——确实人老多病难免的,但就那么巧吗?一病不起,病得这阵子长安乱成浑水,都没办法参与或阻止。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李相你的病,是人为的?毕竟你年纪那么大,本身就有慢性病吧,任谁使点手段就能推波助澜一番,也很被难查到。】


    李林甫沉声道:“我哪里不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先前、先前重阳节时,杨国忠就想要害我,还送了一堆补品!呵,真是把人当傻子。”


    【杨国忠送补品?且不说他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吃这些,你们当时的关系就很紧张,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送,是不是有点……假?】


    李林甫道:“非常假。”篊镂梳院


    李岫却好像被什么点拨了一般,猛地惊醒:“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杨国忠送东西是真,但他只是想干扰我们的视线。”


    【声东击西。】


    【杨国忠表面送补品引起李相你的注意,让你怀疑身边的人,其实他根本也没有实质的眼线或内鬼——就算有,估计也藏得非常深,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你发现。他这么做,是想要你主动疑神疑鬼,总有心理脆弱的经不住这些,被你换掉——然后杨国忠就可以借此空隙,安排自己的人进来。】


    李岫恍然大悟:“正是如此!重阳节后,父亲就换了府内许多人员,包括……包括给父亲看病的林大夫。”


    李林甫气得要炸,喘着粗气艰难地呼吸着:“林大夫是……林大夫是齐宣的妹夫,他应该不能……”②


    像医师这种关键的人,李林甫可信不过别人,更信不过什么长安城内的名医——就是玄宗要派太医给他看病,他都害怕那太医是杨国忠的人,因此表面顺从背地里根本也没用太医的方子。


    在那之后,他千挑万选,选了个女婿家里人,这总不能出差错吧!


    李岫倒吸了一口凉气:“杨齐宣……也姓杨。虽然不是本宗,但到底可以有些关系。而且他本性懦弱,妹妹嫁过去后受尽他家人欺负,只是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哭诉,不想父亲为她担忧。”


    李林甫怒瞪双眼:“什么?!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李岫:“我暗中接济过妹妹,也劝她要不就和离了,咱家也能护她后半生无忧,可她不愿。当初父亲您为她选婿,由着她心思任她自行挑选,她便选了个情投意合的杨齐宣。她如何能知男儿心思朝三暮四,就算是个本分老实人,在权势面前没有话语权又如何能不低头?”


    李林甫两眼一黑,万般没想到自己爱女儿还爱错了。


    他重重叹息:“哎!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是药三分毒,不若你们先把药停了,我觉得李相如果不是什么慢性病,完全没必要用药吊着苟活。眼下千万别再动气,千万要珍惜身子,要记得杨国忠将来会怎么对你,你肯定也不希望会那样吧!】


    李林甫点点头,被安然三言两语劝住了。


    他们先把药停了,又把林大夫抓过来,一番拷问,果然问出林大夫是受人指使,将药方里的一味药换成了药性冲突的其他药,因此李林甫越喝这药就会越难受,久而久之就会慢慢死去。


    李林甫大怒,也顾不得自己身体单薄,硬在隆冬腊月,要求见玄宗。


    彼时,玄宗正在兴庆宫花萼楼和贵妃欢愉,还请了许多舞姬、乐师来助兴。安禄山那只眼睛最近也好了不少,为了讨玄宗欢心,也去了花萼楼,为贵妃献舞一支,跳得大家欢欢喜喜。


    李倓喝着闷酒,愤懑低声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李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倓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李倓瞪了对方一眼:“我自然要回去,我才不稀罕这些虚伪的、自私自利的繁荣假象。”


    说罢,他果真起身。


    行至楼外,猛地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


    夜很黑,身后灯火很亮,将他的影子打在雪地上。半空中随风飞扬而来片片雪花,冰凉、寂寥。他伸出手掌,什么也接不住。


    不远处,有一行人匆匆而来。


    李倓看清楚那是李林甫与他的儿子,还有几人不太认识。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没有上前招呼。


    李林甫没有被邀请来,所以他想要入内须得通报。


    不一会儿,高力士亲自出来,那模样,谁都以为是迎接吧,可高力士脸色有些为难,原来是出来劝归的。


    高力士说:“陛下说更深露重,李相身体尚未痊愈,不必来此,还请早些回府安养。”


    李林甫厉声道:“烦请高公公为我再向陛下说一说,我此番前来不为赴宴,而是为了告发杨国忠。此事非常重大,请再——”


    话还没说完,杨国忠从楼里走了出来。


    楼内歌舞声喧嚣,他满脸笑容,就像是这场宴会的主人一般。


    杨国忠挥手退去高力士,姿态高傲地对李林甫道:“哟,李相,身体可还安好?”


    李林甫怒道:“托你的福,可不太好!”


    杨国忠哈哈哈大笑,眼神望到李林甫身后,看清了那几个人,都是他安插在李林甫身边的内鬼。他瞬间知道要发生什么,可他仍有恃无恐。


    杨国忠出来就是来给李林甫致命的打击的。


    刚才在里面,就是他亲自拦着玄宗,要把李林甫赶回去。


    “你知道吗?就算你现在告发我也没用,陛下根本不会信你的。”杨国忠悠哉悠哉地说,“你私下和天幕有勾结的事,陛下都知道了。你猜陛下那么讨厌天幕,他会对你如何想?你在陛下面前当了几十年的狗,陛下早就腻了!”


    李林甫怒瞪双眼:“你!!”


    杨国忠啧啧道:“我?陛下可喜欢我了呢,还说要封我当宰相。哎呀,怎么办呢,我说这宰相是李相你的,我可不敢当。陛下就说,要让你告老还乡,别再朝廷里费神啦。哈哈哈哈哈,陛下就是那么爱我,你能如何?”


    噗——


    李林甫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父亲!”李岫赶紧扶住,拿出手帕捂住李林甫的嘴,同时对杨国忠说:“你别太得意了!我不信大唐能没有王法,你做的那些事,迟早我会揭露到陛下面前,让陛下看清楚你的虚伪面貌!”


    杨国忠冷哼,毫不在乎。


    李林甫颤抖着指尖,指着杨国忠,想骂些什么。


    大雪纷纷,李林甫满头白发,苍老的面庞,很难想象权倾朝野的李相,此刻也只是个糟老头子,面对杨国忠的小人得志,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然后昏死了过去。


    李倓吓得想要现身,但杨国忠直接派人将李相赶出了兴庆宫。雪地里,只有杂乱的脚印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他愣了一回,再次回到花萼楼内。


    李俶听了他的叙述,皱了皱眉:“杨国忠真的如此猖狂?”


    李倓急道:“不是猖狂不猖狂的事,现在李相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我感觉他可能要死了……”


    太子李亨坐在他们不远处,表情乐呵地欣赏着舞姬表演。一旁的张良娣神色阴郁地扫过兄弟两,没人发现,她的指尖轻轻掐进了肉里,情绪有些恨。


    翌日,李林甫死亡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


    作者有话说:


    ①李岫(xiu四声),云无心以出岫。


    ②杨齐宣,李林甫女婿。历史上在李林甫死后,背叛他投靠杨国忠。


    第47章 第 47 章


    东宫。


    张良娣褪去华服, 将孩子哄睡了,才回到太子身边。她抱着小暖炉,在生着炭火的屋子里,感叹屋外的雪下得太大。


    太子微微一笑:“瑞雪兆丰年嘛。上苍保佑我大唐繁荣昌盛, 这可是吉庆的好景象。快些歇息吧。”


    微弱的烛光中, 张良娣躺进被窝里,目光微转, 迟疑片刻说:“之前花萼楼里的怪东西……如今似乎没再见过了。”


    这一说, 太子的笑意渐收, 有些沉闷:“不知是什么在背后捣鬼, 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思。若是就此不再出现, 我也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 可若是她还出现,那我可真要与她好好论论, 为什么她明说帮东宫, 却做些莫名其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把安禄山派出去,如今好了,打了胜仗在陛下眼前更肆意妄为了,陛下还偏就吃他那虚捧的一套!”


    张良娣轻轻拍着太子的肩膀, 安慰道:“好了,你也少动些气。咱们啊,都不是年轻小辈了,多少稳定着些, 身体要紧。”


    太子烦闷地从鼻尖呼吸,沉重的呼吸声令人不悦。


    张良娣想了想又说:“我倒觉得, 天幕说的那些话, 或许是有人教她那么说的。你想, 哪有女子能干涉朝政的?但她却说的头头是道,还想要指挥着你们做事——安禄山被派去南诏,不也是陛下着了道嘛。”


    太子深感认同:“我也觉得背后有人,但她是来自未来之人,出现的方式又那么诡异,我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张良娣说:“未必……臣妾有一事想说,但你听后千万要稳住。”


    太子有些警惕:“什么事?”


    张良娣翻了个身,侧着,脸正对太子,认真地说:“臣妾有时带佋儿出门,路过倓儿寝宫时,见过他曾与天幕说话。”


    太子一激动也翻了个身,险些要坐起来。他质问:“真的?”洪摟姝媛


    张良娣苦心道:“臣妾如何敢骗你?只是一来臣妾不知那是何物,二来臣妾也不该干预你们父子间的事情,更何况那还涉及朝政,所以臣妾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就没与你说。”


    太子的表情有些迟疑,他知道李俶与李倓私底下有和天幕接触,但具体有几次、在什么时候,他全然不知。作为父亲,他没必要去疑心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在他眼里是非常优秀的,李俶更是被他当为接班人在培养的。


    张良娣的眼神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狠辣,她心里门清,凭她三言两语不会动摇太子,但她得种下怀疑的种子,如何种怎么种,从她生下儿子李佋的那天开始,她就在谋划了。天幕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继续说:“眼下臣妾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只是与殿下聊闲话,毕竟倓儿很优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凡事不能只想好处……”


    太子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是担心你呀殿下。”张良娣柔声说话,那感动之情好像要掏心掏肺似的,“前几年俶儿倓儿都各自娶了亲成了家,马上而立之年,而陛下……陛下又十分健朗,反倒是你,我日夜看你操劳政事,实在是心疼得紧啊!”


    “哎!你怎么净说胡话!”太子李亨假意埋怨,“我为大唐鞠躬尽瘁,只怕付出的不够,哪里能想那些事……再说陛下是大唐天子,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张良娣卑微道:“是我多嘴了。但殿下也得为自己考虑不是?难道你真想几十年到头来,辛苦半辈子,享不到一点该有的福气?”


    太子哪能不明白张良娣话里话外的意思?


    眼下玄宗身体健朗,搞不好还能当十几年皇帝,但他这个半辈子操劳命还能不能再熬十几年?若是他先一步走了,后面紧接着李俶上位,那真是替人做嫁衣!就算是他亲儿子,那他心里也憋得慌。


    “行了行了!睡吧,今夜我就当你梦魇着了,说梦话呢。”太子翻了个身,背对着张良娣,表示不愿再聊了。


    张良娣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但嘴里还在委屈:“臣妾是为殿下好啊,殿下……哎不论殿下如何想,总之臣妾的心这辈子都是殿下的。”


    寂静无话,夜渐渐深了。


    太子李亨没有睡着,他脑子里一直在想张良娣的话,也是很不甘心怎么就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当上皇帝——太子太子,名头是真好听!还不就是个有血缘关系的“朝廷打工人”,当年上位上的就腥风血雨,上了位后十几年被李林甫打压,几乎压得他喘气都难,每天在玄宗面前惊心动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像他那三个哥哥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还好贵妃不是当年的武惠妃,对他并不刻薄。而且自从玄宗与贵妃在一块后,脾气也变得好了许多——或许是耽溺美色没有闲心罢了,总之这些年他的日子才舒畅一些。


    他的上面是松快了,结果下面小辈又要闹腾了?李俶是他心里的接班人,但也并不是一定的,只是李俶品行好,有能力,自然深得他的心。而李倓……李倓这个孩子太过执拗,虽然也很有才能,但总不听他的话,十分叛逆。


    李俶与李倓关系好,平日里有李俶带着李倓,太子也不怎么担心。可偏偏张良娣这一番话,让他思考,李倓会不会,有点那门子心思——尤其是天幕出现以后。想到天幕,太子很不爽,他想到当初天幕预言他会听信谗言,杀了李倓。疯了吗?他是这么虎毒不食子的人吗?他嗤之以鼻,对天幕完全不屑。


    就算今日张良娣说李倓的闲话,他也不可能动杀心,那可是他儿子!他大可以将李倓调到外地去,两不见面就不会起矛盾冲突。


    带着种种疑虑和对策,太子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就收到了李林甫病死家中的惨讯,讣告已张贴,长安城内都知道了。


    再说李俶与李倓,哥俩头天晚上在花萼楼喝酒,李倓说起了看到的事,他们正想第二天去看望李林甫,并了解一下杨国忠的事情,结果没想到——阎王要人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黑白无常不等人啊。


    李倓更是自责,一上午都闷闷不乐。


    他对李俶说:“昨晚我分明有机会出手的,可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不想与他们为伍,我觉得他们都坏。可……天幕说他在今年冬天会死,真的死了,难道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吗?”


    李俶摇摇头:“眼下已不是纠结改变的问题了,而是这朝堂上马上又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


    彼时,太子李亨召李俶见他,却没有让李倓一起。


    往常都是他们兄弟一块,李倓有些纳闷,但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放心上。


    安府。


    安禄山昨晚在贵妃面前跳舞,讨贵妃欢心,喝了许多酒,醉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回府的都不知道。一睁眼,宿醉的后果上来,他头疼欲裂。


    乒铃乓啷,噼里啪啦,安禄山在房间是又吼又叫,疼得难受啊,好不容易好一些的眼疾,现在又被勾起来了。


    连忙找来大夫,大夫说这病得静养,最忌讳生冷食物,酒是更不能喝的。这话把安禄山气个半死。


    “你当我愿意!?”安禄山劈头盖脸给人一顿打,“我愿意这么糟蹋自己吗!气死我了!”


    安庆绪与严庄闻讯而来,让侍人们都下去,把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大夫也带下去。片刻间,屋内安静了不少。


    安禄山的怒火还未发泄完。


    他吼道:“人呢!人都去哪了??!”


    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白茫茫的一片,伸着手探着周围,摸到什么摔什么,气势可凶了。安庆绪一把上前,抓住安禄山的手臂,说:“父亲,是我!”


    安禄山皱了皱眉,不悦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安庆绪答:“河东出事了。”


    安禄山一愣:“什么??”


    “父亲不必惊慌,对我们而言,是好事。”安庆绪解释着,“在河东朔方交界处有流民作乱,大多是从朔方逃出来的。朝廷今日刚收到的消息,估计不日就要派人镇压。”


    安禄山迟疑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好事?”


    安庆绪轻哼一声:“父亲也不必这么防着我吧,史思明在范阳集结兵马可是你的意思。如今天下不止朔方一地有流民,不止朔方一军有叛逃的将士,你应该知道问题出在哪。我是说,大唐已如残破的蚁穴,只差我们的一击。”


    安禄山瞪着他那双已经发白的眼睛,震惊道:“你!你怎么能这样想!”


    安庆绪不知安禄山还在装什么,并且反应灵敏地躲开了安禄山的巴掌,往后撤了两步。


    安庆绪说:“如今我们有范阳的兵马在手,又何必惧怕这残破不堪、毫无凝聚力的大唐?”


    严庄在一旁,终于也开口了:“小公子已知道了,将军你不必再瞒着。况且李林甫如今已死,杨国忠小人得志,将来朝堂上更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我们手握东北三镇兵力,加上剑南带回来的,如今再不反,真的说不过去了。”


    安禄山却发狂地砸桌子、椅子,疯癫了好一会,才喘着粗气说:“反?反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想要反,干什么?!拿我当什么了?杨国忠是什么狗东西,我才不怕他!他想当宰相?做他的春秋屁梦!宰相之位一定是我的!”


    严庄和安庆绪为了躲安禄山的攻击,都退到门口了。


    一下,安禄山好似能看见一般,飞速上前,揪住了严庄的衣领,威胁道:“我要坐那至高无上的权位,我要名正言顺的让所有人都臣服在我脚底下!你少在这里打歪心思,如若我现在真的反了,受天下指责的可是我!”


    第48章 第 48 章


    东宫。


    李倓的院子里, 他正情绪低沉地坐在水池边喂鱼。


    天幕出现的时候,他甚至还没从烦闷的情绪里脱离,眼神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安然此刻的打扮不像之前,她那边似乎也入冬了, 穿的厚厚的, 手里还抱着像暖壶一样的东西。


    【我怎么联系不到李林甫,发生什么事了?】


    李倓沉声说:“李相死了。”


    【什么?!他居然还是死了, 还是死在原本的时间节点上!那我做的这一切不是白费了吗?为什么啊, 他为什么还是……他是怎么死的?】


    李倓想了想:“听到的消息说是昨天夜里病死的, 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昨晚……昨晚我在花萼楼外看到的事……”


    【什么事?】


    安然一边说, 一边挪动鼠标, 操控系统后台, 去调取事件记录。


    李倓说:“昨晚李相曾来花萼楼求见陛下,但被陛下拒绝了。他在花萼楼前的样子就不太好, 整张脸毫无血色, 又很愤怒,抓了很多人,说是要揭发杨国忠的罪行——难道李相是被杨国忠害的?”


    【我查到的事件记录写,李林甫昨夜回到家中, 卧床不起,他儿子不敢再给他用药,所以一直守在床边照料。到后半夜,李林甫忽然回光返照, 说要见玄宗,特别激动, 光着脚大冷天在雪地里走, 也不穿衣服, 家里人谁都拦不住,嘴里一直说要见陛下……然后,就昏死在雪地里。】


    【直到破晓,李岫扛不住整完熬夜的疲倦,打算小盹一会,就剩了个侍女在房间里看着,结果等再醒来,李林甫已经死了。】


    李倓长叹一口气,不禁唏嘘道:“以往一直念叨着想李相死了,现在猛地真死了,反倒我有些不适应了。”


    安然不知道李倓所谓的“不适应感”从何而来,她现在是比谁都要挫败。原本以为阻止李林甫死亡,就不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过去发生的节点,都不曾改变。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非常知道。


    可她该怎么做?她很迷茫。鸿露薯元


    这时,她看到弹幕上,李倓在继续说话。


    李倓说:“细想想有些蹊跷,那个侍女会不会有问题?怎么偏偏早晚都不死,在冰天雪地里闹腾也不死,偏偏在李岫走后,就死了?难道她是在等一个下手的机会?”


    【……】


    【也不无可能,可若是被害死,李家为什么会说李林甫是病死的呢?他是心病最难治,年纪又大经不住折腾,正常老死的可能性更大吧……哎,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如果侍女有问题,那李岫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李倓看着天幕,头一次觉得天幕似乎也是和他一样的人。


    未来二字的光环太盛,有人恐惧她是妖魔鬼怪,有人不屑她始终是女子无才,可她的确是人,总有这样那样的困扰。


    李倓说:“晚些时候我与大哥会去李相府上问问,本来……本来就打算去的,没想到晚了一步。不管如何,杨国忠有什么阴谋,还是李岫要做什么,我都会搞清楚。你不希望将来会发生战乱,我也不想。我一定会尽力阻止的。”


    安然看着这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字浮动,即使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她依然能想象那坚定的语气,凝重的眉眼,视死如归的表情,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谢谢你。】


    【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过忧虑,还是得往前看。毕竟真正的关键节点还未到来,我们仍有机会阻止一切的发生。】


    李倓点点头:“如今李相已死,长安内朝局突变,杨国忠肯定会盯着这个空出来的位子,而东宫也会扶持李泌与之相争。方才大哥被殿下喊走,想来应该是讨论这件事……”


    【李俶?啊,对啊,今日李俶一直没说话,原来他不在?我以为你们总在一处,以往每次找你都是两个人。】


    李倓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将手里紧攥的鱼食都撒了,然后盯着水面上露头的小鱼们发愣,看着小鱼咕噜咕噜吃食,他有一瞬间也想这样,当一条鱼,整日除了吃就是游来游去,无忧无虑。


    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没有召我一同商议,或许他有自己的打量吧,我就算去,也未必听得懂。”


    反正这话说着安慰自己挺不错的。


    【太子……】


    【你可要小心张良娣,之前一直让你们关注李林甫,都忘了其实你们本身也很危险啊。母凭子贵,后宫的女人们都想自己的儿子当太子,所以她眼里是容不得你们哥俩的,尤其是李俶——但李俶似乎不好动,所以她才转而先对付你。】


    李倓攥起拳:“真歹毒。”


    亏他从前还觉得张良娣对他不错,还十分关心他生活起居,他成亲时也张罗前后,非常有“后妈”的分量与自觉——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张良娣没有孩子。李佋的出生,打破了东宫里诡异的和平友善。


    不能说它虚假,曾经真心实意感受过。也难怪殿下会偏信,人都有这种下意识,下意识相信认定的好人,却不会下意识相信认定的好人变坏人。


    李倓又和天幕说了一会话,两人没商定出什么主意来,安然说想要连线李俶那边——谁说这样不行呢,在三国时期,安然就给曹植开后门过,利用这个功能,无疑于给古人手机一样好使。


    连过去,李俶的确与太子、李泌在一处。


    他们三人也猜到了李林甫死的有问题,打算拿杨国忠下手,先解决掉夺相位路上最大的阻碍。


    那边李俶与李泌正讨论着,这边太子的心腹,宦官李辅国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言:“方才小禄子在后花园看到,建宁王与天幕在说些什么,建宁王不许人靠近,所以没听到具体的。”


    太子昨晚才被张良娣吹了耳边风,今天又听李辅国这么说,瞬间有些不淡定。这李辅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早些年被李林甫打压时,太子借他的手做过无数不干不净的事,两人主仆情谊可谓似海。而小禄子是李辅国带的心腹,心腹的心腹,那话也是很可信的。


    他皱眉沉声道:“天幕?她又来了?”


    呲呲——


    奇怪的信号声扰动,似是感应,又像言出法随,天幕出现在他们面前。


    【谁?我吗?对呀,我又来了。】


    【太子、李俶、李泌,我就不一一问好了,你们的名号头衔都太长,现代人不讲这些规矩,总之你们好。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李林甫之死,我已知道。眼下这个局面,说要阻止杨国忠,我又怕自己推波助澜,反而助长了杨国忠。】


    太子不屑道:“你不出现,李相倒未必会死。”


    李泌没有说话,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一种站边太子的态度。


    而李俶说:“世事机缘如此,或许李相命中难逃一劫。在姑娘想要改变历史的时候,历史就已经开始改变。但人的命运,却不一定会随着历史而改变。”


    太子李亨瞥了一眼李俶,倒不是不认同对方的话,只是没想过他儿子会深度思考,他原先还怀疑过李俶也利用天幕做什么,现在看来,李俶没问题,李倓的问题才是最大的。


    远在几百尺外的花园,李倓也能看到这些。


    他没忍住夸了句:“大哥真是想的全面,我们或许不能改变自身的命运,但我们会全力阻止未来战乱的发生,哪怕为此付出性命,也算死得其所。总比死于小人暗算好。”


    他没想到这话也会同步传到太子那边,一瞬间,那三人看愣了。


    李俶试探地喊:“倓儿?你不是在花园吗?”


    【李倓:我是在花园啊,但天幕真的好神奇,能把你们那边在说的话都显示出来,所以刚刚我听到了你说的话,你说的真好!】


    太子一惊,立马看向李辅国。


    刚刚李辅国说的话,不会也同步过去了吧?他现在也就是起疑心的阶段,断然不能打草惊蛇!


    太子怒道:“你给我把这个东西关了!”


    【安然:什么?为什么?】


    【李倓:殿下……是我造次了,我不该这样】


    【诶?李倓,你别走啊,他们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不带你玩,但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现在这种情况下,东宫不应该要穿一条裤子吗?哪有人先搞内讧的啊!李亨你也别太离谱了,他是你儿子,亲身骨肉。你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儿子推开,合适吗??】


    安然是想当然地骂,从她的学识来看,李亨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完全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因为对方是太子就留面子,还劝一劝?不,有些脑子进水的就是得骂了才会清醒!


    结果太子却认为,刚刚李辅国的话一定被这神不神鬼不鬼的女人听去了!是啊,对方是未来之人,掌握着许多奇怪的术法,想要偷听非常容易。既如此,他还有什么隐私?!他在她面前就是蚂蚁,早晚被她碾死。


    李俶相比这两人都要理智,但又不像李泌那样壁上观,不入凡尘。他还是得当个和事佬,真的别自家人当自家人。


    他说:“姑娘今日先这样吧,我与倓儿一会去李相府上,定会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搞明白。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后续事宜。”


    他又对太子说:“殿下,建宁王也是想为殿下分忧,不若就让他与我一块,将李相死亡的真相查清楚,也好给逝者一个交代。东宫此时经不起内乱。”


    太子冷哼道:“内乱二字过了,我也并非不通情达理。天幕,你以后要做什么烦请先说一声,还有,东宫内的谈话,请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李倓就算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与其他人还有勾结,我定饶不了你。”


    这威胁,简直是小儿科。


    隔着屏幕,李亨还能打到她不成?


    安然无语地关了天幕,她还有论文的事情要忙,真当她吃饱了闲得慌天天蹲在电脑面前,管一群已经成了历史的人死活啊——没错,她自找的。


    哎,她有多希望没有战乱,可惜,和平也是要有代价的。


    李俶刚找到李倓,想要前往李相府上,就听有人来报,李岫在大理寺的办事衙门前击鼓鸣冤,一纸诉状状告杨国忠,要为李林甫之死讨个公道。


    哥俩立马赶往大理寺。


    在那围观的人已经有许多了,他们不是唯二身份地位高的人。他们没想到,安禄山也来了。


    第49章 第 49 章


    要说大理寺, 年年月月案子积压在案,忙前忙后,毫无休假。又至年关,上上下下都盼着能过个团圆年, 可这一遭, 真是让人头疼。


    这年,怕是过不好咯。


    大理寺卿先将李岫的状子收来, 又写公文请示玄宗, 给予自己相应的权力——毕竟这哪一家, 他都得罪不起啊。


    公文递上去, 他再派人前往李林甫府上取证, 询问, 这一步一步,他不敢出错, 心里想着要多收集一些证据, 免得面对谁的时候,要被左右而言他。


    比如安禄山。


    李倓怪道:“安禄山怎么亲自来大理寺?他还嫌这热闹不大吗,眼睛都那样那样了,两个人扶着他走路都得来, 他想做什么?”


    李俶顺着所指望去,被两个侍人搀扶的安禄山正在与大理寺卿说话。


    两人便走近了听。


    只听安禄山虽眼盲,但声音洪亮,力劲十足:“李卿!你紧张什么?你可知李相生前待我不薄, 今日听得他枉死蒙冤,我真是十分心痛!”①


    说着那脸果然皱成了包子褶, 比他哭的样子还难看。


    大理寺卿李卿低着头, 迎合着:“节哀节哀。”


    李岫有些不屑:“安都督, 真是劳烦你费心,重疾在身还要为我父亲担忧。不知你知道些什么内情么?”②


    安禄山尬笑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可是李相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有李相哪有我安某的今日?我若是知道内情,一定为李相报仇雪恨!可惜啊可惜,我目不视物,不能为李相出头。如今也只能亲自来大理寺,嘱咐嘱咐李卿几句,这案子一定得严办,对凶手绝不能姑息!”


    难为安禄山说一筐子话,居然对李岫的态度没有反驳,没有发脾气,还有点舔狗一般的回话——这还是安禄山吗?任谁也不知道,他多会为自己打算盘。


    安禄山说:“听李作监之意,李相之死与杨国舅有关?”


    李岫冷哼一声:“岂止有关,杨国忠就是谋害我父亲的凶手!”


    安禄山大惊失色:“哎呀!这可是大事啊!”转身一抬手拍上大理寺卿的肩膀,似是安慰:“李卿,你定要好好查,放开胆了查,有任何人任何事阻挠你,你就记着有安某在此为你撑腰!”


    大理寺卿吓得直摇头:“不敢不敢……”


    安禄山怒道:“你必须敢!就算是杨国忠,也得查它个底朝天!”


    大理寺卿又囫囵点头:“明白明白……”


    围观的群众百姓看了好一出奇怪的戏,这三个人看似是一伙的,却三言两语驴唇不对马嘴,各自打着各自的心思,真叫人疑惑。


    李倓暗暗吐槽:“轮得着他安禄山什么事?还给人撑腰,真是口出狂言,他把圣上置于何地?这案子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也得圣上不包庇杨国忠才行!”


    李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赶紧打量四周,还好没有被旁人听去。他拉着李倓走出人群,无奈地摇摇头:“倓儿,以后这样的话少说为妙。”


    李倓不解:“这事摆明了和杨国忠脱不了干系,而圣上这些日子越发宠溺杨国忠,难道不是吗?上次什么时候,说安禄山谋反,圣上光啥别人,对杨国忠连骂一句都没有,你也是在场的,你知道。”


    李俶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你我都十分清楚这点,所以才更不能乱说,否则你觉得……”


    李倓微瞪双眼:“否则圣上连我们都不会手下留情么?”


    李俶没有回答,但他略微苦闷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翌日,大明宫。


    铅灰的云矮矮地压着,似雨不雨。昨晚又下过一场大血,天地间好一片白茫茫,仿佛什么罪恶都不曾在这大地上发生过。


    殿内,玄宗已看完大理寺卿的奏折,让他出来说话。


    玄宗问:“案子查的如何?”


    大理寺卿恭敬道:“回陛下,臣已将李相住处封锁,并拿到了李相平日服用的药方,药方中有一味附子,乃乌头旁生根,其有毒,用药需炮制。我找到了每日煎药的小童,在药渣里翻到了这味附子,发现它并未炮制,仍保留毒性。”


    说着,大理寺卿让人呈上药方与药渣,递给玄宗过目。


    此言一出,在场众臣都诧异极了——尤其是安禄山,那副恨得牙痒痒的嘴脸,马上就要扑到杨国忠面前狠狠地咬上一口了。而这句话,也成了最直接的证据,证明李林甫之死是人为的,是死于慢性毒药。


    可在场也有几人比较淡定,比如早对此事有怀疑的东宫三人,再比如杨国忠。杨国忠的心态真是稳,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留下把柄,而且他和安禄山一样,都特别会在玄宗面前示弱服软,会哭。洪娄梳媛


    玄宗又问:“是何人如此歹毒!”


    大理寺卿答:“臣将开药方的医师与煎药的小童都审讯了一遍,煎药小童乃李作监之子的伴读,且煎药地在厨房,时时刻刻都有其他人盯着,他并没有下药的时间。于是臣着重审了医师,他最后指证,这味附子是杨齐宣嘱咐他开的。”


    玄宗皱了皱眉:“杨齐宣?”


    大理寺卿:“正是杨大夫杨齐宣,李相的女婿。”


    玄宗看了看殿内,目光扫过,这位杨齐宣不在。他问:“人呢?”


    大理寺卿:“臣昨日就将杨齐宣缉拿归案,来人,带上来!”


    于是带着脚铐手铐的杨齐宣被大理寺的捕快押了进来,其实到这一步大理寺卿已经可以定罪了,证据链完整,杨齐宣又已承认毒是他下的,但……


    杨齐宣跪在玄宗面前哭道:“陛下,臣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蠢事,但李相之死与臣的关系不大啊!”


    玄宗最讨厌这种背信弃义之人,不屑道:“你还想如何狡辩?”


    杨齐宣道:“李相早就发现我的小动作了!他也早早地停了药,每日还在煎药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说李相是被药毒死的,我是万万不能认的啊!况且这附子虽有毒,但毒性很小,完全不会瞬间置人于死地啊!!求陛下英明,罪臣真是冤枉了!”


    怪了,李岫神色有些诧异,怎么杨齐宣这么说?


    之前他们通过天幕发现问题,第一时间抓到了杨齐宣,那时问杨齐宣是不是受杨国忠指使,对方还承认了来着,怎么现在……


    李岫怒道:“杨齐宣!你少为自己开脱!李相平日待你如亲生儿子,你能做到谏议大夫一职,有多少是李相的扶持你心里有点数!我与李相那日发现你在药中下毒,抓你来问时,你是怎么说的?”


    杨齐宣头低低的,瑟瑟发抖,不敢直视李岫:“不、不记得了!”


    “你!”李岫大惊,“好好好,你忘了是吧,我替你说!李相与你无冤无仇,将我妹妹嫁与你后,还为你的前途着想,让你能当官持家,这些年来你待我妹妹如何我就不与你多说,至少我们家从未亏待过你吧!你作何要谋害李相?你有什么理由要谋害李相?


    “那日你在李相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所做所为皆是受杨国忠指使,那位为李相看病的医师,还有药方,都是杨国忠吩咐的!你敢说一句不是?!”


    杨齐宣被这句句责问吓得哆嗦,连忙喊着:“陛下,请陛下为臣做主,臣的确一时动了心思,但那只是家里的恩怨,鸡毛蒜皮的小事,绝不至于是……是外人能指使的……”


    他这话说的特别心虚,但不知为何,加上他害怕的表现,倒没那么心虚。因此他的话真真假假,竟然也没人一时能判断出来。


    玄宗不悦地看了李岫一眼,又扭头问杨国忠:“你有何话说?”


    杨国忠就比较理直气壮:“臣从来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去谋害李相,臣与杨大夫根本不熟,私下里连话都没讲过,臣又如何能说服杨大夫替臣做事呢?”


    玄宗认可地点头:“既然李相死因不明,就该用证据说话。李卿,你对此案还有什么补充?”


    大理寺卿道:“陛下,臣不能判断杨齐宣所言真假,但有一件事他说得对,那味毒药确实在不久前就停了,而李相之死,或许与毒药关系不大——但这不能说明毒不重要,杨齐宣依旧要论罪,只是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玄宗哦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发现?”


    大理寺卿道:“根据李作监和李府上下的说辞,在昨日寅时二刻,李相曾在家中院内的雪地里有过癫狂行为,随后被家人安抚下,众人守夜疲倦因此才疏于看顾,只剩一位侍女在屋内。而李相死后,那位侍女不知所踪。”


    玄宗有了点兴趣:“侍女?看来此人才是关键啊。”


    大理寺卿道:“臣已在长安城内发布缉查令,也在出入的城门关口设防,一旦抓住此女,真相必定水落石出!”


    玄宗道:“好,非常好!这案子就全权交给大理寺卿主理,所有凶犯都必须按照大唐律历来定罪,绝不能姑息!”


    李岫一愣,怎么三言两语就好了?他还想哭:“陛下,陛下!”


    可惜他的好陛下挥了挥手,并不打算再听他说杨国忠怎样阴谋诡计。玄宗道:“朕现另有一事要说。朔方北部有流民动乱,节度使安思顺请求增援平定动乱,眼下正是年关,百姓都希望过个好年,你们可有推荐前往的将领?”


    安禄山一激灵,正要抬脚动身揽活,只见旁边走出来一位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男子,对方的面色凝重,语气沉沉:“陛下,臣愿前往。”


    李俶看着那男子坚定的背影,连阻拦的话也来不及说,这趟北行增援,已落到了建宁王李倓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①查不到天宝年间的大理寺卿是谁,或许新旧唐书里有,但是不重要,我以李卿代称,知道有那么个人就行了。其他也不会多写,就是个工具人。


    ②安禄山先后任职疆骑大将军、范阳大都督,按大小来说,应该称为都督。所以前面严庄喊错了,之后捉虫我会改掉。


    反正天幕的出现一定会改变历史且史书从来不会写日常吃喝拉撒,所以本文中的所有情节都是虚构,如果和史书雷同,以史书为准。


    第50章 第 50 章


    散了朝, 安禄山满脸不快,被两个小童扶上车辇,走了。


    李倓信步走在回东宫的路上,而太子李亨一把喊住了他, 还有落在身后不远的李俶, 见此场景感觉不好。


    他左右看,其他人置若罔闻地走着, 没人敢看过来。


    杨国忠没有离开, 还在殿内, 而大理寺卿带着杨齐宣已先行离开。篊熡梳院


    朝堂上这一闹, 非但没有闹出什么结果, 反正杨国忠更得意, 再要扳倒他可不容易了——李林甫这件事都不能动摇杨国忠,那还得什么事才行?


    李俶不得解法, 而且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 李倓居然请求前往朔方平乱。


    他们从小习武长大,也曾在军营里生活过,平乱或许不难,但年关将至, 这个节骨眼上,哪家长辈愿意孩子出去打仗的?


    太子李亨走得急,追上去质问道:“你为何要去朔方?”


    李倓轻哼了一声:“横竖左右你看我不顺眼,我离得远远的不正好?”


    太子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别看平时李倓挺害怕太子的, 但那是他嫌麻烦,没必要闹一些奇奇怪怪的脾气和恩怨, 但当他察觉太子在刻意疏远他之后, 他再没脾气也有点脾气了。因此说话语气不大好, 也不怕冒犯的人算是他爹。


    太子可能是顾及到当众发火不好看,硬是忍下了李倓的无理,这么多年忍这忍那,忍个儿子发脾气还不能?真是受气包!


    李俶过来拉了拉李倓,责备道:“怎么能这样和殿下说话,君臣之礼你都忘了?再说殿下是关心你,不想让你离开。我也不想让你去朔方,那地方条件艰苦,加上是流民作乱,不熟悉当地情况,你未必能压的下来。”


    李倓满不在乎:“我既然要去,就不怕这些困难。”


    太子轻瞥了一眼,满是不屑,大有一种看小孩子胡闹之意。


    李俶叹了声气:“哎,如今你大了,我与殿下也不好管你,但你该知道,此次朔方一行,艰险异常。尤其是……尤其是眼下朝局变化,东宫也将入场,到时候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东宫上下,不出差错倒还好,出……”


    李倓保证道:“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好歹我也曾上马杀过敌,兵法我可是倒背如流,从小你就不如我。”


    李俶笑也笑不出来:“我的确不如你,但你也别自傲,战场上生死由天,不是你多背几卷书能讨得好的。”


    李倓道:“哎呀!我知道!你以为我是逞什么英雄非要去朔方吗?就问问你们,刚才朝上那情况,安禄山若是说他去,是不是就没人跟他争了?”


    倒还真是。


    安禄山有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往年还平定过契丹作乱,对付这种小场面那简直是庖丁解牛得心应手,自然也不会有人与之相争。


    “若安禄山此去朔方,打的根本不是平定的心思呢?”李倓又问,“朔方可是与河东接壤,到时候他暗里搞小动作,谁能知道?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是要抢在他前头!更何况,我此次去朔方,还能顺便摸一摸安禄山那河东范阳平卢的状况,看看他到底如今实力怎样,一举三得,这等好事,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李俶无奈道:“好吧。可是……还有一得?”


    李倓:“自然是在圣上面前展现我勇猛善战的一面,还有让——”他说着刻意咳了两声,才看向一旁黑着脸的太子,“让殿下明白我并非草包无用之物,我也很厉害的。”


    太子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再说大理寺卿接了李林甫的案子,日夜都不敢歇,派人死死盯着长安城各个街道,各个出入口,守了四五天,找了四五天,终于在一处私宅内找到了那位侍女的尸体——已经上吊死去多时。


    侍女死前留下遗书,承认自己被杨国忠逼迫,并收了杨国忠的好处,愧对李相也愧对养育多年的父母,无颜再见世人,因此上吊而逝。


    这一封遗书让杨国忠震惊了——他与这侍女素不相识,而对方居然以死明志,要诬陷他。


    杨国忠在贵妃面前哭:“这一定是李林甫的诡计!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设计了这么一出,硬是要把罪名安在我头上!真是好生歹毒!娘娘,娘娘定要救我啊!”


    贵妃道:“若你不曾做过,陛下定不会冤枉你,你且莫自乱阵脚。”


    杨国忠回神道:“对,对对对,我根本没做过的事我慌什么?但我得想个办法对付李岫,这人心思没想到比李林甫还要深,真是险些被他害死!”


    贵妃与杨国忠坐在花园的赏花亭内看雪,她一身貂皮,雍容华贵,金钿步摇迤逦生辉,在寒冷的苍茫的雪景中,美得像一朵牡丹花。


    贵妃说:“现在不是对付李岫的时候,你知道吗,安禄山也来找过我。”


    杨国忠一惊:“安禄山??”


    贵妃道:“安禄山也想当宰相。”


    杨国忠怒瞪双眼:“他?他想得美!一介胡人,还想登堂拜相!!”


    贵妃轻笑:“他倒是挺可爱的。你与他,谁当宰相我都没意见,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别搞错了对象比较好。”


    杨国忠皱紧眉头,手指蜷缩紧攥成拳,思绪片刻,最后道:“多谢娘娘提点,我果真是被李林甫气糊涂了。明日陛下定要以此事问我,我得抓紧了,可不能让这件事影响陛下,被安禄山趁机夺去了相位!”


    东宫。


    张良娣也坐在小亭子里赏雪,带着她的孩子李佋,身旁跟着七八个服侍的侍女,有端果盘的,有端水的,还有专门给她捶背揉肩的。


    她的精气神也比前些日子好,毕竟东宫里忽然少了个人,她可真是太希望,这个人是永远的消失啊。


    不远处,有人缓步而来。


    那人一身宦官服,是李辅国。李辅国带了西市里买的糖人,先给了咿咿呀呀闹腾的李佋,再让侍女带他去玩。


    张良娣目光紧随着李佋,一边说:“他到哪儿了?”


    李辅国答:“马上就到朔方。”


    张良娣那张脸挺美的,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只见她轻微皱了皱眉,就让人无端生出怜爱之心。她道:“去的路上不好动手,但你知道,到了战场上,死了就是死了,马革裹尸亦是一种荣耀。他不是最爱这些么,那我们就得满足他。”


    李辅国道:“明白。”


    东宫的另一边,天幕找上了李俶,问眼下的情况。


    李俶说了侍女的事情,又说了安禄山似乎也有意争相位,最近颇多朝事对方都要插足,搞得李泌难做——李泌这个性格,根本正眼都不屑瞧安禄山,遑论一同做事呢?


    【那侍女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蹊跷,杨国忠就算想害李林甫,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再说他怎么能算到那天晚上李林甫会回光返照,就来了致命一击呢……】


    安然对李林甫的死,其实是偏向自然死亡的。


    可惜“死得其所”也有一种含义,是死的有价值。无疑这样的死,对李相才是最有价值的,因为还活着的时候,他撼动不了杨国忠的地位,那死的时候,也得拼上一拼,万一呢?


    李俶对安然的想法持中立态度,他是一个务实主义,就算李岫铁了心和杨国忠过不去,但他看清了陛下的态度之后,也不会去站边李岫。不是说不搞杨国忠,是不会从李林甫的死去做文章。


    东宫当然很希望杨国忠倒台,恐怕仅凭李林甫的死,很难做到。


    【你要和李倓说话吗?】


    李俶一愣:“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在找你之前先找过李倓,才知道他已经被派到朔方。你们两兄弟也让我脑壳疼了,你知道他在外面很危险吧?而且朔方与河东交接,河东是安禄山的底盘。】


    李俶道:“安禄山目前没有对付东宫的心思,据我所知,他也想要当宰相,并且在圣上面前说了好几次。圣上的态度暧昧,还未做决定。”


    【安禄山想当宰相?真搞笑,他有什么能力当宰相。】


    【不过,有时候我真想让你们快刀斩乱麻,直接派杀手去杀了杨国忠和安禄山,管他谋不谋反,这样比较爽对吧?】


    李俶皱了皱眉,说不上来,他并非完全认同天幕,尤其是某些观念上,他觉得天幕行事颇为大胆且不顾后果。


    他道:“杨国忠与安禄山手上也有不少精英,普通杀手未必能近身。而且……而且这样做,对东宫也没什么好处。你发现了吗?许多问题的根源,并不在安禄山或是杨国忠身上。”


    【的确。】


    天幕里的安然有些郁闷,然后低头趴在了桌子上,屏幕里已经看不到她的人了,只能听到她的身影。


    【从来没有一本史书会记录古人的每一天日常,也不会去写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所有历史的节点,会发生有其必然性,而那份必然,其实是时代做推手,整个社会导致的走向。】


    【就像安史之乱,没有安禄山和史思明,大唐一样无法长久。我只是在做一个很不真切的梦,梦里我有一些超越自然的能力,以至于我幻想着我能改写一切,让所有人都能有好结局。】


    【可惜我失败了两次,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想要改变历史这种念头,就是自私的。每一个和平年代之前,都有无数的牺牲,而每一个牺牲之前,都有因为安逸而带来的漠视。】


    李俶很早就看透了繁华假象背后的阴暗,他知道大唐正在一堆腐烂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很快就会臭烂。但他同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他能力实在有限,他甚至连第一座名为东宫的高墙都无法逾越。


    【李倓去朔方平定动乱,你知道那些动乱是怎么发生的吗?】


    李俶沉声说:“知道。那些流民,大多数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府兵制到募兵制,是大唐兵力衰弱的重要原因。闲时务农,战时当兵,这样的制度固然好,但随着边境稳定,人口增长,均田制渐渐被冲击——人口越来越多,可分的地还是那么点,没得分的时候,就没有人愿意当兵。】


    李俶道:“何止是没有土地分那么简单。这些土地逐年逐月都在减少,都进了那些贵族官员的腰包里罢了!”


    【你也意识到了这点,这其实就是均田制在逐渐瓦解后,变本加厉助长土地兼并的原因——百姓对土地的需求是远超你们想象的,在之前的制度下,百姓辛苦一辈子,分到的田大部分在死后还得还回去,但凡有私心的人,就会投机取巧黑下这些田地,更何况当地的土豪贵族一类。】


    【依赖均田制的府兵制自然也没办法持续发展下去,这样的后果就是兵力短缺,国库虚空。实话说,大唐现在每年的税收已经入不敷出了吧。】


    李俶点点头:“没错。”


    别看大唐如此繁荣,长安城内经常能因为一场演出万人空巷,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戳破。


    李俶道:“李林甫能久居相位,也是因为他比其他人的手段都要狠辣,也比其他人都要能弄来钱。先前圣上很是器重李林甫,直到杨国忠出现。不,是直到贵妃出现……哎,罢了,何必要将一些罪名怪罪到无辜之人身上呢。”


    【难得你能这样想,是啊,政治上的问题,为何要推给一个爱吃爱美又有些娇弱的女人呢?】


    这时,有人传来消息,说大理寺刚查到侍女遗书的字迹与平时不同,疑似伪造的,杨国忠的嫌疑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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