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在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的宫墙里, 宫女侍卫纷乱地跑着,他们脸上满是惊恐,好似下一秒就有利刃从身后砍来。
无数的哭喊声像洪水一般,滔天巨浪般压来。
在人群里, 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他害怕地瞪大双眼,紧紧咬着下唇, 脸色发白。
这场劫难里, 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没有人管他。无论他是王公贵族, 还是普通的小仆人。
他缩着身子往外逃, 躲过了惊险的明刀利箭, 躲过了倒塌的高墙,终于找到了一匹马。只要有马, 他便能逃出这个地狱!
忽然, 他被一股巨大的掌力一推,整个身体往前倒去!他的脸埋在土里,那土里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是曹操的儿子!杀了他!!”
“杀!!!”
小男孩浑身发抖,一瞬间画面天旋地转, 变成了尸体遍布的战场。士兵们口中高喊着“杀!!!”,毫无感情,只有麻木的手,挥动着刀枪, 一下、一下、划破敌人的血肉。
曹丕猛地从梦中惊醒,颈边一圈的汗都打湿了衣领。
快二十年过去了, 幼时死里逃生的经历, 还有这些年征战的经历, 总是魇着他的梦,伴着他的夜,像鹰爪一样,时不时要狠狠抓他一下,提醒他过去难过去。
被噩梦惊醒,他自知再难入睡,便起身穿衣,往外走去。
邺宫里的道路旁点着烛火,微弱又闪烁地照亮前路,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道里行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铜雀台。
他悠悠地登上台顶高阁,见栏杆上倚着位青年男子——如今也二十有六了,蜕去稚气,隽秀的脸上另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他见过许多文人墨客,都不似眼前这人有风采。
“子健。”曹丕轻声唤道。
曹植闻声缓缓转过头来,浅浅一笑:“你也睡不着么。”
“少喝些酒罢!说了多少年,你怎么没听进去一句?”曹丕垂眼就看到曹植手中的酒瓶,“今夜又去了哪个酒家,下回我带人去封上个把月,让你没地喝去。”
曹植轻笑:“中郎将又要拿官威压人了。”说着他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一瓶酒,递与曹丕,道:“来,如此夜色不该辜负。”
天边一轮明月,原来又是月圆时分。
曹丕接过,喝了一口,百般情绪被酒意勾了出来。他道:“还记得五年前铜雀台刚落成时,父亲让我们作诗,其中以你的诗最佳,每每读来,感动之情,沁人肺腑。”
曹植漫不经心地问:“你这是在夸我吗?”
“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曹丕看着他,“寻常人穷尽词汇想写出所见之景,也难写出十分之一,而你不仅写出来了,还写出了景色之外,父亲心里的愿景。”①
“投其所好罢了。”曹植道,“父亲的愿景何尝不是我的呢?你知道我一向崇拜他,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他背过身,面朝栏杆之外,望着宫城内一片灰蒙蒙,橙黄色的灯火斑斓点点,洒于其间,甚是好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植举起酒瓶,“敬此时明月,敬过往,敬未来……”他好似想醉了,喝酒的动作都有些颤抖。
曹丕问:“翩翩公子也是投其所好吗?”
曹植一怔。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曹丕沉声道,“你真写出这样的诗句,到底在想什么?”
他仍记得天幕里说过的未来,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知该不该信,也很担忧自己的行为,会弄得更糟糕——事与愿违是这样的,有时候越想要它变好,就会越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尤其是赤壁之战后。
赤壁之战曹操大败,疫病蔓延,民不聊生。
连天幕本身想要改变历史,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自己?
所以每当未来如天幕所言,一一应验后,他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曹植。随着年龄增长,曹植身上的文人气质更是优越,优越到曹操的眼里怎么看曹植怎么都顺眼,而自己在曹操眼里,恐怕就如那宫墙上的小草,只有心情和悦时看着才有些美感吧。
一首又一首惊艳的诗篇,一次又一次夺目的展现,曹丕的心里五味杂谈。说羡慕是羡慕的,说嫉妒却谈不上。每每身边有谋士与他说小心曹植,他总要揪心,他总是矛盾。
如果曹植不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随意对待曹植,是要除去还是豢养都好。
可惜并不是。曹丕想的太复杂,不得不想得复杂。如果曹植有二心,他不会甘愿将世子之位让与。如果曹植没二心,曹丕也很难让曹植辅佐自己——
在他心里曹植就不适合。
曹植这个人他从小看着长大,知道对方骨子里的任性、傲性,也知道对方养尊处优,并不是说不能吃苦,而是曹植天生就是一个文人,思想太单纯了,政治场的浑水,不是他能够趟的。
曹植低声笑道:“这些年你我之间渐行渐远,是对我有所防备吧。为什么?我对于你来说,是威胁吗?”他敛起笑容,沉声质问:“我能威胁到你吗,五官中郎将。”
六年前曹操封了儿子们各种侯,唯独曹丕封为五官中郎将。后来日常事务也都交与曹丕分担处理,完全是当成世子来培养的,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曹丕的世子之位,几乎无人能撼动。
可偏偏自那之后,曹丕与曹植开始保持距离。起初曹植没发觉,后来曹丕躲他躲得狠了,好几次出游都爽了约,曹植才渐渐回过味来。
那时候世子之位高悬,不少人在他耳旁吹风,就连关系最好的杨修也说,曹操不立世子是在等曹植主动,说要帮助曹植争夺世子之位。
曹植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兄弟之间,不知不觉多了一层关系。
他落寞道:“铜雀台筑成后,你我与仲宣、公干他们常来,宴请宾客、饮酒作诗。还有你最爱弹棋,出题让我们作诗,你却在那玩棋……那样的日子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了?”②
曹丕苦闷道:“不聊这个行不行?”
曹植道:“行,你说聊什么?”
曹植伸手拂开衣袖,撑住栏杆,跳着坐了上去。这个动作十分危险,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而这是铜雀台最高处,离地几十尺,掉下去就没命了。
曹丕立马要去扶,却被曹植躲开了。曹植的双脚勾在栏杆上,很快就坐得稳稳当当,还喝了口酒。一双眼半眯着看曹丕,那桀骜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看我多厉害,我一点也不怕。
他的衣摆散开,垂坠在木地板上,柔软的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银边,星河藏在他的眼眸里,他看上去像天仙一般。
曹丕闷闷地转身,与他一同朝外看,身子半靠在栏杆上。他斟酌了一会,道:“子健,你有没有想过,可以不用为任何人写诗。”
“我为谁写诗了?”曹植阴阳怪气道,“我写的诗都是我高兴写的,我也是高兴夸你的,怎么碍着谁了么?”
“我不是这意思。”曹丕道,“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文章会流传千古,被后世传颂。”
曹植瞥了他哥哥一眼:“我要流传千古做什么?前些年我写的白马篇,如今邺城内还有几人能吟呢?”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丕立马道,“我仍记得。”
曹植道:“你不一样。”
“我如何不一样?”
“当初我可是一写完就……就寄给你看了,你自然该记得。”
曹丕哑口无言,他好像论嘴皮子这块,就没赢过对方。
他目光远视,沉思片刻道:“这么问吧,你觉得王仲宣如何?”
曹植不解道:“什么如何?”
王仲宣便是王粲,这几年来与他们一块饮酒赋诗的文人,也是曹操幕府里的一位门客,经常跟随曹操出征。
曹丕道:“仲宣擅长辞、赋,尤其是《登楼赋》,语句简洁,不似汉赋铺张扬厉。你可曾记得里面的词句?”
曹植当然记得,初读这篇赋时,他便对其中浓烈的家国情怀感同身受——王粲早些年颠沛流离,见多了生离死别战乱不平,十分渴望家国统一,太平盛世,好施展自己的抱负。曹植也有满腔热血,想要为国献身。
他答道:“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此番感慨实在动人。”③
曹丕道:“不错,论写赋,也就徐伟长能与之相较一二,但若论其他,如章、表、书、记等,还是孔璋与元瑜厉害。”
曹植叹道:“可惜元瑜走的太早了些。”
“但他的文章还在,不是么?”曹丕反问,“还有孔融的文采风雅高超,若他还活着,定能再创许多好文章。”
“他文采是好,就是不善立论,也不太正经,用词里总带着玩笑戏弄之意。”曹植毫不客气道,“我不喜欢。”
曹丕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所以你看啊,每种题材大多都是用词用典,但细节上又有所不同。奏章得文雅好看,书信、论说适合讲大道理,铭文、诔文一定要尊重事实,诗歌与赋体最好写得华丽美妙。我见过那么多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种类,极少能见到一个全才。”④
曹植有许久没听他哥哥讲那么老长的话了,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想说我不是吗,又觉得这样说未免太自傲,最终还是决定把话憋回肚子里。
没想到,下一句曹丕就说:“子健你是不可多得的全才。”
曹植受宠若惊,讪讪道:“……全当你在夸我。”
曹丕坚定道:“不止是我,以后所有看过你的文章的人,也会这么夸的。”
曹植半信半疑:“我写的东西真的会被后人传颂吗?不对啊,他们怎么会知道是我写的?万一千百年后,我的诗、你的诗、邺城所有文人的诗全都变成了《邺下诗集》怎么办?”
曹丕愣住。
“你看《诗经》从西周开始,至今已快千年,但你单拎出来一首好比《青青子衿》,也只知道是一首郑国的歌谣,却不知道作者是谁。”曹植微微皱眉,“远的不说,近的《乐府诗》,也难追究到底是谁写的。谁规定了体裁,谁说的只能四字成诗、五字成诗?”
曹丕的脑子里忽然有根弦绷了起来,似乎被曹植的话戳中了什么开关,瞬间领悟到了什么绝世武功的最顶层。
他道:“诚如你所言,过往的文人的确从未给作品署名。不对,还是有的,屈原算是一个吧。不过……”
曹植问:“不过什么?”
“不过他从未将成为诗人当做目标,他与大多数人一样,都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成就一番事业有什么不好么?”曹植越来越不能理解,他感觉他哥哥好像特别不喜欢他这么想,或许其中有顾虑是因为世子之争,但曹植以为曹丕知道自己的心,根本不想争的。
曹丕望着他,烛火映在漆黑的瞳孔里,仿佛一团火焰。他道:“不是不好,而是成为诗人或许会更好。子健,你的文采与天赋,做一个诗人,写文章、写诗赋流传后世,会更好。”
曹植沉默片刻,跳下栏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小腿。
他道:“写诗随时都能写,与我想要成就事业不冲突。”说着他的脸色变得冰冷,似乎被月光冻着了,他继续道:“曹子桓,深更半夜不睡觉,又要劝我放弃事业,你烦不烦。”
他这么说着实有些顶撞的意思,不过这样的对话在先前也是有的,尤其是曹植,真的生气时,就会直呼曹丕的字,故意而为之。
每当这样的时候,曹丕便会让步,不与曹植争执。
见曹丕也冷下脸不语,曹植闷声道:“没意思,你真没意思。我要回去睡觉了,你爱待着赏月便赏,酒也留给你享用吧。”
说罢,他把喝了一半的酒瓶塞给曹丕,就要转身离去。
噔——
漆黑的夜空忽然闪了闪。
两人皆是一愣,一齐回头,只见天边明月被灰蒙蒙的方块遮挡,很快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哈喽哈喽,晚上好,我是安然。】
天幕里的女生披散着及肩短发,并未着妆,眼眶还有些泛红,似是哭过,颇有种我见犹怜的柔软。
【今天这场直播很特殊,并不讲什么内容,而是想要道歉。所以这个直播只有你们看得到,子桓,子健,如果你们在,可以点天幕下面的方框说话,我可以看到】
曹植还在发愣,曹丕已经抬手点开方框,天幕上出现个圆圆的按钮,写着“请说话”。
看似天幕距离很远,其实只要按下对应按键,无论说话多小声都能被收集到。
曹丕道【你……你怎么又来了?十年不见,我原以为你真的放弃了】
这句话已弹幕的形式发到了天幕上。
曹植惊讶地看向他哥哥。
安然也惊讶地回【十年??等会等会!】
天幕里的安然揉了揉眼睛,然后挪动鼠标嗒嗒嗒地点着,随后目瞪口呆道【我啷个哭懵咯,时间搞错了!哎呀,本来想选建安十四年的,手滑选成了建安二十二年,对不住对不住】
曹植问:“这是当初那个东西吗?我怎么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变老?就是这精气神有点萎靡啊,像活寡妇。”
曹丕忧虑地看了眼曹植,还好傻弟弟没有发弹幕,不然一定被胖揍一顿——也该揍一顿,他可不会护着。
【赤壁之战的事,的确是我心急,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什么,却发现我只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不管说多少句抱歉,都换不回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无辜生命,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所以我想问问你们的想法,如果你们想要改变什么,我来配合你们,给你们提供现代的知识,或是往后朝代的政策之类的,帮你们避免悲剧结局,避免走向灭亡】
安然这次想的也非常简单,既然上次改变扶苏的未来,是通过聊天,给他了一些后世的方法,主动权其实在扶苏手上。那么这次,她照猫画虎,也把主动权还给曹丕与曹植,说不定能行。
曹丕却道【其实没必要,我不懂你为什么想要改变我们的未来。我和这世界上所有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都逃不过躲不掉,该来的来,总要面对的。】⑤
天幕里的安然垂下眼眸,很是失落。她想了想又问【之前和你说过小心司马懿这个人,既然我碰巧多调了几年,那我想问问,你没有用他吧?没有和他成为好朋友吧?】
曹丕答【没有,但他近年来虽父亲出征,屡立战功,实在没有什么大错,我顶多也就是不与他来往】
安然松了口气【毕竟他可是三国第一影帝,太能苟了。不来往就好,以后也别重用他,别给他机会。】
【不管怎么说,我把天幕留在这里,只要你们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竭尽我所能帮你们】
曹丕没有再回。
曹植原本想说两句,见曹丕离开,便赶紧追了上去。
幽黑的小径,步履匆匆的声音蔓延。曹植拉住曹丕的衣袖,迫使后者减缓脚步。
曹植问:“她说什么司马懿,是那个司马懿吗?”
曹丕挣开,理了理衣裳,答:“就是那个司马懿。”
“所以你冷落司马懿如此明显,是这个原因?”曹植三步并两步往前,略微超过曹丕,侧脸看对方的表情,“天幕已经消失快十年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曹丕一脸正经:“很早。”
曹植惊讶:“有多早?比赤壁之战还早?我记得那是天幕第一次出现啊。”
“比那还早。”
曹植听完,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忆里。在出征荆州前,他哥哥好像是有一段时间不太对劲,但那时他满心都是跟着曹操出征,就没把这点异常放心上。
现在想来就是那时,曹丕通过天幕知道了未来吧?
他问:“……那天幕与你说了些什么?她为什么会提醒你司马懿不好啊,我记得那时候,司马懿还没在邺城呢。而且你知道吗,司马懿后来找过我,我看到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一头狼,实在喜欢不起来。”⑥
“她是未来之人,自然知道未来之事。”
“所以她和你说了未来?”曹植恍然大悟,“她说你当上了魏王,然后司马懿谋反了?”
曹丕脚步顿住,冷冷地看他:“如果是你当上魏王呢?”
曹植想都没想道:“怎么可能。”
月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晦暗不明地投下一块块光斑,曹丕一半的脸都沉浸在夜色里。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才走回到宽阔的宫道上。
“如果我说,”曹丕顿了顿,“她曾告诉我,你的未来会因为我而过得特别惨,你如何?”
曹植问:“为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她吧。”曹丕抬头看向月亮,天幕的边框依旧是清冷的淡蓝色。
曹植站在原地,看着曹丕远走。
月光洒满远去的路,他站在屋檐阴影里,目送。
后来的几天,曹丕忙着处理公务,没有再见到曹植。
最近发生了一件又令他头疼的事情,就是疫病再次卷土重来。
怎么每次天幕出现的时候,都有疫病呢?什么天神,什么帮助他们避免悲剧结局,倒像是瘟神,一出现就没好事。
赤壁之战后,曹操派人找过张仲景,可惜张仲景已归顺刘备,对他嗤之以鼻——他的头风病是彻底没救咯。
这次疫病再起,张仲景再次出山,奔赴在疫病的最前线。
那日他正在煎药,就听病人们在议论。
“邺城的天上有个东西,你们都听说了吗?”
“早听说啦,怪邪乎的!”
“有人说在九年前的疫病时,就见过那个叫天幕的东西呢。”
“哪里会这么巧,这次疫病再起,八成和天幕有关。”
“是啊,只怕天幕根本不是神仙,而是魔鬼啊。”
张仲景沉声道:“没有那么邪乎,人会生病,大多是外邪入侵五脏六腑,需通过把脉、六经辩证,再对症下药。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神鬼,那些神仙逍遥快活,可没空管咱们呢。”
对他的医术,大家很是佩服,于是都附和着不再多言。
只是这个说法到底还是传开了,在张仲景没去过的疫病所在地,渐渐流行起了妖巫之术,美其名曰驱鬼祛病。
各地上来的奏章大多都在说这件事,曹丕很是心烦。
然而他不知道,即将又要发生更令他糟心的事,和他弟弟有关。
作者有话说:
因为周一上夹,所以明天(周日)停更一天,周一晚上11点更新,差的字数会在周末补上。
感谢支持,鞠躬
1、曹植的《登台赋》原文: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出自曹植·《侍太子坐》。
2、建安七子:是汉建安年间(196年—220年)七位文学家的合称,包括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
“七子”之称,始于曹丕所著《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
3、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出自《登楼赋》·王粲
4、《典论·论文》原文节选: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我将这两段改成了兄弟两的对话。
5、“余独何人,能全其寿?”——出自《与王朗书》·曹丕。
曹丕对生死的态度一向很豁达,他也明白自己并非特别的人,在那样的时代,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遭受艰难困苦、疾病、生死,他又怎么能例外。
6、《晋书·宣帝纪》: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于是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建安十三年的时候,曹操就看中了司马懿的能力,强行让他当官。所以天幕告诉曹丕小心司马懿,曹丕也只能在后来疏远他,并不能除掉他(毕竟司马懿在前期兢兢业业不犯错),曹操也不知道未来,所以到现在司马懿还活着,只是不像历史上那样与曹丕关系很好。
第32章 第 32 章
晴日当空, 万里无云,此刻已是初夏。
一处不大的宅院内,有两位中年男子正在对坐弹棋。远远看去,二人身形相似、面容相似、连眉眼间的谨慎都十分相似。
不需片刻, 胜负已分, 其中一位夸道:“仲达你的棋技已是出神入化,可别再来拿我当消遣了, 玩不过玩不过。”
赢棋的正是司马懿, 棋虽胜, 只见他仍愁容满面:“当初听说丕公子酷爱弹棋, 我便去学, 如今就算棋技封顶, 又能如何?他根本也不亲近我,甚至于我每次靠近他想说什么话, 他也都敷衍。这么久了, 我还是没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或是得罪他身边什么人了么?”
与他玩弹棋的是他的弟弟,司马孚。
司马孚道:“丕公子的心思太难琢磨, 不似植公子。我劝谏植公子别持才自傲,他对我就没好脸色,喜怒都在脸上,这种人啊好掌握。而同样的事放在丕公子身上, 恐怕他只会表面上接受,背地里仍是不改, 随我们怎么说呢。”
司马懿叹了一声, 起身往院外走去。廊下是一张小案, 放着两壶酒。他招呼司马孚过来坐。
司马孚道:“可惜曹植这个人,难成大器,不然曹丕不给我们机会,我们转而支持曹植岂不是更好?要知道魏王这些年一直不立世子,就是想要立曹植而非曹丕啊。”
司马懿抬手试了试酒温,两瓶就都是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还带着丝丝凉意。他递了一瓶给司马孚,道:“不说曹植也不给机会,就是曹植自己想争,我们也不能扶。自古王公贵族哪有不立嫡长子的?他若上位,终归不是正统。”
“说的也是。”司马孚颔首,喝了一口甘淳的酒水解渴。
他又问:“可眼下你得不到曹丕的信任,该怎么办?这些年魏王征战四方,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就他那头风病,原先还不厉害,最近几年几乎是天天都犯,什么药都好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
“不要瞎说!”司马懿匆忙制止,抬眼狐疑地看了看四周——虽是自家院子,又屏退了侍女,却小心小心再小心,不敢乱说话。
他道:“凡事都是谨慎二字,我虽得不到他的信任,但我没有犯错,又随魏王征战多年,立过多少功劳苦劳,将来若他继位,应该也不会特别为难我吧。”
司马孚担忧道:“但愿如此吧。对了,你知道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头顶的天幕。
司马懿皱眉道:“大概半个月前吧,我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的。”
“我记得这东西在十年前,魏王出征江东时出现过一次,还扬言赤壁之战必败,天下大疫,都应验了。这次出现,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天下又要再生什么祸端啊!”
司马懿忽然道:“说起天幕,我想到一件事。”
司马孚道:“什么事?”
“前日我经过铜雀台时,看到曹植一个人在高处,既不饮酒也不宣人作陪,而是……很奇怪,双手在空中挥舞,不知在弄些什么。我便留心仔细观察,发现天幕随着他的动作,亦有一些变化。”
司马孚听后,也想起了什么,道:“好像这天幕只在邺宫,出了宫墙外,就看不到了。你又说曹植这般怪异举动,难道他在与天幕交流?还是说天幕的出现是因为他?”
“十年前的细节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天幕里的人对未来十分了解,当时我就在猜是不是后世之人。”司马懿沉思片刻,道:“眼下看来,如果曹植得了天幕的帮助,说不定……”
司马孚替他往下说:“说不定世子之位,真要变成曹植了。”
司马懿道:“绝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曹丕现在不重用我,我也不能让曹植继位。”
“必须尽快让魏王下定决心,立世子之位。”
“那可不容易,魏王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在他面前操弄权术,无疑是找死。”
“我们自然不行,但有人爱在王面前摆弄啊。”
司马孚沉沉地看着司马懿,两人眼神相撞,好似密谋好了什么。
那日曹植与曹丕不欢而散后,的确找过安然,以私聊的形式。难为他过了十年还能记得怎么使用,磕绊地找到聊天框后,他却愣住了。
该问天幕些什么?
问她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还是问她曹丕会怎么对自己?
其实这些问题都不难猜测,此刻天下已如当年天幕所言,在三国鼎立的形式下微妙地平衡着。三国之间,你打我我打你,年年打也没打出什么结果来——这就不是急于一时的,大家都开始渐渐要培养第二代了。
那就是世子之争?
他敢笃定,曹丕一定是将来的魏王。
根据曹丕近些年来对他的态度,或许当上魏王后,只会变本加厉地压迫吧,曹植这么想。
因为他知道曹丕只想他乖乖当个文人,而他想要参政,两者本就是相对的,无非是此刻他们地位还算平等,关系还没闹僵。等到平衡打破的一天——曹丕当上魏王后,就不会容忍自己胡闹了。
那他还能问什么?荭喽书媛
当安然收到曹植的消息时,她也没想到曹植会问这个——
【听说你是来自未来千年后的人,我想知道,在你们那个年代,我的诗赋文章,真的被人传颂了吗?】
安然想都没想,直接回【那当然是真的!才高八斗谁能不赞同啊!还好你的《洛神赋》没被选进高中语文教材,不然就要成为《离骚》之后第二难背的文章了QAQ】
曹植懵【洛神赋?神女赋?】
安然【啊,不小心剧透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文章真的流传千古,绝非虚言。需要我给你找找你的小迷弟写你的话吗?】
还没等曹植回应,安然就一股脑地发【“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这是你的头号迷弟李白写的诗,说的就是建安时期,邺下文人集团的诗自带风骨,这评价是多高啊!】
【还有“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说的也是你在邺城时经常搞宴会,聚众喝酒——啊不,聚众作诗玩乐,意气风发。】
【还有还有,“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就是前面“小谢”里的“大榭”谢灵运说的,这句话古往今来,没有人不认可。你想想这多夸张,但大家就是这么认为的!】①
【还有还有……】
曹植感觉自己脸都红了,还好周围没人,他急忙制止道【打住打住!知道了知道了,突然听人夸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可是你的头号小迷妹,你想听什么,我什么都能说。要不我找点你哥哥的段子来给你解解闷?】
安然就像打鸡血一样,说不清是不是内心太愧疚了,她十分想要挽救原先的错误,或是改变什么,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想要给曹丕与曹植的人生一个happy ending。
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有的时候,命运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不用了。】
曹植想了想道【你与我哥哥说过司马懿,他如何?】
若说曹魏,说到最后绕不开的一定是司马家。曹魏辛苦打拼几十年,撘巢筑家,而司马家是隐忍几十年,最后鸠占鹊巢。
【听你哥说司马懿仍在邺城为官?】
曹植答【是,他如今跟着父亲出征,到处打仗,在邺城时就待在哥哥身边,不过哥哥不太搭理他】
【这倒仍和历史走向一样。】
【司马懿出生在河内司马氏,名门望族,祖上虽不是四世三公,但当官的很多。所以他自小接受正统的儒学教育,少年时期就胸怀谋略。你的老丈人崔琰就夸过他,聪明懂事,做事果断利落,长得也不错——当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客套话】②
曹植微微蹙眉道【河内司马氏,其实并不算特别出名的贵族。太原王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颍川荀氏的名气与地位更甚。不过父亲一向不喜以出生论高低,还三发求贤令,想要求天下有能之士。司马懿能入父亲眼,应该有特别的才能吧。】
【曹操当然是不喜欢出生论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早些年他因为自己是宦官之后,受尽了白眼和冷嘲热讽。】
【要说司马懿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史书上有记载,当初曹操请他做官时,他搁那当影帝装病,装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曹操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作罢。】
【其实是因为当时曹操和袁绍还没分个胜负呢,他自然不会轻易站队,这也说明了他十分会投机吧。等到曹操平定北方,再次请他,他便接受了,虽然只是个小文官。】③
曹植道【原来如此,那他果真思虑良多。后来呢?哥哥当魏王之后,他露出狼子野心了?谋反了吗?】
【并没有。曹丕当上魏王后,篡汉称魏了,也就是说你哥哥自己当皇帝了。司马懿作为曾经拥立他的人,自然风风光光地被封侯、升官发财,显赫一时。】
【那时候的司马懿可以算得上是忠臣,非常忠心于曹丕。曹丕出去打仗,留下司马懿给他看家,帮他处理大小事务,完全就把他当自己人,一点也不怕他篡位谋反。】④
曹植:曹子桓心真大,不!心真脏!信司马懿都不肯信我?不肯信他的亲弟弟??
【那时候的司马懿没有辜负曹丕,在后勤这块是处理的非常漂亮,让曹丕在外征战可以毫无后顾之忧。所以曹丕直到死的时候都很信任司马懿,还将曹叡托付给他辅佐,也就是托孤啊,这份情谊分量之重感人肺腑。】
曹植一愣【等等,我哥哥……什么时候?】
【哎,绕不开这话题,曹丕的一生很短暂,在位仅七年就离开人世了。按你那里的时间来算的话,也就还剩不到十年。】
曹植的双脚忽然一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倒靠在一旁的墙板上。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说起话来都颤抖着【他、他怎么死的?】
【病死的吧。】
这一下,曹植瞬间失去力量,跌坐在地板上。
如果是被人所害,无论是刺杀、下毒都有能防范的余地,可是病死——又怎能阻止?从现在开始吃药?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是吃药还是吃毒?万一吃不好提前走了怎么办?
曹植满脑子都是问题,好像一下失去了什么,整个人像漂浮在滚滚江流中,渴望抓到什么,哪怕只是浮木也好。
【你先冷静,曹丕此刻不还好好的吗?总会有办法改变的,我也是想帮你们改变的,一定要相信我。】
曹植道【他的死和司马懿有关?】
安然回复没有。曹植怪道【那为什么要他小心司马懿?难道不该提醒他该在什么时候避开有危险的地方吗,他是得了什么病?又在哪里、哪里病逝的,这些才是关键啊】
安然原本是不知道曹丕因什么病去世的,毕竟史书上也只有“七年夏五月,帝病笃”寥寥几字而已。
但她此刻并不是在输出视频,而是在和曹植聊天,曹植的情绪明显从得知曹丕英年早逝后有些不对劲起来,她只得先安抚曹植,再做其他打算。
【我查了一下,关于曹丕得什么病,有些不同的说法。其一是说曹丕自称帝以来,仍在不停的打战,尤其是南下三次征伐孙权,皆不成,给他无形中很大的压力。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思虑过多必伤身,这种说法也是有道理的。】
【另有一种说法是,在《魏略》中找到记载说曹丕的表弟卞兰死于消渴症,用现代说法就是糖尿病。这种病具有遗传性,也就是家族里有这种病的患者,家族其他成员也有患病的风险。卞兰的消渴症来源何处无法探究,但从曹丕酷嗜甜食来看,或许有一定的关系。】⑤
【曹丕喜欢吃甜的,比如葡萄、樱桃、橘子等水果都含有大量糖分。在《魏文帝召》里也写道:……味长汁多,除烦解渴。说葡萄甜美可以用来解渴,但事实是,一般水果的水分不高,不像西瓜、哈密瓜等以水为主的水果,难以用来解渴,在渴的时候只会越喝越渴。】⑥
【这种经常口渴的症状也符合糖尿病的临床表现,另外在他称帝之后,脾性变化大,日益易怒暴躁。不止如此,他还诛杀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有才能的杨俊,司马懿向曹丕叩头流血都阻拦不住。关于他的脾气,也不知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压力太大。】⑦
【我总觉得,曹丕的一生没有几时是真正开心的,作为曹操“退而求其次”的接班人,他一直诚惶诚恐,一直没有安全感。他心底应该很想要得到曹操真正的认可,尤其是世子之位空悬几年,曹操在你与他之间摆动,更让他难以心安。】
曹植道【我以为他该明白我不会和他争,也从未真的想要和他争。如果我想争,父亲这么多年的暗示明示,我也早该争到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曹操眼下只有你与曹丕两个孩子算得上争气,曹丕是嫡长子,而你才华耀眼。不是你想不想争的问题,而是只有你和他,所有人都必须要站队,否则曹操百年后那些人该怎么办?他们的人生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更好的国家,择明主竟事业就是他们要做的】
【谁上位从来都不是个人问题,而是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的问题。在曹丕的背后有崔琰、陈群、司马懿,而你背后有杨修、丁仪,就算你们站在原地不动,他们组成的无数双手,也会推着你们往前走】
曹植默然。
他想的确实太简单了,安然点醒了他。
他道【曹子桓原来是这么想的,他并非忌惮我、防备我,而是忌惮那些希望我取代他成为世子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站在他对立面的不是我……他、他是怕我变成了那些人的……还是……】
曹植的思绪有些乱。
【我能不能说一句实话?】
【其实政治场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虽然我没亲身经历过,但我上过不少课,自古以来为夺帝位手足相残的兄弟太多了,君臣之间也不是谁辅佐谁、谁统治谁那么表面。】
【你崇拜你的父亲曹操,我很能理解,曹操是个划时代的英雄。但你没学会他的用人之道,他为何要三下求贤令?为何要将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家人手里?】
【自汉察举制开始,虽然中央想求天下能人之士,给所有人一个平等的仕途机会,但后来呢?这条晋升通道最终沦为士族世家的镀金通道,才会有那么多的某某地某某家,而家与家之间又是相互联姻、相互推荐发展,越来越强大】
【曹操从一个小小的孝廉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全都是他努力打下来的,他是挑战士族世袭制的佼佼者,又怎么会甘心让自己手下的团队被士族垄断呢?可惜他的求贤令什么也没求来,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接下去只能靠继位者再接在励。】
【这些你明白吗?他想要的是怎样的未来,怎样的国家,你有想过吗?那么你想要的呢?你从小出身优渥,结交的都是有地位的、有背景的“高干子弟”,你所有的生活方式、思言行为都固定在了士族阶级,你可以自己推翻自己吗?】
【确实没什么人能做到。但是子健啊,你真的不适合从政,曹丕不是打压你,而是怕你稀里糊涂就成了士族们的手中剑,被人卖了还乖乖数钱。】
安然把话说绝了。本来她想让曹丕接受曹植,可是几次三番都无法改变曹丕的心思。所以有一段时间,她冷静下来前因后果都思考了一遍,发现曹植的确是没有什么政治能力的。
而曹丕早年的经历,比如很小的时候就被曹操带着上战场,五六岁就得学习骑马射箭——那并不是为了修身养性,而是为了活命啊!
尤其是曹昂死的那年,曹丕从一开始就被遗忘,只能靠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以至于之后的每个夜晚都要被噩梦笼罩。
他的人生比曹植悲情多了,这是曹植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地方。
很多事情,不经历一番,很难得到成长。
曹植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题由司马懿而起,却终止于曹丕。你真的很在意世子之位吗?或者说,你必须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把剑,因为只有你可以,也只有你才能挥舞起这把剑,完成这举世独尊的剑舞。
他好像忽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哥哥,与他长相有几分相似,却总是皱着眉、板着脸的男人,想要用宽阔的肩膀承受风雨欲来的山河。
后来的好几日,曹植闷闷不乐,整日拿着酒瓶,走在高高的宫墙内。蓝天离他是那么远,远到他不抬头看,还以为马上就要下雨了。
“植公子!”
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那是司马孚,顶着一张非常讨厌的说教脸,朝他走来,开口就是一句:“你怎么又喝酒?你可知魏王近日回来,就在邺宫里处理政务,看到你这样,少不了得挨顿骂。”
曹植轻蔑道:“骂便骂,轮得着你管我。”
他转身想走,整个身子忽然顿住,有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因为他看到面前的这扇宫门,名叫司马门。
曹子桓,你很在意这世子之位吗?
他举起酒瓶,一口闷尽后,将瓶子砸在地上,碎成无数渣渣,随后转身离开。司马孚与守门的禁军面面相觑,他一脸“遇到神经病”的表情也离开了。
当天夜里,曹植不知从哪弄了辆马车,也不要车夫,自己亲自驾马。车轮碾过邺宫的石板路,车上满满的酒坛相撞,发出呲呲的声音。
“何人驾车?!速速停下!”守门的禁军大喊。
曹植置若罔闻:“给我让开!不让我喝酒,我偏要喝,不仅要喝还要到他面前喝去!”
禁军这才看清曹植,一瞬间手足无措。
“滚开!”曹植拿出一支长枪,拿枪柄朝两边禁军打去,禁军们怕伤了他,一时间谁也没有还手。
曹植就这么长驱直入,驾车进了邺宫,把正在歇息的曹操惊醒。曹操听闻来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出门一看果然是曹植,还是满脸通红、满身酒气、满嘴胡言的曹植,瞬间气到心肝脾肺都爆炸,这算个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鞠躬。
丕植篇大概还有2章结束。下一对不出意外是南北朝,出意外就是司马家,因为我在写丕植的时候发现司马家那对兄弟(师昭)也有点东西可以写,如果要写不会很长,1,2万字。
1、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出自唐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出自唐李白《将进酒》
天下才共有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同用一斗。——出自晋·李瀚《蒙求集注》注引谢灵运云。
2、《晋书·宣帝纪》:帝即防之第二子也。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汉末大乱,常慨然有忧天下心。南阳太守同郡杨俊名知人,见帝,未弱冠,以为非常之器。尚书清河崔琰与帝兄朗善,亦谓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3、《晋书·宣帝纪》:汉建安六年,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郡举上计掾。魏武帝为司空,闻而辟之,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坚卧不动。
《晋书·宣帝纪》: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于是使与太子游处,迁黄门侍郎,转议郎、丞相东曹属,寻转主簿。
4、《晋书·宣帝纪》:五年,天子南巡,观兵吴疆。帝留镇许昌,改封向乡侯,转抚军、假节,领兵五千,加给事中、录尚书事。帝固辞。天子曰:“吾于庶事,以夜继昼,无须臾宁息。此非以为荣,乃分忧耳。”
5、《魏略》:兰苦酒消渴,时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赐兰……而兰终不服。后渴稍甚,以至于亡。
卞夫人有四个儿子,曹植居然是活的最久的一个,然而也才41岁。
合理推测基因可能有点问题,但卞夫人却很长寿,对于卞夫人的饮食,史书亦有记载——
《魏书》:太后幸第,请诸家外亲,设下厨,无异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饭,无鱼肉。其俭如此。
说的卞夫人勤俭节约,饮食清淡,所以想长寿还是要少糖少盐啊(bushi)
以上推测来源于网络,大家看个乐就行,到底怎么死的,史书没记载,我也不知道。
6、魏文帝诏群臣曰:“……(葡萄)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麹蘗,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太平御览》引《魏文帝诏》
7、俊虽并论文帝、临淄才分所长,不适有所据当,然称临淄犹美,文帝常以恨之。……尚书仆射司马宣王、常侍王象、荀纬请俊,叩头流血,帝不许。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杀。众冤痛之。——《三国志·魏书·杨俊传》
史书里写杨俊有才能,但与曹植的关系比较亲近。曹丕是不是因为曹植的原因杀的杨俊,那也不好说,毕竟杀丁仪还能说丁仪是绝对支持曹植的人,而杨俊仅仅只是更喜欢曹植,曹丕就杀了他,也很难说通。所以对于曹丕,我还是觉得他的心思很复杂,每当越了解他,就发觉自己越不了解他。
8、司马门事件在《三国志·魏书·陈思王传》里是这么写的:“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
这是曹植失宠的一个转折点,在这段文字里,并没有写出曹植为什么闯司马门,也没有写他是什么状态出的司马门。(司马门在那时候是只能给皇帝走的车道,平常人走都得下马步行,所以曹植这个行为是触犯大忌)
另外在《后汉书》引注《续汉书》里这么写:“人有白修与临淄侯曹植饮醉共载,从司马门出,谤讪鄢陵侯彰。□□闻之大怒,故遂收杀之,时年四十五矣。”
这里写的是曹植与杨修喝醉了,一起驾车闯的司马门。
但这里提到杨修是因为这件事死的,和《三国志》里杨修死因“於是以罪诛脩”相悖,且《三》里也只写了曹操因司马门事件杀了公车令(看大门的),并未惩罚其他人。
其余关于司马门始末、发生地点等论证我参考了知乎的一篇文章——《驳司马门事件发生于洛阳说》,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自行搜索。
另外本章假构曹植闯门是故意激怒曹操,故意让曹操对自己失望,这个点是我虚构的,我根本不知道曹植为什么要闯门,史料也没有具体记载,所以一切为小说剧情服务。
第33章 第 33 章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曹操怒骂道, “平时喝酒喝成什么样我都没管过你,你倒好,我一回来就给我搞个大事情!”
曹操真是气急,一手不知抓了个什么就往曹植身上砸——当然是偏着砸, 落地后酒水溅出, 才发现是个酒杯。
曹植动了动鼻子,闻着清甜的酒香道:“是子桓酿的葡萄酒……”
“你还在想酒!!”曹操真是气死了, 踹了曹植一脚, 后者跟没骨头似的一碰就倒, 快把前者气到头风病要犯了。
下令斩了不好好看大门的公车令后, 曹操还在想着怎么惩罚曹植, 才能让他以后别再喝酒误事, 只听有人来报,曹丕病倒了。
那一下, 曹植的醉意瞬间清醒。
如今北方正在闹疫病, 曹丕在这关键点上生病,实在太令人揪心。
翌日,硬是挨到所有人都慰问完一圈后,曹植才挪着步子走进曹丕的宅院。早些年受宠的甄氏已不见踪影, 在曹丕身边伺候的是郭女王,但曹植与她更不熟,她见人来后,也知趣地退开了。
曹植看着被窝里几乎不动弹的曹丕, 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唇角挂着写药渍, 连呼吸都很微弱。
那一瞬间, 他又想起安然告诉他的,曹丕只活了四十岁。
从前他都不敢信,分明他哥哥比他体格好太多,怎么能那么早就……就生病呢?眼下一看,真是悲从心中起,鼻尖一酸,眼泪说掉就要掉。
“你哭什么?”曹丕眯着眼,显然刚才并没有在睡,而是观察他很久了,又或者是懒得动弹,就这么任由曹植走神。
“没哭。”曹植怏怏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病了?”
曹丕道:“不要紧,喝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曹植早就问过大夫了,说曹丕是过度操劳,累病的。还好不是麻烦的疫病,只是曹丕平日的公务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怎么就能把人弄成这样呢?虹篓梳原
不想还好,一想又想起安然说的话——仔细想想,他的哥哥,自任五官中郎将后,再也没有什么开心的时候。
“……你失眠多久了?”曹植忽然问。
曹丕一愣,用惨白的嘴角扯出个笑:“哪有失眠,我好着呢,睡觉雷打不动,还被你嫂嫂嫌弃呼噜声响。”
曹植不信:“那先前在铜雀台又算怎么回事?”
曹丕歪过头,面朝里不看他,道:“那是例外,我只是、只是做噩梦罢了。”
“梦见什么了?是小时候的事吗?”曹植见曹丕不搭理他,偏要追问,“这样的梦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做?这么多年一直缠着你?”
曹丕咳了两声,感觉是躲不过去,又回头严肃道:“做个梦而已,哪有纠缠。倒是我要问你,曹子建,你没事闯司马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司马门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曹植理直气壮,完全一副我没错的模样。
曹丕气得立马要爬起来,曹植也偏偏就不扶,看着曹丕只穿着中衣,颤颤巍巍、毫无力气地坐起来,瞪着自己。
瞪了一会,感觉气消了,曹丕沉声道:“你这样做,父亲会对你很失望的。”
曹植道:“我要的就是他失望。”
“你说什么?”
“他对我越期望,对你反而越不利不是吗?只有他对我失望了,他才会安心把世子之位交给你。”
曹丕皱着眉,质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曹植毫不畏惧:“我说什么你很清楚。”
曹植站起身,给他哥哥倒了杯热水回来,像是哄着孩子似的,可能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过分,但对于哥哥还是能求几分原谅的。
他道:“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替我求情。我夜夜醉宿,寻欢作乐,好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我的喜好罢了。我只有真的触及到一些条例、法规时,他才会对我正视,才会对我失望。
“你看我如此叛逆,如此不服管束,而你坚强隐忍,处处都得体,样样都拔尖,比我好上那么多,才是世子的不二人选。无论是父亲还是那些谋士、官员,都该选你才对。”
曹丕厉声道:“曹子建!”
也不知道生着病的曹丕哪来的气势吼,总之把暂时陷入疯癫的曹植吼醒了。
曹植沉默许久,才道:“对不起,你别和我生气。”他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曹丕,继续说,“你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时,曹丕才明白过来。
他道:“你和天幕……她告诉你了?”
曹植点头。
“我真的没事,能活多久都是命……”说着,曹丕也不知如何继续,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在哪里,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饶是这样,他还是宽慰道:“你看开些。比起我,我反倒更担心你。”
曹植道:“担心我什么?”
曹丕沉声道:“若我当上世子,这一切就会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你也……你也得不到想要的善待,你仍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曹植恍然,安然并没有告诉曹植死得也早,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此刻的曹植从曹丕的态度里,读出了一些。
是啊,自古上位者多忧虑,更何况曹丕与他还是名义上的对手,被封王,踹得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曹植叹道:“你曾经说,我的未来会因为你而变得很惨,我想了很久,不如说是因为我自己吧。”
曹丕认同道:“的确。”
“但那毕竟是我想了半辈子的志愿,我不可能那么快就转过弯来。你给我一点时间,至少,你现在不要再因为我而忧虑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也都有着同样的轴劲。
曹丕不肯让曹植入仕,不肯让他留在身边辅佐,是从方方面面考虑的,一来曹植本身不适合,二来曹丕亦有私心,到底是乱世,他不能完全相信曹植不会反。所以他只想曹植当个快乐的文人,每天写写诗做做赋,他完全可以养着对方衣食无忧。
而曹植铁了心想要入仕,认为自己可以有一番作为,能够像父亲一样进可率军征战四方,退可服百官搞建设。想象还是美好的,只是他除了一身才华外,还有一身自己并不认为是臭毛病的臭毛病。
两厢沉默无言,曹丕想打破沉默:“父亲责罚你了没有?”
曹植亦开口:“我记得你有一首诗。”
两人面面相觑,却又同时开口。
“还没有。”
“什么诗?”
曹丕道:“父亲先前来看我时,脸色非常不好。虽然暂时没有处罚你,但肯定是逃不了的。你啊,主动去认个错,态度一定要好,父亲怎么骂你都别还嘴,知道吗?”
“知道了。”曹植低声道。
曹丕又问:“所以是什么诗,让你现在想起来?”
“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曹植道,“零落若何翩翩。”①
曹丕愣怔道:“怎么……想起这首?”
曹植看着他无言片刻,心中似有悲凉的哀情——人生天地间,谁不是无根的小草呢?曹丕的文采与他其实不相上下,他看得到世间万物华美的一面,而他哥哥能看到人间百态凄苦的内心。
忽然,曹植道:“你不是墙头小草,你是落地生根的树木。”
曹丕仍是发愣,短暂地皱了皱眉,最后说:“……谢谢。”
曹丕不知这话是安慰还是……曹植真的理解了他的诗外之意,除了谢谢以外,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话回答。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并不是小草。
有一点失望的是,这话他想要从曹操的嘴里听到,但显然是很难的,得到曹操的认可真的太难了。这其中还有一点暖心,是因为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懂他的。
通过文字、诗篇,无形中交换了一些情绪。
至此,他若有所获,明白文章也算得上另一种经天纬地的事业。
曹丕病愈后,曹植拉着他前往一家酒楼,还特地屏退了闲杂人等,只剩他们两个。
原本曹丕以为曹子建又要喝酒——分明才因为醉酒闯司马门的事情被曹操罚了半个月禁闭,还抄了半个月的圣贤书,才放出来又来作死,好了伤疤忘了疼?
结果到地之后才知道,曹植是找了个不受人打扰的地方,与他一同看天幕直播。
上回曹植打听司马懿生平,被突然知道曹丕的“死期”打断,眼下自然要把没听完的下半部分听完。
他仔细一思考,光他听好像也没多大用处,他也不能将司马家都灭门了,所以还是喊上了曹丕,看看未来的世子有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当然,酒是一定要喝的。
天幕连通安然给他们开的私人直播间,就见那位熟悉的女生与他们挥手,继续说起了司马懿。
【先前说到曹丕去世前非常信任司马懿,还让他辅佐曹叡,地位可见一斑。】
【在曹叡继位后,司马懿的军事才能得到发挥——曹丕时期,兵权仍在曹家与夏侯家手中,这也是曹操一贯的行事风格。后来在曹叡时期,能用之人相继离世,司马懿便领兵作战,南抗孙权,西打诸葛亮,几乎没有败过。】
曹丕微微皱眉,心想:司马懿还有这种本事?看来他随着曹操出征多年,一定学了不少。
他观察了许多年,司马懿对曹家是忠心耿耿,半分怠慢都没有。战场犹如鬼门关,司马懿也仍是眼皮都不眨——其实在战乱年代要死一个人很容易,要活反而更难。
在其位谋其职,从不僭越,从不抱怨。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在几十年后造反篡位呢?直到此刻,天幕才给他做出解答,和他想的却不太相同……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鞠躬。
1、阳春无不长成,草木群类,随大风起。零落若何翩翩,中心独立一何茕。——曹丕·《大墙上蒿行》
我实在找不到这首诗到底写于什么时候,所以还是决定用在这里。
这首诗普遍的认为是,曹丕想劝隐居的人出来有所作为。但我觉得这只是一层表面意思,更深层的含义有一点是,曹丕看到墙头上的草,无根无依无靠,感慨生命的短暂、虚无。
对于这首诗的解读,我在b站看了一个视频,觉得讲的很好,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搜索up主“黄晓丹老师”即可查看。
2、
第34章 第 34 章
曹植闷了口酒, 问【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说司马懿如何厉害,司马懿如何有能力,这样的有能之士,如果不是你说他会篡位, 那早都重用了吧?】
说罢还看了眼曹丕。
曹丕没什么反应, 大病初愈,他的身体还很羸弱, 穿的衣服都比曹植厚上不少——这模样无端又让曹植心疼起来。
安然有些语塞。
曹丕看了眼曹植, 随后说【姑娘先把后面的大概说一说吧, 如若此刻不知道他为何篡位, 或许听完, 会另有感想。】
天幕里的安然点了点头, 然后拿起打印好的资料,开始继续说是司马懿这漫长的一生——
【那段时间里他南征北战, 马背上过日子, 确实帮曹叡打了不少胜仗,但曹叡对他始终没有特别放心,所以司马懿也不敢乱来。没想到曹叡运气也不好,没活过三十五岁便走了。】
曹丕与曹植面面相觑, 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
若说战死沙场,那就算年纪轻轻也死得其所,可接二连三都生病,活不过四十岁——按当时的封建迷信来看, 都得是要大拜特拜的那种,不然着实太晦气。
安然有些头疼道【我实在也不想告诉你们那么残忍的事, 但……它在我这个世界曾经是真实的发生了, 在你们那还没有, 所以不要沮丧,也许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曹丕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曹植的肩膀。
任何时候,他都很坚强,能当所有人坚实的靠山后盾。
安然继续说【司马懿再次被托孤,不过这次曹叡走得太早,连亲儿子都没有,只得将皇位传给了养子曹芳,并留下两个辅佐大臣,便是司马懿和曹爽。】
【曹爽也是个能人,也是个很关键的人物。在起初时两人“和平”共处,曹爽也十分尊敬司马懿这样的老前辈。但一山不容二虎,一朝不容两臣,尊敬到一定的份上,曹爽便想着法挤兑司马懿。】
【不是那种下三滥手段的挤兑,还没到那份上。那时候,曹爽也畏惧司马懿,于是想了个办法,就是让司马懿升官,一直升到太傅这样的高位上。自古高位多虚职,于是司马懿就被曹爽这样挤出了尚书台。】
【但司马懿也不是好欺负的,升太傅后虽然不便再多管朝中之事,但他手里还有禁军兵权。所以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也架空不了上班三十余年的老骨头。】
曹植感叹道【听上去司马懿还挺惨的,而且怎么那么勾心斗角啊,满朝文武百官就看着他们这样你斗我我斗你吗?】
“傻子。”曹丕嘲了一句,没有发在天幕里。
“傻就傻,就你聪明!”曹植没多大在意,仰起脖子又喝了几口酒,“千金难买的好酒啊,你不喝可惜了。”
曹丕坐在一旁,拿手支着脑袋,稍稍歪斜地看天幕。姿态有些许放松,可能是因为,此刻只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吧。
安然对屏幕另一边的事情浑然不觉,继续说【司马懿这个人,太稳了。即使曹爽都把算盘珠子奔蹦到他脸上了,他仍是不动如山,该怎么样怎么样。诶我是不是又夸他了?】
曹丕、曹植【是!】
安然尴尬的笑【司马懿手上还有禁军兵权对吧,那么他肯定要费尽心思保住这个权力,在那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仗。他那时候已经六十岁左右了吧?还要出征吴国,也就是和孙家打。】
【不过孙家二代都不咋样,司马懿一打就胜一打就胜,依旧非常勇猛。要说这时候,司马懿心里恐怕还是向着大魏的。他可以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担得起魏朝元老一称,甚至能和孔明一样流芳千古。】
曹植不解道【是啊,都这么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为什么他最后非要篡位?是那个叫曹爽的不作为?还是逼急了他?】
【都不能算是吧。我说过司马懿这个人,一生都是稳。不仅他自己做官做多高都不飘,他还经常给子孙上思想道德课,诫训他们为人要低调、踏实、稳中求进。】
【他在打完仗之后也没歇着,开始着手筹备创立淮南淮北的军屯,还在淮南修建养殖、粮食基地——但这一切说是为国家,事实上在后来为他的子孙司马炎灭吴打下了基础。只是这一切的目的单纯与否,无法考究了,可能都有吧。】
【在这之后曹爽按奈不住了,这样任由司马懿,最终是会踩在他头上的。所以他开始暗中替换了司马懿的手下蒋济,原本是个掌管禁卫大权的领军将军,给换成了自己的人。】
【后来的人关注司马懿篡位的高平陵之便,喜欢看那惊天动地的一晚上,喜欢看司马懿和曹爽对骂,但很多事情的发生都需要铺垫,这就是最关键的一手铺垫。】
【至此,皇宫由中领军负责,皇宫外的洛阳城由中护军负责,这两个职位都已经被曹爽控制在手上了。】
【相信你们应该对这些不陌生,司马懿想造反想篡位,是一有那念头就能成的吗?当然不是。只有当他掌握了录尚书事和禁军兵权,他才能做到谋反——洛阳城内外一关,杀了皇帝,搞个娃娃登基,做个傀儡这种事以前也没少过。】
【但司马懿掌握着这两项权力时,他没有谋反,我想他最初的几十年里确实也不想谋反。后来这两项权力被曹爽夺走了,司马懿手上也还有一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还是这个拍板权和兵权。】
曹丕深以为然。
曹植则有些懵懂,他知道这些很重要,但没想过那么重要。
安然继续说【曹爽在拿到大权后,就开始更换人事,把司马懿的人全都拔了,安排了自己的人。像禁军的职位安排的都是自己亲戚,都无可厚非,是常理应该的。只是这一批人在后来,却并不能成气候。】
【且先不说,先说司马懿在此之后依旧南征北战,他的威名已经很大,很多时候敌军闻风丧胆,直接投降。而且司马懿这些年征战和他的老对家诸葛亮都有同一个政策,就是搞建设。不管打仗打到哪里,打完都要带动当地百姓搞种植、搞建设、屯粮屯物资。】
【很多时候我翻阅到这些史料,我都会觉得,如果司马懿的生命结束在那刻,后世的评说一定会是大魏司马懿,鞠躬尽瘁的一生。但是,历史的精彩就在于,总有一个转折点。】
曹植听得入神,连酒也不喝了。
曹丕则是端坐起来,似乎从中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有一个从曹操时代就遗留的老臣罢工了,那这个职位空出来了,总得有人补上去吧,曹爽便让自己的表弟夏侯玄去顶替督关中的职位——这可是一个要离开洛阳的活。那么洛阳城里便空出来一个中护军的位置,你们猜猜会是谁来填这个空?】
曹植不解道【这我哪猜得到,你说的好多人我都不认识,都是后来的人,光记名字都得费点神。既然是中护军,那曹爽肯定还得派自己信得过的人呗】
曹丕摇摇头【非也,既然姑娘说是转折点,恐怕填空的这个人和曹爽的关系不大,而和司马懿的关系比较大】
曹植困惑【曹爽怎么可能让司马懿的人填进来,他俩不是死对头吗?总不能是看司马懿已经被挤兑到边缘了,掉以轻心了?】
安然道【还是子桓说的准一些,填空的人正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因此,司马师便掌握了中下级武官的推荐权。】
曹植惊讶道【怎么可能啊?曹爽在想什么?】
曹丕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激动。他道【你先别共情曹爽,我听到这里,并未听出司马懿有什么不好,但也没听出曹爽有什么好。还是先把它听完吧。】
安然继续道【你要问我曹爽为什么用司马师,这其中的曲折,历史书还真没有。我翻遍了各种,都没找到。但是我自己推测啊,从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来看,夏侯玄是被外派的,那么自然他要面临的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他需要一些打点对吧。】
【那么这个职位本来从哪来的?曹爽从司马懿手里夺过来的,之前的老臣为什么不干了?管不动人啊。所以换了夏侯玄应该也管不动。于是司马懿抓住了这次机会,跟曹爽交换了条件,司马懿可以替夏侯玄打点打点,但曹爽也得安排他儿子有晋升渠道。】
【这也成了后来,司马懿反击的一个致命安排。可以说,从这里开始,司马懿对曹爽的反击,拉开了序幕。】
【曹爽在此之后为巩固权力地位,打算进攻伐蜀,但那时的蜀国可不好打,首先地势就是得天独厚的防护,再加上蜀国内部团结,武侯遗风尚在,曹爽无疑是以卵击石。司马懿于公于私都得劝曹爽三思,可惜曹爽不听,执意进攻,最后铩羽而归。】
【在此之后,曹爽又多次修改禁军职位,司马懿仍是劝仍是不听——或许被废除的职位里有司马懿最后的势力,就这样都被拔除了。再那之后,司马懿的妻子去世,司马师守孝三年。而后曹爽便更加肆意,直接挤兑走了郭太后,至此,司马懿和朝廷可以说是完全脱节了。】
【司马懿在那以后,一病不起,外人看来,他大概是回天无力,只能摆烂苟全一家老小性命,求曹爽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曹植有些不忍【听上去好惨】
然后又自己摇了摇头,好像是想起自己起初是为什么要问天幕司马懿的生平。
【要说到现在,曹爽与司马懿之间都是正常的朝权斗争。但后来曹爽干的还真不是人事。自从挤兑走司马懿后,曹爽就开始了毫无节制的放纵生活。什么随意报复以前有仇的文武百官啦,买卖官职啦,把皇帝的小老婆带回自己家享受啦……】
【各式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毕竟在当时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有什么,权力在握,跟皇帝没啥区别了已经。更何况,皇帝还是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铁哥们】
【但是吧,要说这些惹众怒还是不至于的,大家在官场上混,求得都是一个如鱼得水八面玲珑。人不患寡患不均,曹爽就算手里再大权力,表面上客客气气学学司马懿低调做人,应该什么事都没有。可惜曹爽实在太嘚瑟了,在所有人面前仿佛要把尾巴敲到天上去了。】
【那时候曹爽还顾忌司马懿,因为司马懿太有威望了。于是他就派人去探病,司马懿那影帝级别的演技还用说吗,骗曹操都一愣一愣的,曹爽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曹爽便放心地大玩特玩,把朝中上下全都得罪了一遍,反正也没人敢拿他如何。后来,曹爽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危险,但他忌惮的是他自己的兄弟们,并非其他老一辈的朝臣。】
【于是曹爽出行时便拖家带口全给带出去了,这才给了司马懿最大的机会,发起了高平陵政变。】
曹植听得可带劲【曹爽真是祸害,哪个国家也遭不住他这么嚯嚯啊。把老臣都挤兑完了,他自己上位不搞贡献就算了,还要挥霍!说的我都想——】
曹丕连忙咳嗽了两声。
听到“高平陵政变”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从头听到现在,他原先是有一点不太理解司马懿前半生如此忠诚,为大魏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鞠躬尽瘁,为何到最后会篡位。
但细细一想,从各方各面来看,他似乎隐隐能想到些什么。
而那,就是关键所在。
第35章 第 35 章
离开酒楼, 曹丕好几天都失魂落魄的。
众人都以为他是身体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着如何“处置”司马懿。首先没办法直接杀掉,司马懿可以消失, 这很简单, 但那之后呢?那之后又要谁来承担因司马懿而缺失的那一部分?
人在命运面前显得有多无力。
曹丕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常悲观,他感觉自己是作茧自缚的蛾子, 想要和命运抗争却有心无力。他怎么会不想大魏传承千百世?他又该如何去找到一个转机, 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导致更绝望的结局出现?
这样的压力一直到曹操去世的那天, 终于压垮了他。
他是世子, 他要继承父亲的遗志, 他别无选择。这一切都是他所希望的, 他背后支持他的集团所希望的。
同年,他离开邺城, 那个他回忆里最美好的地方, 迁都洛阳,正式称帝。那一刻没人知道他的心思,他戴上了魏王的面具,成了连曹植也看不懂的难以亲近的人。
天幕消失以后, 曹植也陷入困难的境地里。
他不懂政治场有多复杂,他只是不想曹丕走上这样的道路,迎接对方的是早早离世,在那之后甚至没有能挽回的机会。
那一天, 曹丕穿上了象征帝王权力的华服。
那一天,曹植身着缟素, 唉声痛哭。
“曹子建!”曹丕怒骂, “今日是我登基的大好日子, 所有人都恭喜祝贺,而你,你在这为谁哭丧?!”
曹植义正严词道:“自然是哭该哭之人,祭该祭之人。”
曹丕道:“你可知你这样说,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曹植:“那你便杀了我吧。反正你也容不下我,不是吗?”
曹丕攥紧了剑柄,似乎真要动手。
曹植跪在阶下,毫无畏惧地看着对方。最终曹丕没有动手,而是愤然离去。满堂文武百官也不敢多言,便也纷纷离开。
司马懿离开前,在门口看了一会曹植。
关于曹丕的称帝,他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一方面又有些担忧,总觉得曹丕上位后的举措非常犀利,各种人事变动应接不暇,似乎急于换掉各种其他势力,而想要所有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上。
但是司马懿,他没有在曹丕的考虑范围内。
这让他不禁忧心,曹丕到底是想要留自己,还是要除掉自己。
曹植一直跪到夜里,眼泪也哭干了。
曹丕已经褪去华服,穿着普通的衣服,重新出现在曹植眼前。曹植觉得,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又见到了当年的哥哥。
“起来。”曹丕冷冷道,“还要朕来扶你吗?”
曹植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作。尽管他已经跪到双腿麻痹,确实很想站起身舒缓舒缓,但那个称谓像针一样深深刺痛了他。
“算了,你想跪就跪吧。”曹丕坐在椅子上,“这里不是邺城,没有人会再惯着你。”
曹植忽然轻笑:“那你想如何处置我?像你问罪丁仪那样?”
曹丕沉着脸,指尖蜷缩攥成拳。
曹丕说:“因为我问罪丁仪,所以你记恨我。”
曹植沉声说:“不敢。”
“我看你非常敢。”曹丕道,“曹子建,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杀了司马懿。”曹植坚定道,“前些年天幕说的那些,你都无动于衷吗?你迟迟不处理司马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司马懿的确一直非常忠心大魏,但他在最后的确是反了。
“这世上可以有很多司马懿,他不是不能被替代的。你却留着司马懿迟迟不用,你想要找到个平衡的方法,让司马懿不敢谋反,又想要他忠心至死,可能吗?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哪怕多关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多活几年呢!又或者是叡儿,让他从现在就开始养生,将来不至于再延续眼下的错误。这些你都不曾想过吗?”
曹丕厉声道:“生死由命!曹子建!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想要长生?可我就不想,我偏不想。我的生命是有限的,我只想在有限里,做到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曹植嘲道,“说白了,支持我的人你可以随便动,随便杀,而一个司马懿你却下不了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随便你想怎么处置我吧,但别让我留在洛阳,我不想看到你。”
不欢而散。
关于曹植的调令已出,次年前往晋州侯城。
曹植在这当不受重用的安乡侯没几个月,又被踢皮球一样被封为鄄城侯,他很无奈,却没有任何办法。天下,还不是他的好哥哥说了算。
洛阳城内,曹丕收到了来自曹植的书信。
他最近为了出兵伐吴头疼,本以为这封家书是曹植的服软,兴高采烈地拆开,看到上面只有一首诗——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①
才看到这两句,曹丕气得一把将信丢到地上。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明里暗里嘲讽我杀丁仪之事,看来我杀的真对,杀到他心里了!”曹丕怒极,拂袖离去。
司马懿听说这件事后,计从心来,找了几个人匿名给曹丕说曹植的坏话,并在洛阳城内散步谣言,说曹植有心谋反。
计策真挺有效的,曹植吃了异地的亏,有心无口解释,甚至都不知道洛阳城里是这么传他的。
直到他和哥哥曹彰被宣进洛阳后,才知道曹丕对自己的恨意多么浓。
那是他们的母亲卞夫人为缓和兄弟关系,做的一场局,都是亲兄弟,何必因为谣言闹得那么难看呢?
曹植并不以为然。
时隔许久再见曹丕,他发觉曹丕脸上的戾气更重了。
“子健,听闻你去年作《感鄄赋》,华美斐然,着实令我心仪。”曹丕举起酒杯,“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听你朗诵一二呢?”
卞太后笑着附和,曹植无法拒绝,便抽出佩剑,舞了一段。
他这些年倒是活得更恣意了——曹丕这么想,也算自己狠心将他推开没有做错。可曹丕却没看见,曹植的每个剑招,都带着恨意。
那不是一种纯粹的恨,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剑舞完,曹丕对曹植夸赞不绝,对《感鄄赋》的赞美更是滔滔如流水,这让曹植有些欣慰。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尤其是得到曹丕认可,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
酒过三巡,曹植兴致高昂,最后醉到不省人事。
次日,曹植醒后,打算去找曹丕聊聊。
卞太后没少和曹植说亲兄弟之间不要太计较,曹丕为了大魏也不容易之类的话云云——
但当他醒来,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也传来。
与他一同来洛阳的,他的另一个亲哥哥曹彰,被处死了。
没有任何罪状,没有任何预兆,曹彰就这样离开了。而此刻,他们兄弟四人,只剩下了曹植与曹丕。
曹植跌坐在床边,冷声质问:“我会是下一个吗?”
身旁的女眷都不敢靠近,她们从未见过曹植这样失落,甚至大发脾气,将寝宫里的东西摔了个遍。
曹植把自己关在行宫里,没有再见曹丕,一直到回封地。
他写下了《赠白马王彪》给同行的白马王曹彪,这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除此之外,他和曹丕,大概再也没法说话了。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
……
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②
安然从睡梦中惊醒,眼泪已将她的脸庞打湿。
她梦到一个身穿青衫的男子,走在荒凉无垠的路上,牵着一匹瘦马,再没有年轻时的风光,再没有名门望族的贵气,有的只是难过伤心,感慨生命的脆弱易逝,深深的无奈。
她缓了一会神,打开手机,现在是深夜四点。
天一会就要亮了。
但她有种预感,曹丕与曹植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自从她用天幕给曹氏兄弟讲了司马懿生平后,她便与他们断联了。
她爬下床,打开电脑,查看日志。
【已达成成就:命不该绝】
关于这个成就的描述是阻止一次主角死亡——安然的心一惊,谁没有死??她急切的想知道这件事,点事件记录的手都在颤抖。
【本次衍生世界的结局:曹丕称帝,次年曹植被封安乡侯,离开洛阳。曹丕在洛阳建立自己的政权系统,并着手起兵伐吴。
……
【黄初六年,曹丕再伐吴,命司马懿留守许都。】
……
【黄初七年,曹丕病逝。曹叡继位,司马懿为辅佐大臣。】
……
【景初三年,曹叡病逝,托孤司马懿。同年,司马懿杀曹爽。】
【大魏在司马懿的辅佐下收复南北,至此中原再度一统,魏朝延绵百世,成为当时最强大的国家。】
安然看着这一大段文字,前面和史书并无二致,她甚至惊讶于曹丕居然还敢用司马懿,差点以为悲剧要再重演——但后来曹叡死后,司马懿居然下了狠手解决了曹爽,自此历史走向完全不一样了。
她后知后觉,或许曹丕真的找到了一种平衡的方法,抓住了司马懿的心一直是忠于大魏的,才能与他达成某种约定。
曹丕的这步棋,下的非常艰险,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倘若曹丕在得知未来之后,先想的是自己如果活下去,也未尝不可,可是曹丕没有那么做。
安然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才确定,她阻止的死亡是曹植。
自黄初四年后,曹植隐踪匿迹,再没有任何声音。甚至后来要写给曹丕的《文帝诔》也没了。他就像被历史抹去了一般,消失的无声无息。
除了留下流传千古的《感鄄赋》外,再没有他的传说。
安然泪流不止,甚至惊醒了舍友。
舍友爬下床,奇怪地看着她,看她哽咽地说:“这或许是一个好结局,但是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呜呜呜……”
舍友抱住她,轻轻拍着背哄:“怎么啦,做噩梦了吗?怎么这个点醒了……让我看看,曹丕曹植……你又看这些历史同人啦。哎他们都已经去世几千年啦,双死即是HE,咱们要看开点好不好?”
安然哭得一抽一抽:“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很难过。他写的诗词歌赋真的特别特别好,我多希望他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那样所有人都会为他的才华倾倒……而不是像这样落魄困窘的过一生。”
舍友有些茫然,直到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字句——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
这是出自《洛神赋》的千古名句。
她这才明白安然大半夜在伤感什么。
舍友叹了声气:“别这么想,乱世也许也成就了他。”
安然靠在舍友的肩膀上,恨恨道:“我真是受够了乱世,下一次我一定要去盛世看看,完成阻止乱世的成就。”
舍友怪道:“你在说什么??”
安然摇摇头:“没什么,我好多了。谢谢你陪我。”
舍友没有在意:“好吧,那再睡吧,早上还有课呢。”
两人互道晚安,安然调整了时间,将天幕投放到了天宝十一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曹植《野田黄雀行》。
②出自曹植《赠白马王彪》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36章 第 36 章
天宝十一载, 中秋。
今夜圣上于花萼相辉楼宴请宾客,落日余晖后,华灯初上时,王宫贵胄骚人宾客纷纷而至。
花萼楼内灯火明媚, 从大门而入, 未见其影先闻其声——有人踏着脚牵起一阵铃声轻响,丝弦勾勒出舞姬的行迹, 转过屏风, 视线豁然明朗, 那胡姬穿金戴银, 于舞台中央跳着时兴的舞蹈。
柔软的腰肢扭着, 淡黄色的衣袖带着星星点点闪亮, 在举手投足间摇晃着,遮掩过她勾起弧度的嘴角, 让台下一众宾客看入了神。
“好!!”
“太美了!赏!”
无数通宝从客席间往舞台抛, 像一阵流星雨,于其间,胡姬张开双臂悬空,带着身体快速旋转, 她那动人的裙摆,如花一般绽放。
众人纷纷鼓起掌,掌声雷动。
“倓儿!这里!”有人在人声鼎沸间轻呼。
一位样貌英俊的青年男子从舞姬身上挪开眼神,回过头, 朝呼喊声看去,轻蹙的眉头有些羞赧。
他快步走到桌案旁, 看着呼喊他的人抱怨:“大哥!你怎么又这样喊我, 我、我都成家了, 你别再把我当小孩了!”
呼喊他的人年岁与他相仿,都是二十来岁,五官端正,眼眸如星,咧着嘴朝他笑:“怎么?你多大都比我小着一岁,我喊你倓儿那是亲近你,旁人我还不乐意喊呢。”
“是是是,广平王说什么都是。”李倓闷哼,假意瞥开眼,倒不是真生气,就是想逗逗他的大哥。
李俶果然上当,忙给他倒酒赔不是,还要阴阳怪气喊两句建宁王。
他们的年纪只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吃住都在一起,这感情可是非常亲密的,自然不会因两句口舌动脾气。
噔噔——
一阵琵琶琴弦轻抚,清澈明亮。
李倓一下就来了精神,激动地抓住李俶的手臂,低呼:“来了来了!我最期待的来了!”
李俶弯弯笑眼看他,然后将目光放回舞台中央。
胡姬已退场,舞台上空荡荡的。
噔噔——
又是几声琵琶,忽然,一抹白影轻飘,有人从二楼跃下。
这样的动作其实十分惊险,可偏偏这位男子又将这动作舞得十分轻盈,一点也不输前面的胡姬。他足尖轻点,落在舞台中央,手抱一把琵琶,葱白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
他一出场,所有人便知道了他的名字,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李龟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李龟年薄唇轻启,婉转低沉的歌声从齿间流出,仿佛夜莺在啼鸣。①
李倓欣喜道:“是王摩诘的红豆!”
李俶若有所思,跟着唱词反复后面一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此物……最相思。”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众人听的如痴如醉。高台之上,唐玄宗与贵妃也已坐定。唐玄宗道:“今夜中秋,诸位不必拘谨,饮酒赋诗,载歌载舞,一切所为尽兴。龟年,再来一首吧。”
李龟年抱着琵琶问:“陛下可有想听之曲?”
唐玄宗偏头看向一旁,半透明的纱幔中,隐约可见贵妃婀娜的轮廓,团扇轻掩半张脸,眉眼勾勒着动人的线条,朱唇轻启:“听闻李先生的渭川曲闻名四海,不若就这首吧。”
话音刚落,筚篥声起,韵味悠长。
两名与李龟年同样款式的白衣男子走上舞台,立于他身旁,那是李龟年的两个兄弟。《渭川曲》是他们兄弟三人的成名曲,大唐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李龟年的琵琶为主调,琴音清扬婉转,琴弦急转,伴随着筚篥,给人一种空旷苍凉之感。
音乐最能调动人的情绪,台下坐着的宾客,纷纷掩面抹泪,似是此情此景此佳节,怀念起了远方的故乡。③
李倓眼里也有泪水。
李俶打趣道:“怎么,你也在思念哪家姑娘?”
一曲毕,掌声四起。
贵妃建议道:“今日中秋佳节,此曲听着怪让人伤感,是我点的唐突了,给陛下赔个不是。不若我来献舞一曲,为陛下助兴吧。”
唐玄宗喜笑颜开:“自是极好。”
贵妃便与侍女往后台去更换衣服,大厅内热闹不止,有诗人饮酒赋诗,也有人击鼓传花,沸沸扬扬。
李倓拭了拭眼角,瞥了一眼:“少拿这些消遣我,广平王平日里就这副德性么?”
李俶闷哼:“难得中秋佳节,与你闲聊也不行。”
李倓没搭理他,倒是往四周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
李俶看透他的心思,点破道:“李相今日没来。”
李倓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李俶:“听说是病了。”
李倓疑惑:“病的那么凑巧。”
不远处传来欢声笑语,一个中年男子左拥右抱,美人手拿酒杯,一边喂完喝另外一边,好不快活。
李倓无语道:“南诏如今战况危急,他倒还有心玩乐。”
李俶有些无奈:“毕竟是贵妃的哥哥。”
“呵,贵妃哥哥真是好了不得。”李倓愤懑地锤了锤桌子,“早些月他告发李相与王鉷兄弟和阿布思暗中结交,又让哥舒翰从旁作证,陛下便开始疏远李相,你们都以为不错挺好的,但杨国忠这狼子野心,怎么可能是好事?削弱李相助长的可是他自己的威风,哪里轮得着东宫——”②
“咳咳!”李俶故意咳嗽两声,打断了他那口无遮拦的弟弟,还好宴会上人人自嗨,没有过多眼神关注他们。
李俶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此刻没必要与他为敌。”
李林甫上位以来,打压东宫就没有停歇过,如果李林甫倒台,东宫自然是非常乐意的。可惜只有李倓从中嗅出一丝危机。
紧接着,贵妃与舞女们换好衣裳,带些天竺风情,上半身用苏绣刺着丹凤吊带,手腕上一圈金饰,抬手间尽是风情摇晃。丰腴的腰肢,明黄色的腰带,在璨烂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李龟年三兄弟退至台下,奏起乐来。
贵妃善舞,此刻跳的是天竺舞曲婆罗门舞。
双臂间披帛随风飘飘,像众星拱月,又像万鸟朝凤,贵妃鹤立于正中央,无数艳羡的目光都集于她一身。她将这舞跳得动人,□□的双脚随着鼓点踩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唐玄宗带头鼓掌,不停叫好。
他道:“贵妃此舞深得朕心,朕方才有一些想法。”
贵妃喘着气,回到高台上问:“什么想法?”
“方才你在台上,犹如丹凤飞舞。”唐玄宗道,“朕想为你写一首独属于你的舞曲,由你来编舞如何?”④
“臣妾乐意至极。”贵妃有些欣喜。
“好,传李龟年上来!”唐玄宗喊道。
这边喜乐融融一窝,那边因着家国政事倒有些不愉快。
就在这样的氛围,舞台正中央已经空了,下一组表演的还未上台。忽然,强光闪过,离得近的都被晃瞎了眼,纷纷遮住双目。
等那光暗下来,众人发现,在舞台上,有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像是透明的幕布,因为气流涌动,让人确信那里的确有些什么。
一时间,沸腾止息,众人都有些疑惑。
有人说:“这是西域来的新幻术吗?”
也有人说:“幻术不都是变些瓜果小玩意儿,这东西有一人多高,得多高级的幻术才能至此啊。”
就在众人疑惑间,天幕缓缓亮起,投出了它在大唐的第一个视频。
【夜半钟声到客船,我是造糖机小安然。万物皆可盘第一期我带大家来盘点盘点历史上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哗声在人群里散开。
看着天幕里出现的女子,衣着打扮都不似大唐人,而且还是怼脸大特写,如果按照比例,这人得有多高大啊?恐怕花萼楼这大厅直通三层都不够装的。
有人冒着胆子,走上舞台,想伸手去触碰,结果整只手径直穿透了天幕,完全摸不到任何实体。
“果真是幻术!实在太妙了!”
“让我也来看看!”
可能因为出现的安然虽然怪异,但看着并无害,这些人们纷纷踊跃上台,好奇心作祟,想要看个究竟。
唐玄宗也很是诧异,远远地看着,那天幕里的画面开始切换,在说着扶苏与胡亥的故事。
“扶苏?可是秦朝公子?”唐玄宗问。
“大概是吧,臣妾隐约听到秦二世胡亥的名字。扶苏与胡亥,正是一对兄弟,可惜结局令人惋惜。”
唐玄宗笑道:“今夜竟能见到如此精妙的幻术,也不知是在场哪位高人所施,快站出来,朕必重赏于你!”
贵妃也乐道:“陛下,又或许是神仙显灵呢。”
夫妻俩都信道,有一颗修仙之心,面对这样的异景,倒还真有这种可能。唐玄宗更加高兴了:“我大唐果真繁荣昌盛,连天上的神仙都深受感染,想要前来祝贺啊!”
前面说的都是秦朝三国的事,这些历史对于唐朝人来说,都没有超出认知范围,所以刚开始,大家很快接受了天幕,并围着天幕开始跳舞。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盛唐的一对兄弟,李俶与李倓。】
随着天幕里画面切换,很快有人认出了长安城——尽管那是几千年后的长安影视城,但不得不说仿建的还是非常像的。
【李俶与李倓都是唐玄宗的孙儿,也就是太子李亨的儿子。说起他们,那就绕不开大唐由盛转衰的重大节点——安史之乱。因为在安史之乱前,这两兄弟都没登上历史舞台,而在那之后,是惨痛的成长。】
李倓惊心:“安、史、之、乱?”
李俶有些忧心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看向天幕。
作者有话说:
李俶(chu四声),广平王。
李倓(tan二声),建宁王。
①出自王维《相思》。据传本诗原名为《江上赠李龟年》,是在安史之乱爆发后,李龟年被迫流亡于江南时,王维写给李龟年的。另一个版本原文是“红豆生南国,秋来发故枝。劝君休采撷,此物最相思”。
本文在此写出只为意境,虚构情节,不做任何历史考据。历史上的李龟年和王维关系十分好,这是一定的。
②出自《资治通鉴·卷二一六》《旧唐书·卷一百六·列传第五十六》《新唐书·卷二百六·列传一百三十一》。
③《渭川曲》,传闻是一首西北的民歌,有秦音陇腔之调。现已失传。我也没听过,所以我想写它有悲凉思乡它就有。
④《霓裳羽衣曲》,一说唐玄宗登洛阳三乡驿,望女几山所作,一说根据《婆罗门曲》改编。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为啥写的,怎么写的。公认的这首曲是为杨玉环写的,那就这么写吧。
一些碎碎念,可以跳过。
这篇文我搁置了半年,当初实在坚持不下来,不是说卖可怜,是已经崩溃到无法安稳入眠的地步(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种的因我自食其果),所以我只能选择暂时离开这样一种环境。
我大概沉迷了一个月时间的游戏,调节好心情,然后写了三本原创(包括专栏里的一本幻言),和别的马甲。
我的原则就是不会放弃任何一本文,即使数据不好,即使我写的很痛苦。所以,在完结其他文之后,我想我是时候把坑填了。
我想过,要不要去修改前文(就是秦朝那一段),我想过很多办法,比如顺应时势,改成比较爽文的那种,但说实话如果我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人,或许之前的我也不会那么痛苦。后来我想,既然无法解决,要不就把问题源头解决了吧,干脆直接把秦始皇写死,让小辈们自己折腾。
但是,我又觉得,我为什么要改?
抛开法律明文规定,对错本就不是绝对的,如果我是错的,坚持错的又何妨?我就是一个知道什么是相对好的与相对市场喜欢的,但我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为五斗米折腰。(太理想主义啦,但请别嘲笑我,因为过于理想主义,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总之碎碎念了一堆,我想,我不会修改前文任何,既然我写出来了,绝大多数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为了谁喜不喜欢而纠结而改变,那样太不酷了。我要做一个,就算错了,也要坚持错误的人,因为那才是我。
我写文是找同类,如果我写的故事能触动到你,谢谢你的支持。
接下来会写完李俶与李倓两兄弟的故事,然后完结。
因为说实话,我想过很多,历史有其必然性,很多时候历史的走向是社会制度与背后的权利集团共同决定的,只是史书将这些节点突出显示在一个人身上(比如马嵬驿之变)。
我没有办法替他们解决这些时代性的难题,如何挽救秦朝灭亡?如何阻止安史之乱?很难过,我想不到任何方法,我也做不到。我们不过是活在几千年后知识储备比古人多一些的人罢了,但我们始终没有跳出阶级、社会制度的囹圄,人性是复杂的,从古至今都是。
最后,肺腑之言,感谢聆听,但请不必记挂于心。
祝诸君生活顺遂。
2023.10.4
第37章 第 37 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诗里,大唐盛世跃然眼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诗里,长安月下, 风景美不胜收。】①
【李俶与李倓两兄弟就出生在这样的开元盛世下, 从小一块长大,读书习武, 可谓无忧无虑。所以在安史之乱前, 史书对这两位几乎没有事件记载, 直到后来战乱中崭露头角。】
“安史之乱是什么?”李倓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安史?和安禄山什么关系?还是哪里来的外邦人?”
李俶摇了摇头, 表示不知。
忽然, 他们看见天幕上飘过一行字。
【曹植:哥哥,这就是你所愿的盛世吗?诗歌大兴于世, 人人都可表达自我, 人人都以诗词为美。可我还是怀念当初邺城的日子……】
李俶喃喃:“曹植?是写感鄄赋的陈思王吗?”
李倓:“前面还有诸葛亮和周公瑾,这些人是真实的……就是史书里记载那些人吗?”
弹幕并非实时,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弹幕来自哪条平行世界线,就连安然自己也不知道。很久后的某天她突然兴起倒回去看, 才发现曹植留下的弹幕,听语气,应该是曹丕称帝之后。
——这也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关于曹植的痕迹。
因为后来她通过系统想要找到曹植的消息, 在曹丕称帝后,她尝试过朝曹植可能所在的时间节点和地点投放天幕, 曹植或许看到了, 却没有选择回应安然——或许时间过去很久, 曹植仍在怀念当初的美好,只是这份怀念,再也找不到人诉说,他也不想和安然说,只能写在视频里,希望有一天能被在意之人发现。
说回大唐,起初天幕给人们带来的是欢乐,讲到安史之乱这一幕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些对未来的“预言”,显然有些震惊到他们了。
尤其是,于当下不谈李林甫、杨国忠两大势力,不谈玄宗与贵妃,不谈东宫太子李亨,反倒去谈广平王与建宁王这俩小辈,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安史之乱,一段令人想起来就沉痛的历史。王朝倾覆一夜间,百姓流离失所,九州大地硝烟四起。】
【天宝十四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随后,洛阳与长安双双失陷,玄宗不得已弃城南下,六军将士于马嵬坡发动政变,旋即太子李亨在灵武自行即位。】②
这一下,花萼楼大厅内数百来人脸色突变。
有人想要阻止天幕继续胡言乱语,却发现这天幕根本没有实体,阻止更无从说起。那声音就在花萼楼里来来回回,四处飘荡——“政变”“失陷”等骇人听闻的词汇,仿若根根细针,扎得让人忧心。
贵妃与玄宗立于栏边,她轻轻搂住玄宗的手臂,安慰对方先别激动,且听这天幕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至此,李俶与李倓两兄弟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乱世之中,小一辈们肩负重任,誓要收复长安。李俶被封为天下兵马元帅,李倓多次统军作战,击溃盘踞关中的叛军。】
【本应该是英勇无畏、默契非常、为人榜样的一对兄弟,却在这样赤胆忠心的状态下,被奸人所害——李辅国与张良娣诬陷李倓欲害广平王李俶,让李亨听信偏心,最后赐死了李倓。】③
李倓手中的酒杯一瞬间跌落。
李俶皱紧眉头,按住李倓的手,替他捡起酒杯。随后,再望向不远处太子李亨的座位,今晚太子携张良娣正好也来了中秋晚宴。张良娣怀中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张良娣轻轻晃着怀抱,哄着孩子,假装没听到天幕在说什么。
太子李亨却将目光看向李俶,两人眼神相撞片刻,李俶缓缓挪开头,继续看着天幕。
【李氏兄弟的悲剧和时代背景脱不离关系,惋惜盛唐落寞的同时,我更珍视这样纯粹的情感,自始至终,他们都是相伴长大的手足、朋友、战友,他们有一样的理想,却从来不争不抢。】
【他们不像先前的那些兄弟,彼此猜忌怀疑——李倓一心为国,尽力辅佐李俶,而李俶对李倓也足够信任。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在乱世中,他们一同经历过盛唐,所以更加坚定的家国情怀。】
【若是他们还能活着,也许再现“周武王与周公”也不是难事。可惜……可惜在那样的乱世下,人人自危,耳根子软就容易偏信谣言,加上交流不方便,信息闭塞,李俶在外就算想救也来不及。】
李倓心情复杂,倒也没说真的相信天幕的话,但他可以假设,假设自己真在未来因为奸人所害,他完全能明白李俶的心情——因为换做是他,他也会是一样的痛心。
他和他这位大哥李俶,年岁相仿,性子虽不太相同,但他们默契得就像一人一样,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呼,好啦,让我们来看看这对兄弟情的各项指数吧。】
【血缘值:五颗星!】
【亲近值:五颗星!一同长大的情谊真是无法比拟,更何况他们之间彼此信任,危难中彼此扶持,让人深受感动。】
【黑化值:一颗星。无法猜测李俶没能阻止李倓被害死,他是什么心情,悔恨亦有,难过亦有。难以挽救的亲人,在此之后,世间又少一人陪伴,他还是会有恨的吧……】
【作品相关值:零颗星。虽说大唐是盛行诗词歌赋的,无论酒馆驿站都有诗牌,往来宾客可随意提笔作诗,一不小心就成了千古名作呢!但这两兄弟几乎没有作品流传后世,可能本身就不擅长吧。】
一旁本拥着美人入怀,喝酒嬉闹的杨国忠坐不住了,滚到高台之下,大声哭冤:“陛下!陛下圣明,此物乃不祥之兆啊!”
唐玄宗本就想问问大家的意思,见杨国忠凑上来,便问:“国舅如何看?方才朕好像在天幕里听到了你的名字。”
“陛下,先不论这天幕是否为天神显灵。”杨国忠有些阴险地沉声,“若此物是小人作祟呢?有人嫉妒大唐风采,开明之景,搞出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恐吓世人,说即将有战乱降临——明明大唐上下一片繁荣景象,战乱从何而起啊!”
贵妃在一旁附和:“国舅说的不无道理。原先臣妾以为此物或为天神预示未来,可细细一想,天神为何单说国舅?国舅这些年对大唐并无二心,臣妾对陛下更是不必说。再论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安禄山身兼三节度使也有多年,从前不起兵,现在不起兵,为何偏偏要在三年后起兵呢?”
杨国忠立马接话:“臣对大唐忠心耿耿,与那安禄山从没有什么密切来往,天幕说他将要以讨伐臣的名义起兵,这不胡说吗!若安禄山有狼子野心,那也是与李相可脱不了关系!李相主张藩将,陛下您是知道的啊,安禄山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而且今夜李相并未赴宴,说是生病,这就很奇怪了啊。”
唐玄宗皱了皱眉,心里犯难。
要说杨国忠的言辞,确实有些急于为自己开脱,但并不无道理。他喜爱贵妃,爱屋及乌,贵妃家里人也是偏爱的,尤其杨国忠很会说话,素来就讨他喜欢。更何况,杨国忠的确没做什么对大唐不好的事。
加上贵妃吹了吹耳旁风,玄宗就觉得,这李林甫的确有点问题。为何偏偏他称病的中秋夜宴上,出现了天幕这奇怪的东西?
他想了想,决定明日在大明宫早朝时,让李林甫来解释一二。并召安禄山来长安,既然天幕这么说,那就让他们这几个人自辩清白吧。
另外玄宗又派大理寺卿将花萼楼封锁彻查,如果是有人背后施幻术捣鬼,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大理寺卿就在宴会上,正喝着小酒,一看天幕出现,就知道自己今晚又得加班了。他很快带人摸清了每一个宾客的身份,都是朝中大臣或是皇亲国戚,每一个都有头有脸,哪里能查得动?
但也确实没有异样,只能灰溜溜去答复。唐玄宗听完有些不悦,但也只说让大理寺卿继续追查,有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夜宴已散,李俶和李倓的家眷先乘车马回东宫,而他们则并肩步行于长安街道上。
天幕在视频结束后就消失了。
李倓问:“大哥,你如何看。”
李俶皱了皱眉:“你是问我信不信?”
中秋月圆,月光铺满了眼前的青石板路。流水在木桥下潺潺,李俶停下脚步,依靠在栏边,望着明月。
他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李倓不屑道:“你什么时候也爱打哑谜了?我就挺信的,尤其是她说安禄山会反。安禄山不反才奇怪,我特别不喜欢他。”
李俶轻笑:“不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李倓有些心动:“原先不觉得张良娣如何,但今年她生了孩子之后,就有些变化了,你一定也察觉到了吧!”
一阵强光亮起,那不是月光,而是同刚才花萼楼中的一样。
天幕在他们眼前重现,李倓惊掉了下巴,而李俶则握紧腰间佩剑,四下查看——中秋宵禁有延迟,但此刻已过子时,也没有人在外瞎溜达了。所以桥两边的街道都非常寂静,连灯火都没有一盏。
【哎呀,老师拖堂,还好赶回来了。怎么样,你们看过我发的视频了吧?】
天幕里,是那位叫做安然的女子,穿着奇怪的着装,一手还在梳理凌乱的头发,额角有些细汗,大抵是匆忙跑了许久。
【我说的都是真的,哎也不管你们信不信的,这次,我要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所以,我们必须达成合作,阻止安史之乱的来临!】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后者出自李白《子夜吴歌·秋歌》
②出自《资治通鉴》。
③出自《新唐书》《旧唐书》。
第38章 第 38 章
中秋月圆, 月光投下一片清明,虫鸣在草间此起彼伏。
李俶与李倓并肩走着,影子长长短短,随步伐变化。他们从兴庆宫出来一路向西, 眼下正经过平康坊。
李倓在这里故意拖慢了脚步, 看了看紧闭的坊门,若有似无地问李俶信不信天幕之言。
今夜没出来的那位, 正住在平康坊。
李俶说:“今晚这件事, 的确有些怪异。若说有人刻意为之……”他将目光一同放在坊门, 似是要越过坊墙往里望, “为何要针对安禄山呢?他的话, 只怕要往死了说太子意图谋反, 借机打压东宫还嫌不够呢。”
李倓不以为然:“那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红摟淑元
李俶:“倓儿啊倓儿, 仔细想想, 这件事获利的是谁?杨国忠且不会认下这些子虚乌有的罪状,安禄山更不会,他们或许会把污名往李相身上推,这三方都狗咬狗了, 那么……”
李倓:“获利的是东宫。天神也说了,将来殿下会继位。”
李俶挑挑眉头,大有还算不笨的言外之意。他说:“若这三家不狗咬狗,反过来咬东宫, 又该怎么办呢。”
李倓苦恼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太可恶了!”
李俶背着一只手, 另一只手揽过李倓的肩头, 将人带着继续往西走, 过桥,马上就能回到东宫。
夜色寂静,灯火将熄,忽然天幕出现在他们眼前。
李倓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伸手往天幕摸去。这一次天幕不像从前那样高悬,反而离他们非常近,近到李倓能看见自己的手带着衣袖径直穿过了天幕,像穿过纱幔一样。
【我们必须合作。】
天幕里的女子自称未来之人,态度强势,要和他们合作,阻止即将到来的安史之乱。
李俶紧握腰间佩剑,沉声说:“如何合作?”
【现在李林甫还没死吧?首先,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阻止李林甫的死亡。】
李倓收回手,先前还觉得有些冒犯,一听安然所言,倒是奇怪:“我还巴不得他赶紧死呢!臭老头,把持朝政多久就打压东宫多久,你倒好,还要我们阻止他去死?”
李俶没有李倓那般情绪化,他想了想问:“李相何时会……”
【史书记载,李林甫死于天宝十一年十一月。】①
李俶点点头:“还有三月。”
李倓诧异:“王兄你不会真要顺从她吧?咱们连她的来历都不清楚啊——喂,你说你来自未来就来自未来了?看你这打扮,搞不好你也是从西域来的,和安禄山一伙呢。”
“倓儿,不得无礼。”李俶喝斥道,“安姑娘,如我弟弟所言,我的确不能全信你。况且李林甫上位以来,屡次打压东宫,若让我对他不管不顾,已是最大限度,还要我出手相救,我实在……”
【你必须救。因为李林甫若死了,杨国忠就会接替他的位子,到时候东宫确实轻松,大唐可就危难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杨国忠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的手里要是掌握了实权,只会令大唐百年基业攒下的盛世毁于一旦。】
李俶沉默片刻:“为何你笃定李相死后,杨国忠就一定能接任?东宫亦有人才,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
【人家有贵妃妹妹,你们东宫有啥啊。我话说的难听,但理是这么个理吧!要是唐玄宗还认一点亲情伦理,安禄山也不至于身兼三节度使!同为藩将,哥舒翰就被逼死,安禄山反倒还能做当土皇帝的美梦!】
字字诛心。
今夜在花萼楼有目共睹,杨国忠那么一个焦点位,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唐玄宗,还倒打一钉耙栽赃给了李林甫。
李俶无言。
李倓半倚靠在桥的护栏上,问安然:“李林甫不死也不行吧,你能认得下他做的?在他手里,大唐也迟早要完。”
【你说得对,但至少当下不能让他死。我想最合适的办法,是让李林甫和杨国忠内斗,斗个两败俱伤。至于安禄山?李林甫和杨国忠两个人都看不上他,只要他们还活着,安禄山就没有逍遥日子。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要让李林甫死掉。】
月色也照不到的墙角,一抹黑影闪过。将李俶与李倓对着天幕说话的事回报给了某位。
原本这事,真是有些挨不着李林甫,他刚喝过祛风寒的药,头重脚轻晕得慌,正准备睡下了,就被通风报信的探子吵醒。
一听,花萼楼里竟有这等奇事,杨国忠那小子还把脏水泼过来,没出场没嘴就是委屈,不然他早把杨国忠嘴巴子打翻了。
但李林甫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冷静下来一想,天幕这事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才派出探子要细查此事,探子就回来报看到了李俶李倓和天幕关系匪浅。
“哼!东宫!李亨!”李林甫怒从心中来,靠在床上还要拿拳头捶床板,发出咚咚声响,“斗了那么多年,阴谋阳谋,如今给我整出鬼谋来了?好啊好啊,咳咳咳……老夫就和你再斗一斗!”
花萼楼。
夜宴结束,杨国忠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找到了贵妃那,名头就是道谢,谢贵妃放才在陛下面前的言辞,救了他一命。
贵妃左右看没有旁人,低声说:“此事蹊跷,你一定要查清楚,不能让人在长安城内装神弄鬼,再遭了暗算,可没处说理去。”
杨国忠道:“娘娘所言极是。”
人去楼空,寂静的当下,杨国忠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李相把持朝政,实在是可恨,若能趁此机会扳倒他,还得娘娘助我一臂之力。”
贵妃垂眸不言,似是在犹豫。
杨国忠道:“娘娘可不能心慈手软,如今娘娘得圣上宠爱,就该把握住机会才是。杨家好不容易能到这种地位,多握一些权力在手上,将来才有退路啊!”
贵妃点点头:“我明白了。”
杨国忠俯首作揖:“那就谢过娘娘了。”
翌日,大明宫。
宣政殿前,太子李亨与两个儿子步履匆匆,神色严谨,忽然他顿住脚步回身诧异道:“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与我说??”
方才,李俶正说起了昨晚在平康坊外再次见到天幕的情形。
李倓解释道:“昨夜回宫太晚,殿下已入睡,我们就没……没有吵醒您。此事要怪怪我,我拦着王兄第二日再说的。”
李俶有些无奈的表情,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李亨左右看去,一些官员不免将目光落在他们三人身上,此刻也不是个可以说话的好时候。
他抬脚缓步往前继续走,同时小声说:“一会仔细说话,先看李相与杨国忠两人的态度,若是与东宫无关,便不要引火上身。”
李俶李倓一同道明白了。
玄宗精神不佳,姗姗来迟,靠在椅子上,先问了句:“李爱卿,身体可好些了?”
李林甫不敢怠慢,立刻回答:“多谢陛下关爱,臣昨夜服过药,一觉睡到天亮,已大好。”
玄宗哦了一声,接着话茬就问:“那昨日出了件新鲜事,恐怕李爱卿还未听说吧。”
李林甫一愣:“……什么新鲜事?”
玄宗使了个眼色,杨国忠立马狗腿子一般走出来,道:“哎哟哟,那我可得李相好好说道说道。昨夜在花萼相辉楼内啊,出现了一位衣着怪异的女子,她声称大唐在三年后会爆发战乱,而为首的便是李相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安禄山。”
“安禄山?”李林甫满脸狐疑,“他可没胆子造反,有我在、有陛下在这的一天,他必不能造反。”说着,他用锐利的眼神刮过杨国忠的脸,像是狼一般,警惕着对方,“皇恩在上,安禄山领兵驻守边关,屡立战功,这些诸位可都有目共睹。倒是杨国舅,南诏为何屡战屡败,真以为你遮遮掩掩就无人知道你做的好事了吗?”②
杨国忠一下就慌了:“南诏?谁提南诏了?我现在在说你与安禄山的问题,你扯南诏,莫不是心虚?!再说南诏多瘴疠,自是比较难攻,这些陛下都知道,我也都和陛下汇报过了,我哪里敢有什么隐瞒?!”
李林甫轻哼,对杨国忠毫无威胁的言辞无动于衷。
李林甫道:“陛下,臣实在是辩驳无力,天幕所言,就像一支箭,直奔我而来,难道我就要甘心受这冤屈吗?咳咳咳——”他咳的难受,真像是委屈至极,病得更厉害,“臣请求彻查此事,尤其是背后捣鬼之人……”说着他看向太子李亨。
这样的眼色太过明显,当朝所有人都朝太子李亨看去。
这时,李俶上前道:“李相所言极是,陛下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错放一个坏人,是非曲直,自然要彻查。李相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天幕所言之事尚未发生,一切都有挽救之机。”
李林甫愣怔住,本想将矛头引到太子李亨身上,怎么李亨的儿子反倒跳出来帮自己说话?脑子坏掉了?
杨国忠针对李林甫,而李林甫针对东宫,东宫的态度就很关键。谁也没想到东宫居然软站边李林甫?
“杨国舅,您说对吧?”李俶完全不搭理那些质疑的眼神,转头又对杨国忠说,“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昨夜天幕里是这样说的,安禄山打着讨伐杨国忠的理由起兵——何谓讨伐,谋反之事总要有正当的借口,而若杨国舅真行得正坐得直,怎么会成为讨伐的借口呢?”
杨国忠脸色煞黑,险些要骂人。
李俶赶忙说:“我只是想与国舅探讨一二,毕竟天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现在的幻术能做到的,如果,她真是天神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此刻,他们要和敌人做朋友,那就只能打敌人的敌人当做敌人了。
总之,李林甫和杨国忠,总得先走一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安然的计策,或许又要落空。
作者有话说:
①《旧唐书·李林甫传》
②《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唐纪三十二》《旧唐书·卷一百六·列传第五十六》
第39章 第 39 章
“广平王所言我不明白。”杨国忠愤懑道, “我对大唐一片忠心,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你非要拿没有发生的事污我,还说昨晚出现的女子是天神, 哪家仙子能是那副打扮?露胳膊露腿, 倒像是西域来的。
“而且据她所言她叫安然,和安禄山能没有关系吗?若她真是天神, 她为何要在晚宴上预示未来?她为大唐好么, 那她为何不说该如何化解将至的劫难?
“她说什么?她说的模棱两可, 无非是说我杨国忠有问题, 安禄山有问题, 连带着李相也有问题。请问, 这么多人都有问题,那谁没有问题?没问题的难道不是广平王……与建宁王嘛。”
不得不说, 杨国忠伶牙俐齿, 三两句把问题焦点模糊,又三两句把皮球踢了回去。一如李俶昨晚所料,会有人将矛头指向东宫。
李林甫一激灵,忙附和道:“话糙理不糙。”
杨国忠难能地李林甫抬爱, 狐狸尾巴翘天上:“要我说,彻查就彻查,我都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搅乱大唐,想要自己渔翁得利!”
太子李亨的脸上很不好看, 硬是拉了一把李俶,将人拉回身后。
而玄宗坐于高堂上, 观看了这一出狗咬狗咬狗的戏码, 非常烦心, 抬手指点道:“朕还是头一次知道你们几个,都那么能说会道。”
被骂一通,他们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玄宗冷哼一声:“既然你们都有理,都要让朕彻查此事背后捣鬼之人,那——大理寺卿,来说说你都查到什么了吧。”
大理寺卿低着头,在一群大佬间,缓缓走出来。
他小声道:“臣有愧,昨夜臣带人在花萼楼里查了一宿,也没查出任何可疑之处……昨晚来赴宴的都是各位大人,也没有可疑之人。”
玄宗怒道:“真是养你吃白饭!难不成你也要告诉朕,这是天神下凡给朕预示未来来了?!”
大理寺卿立马跪倒:“臣不敢!”
玄宗怒而起身,背手踱步,目光在李林甫杨国忠和太子李亨三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最后转头看向身边的高力士。
他问:“安禄山何时到长安?”
高力士答:“急报已发出,最快也得三日后。”
玄宗立于阶上,沉声道:“太子!”
太子李亨一哆嗦:“儿臣在。”
玄宗道:“朕命你三日内彻查此事,是人是鬼,都必须给在座各位一个交代!”
太子李亨一愣。
玄宗不悦:“怎么,谁有意见?”
李林甫、杨国忠:“陛下英明!此事既与东宫无关,自然由东宫来查是最好的。”
玄宗:“大理寺卿,这些天你就辅助太子查清此事。”
大理寺卿、太子李亨:“是!”
东宫。
太子李亨面色黑沉地回宫,才进门,就将手边的一个花瓶砸了出去——跟着进门的李倓眼疾手快,拉住李俶的手,将人带了带,才没被花瓶砸到——啪叽,四分五裂。
李俶道:“殿下息怒。”
太子李亨道:“我息怒?上朝前我是不是让你们少说少错,少蹚浑水,你倒好,还站出来帮李林甫说话?!”
“按道理我是不该帮李相,但让杨国忠得利,也不是什么好事。”李俶顿了顿,“天幕说李林甫若是死了,杨国忠就会接任相位,到时候大唐将会陷入战乱危机。”
太子李亨紧皱眉头,盯着李俶看:“你们两个,昨晚真的又见到了天幕?那天幕真的是……真的是未来之人??”
李倓道:“千真万确,那东西太神奇了,根本碰不着摸不着,但就是真真实实地能看到。我还观察过,她那边的屋子摆设布局,放的小玩意,在大唐或是西域,乃至整个世间都没有见过一样的,若她不是未来之人,我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太子李亨的眉头皱得更紧:“可她为何翩翩要与你们联系,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真是阻止战乱爆发那么简单吗?”
李俶道:“我也曾怀疑过这点。”
太子李亨摇摇头:“哎,现在是惹麻烦了。陛下命东宫彻查此事,你们以为那是陛下的信任吗?李林甫话里话外想给东宫泼脏水,杨国忠也意识到了,陛下那是让东宫给一个解释啊!”
李倓有些糊涂:“陛下是觉得此事与东宫有关?”
太子李亨道:“岂止有关,昨晚你们不是单独又和天幕见过?那天幕帮东宫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了。”
李俶道:“昨夜应该没有人看到吧。”
太子李亨道:“长安城内最不缺的就是眼睛。”
原来狗咬狗的场面虽然混乱,但李林甫与杨国忠的确不知道这些事,也不清楚缘由,要说安禄山想谋反,也不会去问这两人的意见,所以一番表水的话玄宗还是能认下的——他不信任的是东宫。
昨夜天幕也说了,马嵬驿之变后,太子李亨是在玄宗尚未离世的情况下继任皇位的——也就是说,这太子恐怕早就猫着觊觎皇位了。
玄宗命东宫彻查此事,倒是给足了东宫面子。
太子李亨越想越头大,如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证明天幕她真是的天神,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太子李亨问:“你们可有办法联系她?”
李俶道:“昨夜她说会再联系我们,可没有说何时。”
李倓补充道:“他只说让我们阻止李林甫死亡,因为李林甫死了,杨国忠和安禄山就都压不住了。”
李亨郁闷道:“也就是说,凭着她乐意才联系我们?那东宫可真就陷入被动了!三日之期一到,我们什么也拿不出来,该如何是好?”
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又转而怒道:“李林甫能有那么大本事?她倒真不把东宫放眼里。就算李林甫死了,我也能找到人接替他的相位,哪里轮得着杨国忠?!”
李俶原本也同太子一样的想法,他问:“殿下可有人选?天幕说李林甫三月后就会死去。”
太子瞥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个名字。
李俶微微皱眉:“若是他能接任相位,自然再好不过。不若现在就请他来吧,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化解东宫眼前的问题。”
于是,太子李亨便派人把人请了来。
那人十分年轻,不过三十来岁,眉目清隽,衣带飘飘,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势。一进门,就十分客气地行礼。
太子李亨起身相迎,扶住对方的手臂,喊了句:“李翰林。”
这位待诏翰林,自幼聪颖异人,深得玄宗赏识,前些年封了官,就给了东宫,是太子李亨十分喜欢的官员。平日里这位神人总爱修仙寻道,他便也随了人去,只有关键事情上,才找他出马。①
李泌也恭敬地喊:“殿下。广平王,建宁王。”
四人客客气气作揖来去,才要切入正题,李泌先开了口:“殿下可是要问昨夜花萼楼之事?”
太子李亨诧异:“先生如何知晓?”
“长安城内已无人不知。”李泌轻瞥了一眼,与太子李亨对坐,“说花萼楼中秋宴上,有人捣鬼,妄图破坏大唐安宁。”
“一派胡言。”李亨怒道,“定是李林甫在背后散播谣言。”
李俶与李倓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与李泌讲明白了,李泌听完端起茶杯,在三人期待的眼神里,抿了一口,倒是波澜不惊。
太子李亨急道:“该怎么办啊,谣言都起来了,三日之后我们什么都拿不出来,就得被诬陷装神弄鬼了。”
李泌看了一眼李俶:“可天幕不是说,她会再联系你们吗?那也只好等她主动联系了。”
太子李亨皱眉:“李翰林莫再说笑!”
李泌也正色认真道:“按兵不动,才是眼下最好的应对之策。”
的确,东宫变成众矢之的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被人抓把柄,那也只能什么都不做。
太子李亨愁道:“可三日之后,我又该拿什么交差?”
“什么都不交。”
“此话如何说?”
“三日内,必有大事发生。”
李泌所言大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先按下不表。
另说那边安禄山接到诏令,快马加鞭火速朝长安而来,竟比预估的三日还要早上一日。
他那魁梧到像一堵墙的身材,活生生跑死了两条马。
一到长安,回到府邸,他的儿子安庆绪就把最近长安发生的诸事一一说过,尤其是天幕里最关键的安史之乱。
安禄山五大三粗,倒也有些细心,他想的第一件事是:“安史之乱,安、史……呵呵,他倒是真能为我所用。”
安庆绪道:“父亲,这件事恐怕是东宫在背后搞的鬼。”
安禄山皱眉:“东宫?我与东宫未曾结怨,太子为何要将谋反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再说了,李林甫不死,我哪敢想这事!”
安庆绪问:“那……明日父亲入宫,要如何说?”
安禄山斜睨着眼瞪他:“你说我要如何说?”
安庆绪摇摇头:“孩儿愚笨,不知。”
安禄山一巴掌拍上他的脑子:“蠢货!陛下与娘娘都喜欢我,我哪还要说什么?哭!哭就完事了!”
翌日。
安禄山果然在玄宗面前哭得跟三百斤大胖子似的,那委屈劲:“陛下,臣冤枉太冤枉了啊!您让我身兼三节度使,我是日日夜夜忧心竭虑啊!陛下!您看看这些年,臣带兵守护边疆,不说功劳也看苦劳吧……我有什么心思敢造反呢!陛下爱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您可千万别听信小人谗言!”
李林甫黑着脸。
杨国忠不忍直视。
太子李亨……颤颤巍巍,怕什么来什么。
玄宗道:“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朕已命太子彻查此事,想来一定有了结果。太子!”
太子李亨倒吸一口凉气,正打算上前按照计划说自己什么也没查到——屋外乍亮,即使是白天,那光也几乎刺目。
【我!来了!】
【听说有人不信我是天神?】
作者有话说:
①《新唐书·卷一三九·列传六十四》
第40章 第 40 章
一众人行至殿外, 看天幕高悬半空,比那晚在花萼楼见到的还要大上数倍,只怕是整个长安城都能看见——但安然只投放了大明宫范围。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然, 正宗的川渝人, 不是你们说的西域没得撒子关系,跟安禄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你们看, 我今天这样的打扮是不是更顺眼了?】
安然离镜头远了些, 众人看见, 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齐胸襦裙, 翠绿色绑带系在前面, 轻薄的纱搭在肩上, 若隐若现半截雪白的手臂。
【哎汉服好难穿的,这次就隆重一点吧。你们不是好奇我是不是天神, 和谁私下里有联系吗?那我就出来解释一哈, 我的确不是神仙,但我也的确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因为我现在、当下、所在的时间是你们的一千年之后,你们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历史书咯。】
众人哗然。
安然的确穿襦裙不假, 但她的襦裙看上去款式更精致,布料用料非常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穿着。
但她称自己来自未来……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玄宗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天幕没有任何变化, 不会因为他靠近而变大,退后也不变小, 高度也正正好, 稍稍抬头能看到, 伸手却够不到。
很难受,玄宗感觉很难受。
【想问我问题吗?没想到吧,你们还能跟我沟通撒!在有权限的人眼里,可以看到屏幕下方——】
安然甚至抬手指了指,李俶与李倓立马就能看到天幕的下面亮起一个长条的方框。
李俶假装奇怪,左右看了看旁人,没有暴露自己。他还拉住李倓,轻轻摇头,希望他这个一向直脾气的弟弟可以低调点。
【下面有个框框,你们点一下,就可以说话了,说的话都会转成文字变成弹幕,我这里能看到。】
玄宗狐疑半晌,按照安然所言,点开发送框。他说:“你真是未来之人?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真的会发生?”
安然皱了皱眉。
【谁主张谁举证是吧,你觉得我不是未来之人,那你觉得我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你们能理解你们眼前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吗?可不是什么幻术哦,是通过一个高维系统,将视频转化成量子信号,再投放到不同世界线,变成你们肉眼可见的电波信号】
所有人都听懵了,量子、电波、高维这些不属于农耕时代的名词,从安然的嘴里脱口而出,就像是活见了鬼。
玄宗说:“少故弄玄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问我如何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安史之乱?安禄山起兵谋反?真滴有点子搞笑,一千年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而且就在你们不久后就有人写的史书,资治通鉴,白纸黑字写到安禄山起兵,我骗你做啥子嘛。我骗你我又不会多长几块肉。】
不过……安然真的证明不了。她知道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会爆发,但她没办法确定具体的日子,就像现在,她没办法通过预言来证明自己。
但这能难倒她吗?当然不能。
【好嘛,在我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之前,我想先说点别的,就说说你当年那些鲜为人知“风流韵事”,你以为找个白月光替身,就能安度晚年了吗?你是否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武惠妃呢?】
暌违多年,竟然有些敢当着玄宗的面直呼武惠妃之名!
别说安然是谁的帮手了,就在场几十人里,都凑不出一个胆子敢提,尤其是因为武惠妃而要牵扯出的一些陈年往事。
玄宗脸色立马黑沉,背着手动了动,高力士立马上前问:“陛下,是否……”
玄宗低声道:“给我找!”
【讲你这个武惠妃,老相好,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她啷个就死了嘞,你心里怕是没得点数。你当初杀你三个儿子的时候,好快活嘛,你后来怎么不立她的儿子李琩为太子嘞?是你不想吗?】
【还有你,李林甫,别啷个在旁边看热闹。当初你巴不得立李琩为太子,哎哟好说歹说,人家玄宗没得听你的,立了李亨为太子,你心里头啷个记恨喏,十几年没正眼看过人家,你说是不是嘛。】
李林甫无端被牵连,瞪大了双眼,懵在原地。他第一次看到天幕,本以为天幕真是有人捣鬼,可看到天幕里的姑娘如此泼辣敢言,他额角上都渗出了密密的细汗。有些后怕。
【李亨你也别安逸,你觉得你老汉的杀猪刀马上要杀谁嘛,会不会就落到你脑壳上咯?你那三兄弟死的惨不惨,死的蹊跷不蹊跷?你真以为是武惠妃搞死了他们吗?还是说武惠妃真就做贼心虚,最后被三兄弟鬼魂吓死了?那玄宗,你为何不立李琩为太子呢?】
玄宗气得拔出佩剑,直指天幕:“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以下犯上意图谋反,朕杀不得吗?!大唐百年基业,岂是乱臣贼子说反就反的!!”
他这一番话,也是故意说给在场文武百官听的。
【你激动什么,你做都做了还不敢认吗?说什么武惠妃身上流着武家的血,心思都是一脉相承的歹毒,难道你身上没有武家的血?怎么单就你一个出淤泥而不染呢?】
玄宗怒吼,拿着剑乱刺,可惜根本刺不到。
安然非常淡定,甚至语速都没有变化,只是从没有继续说方言了。实际上她的视角里没有画面,只有弹幕,但她可以想象玄宗气急败坏的模样,那一定非常滑稽。
【你觉得我是帮谁的,敢这么跟你说话?在场的撒子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还是什么太子,谁我也不怕。还有你,我根本不怕你。】
【前两天我还是太给你留面子了,要不是你个脑阔进水满脑子贵妃贵妃,安史之乱能不能爆发还不好说嘞,大唐陷入战乱,要怪罪起来,你得担一半的责任。】
玄宗怒红了脸:“你说什么!”
他派出去的金吾卫将大明宫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与天幕有关的,也就是说天幕真的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是个来自未来的东西。
在所有人为安然这番言辞而感到震惊或愤怒时,李俶悄悄地躲在人群后,伸手点了点天幕,发出了一个“信号”。
安然的神色如常,全然没有变化,但她转了话题。
【怎么样,很气吧,可你完全没办法拿我如何,你甚至也抓不到我。我都和你说了,我来自一千年以后,若是你有本事活那么久,你可以来找我,我不怕你诈尸。】
【不过,现在我要说一件更紧急的事情,你们所有人争来争去,是不是把一个地方给忘了?天高皇帝远,长安城内太安逸,让你们松懈,就不居安思危了?】
【听吧,来自南诏的消息要来了——】
“报!!!”
果然,有一小兵持战报而来。
战报的内容大抵是说南诏已和吐蕃结好,大唐进攻失败。
南诏在几年前开始与大唐交战,这件事可大可小,玄宗始终没有放在心上,但今天这封急报来的那么是时候?
【说南诏依附吐蕃了吧?】
都没等玄宗消化信息,安然再次出声。
【你真以为南诏是自愿归附吐蕃的吗?你知道你眼前这份战报经过了几道手,修改了多少次吗?我告诉你吧,南诏压根没想和大唐交恶,天宝九年人家阁罗凤为啥要起兵?还不是当时的云南太守那谁——张虔陀,太欺负人了,兄弟妻不可欺,不懂啊。】
【后来呢,你又多次派兵攻打南诏,这些就不提了,打来打去的可能你们就爱好这些吧。最近一次,人家南诏是有意求和,却被那个鲜于仲通一把子拒绝了,万般无奈下人家才依附吐蕃,你大概都不知道吧。因为这个消息,被某位有心之人给压下去咯。】
玄宗震惊:“怎会如此?!杨国舅,你先前不是还说南诏之战大获全胜吗??且不说别的,怎么现在他们又归顺吐蕃了!”
杨国忠立马滚过来:“陛下,您千万不要听信这妖女的一派胡言,南诏早有谋反之心,一直忌惮大唐的强大,所以才联合吐蕃啊!”
玄宗怒目而瞪,瞪得杨国忠心里直发毛。
李林甫看准时机,上前道:“陛下,南诏与吐蕃起兵实在不是小事,眼下前线兵力吃紧,得赶紧增派人手与将领前往支援。”说着,不动声色地睨了杨国忠一眼。
杨国忠含泪道:“陛下!臣愿领兵前往南诏!”
玄宗瞥了眼:“哦?你愿去么?”
杨国忠十分痛心,听上去倒有些真诚:“臣对大唐一片赤忱之心!为边境安定,也为自己证明清白,臣万死不辞!”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好吧,那我来说。现在你们都能认得下我是未来的人了吧?我既然把视频投放在这里,告诉你们未来的事情,那我自然是来帮你们的,我也不希望大唐家破人亡,战争不断。】
【所以,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安禄山派去南诏打战。眼下还有人比安禄山更能打仗吗?没有吧?杨国忠你那大啤酒肚天天莺歌燕舞,风月场里来去的,你能驾马杀敌?别开玩笑了。】
所有人都诧异了,除了东宫那些人。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计策,在前一天,安然就找过他们了。
【安禄山你不是觉得自己对大唐忠心耿耿吗?证明你能力的时候到了,南诏战乱等你去平复,你一定可以的!】
安禄山懵了:“我……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放飞自我,我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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