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其实我也没上过大学
“昨日,国家大剧院中发生大爆炸,但因及时疏散,暂未出现人员伤亡……”
如月枫刚从卧室中走出来,便听见了电视中所播放的早间新闻的声音。
她打哈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倚靠在门框边上看向赤井秀一,用一种有些夸张的声音说道:
“哇,不得了,我家竟然出现了个会看早间新闻的人耶!”
后者在她推门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了,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等你起来的消遣而已。”
他说话滴水不漏,然后走到厨房的位置,打开柜子,“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如月枫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用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都忘了这儿还有咖啡机了……”
——毕竟当时安全屋就是一键生成的,里面有什么家具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不仅有,还是最先进的呢,看来这东西不是你自己买的。”
赤井秀一拿出咖啡豆,看着上面的标签,挑了挑眉,“瑰夏?你还挺会享受生活。”
——来自埃萨俄比亚西南部的瑰夏山的瑰夏咖啡豆,产量极低,每磅130美元,具有浓郁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的香味,近乎于香水的程度。
一般的咖啡店都买不到这东西。
他把咖啡豆放进咖啡机中研磨,调好各种模式,然后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不是还有个任务没做?需要我协助吗?”
如月枫站在旁边看着‘嗡隆嗡隆’响着的咖啡机,抬起眼来瞥了他一眼,问了个怪问题,“诸星,你上过大学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任务相关,还是看出来了什么?
赤井秀一心中各种想法乱飞,但脸上的表情却不变,只是说道:“没上过,突然说这个干嘛。”
“还有,你之前不是问过我这个问题吗。”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她一脸苦恼的半蹲到地上,挑了挑眉,“这个任务很难吗?以前都没见你这个样子。”
“难倒是不难,就是有些麻烦。”
如月枫用手撑着下巴,“组织那边看上了华盛顿大学一个教授的研究成果,所以让我去问问情况。”
赤井秀一了然。
——说是问问情况,但实际上就是要威逼利诱对方加入研究院吧。
看来,血腥凯撒在组织内地位水涨船高的传言是真的,不然她也不会最近接到的各种任务都和‘组织的最终目的’有关了。
“这种任务告诉我,是可以的吗?”
他垂眸看向咖啡机上的倒计时,“应该是保密任务吧。”
一个合格的卧底要知进退,不能一看到有个线索就咬钩,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
她倒是豁达,从地上蹦起来,将双臂都支在厨房的台面上,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继续苦恼,“怎么和大学教授说话,哎呀,我不知道哇。”
“大学是个神圣的地方,总感觉不能轻浮的去对待……”
——你个杀手,竟然担心的是这种事情?
一个杀手,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担心一个任务担心得不得了,竟然不是因为任务的难易程度,而是因为不会和大学教授说话。
会出现这种场景,实在是有些过于奇怪了,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不会信。
赤井秀一放在台面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心中某个地方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被撞了一下,“你没上过大学?”
如月枫偏过头来看他,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是在调查我的过去吗?”
“只从酒馆老板那里知道了你做地下杀手时候的事。”
他干巴巴的解释。
“哦~”
她看上去好像不太信,但又不怎么在意,只是直起身来,‘嘿呦’一声坐到了台面上,晃着腿看他,然后说道:
“和你一样,我也没上过大学。”
——至少没上过美国大学。
如月枫面不改色的说道:“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作为杀手出来找活干了。”
“那时候不挑的,什么委托都接,被一个黑手党家族看上了,进去干了几年。”
赤井秀一静静的聆听,咖啡机上显示还要15分钟的时间。
足够他听完一段过去。
“干了几年,然后前东家倒了被赶出来,于是又恢复了自由杀手的身份,后来来到美国自己找活干。”
“有时候做完任务的时候,会路过大学城。穿着文化服或者自己服饰的大学生们,蹦蹦跳跳的从我身边走过去。”
“他们不会知道这个擦肩而过的女人,不仅是个杀手,包里装的还是交任务用的人头。”
“若是知道了的话,哈哈,会吓一大跳的吧?想想感觉好有趣哦。”
她对着他笑,光从百叶窗外照进来,将她的笑瓜分成了好几份,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好羡慕呀,上大学可真好。”
“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嬉嬉闹闹,可以走在那么漂亮的校园里面……”
“啊,诸星,你不是也没上过大学来着?”
“太好了,我们这也算是当了一回大学生啦,我还没去过华盛顿大学呢,让我搜搜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的。
赤井秀一看着正在低着头翻手机的如月枫,喉咙像是被鱼骨头给哽住了一样,又刺又痛。
他上过大学的。
虽然那个时候,为了调查失踪的父亲,再加上还要打工还学贷,每天都过得有些过于充实了。
但那也比风里来血里去,要为了生存,通过跟人搏命来挣钱要好得太多。
在她拎着带血的包,等待着红绿灯的时候,或许他就站在马路的正对面,为明天要上的课和要交的作业感到烦恼。
但那种烦恼比起不知何时到来的死,就有些太轻率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而这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杀手的?”
赤井秀一听到自己的声带震动着,提出了个这个问题。
但他本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
爱让人变得愚蠢、不清醒、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而愈是了解一个人,那就越没有办法轻而易举的放下。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甚至控制不住伴随着她的话语,而如同水藻一般疯狂蔓延的想象。
那个他从未见到的玛莲娜。
“十四岁,还是十五岁?或者更早?”
她低着头看手机,说出来的话轻轻松松,却在他的心上敲下了一记重锤。
“记不着那么久远的事情啦,你知道的,在意大利这种地方,再小的孩子为了生存也会成为杀手。”
“会害怕吗。”
他轻轻的问道。
如月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来看他。
黑发男人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淡,锋锐的眉眼在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凶,笑起来的时候,又总让人觉得他好像在嘲讽什么。
但光太好了,早晨的光太好了,照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这种锋锐,让他看上去温和得不像样子。
那双眼睛中明明没有泪水,却让人感觉,他好像要哭了似的。
别哭呀,你告诉我的都是假话,我告诉你的也真假参半,咱们彼此彼此不是吗。
……同理心太强,可做不好卧底啊,黑暗中的人们谁没有点不好的过去呢。
“还好啦,我很强的,谁都打不过我。”
她重新垂下眼睛,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哦,我搜出来了!华盛顿大学最出名的是他们的樱花林!现在过去能看到樱花呢!”
“樱花盛开的时间是在四月或者五月,八月份已经只剩下绿叶了。”
赤井秀一低声说道,“想要看的话,日本也有很多。”
——牙白,因为现实时间正好快到樱花季了,所以连带着以为游戏里面也是一样了。
但游戏玩家无所不能!
“那又不一样。”
如月枫从台子上跳下来,叹气,“你想啊,咱们两个社会人员好不容易——能够假装学生身份混进去一,体验一下正常人的大学生活。”
“学生们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我也想看看呀?”
“在樱花树下拍照也好,讨论着课题走过去也好……很重要的,氛围这东西是决定性的!”
她双手叉腰,脸上带着笑,“组织的研究方向一直都是死而复生啊,长生不老啊。这种东西,很容易能够看到决策者的一些导向。”
“我想,可能人在看到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之后,就不舍得死了。”
“叮!”
咖啡机在时间到了之后,开始自动往外冒咖啡。
香味在蔓延,带着清甜,带着苦涩。
而她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脚下向前一滑,便将头埋进了他的颈侧,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我好早好早之前就想过,等到我攒下一大笔钱之后,我要回我老家去上大学!”
“意大利有很多有好多年历史的大学的,风景很好,专业也有趣,大学毕业了之后就回家去,开个葡萄酒庄!”
“地中海气候可适合种葡萄了,还要种下大片大片的玫瑰花,那样到盛开的时候就会很香。”
她的头拱来拱去,头发刺得他的脸有些痒痒,心也痒。
“白天的时候,可以睡到自然醒,醒来一打开窗户就是玫瑰的香气,晚上可以喝一杯自家酒庄酿的葡萄酒。”
“夏天要开开心心的冲进海里划船,冬天就窝在壁炉旁边喝一杯咖啡。”
“等到万圣节的时候,要是有小孩来敲我的门,那我就拿出一大把糖来放到他们的南瓜灯里去。”
“阳光啊,美酒啊,什么都好,太好了!”
“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在等我,啊,我也不舍得死掉了。”
她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好像让你听了些矫情的东西?忘掉忘掉,现在让我们……等等,你这什么表情?”
如月枫只觉得,原本只是轻轻地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的收紧了些,想要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又被另一只手给按了回去。
“咚咚。”
好安静。
安静到能够听到心脏的跳动声,正常应该是每分钟60次,现在却是每分钟120次。
“哪里矫情……不矫情,很好,特别好。”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对劲,像是感冒了似的,带着些鼻音。
为什么一个坏得都没有救的人,心中最向往的生活,会是这副模样呢?
若是她所出生的地方不是意大利,而是那些风平浪静不会有黑手党火拼的地方,是不是也不会踏上这条错误的路?
【人物:赤井秀一,当前好感度:92】
“渴望正常的生活,这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不是吗。”
“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可以过上你所想要的这种生活……”
——那可太无聊了,打死也不要。
如月枫从他放松了的怀抱中抽出身来,笑着抬手捏他的脸,“所以现在是幻想时间吗?”
“不,我是说假如……”
“可这世上不存在假如。”
她抬着头看他,“我过不上那种生活的,诸星。也许等到过上的时候就会厌倦。”
“幻想只存在于幻想中就好了,变成现实反倒会让人倒胃口。”
赤井秀一不说话了。
他用那双,用那双冰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望向爱奥尼亚海最深的蓝,有什么静静的在出生。
如月枫躲过这个目光,“与其在这儿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好好着眼于现在。好了,既然要融入大学生活,就得换身行头,我先去,你也快点!”
她飞也似的离开了厨房,只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瑰夏咖啡的香醇在蔓延,但佛手柑和柑橘香,却掩盖不住刚刚还存在着的那一股玫瑰的芬芳。
赤井秀一掏出了用来联络FBI的手机。
点开发送邮件的页面,开始编辑短信。
【若有可能归化血腥凯撒】
(删除)
【重大成就可减刑】
(删除)
【重刑犯赎罪】
(删除)
他看着那个页面,一次又一次的删删减减,冲好了的咖啡也由热转凉。
但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复杂的,黏稠的,黑漆漆的情绪拉着他向下沉去,猎鹰的翅膀也被沉入了泥沼,无法扇动,无法起飞,无法挣脱。
“她想活。”
赤井秀一说道,对自己说,对空气说。
“她想活下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蜷缩了起来,像是烟瘾犯了却无法纾解,又像是有某种更加让人上瘾的东西,替代了烟,带着红雾与玫瑰花香充斥着他的世界。
“不行,不行……”
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去看,不去问,不去想。
第112章 词不达意
赤井秀一不说话的时候,其实会显得有些冷酷。
他的唇紧抿着,眼睛也往下压,具有特色的下睫毛长得像把弯刀。
他眸色也浅,在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是猎豹在看自己的猎物,没有多少人味儿。
他还留着一头,对于男人来说有些过于长了的头发,只有前面的刘海微卷,后面都是直的。
一想到男人们的终极梦想——黑长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完美实现了,如月枫就有些想笑。
哎呀,哎呀。
他看上去不像个大学生,至少不怎么像个理工科的学生,倒像个艺术生。
理工科直男们不会留那么长的头发,他们会嫌麻烦。
他们只会穿上丑丑的、皱不拉几的格子衬衫,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帅哥应该穿的衣服,然后好几天不洗头。
赤井秀一可比他们帅多了。
至少看这发量,绝对有好好养护过。
“你说,万一教授问起来你为什么留长头发,你会怎么回答?”
她坐在车的副驾驶位子上,四仰八叉的躺着问他。
赤井秀一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笑。
不是那种蛊惑人时的充满魅力的笑,而是那种狡黠的,带着些期待感的笑。
为了装学生,刻意只涂了点浅色润唇膏的唇后,虎牙的尖尖若隐若现。
像只想要偷鸡的狐狸。
——也怪不得纣王会被妲己迷惑,这谁看了谁不迷糊。
“就说,理发店太贵了剪不起。”
他说了个听上去很离谱,但还真是他开始留长发的理由的答案。
被老妈断了学费的穷苦大学生就是这样,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剪一次头发要200美元,真是不如去抢钱。
后来他在网上偷师了各种理发师的手艺,不至于能去开个发廊,但自己剪头发是完全没问题。
“听上去有些怪,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月枫摸了摸下巴,“美国真不愧是资本主义国家啊。”
说着说着,她又被自己逗笑了。
不管是意大利,还是日本,都是资本主义国家,大家都半斤八两耶。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你想好了自己一会儿怎么完成任务了吗?”
他将遮光板放下来,“组织那边有说过,假如那个教授不答应的话……”
“那很遗憾,这样就只能杀死他了。”
如月枫用手撑着自己的腮帮子,“在生死威胁面前,大部分人应该都还挺识相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凉薄,活像在讨论的不是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什么阿猫阿狗似的。
但她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残酷、冷漠、血腥……
不久前那份柔软,就好像昙花一现一样的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现实。
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的一面?
赤井秀一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了。
教授不能死。
但该怎么保下他,又该如何把他转运出去,这又是个新的待解决的问题。
“确实。”
他答道,然后将车停在了该停的地方-
8月的华盛顿大学内,没有多少人。
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研究生,因为没有假期,而匆匆忙忙的叼着面包跑过。
检查的校警很轻易的就把他们放了进去,甚至没有跟他们要学生证。
而樱花树上,也没有樱花。
如月枫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低着头看那棵光秃秃的,只有绿叶的樱花树,有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虽然她说没关系,但赤井秀一还是没紧跟过来,而是留在楼梯那边,等待着消息。
她开始猛戳系统。
【统,统啊!我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这花怎么还不开啊!】
系统被她戳得头晕眼花,【玩家,你见哪家樱花会在8月份盛开的?】
【我们《黑夜与黎明:阵营攻防战》可是正经游戏,97%的还原现实的好伐!】
如月枫:【但我之前回东大都没看到樱花!】
系统:【可你不是在现实里看了无数次了吗?】
如月枫:【现实和游戏哪能一样啊,陪在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她第一次去东大的时候,还是和白兰一起去的呢。
开学典礼很麻烦,坐在那听校长念完稿子后困得要死,白兰还死活要拉着她各种拍照。
「这是枫酱第一次上大学的照片,必须要多拍几张!」
他一边对着她猛拍,一边摆出各种姿势,只追求最佳效果,完全不考虑别人的看法。
……但一头白发又高又帅的外国人,还是有些太显眼了。
即使是对于完全不在意外人目光的她来说,这也有过了。
说起来,白兰好像也是在美国上的大学。
麻省理工离这儿很远吗。
她有好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最近混得怎么样,应该没被非洲的食人族给吃了吧。
【总之,我就是想看!】
如月枫正在和系统说着话,就听见身后的门,传来了嘎吱的一声响声。
“……海伦娜?”
她此次任务的目标,艾伯特教授,正一副惊讶的样子看着她,见到她回头,还揉了揉眼睛。
“海伦娜?不是,我不叫这个名,你认错人了吧。”
如月枫皱了下眉,准备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却又被打断。
艾伯特教授已经老了,满头白发,戴着厚厚的酒瓶子底似的眼镜,透过那层镜片来看她,端详着,回忆着。
“你确实不是海伦娜……但,果然还是太像了。来,进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把门敞开,招呼她进来说话。
“……”
特殊剧情?
如月枫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跟着他走进这间办公室,发现地上散落着的都是些手稿,上面都是些她看不懂的物理公式。
她随手带上门,然后才说道:“玛莲娜,玛莲娜·斯科迪亚,教授。”
然后,她就见着艾伯特教授的手猛地一颤。
一种无言的,巨大的悲伤,如同攀附在树上的藤蔓似的,攀上了这张苍老的脸庞两行浊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海伦娜曾经说过,若是以后生了孩子,一定要给她取名为玛莲娜。”
“因为她既会苦恼这个孩子的降生,害怕自己教不好孩子,又会欣喜于她的诞生,感谢孩子来到她的生命,所以是苦乐参半。”
……什么?
这是触发了,她游戏中身份的隐藏剧情了吗?
但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而教授还在继续说着,“孩子,你不知道你母亲的名字吗?你们之间长得太像了,她也有一头和你一样的红头发,和一双蓝眼睛。”
他一边说话,一边越过那些摞成山的纸堆往里走,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拍立得相纸,递给她。
如月枫从他的手中接过照片,瞳孔紧缩了一下。
照片中,樱花一片灿烂,而穿着一身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红发女人,正对着她笑。
那笑太温柔了,温柔得无可比拟,温柔得穿越了时光,好似这不是长简单的照片,而是时光机的门票,让她变得不再遥远,而是近在眼前。
“啪嗒。”
一滴泪水落在了她的手上,烫得她手指忍不住缩了一下。
……?
如月枫抬起手来,愣愣的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
好奇怪。
好奇怪。
好奇怪!
她无比的确信,自己从未见到过这位女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大海般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而她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悲伤。
她是有父母的,她在京都的公墓见过那两张照片,拼凑起来的那张脸便是她自己的脸。
但她当时看到那两张印在墓碑上的照片时,心中却并没有见到这张照片时,心中所涌动起的惊涛骇浪。
她们太像了,不是那种需要细细去看才能发现的像,而是那种一眼往过去就有八成相似的像。
女儿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如月枫本以为,那是因为自己没有过去的记忆,所以才对于一切都那么淡泊。
但现在,这张照片却在告诉她,说不是的,说你不是个生性淡漠的孩子,你会哭会笑,只是没有遇见真正会让你落下泪来的事情……
也曾有家人,会亲密的将她揽进怀里,听她抱怨一天的见闻,然后唱起摇篮曲哄她入睡。
而只要这个人存在,或者曾经存在过,她就不会是没人要的小孩。
如月枫下意识的捏紧了这张照片,又在意识到的时候,忙不迭的松开手指,生怕留下痕迹。
她抬起头,看向艾伯特,说道:
“教授,我们谈谈。”-
赤井秀一始终保持着警惕。
他可没有忘记,血腥凯撒所说过的,或许会杀死教授的话。
但直到她从那个房间中出来,他既没有听到枪响,也没有看到她的身上出现溅射性的血迹。
……看来这个教授做出了选择。
他的心中一沉,但面上却是上前一步说道:“怎么样?”
如月枫对着他敷衍的笑了一下,“就那样呗,他答应了加入研究院,而我也不用再多杀一个人。”
“多好,我穿的还是白裙子呢,溅上血可太显眼了。”
是吗。
赤井秀一看着她,微微垂了垂眼睛,接着说道:“那接下来你想要去做什么?”
“看樱花。”
她答道,头也不回的。
“樱花没有开,只有树叶和枝干。”
他答道。
“……但我想看。”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他,“我也有办法能看到。”
赤井秀一想:她的眼中带着一种倔得不行的坚定,好像不撞南墙不回头似的。
可现在就是没有到樱花盛开的时间,除非这世上存在一种时间魔法,能够加速时间,将时针调到发生的时候去。
“……我们可以等明年四月的时候再来看,也不过是八个月。”
他低下头,如此说道。
“不,我就要现在看。”
她蛮不讲理的拒绝了。
“……你想怎么看?”
理科男的理智告诉他,这世上不存在什么魔法能够调快时间,但他的感性告诉他,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等到晚上吧,就在这里等到晚上。”
她轻声说道。
“好。”
他回道。
虽然,他仍觉得这种等待只是一种浪费时间,但反正他也不缺这一时半会儿。
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就算只是发呆,时间也很快会过去的。
——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想到,他俩竟然真的就是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一起看着天空发呆消磨时间。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了呢,但没想到,还是不那么了解。
她好安静好安静的,只是坐在那里,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好像一时看不见,就会被吹走了似的。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整片天空,由蓝到黑。
终于,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她说道:“好了。”然后站起身来。
什么好了?
即使是再聪明的人,面对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也会有些摸不到头脑。
但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那就是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虽然赤井秀一心中满是质疑,但他不说。
他只是跟在她的身后,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再从楼道走出去。
然后,奇迹发生了。
只见,原本在白天还光秃秃只剩绿叶的枝头上,出现了成片成片的盛放着的樱花。
粉的白的,一簇簇聚着,带着些光晕,随着风的吹拂而颤动,不时还落下些花瓣来,看上去美极了。
而姑娘站在花下,转过头来看他,红发飘扬,眼神明亮,比花还要漂亮。
“……是投影。”
赤井秀一仰着头,看向那些樱花的影子,表情终于产生了一丝动容,“怎么做到的?”
“教授说,他们这边正好在研究投影技术,但白天的效果不怎么好,到晚上才好看。”
“反正器材空着就空着,不如方便了我。”
如月枫看着那些随风飞舞着的花瓣,伸出手,那花瓣便就那么穿了过去,在落地前散落成了光点。
她笑了,很满意的样子。
“真好看,但可惜还是假的。”
又转过头来看他,扬了扬手上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拍立得,“来拍照吧,诸星。”
但他却没有接下话,而是看着她带着笑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正常的时候笑起来不是这样的,这种笑,太假了。
明明只是和那个教授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这样了?
“玛莲娜,发生了什么吗。”
最后,他还是越过了那条界限。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仰着头,伸长手,用拍立得去拍那些投影出来的花,“我很好啊。”
又调转镜头,对着皱眉的他按下快门。
“照片真是个了不起的东西,人死了那么多年连灰都没了,照片却能留好多年。”
“所以,来拍照吧,诸星。”
她站在那树樱花下,眼睛亮亮的,唇也跟着扬起,白皙的皮肤在光影的映照下,像是在发光。
“死了之后还能留好多年呢。”
她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把拍立得中洗出来的照片放到他手上,一直热乎乎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冷。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还未看到的时候,悄然间改变了,而他却丝毫无法反抗,或许该称之为命运。
赤井秀一低下头,看着那张拍立得相纸,照片中的自己皱着眉,一副多疑的样子。
“来,笑笑,我们拍个合照!”
她把手臂搭到他肩膀上,一只手比划剪刀手,一只手则负责按下快门。
“咔嚓!”
新的相纸冒着热气和油墨味儿,新鲜出炉。
他凑过去看,发现他还是皱眉了的,与旁边笑得灿烂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想要再拍一张新的,就没有那个机会了,某个喜新厌旧且三分钟热度的家伙,把拍立得随手一扔,玩别的去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在触摸到相纸的边角处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那上面似乎写着什么东西,有些凹凸不平。
他将相纸翻过来,看到了两行字。
「玛莲娜&诸星大,摄于华盛顿大学」
「ps:你笑得太严肃,多练习一下吧!」
上面还画了个奸笑着的小笑脸。
赤井秀一突然想起了那个拥抱。
那个在鲜红的月亮与霓虹光影下的拥抱。
她把头埋到他肩膀上,闷闷的说:【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孤独,你好像就没有那么孤独了。】
不远处,姑娘哼着歌,裙摆被微风吹拂着摇摆。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已经显示发送了的短信中,写着:
【证人保护计划中再加个新人。以及,帮我转告拉尔教官,我需要一个欧洲刑警组织的新身份,姓名不变,越快越好。】
第113章 空的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您稍后再拨……”
昏暗的室内,如月枫坐在床上,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倒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白兰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之前扭伤的地方还没有好,毕竟回到家也才刚刚过了一天,哪能好那么快。
她抬起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小腿,皮肤下传来了隐约的胀痛感。
从车祸后醒来的时候,她身上也是这种感觉。
胀痛,酸痒,细细密密的如同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把她当做大型储备粮咬来咬去。
但她身体恢复的一向很快,走路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如月枫从床上翻身下来,脚在触地的那一瞬间,传来了一股刺痛,使得她眉毛一下子皱在了一起。
小美人鱼拥有了双腿上岸时的疼痛,大约也就是这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您稍后再拨……”
她再次拨打白兰的电话,却还是没有被接起来。
“哗啦!”
清晨带着些许冰凉的水,从水龙头中流出来,而后被她用双手掬起来,拍在脸上,清醒效果一流。
她抬起头,于镜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眸光阴沉。
“叮铃铃~”
如月枫从通讯录中调出另一个号码,拨打过去。
“喂?枫小姐,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带着些疑惑的声音,在电话的彼端响起,是尤尼。
如月枫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却放缓了些,说道:“尤尼,你知道白兰最近做什么去了吗?我有事要找他。”
她打过去电话的时间,大概正是学生们的课间时间,能够听到背景有些嘈杂的声音,在说什么工藤同学怎么又请假去破案了。
“……白兰先生的话,应该还在非洲考察吧,我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尤尼犹豫了一下,如是说道。
假话。
如月枫连辨认都不需要辨认,便知道,她所说的这句话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话。
她垂下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脚面,光脚踩在地上比穿着鞋要舒服上一点,“是吗,连你也打不通啊。”
尤尼嗯了一声,接着问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若是枫小姐那里打不通的话,我这边也可以多尝试一……”
“不用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如月枫看向窗外,从昨天开始下的雨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我只是有点想他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她的答案,尤尼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啊,原来是这样。”
“如果我打通白兰先生的电话的话,我会帮枫小姐转达的。”
她说道,为这通电话做了个结尾。
转达?
如月枫将手机放到桌子上,将挂在门口处的大衣重新披到自己身上,左边手伸完伸右边手,向外走。
这通电话,怕是永远要接不起来了吧。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那个昏迷时所做的怪梦,身披黑羽的白兰静静的沉睡,如同死了一般的安静。
“呼——”
她仰起头,呼出一口气,下雨时气温变得有些低,使得呼出来的气都变成了白雾,隐没在了风中,然后拦下了一趟出租车。
“去铁路站。”
她坐进出租车的后座,对着司机说道。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如同大豆似的雨滴击打在玻璃窗户上,雨刮一刻不停的工作着。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
如月枫挑起了唇角。
适合挖坟的好天气。
雨这般的大,足够将一切都掩埋-
“叮铃~”
松田阵平站在门前,按着门铃,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动静传来。
这是还在睡觉?
不对劲,他掐准了她应该会睡懒觉,所以特意下午才来的,都这个点了,怎么着都应该醒了才是。
本来她一天就吃一顿饭已经够让人火大了,要是连这顿饭都不吃……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从西服外套里面掏出手机来,按下那段熟得不能再熟的电话号码。
“嘟嘟。”
电话在响到第三声的时候被人接了起来。
“喂。”
有些嘈杂的背景音中,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松田阵平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此人现在并不在家中。
受着伤还到处乱跑?嫌自己痛得还不够重是吧?!
“你在哪里?”
他的语气因为担心熊孩子(?),而有些不好。
电话的对面,那人轻笑了一声,带着些无奈,“干嘛呀,你要来找我?来给我当拐棍吗。”
“……知道自己腿不好,还乱跑?”
松田阵平有些烦躁的将手伸进外套里面,下意识的想要拿出烟盒来,却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都戒了有一段时间了。
一般情况下,他其实还真想不起来要抽烟的事情,最多在同事聚众抽烟的时候会想起来。
但一涉及到她,一涉及到那些令人忍不住担心的事情时,那种担心的情绪就会漫上心头,冲刷海滩留下烦躁。
可是她却安然无事,仿佛引得他烦躁不已的人不是她似的。
“松田阵平。”
她在电话中叫到他的名字,语气与以往不太相似,带着些淡漠,说道:“你不要管我了。”
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嘟嘟。”
只留下他还贴在耳边的电话中,传来了阵阵的忙音。
……哈?
哈???!
他站在原地,额角上蹦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青筋,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把手机摔到地上去。
什么叫,不要再管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雨水味夹在楼道的灰尘味中,有些凉。
说实话,他真被气到了。
就是那种,你收养了一只猫,好心好意好好的喂养它,结果刚一带出门去,还没来得及栓绳,猫就跑得没影了的感觉。
但生气之余,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喂,宫本吗?帮我查一下一个人的乘坐车次……”-
“姐姐,你也是来京都旅游的吗?”
坐在过道旁的小朋友,看着如月枫放在脚边上的那个大大的插着把工兵铲的背包,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从她上车的时候就一直盯着那东西看,直到她快下车的时候,才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在向她搭话,偏过头去,温和的笑了笑,“是啊,你也是来旅游的?”
小孩点了点头,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雀跃。
“去踏春!虽然说京都这边的枫林要到秋天才会全红,但现在春天过来,已经有好多花盛开了!”
如月枫了然,“赏花啊,京都这边好像有什么花谷来着……”
不过她对这里完全不熟,只知道‘父母’的坟墓在京都的公墓里。
小孩是种猴子转世的小东西,根本坐不住,上蹿下跳的,用手指着她的背包问她:
“姐姐背着这个大铲子是要做什么?不可以采花的,要是人人都采花的话,后面的人就没得看了。”
做什么啊。
挖坟。
但这种回答对于一个可爱的小孩来说,还是有些过于超前了。
如月枫用脚将背包往里移了移,脸上的笑容不变,“不是,我不是去挖花的,是去挖野菜的。”
“野菜?”
小孩的表情有些懵,“那是什么?原来菜还有野生的吗?”
她被他的答案逗笑了,“野菜,嗯,就是野生的菜啊!算是春游的附带项目吧,和大自然亲密接触陶冶情操什么的。”
小孩看上去还是没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个缺了门牙的笑来,有着小孩子特有的淳朴,可爱。
“我也喜欢和大自然接触!帮着奶奶收麦子的时候,麦子好香好香……”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过了一会儿,广播声响起,下一站京都。
“到站了。”
如月枫将包从地上拎起来,然后甩到背上,用手将那支铲子往下压了压,“你们是要去哪边?”
“岚山!”
小孩开心的答道,又为接下来的分别而有些不舍,说道:“姐姐要去哪里?”
如月枫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机上,答道:
“金阁寺。”-
人活在世上,总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做的。
如月枫背着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顺着手机上的卫星导航往山上走。
说来也奇怪,明明长野和京都也就隔了6个小时的车程,那边阴云密布雨下个不停,这边倒是太阳高照,阳光晒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风将这片枫树林吹成了海洋,不时能够听到鸟雀的啾啾声。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染成了黑色的部分有些微微的烫。
黑色吸热真是诚不欺我……
她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摇了摇头,继续向上走着。
如月夫妻所葬着的地方,距离金阁寺不算很远,站在山顶上望过去,能够看到金阁寺的屋顶,那只展翅飞翔的火凤凰。
金阁寺曾经被僧人的一把大火付之一炬,后来又重建回来,更有三岛由纪夫为它所写就的小说《金阁寺》,使得这里一跃成为了京都必去的风景名胜。
但活人的欢喜,与死人并无关系。
死了之后,人间就算发生了再多的事情,地下的人都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
如月枫垂眸注视着面前的两块墓碑,上面是她户口本上象征着她父母的两个人的照片。
父亲的眉毛和鼻梁,母亲的眼睛与嘴巴,拼凑起来,便是她。
但她不管是刚出车祸醒来的那段时间,还是在现在,都对此毫无感觉。
【你母亲海伦娜,一直都不肯告诉我们你的生父到底是谁,坚持着要回意大利把你生下来。】
【那段时间,她总是念叨着,说要回西西里去,那是家。】
【她是个孤儿,她太想要个家人了,你的出现对于她来说是天降的奇迹……】
艾伯特教授的话语,不时的于她的耳边响起。
“砰!”
如月枫将铲子狠狠地插进了面前的土堆中。
铲子的铁面与石头之间发生了碰撞,听上去有些刺耳。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枫酱可以获得幸福。】
白发青年站在风中,对着她笑,看上去比起最甜的棉花糖还要甜上几分。
【因为我呀,是为了让枫酱幸福,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砰!”
铁铲一下又一下的,将那些被压实了的土掀出去,露出了下面白色的石质盒子。
如月枫向来是那种做好了决定,就不会更改和犹豫的人。
她完全不嫌弃那些土的脏,径直将那只盒子拿了出来。
会是骨灰,还是什么的吗。
她垂下眼睛,打开了面前的盒子。
然后,忍不住的露出了一声笑来,“哈。”
紧接着,那笑声全然控制不住的,从她的嗓子中涌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第114章 认识你真好
在挖完坟之后,如月枫又一铲一铲的把土重新平回去。
除了那个石头材质的小盒子自己留着以外,全都恢复了原状,还把带着的背包给丢进去毁尸灭迹。
“砰!”
她放任铁铲歪倒掉落在一边,垂眸注视着那两张虚假的照片,满眼漠然。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名为‘如月由贵’和‘如月利央’的夫妻俩,他们的坟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么,作为如月枫而存在着的她,又是什么东西呢?
假如海伦娜真的是她的母亲的话,那又是什么人编纂出来并不存在的如月夫妇作为她的父母,还把她搞失忆了。
不对,假如她并不是失忆,而是本来就没有这段记忆……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电影里的主角至少还有个需要他实现的目标,那她又有什么?
她有什么值得人去惦念的,至于这么大费周折吗。
啊,好累。
刚刚刨坟刨得有些太用力了,手好像被磨起泡来了,腿也好疼。
肾上腺素上头的那股劲过去了之后,身体上留下来的毛病一下子就都反噬了。
哎,哎呀,怎么这样。
说起来,这个点了,从山上再下去还要找到借宿的旅馆,好麻烦啊。
如月枫仰着脸躺在恢复原状的坟上,摊开双臂,呈现一个大字型的样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山岗上的风不算大,但现在还没有进入夏日,所以吹在人的皮肤上,还是有些冷。
成片成片的枫树,在这风的吹拂下哗啦啦的响着,落日余晖照得山下的金阁寺沐浴在金光之下,凤凰展翅欲飞。
在确认了某些事情之后,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心一下子便松了下来。
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啊,担心的事情没出结果之前,会不停的担心,而等到出了结果之后,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挺好的。
终于可以不顾忌……了。
她将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唇边无法控制的泄出了一声笑来,“呵呵……哈哈哈哈哈!”
无法形容的喜悦于她的胸腔中弹奏着奏鸣曲,而在这缓慢的音乐声中,她慢慢的步入了沉睡。
自然也没有听到,被随手都在坟包一边的手机,正在以5分钟一次的频率,响起铃声-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松田阵平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上面显示着第五十二个未被接起的电话,面色黑如锅底。
【她先是在长野搭乘信浓JR特快到达名古屋,然后从名古屋换乘东海道新干线抵达京都,最后转乘巴士去到了金阁寺下车。】
宫本由美将查出来的行程告知他,最后好奇的问道:【如月这是回家祭祖去了?金阁寺附近有个公墓,她的父母就埋在那里。】
他哪知道。
他就是个被挂了电话,还让不要插手人家事情的普通朋友(重音)。
到底在想什么啊,那家伙。
松田阵平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在广播声中站起身来,走向出口的位置。
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的想,她最好是能藏到天涯海角去,可别让他给逮着了。
万一让他给逮着了,绝对,绝对要——!
……好像他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松田阵平悲哀的想到。
正如她自己所言,他对于她而言,就是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而不是恋人,自然也没有什么管得宽的权利。
可他就是担心她,这又能怎么办?
思绪要是能够控制得住的话,这世上就不存在那么多干了之后又后悔的事情了。
他站在车门前,看着玻璃外慢慢变得清晰的车站下车点,不自觉的为她开脱起来。
如月枫一般来说不会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她这次突然跑去公墓也肯定是事出有因的。
她从车祸醒来之后,既没了父母,又没了记忆,一直都表现得毫不在乎的样子。
人哪能真的不在乎呢。
但至少等到腿好了之后再去吧,他也可以陪着她一块儿去祭拜一下。
还可以等回去的时候顺便去看看hagi,给hapid(萩比特)也点个烟。
长野下那么大的雨,她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伞啊-
他沿着她走过的路线一一走过,最后站在了金阁寺的公交站牌前。
天已经完完全全的黑了,不时能够听到几声野猫的叫声,凄厉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万一,她已经不在公墓了呢?
万一,她现在已经下山了,正在回长野的路上呢?
万一……算了,没有万一!
来都来了,反正都这个时间了,再回去也来不及了。
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的,这旁边不是还有金阁寺吗,到时候直接大喊菩萨救命。
松田阵平抱紧自己手中刚买的菊花束,看着手机上宫本由美所发来的公墓位置,向着山上走去。
而走着走着,他的眼前慢慢出现了一大片雪白的墓碑,空空荡荡的,让人有种寒毛竖起的感觉。
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这里并没有站着一个傻了吧唧,瘸着腿跑来的家伙。
小没良心的。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花束,继续向前走。
——来都来了,献束花再走吧,顺带再告个状,告诉伯父伯母他们的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平躺在死人坟地上的某人。
松田阵平的心脏一下子给吓得骤停了-
如月枫正在做梦。
梦中的她很矮,看人都需要仰视,正牵着一个看不清楚人脸的人的手,在往前继续走。
那是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田,正在娇艳的开放着,空气中都洋溢着甜腻的气息。
但那条路太黑了,黑到根本看不清前方是什么,所能够抓住的,只有身旁的人的手。
梦中的她无法抬头,只是牵着那人的手往前走,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好似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后面追赶着他们,一旦停下就会被吞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而那人的手很冰,冰得像是尸体似的,童声哼唱着一首听不清词的歌,稚嫩的声带也分辨不出来言语。
“妹妹。”
那人这么叫着她,语气轻快得不行,像是随时要飘到天上去的棉花糖,“你说,如果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吗?”
……?
如月枫想要皱眉。
从这个称呼来说,这人应该和梦中的她是存在些亲缘关系的,但这种不着调的话,说出来就有点让人生气了。
“不。”
梦中的她声音听上去很沉稳,“你不会丢掉我的。你丢掉我,你爸会打你。”
听到她的回答,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些百无聊赖,抱怨道:
“你就不能换个说辞?每次都来这一套,也不嫌无聊。”
梦中的她在笑,但是是嘲笑,“确实无聊,但只要管用就行了。”
那人捏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冰得刺骨,问她:“下次还要不要去小镇上玩?”
“不要,他们都很无聊。”
“妹妹呀,你怎么看什么都无聊?难道不是因为他们骂你妈妈吗。”
“你都知道了还要问我?”
“聊天嘛,等过几天老头子和你妈一起度假去,我们就又落单了。”
“哦,我可以睡觉睡过去。”
“你宁愿睡觉也不和我玩?太狠心了吧,妹妹!”
“对于把年幼的(重音)妹妹独自一人丢到闹市上的家伙,我觉得我这不叫狠心。”
牵着她手的那人突然开始笑了,声音中带着些无所谓,“人贩子不敢拐长得太拔尖的孩子的,更何况,还是黑手党家的孩子。”
“来玩局choice吧,妹妹。你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梦境的黑暗突然开始散去,仿佛有什么人在大力地摇晃着她,要把那飘走了的魂灵重新拽回现实中去。
“如月枫,醒醒,如月枫!”
有人正在用十分焦急的语气喊着她的名字。
而她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在那张脸上,墨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她,皱起的眉头和抿紧了的唇中写满了紧张,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了些汗珠,看上去真是急得不行。
等到看到她醒来之后,他脸上的那种紧张才慢慢的变得松弛,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可爱呢?
如月枫几乎有些想笑了,对着他柔和了眉眼,说道:
“你怎么还是来了呀,松田阵平。”
不是都和你说,不要管我了吗,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月亮下,山峦愈发的沉默,如月枫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然后站起身来。
她躺的时间有些久了,身上都挂满了露珠,此时有冷风吹过,下意识的冷颤了一下。
下一秒,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便将她整个人给罩了进去。
抬起头来看,仅穿着一件白色衬衣的某帅哥刑警,一脸淡定的说道:
“我刚爬山上来找你,热得不行。”
真的假的。
如月枫抬起手来,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马上离开,如同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
“确实很热。”
她笑着下了个结论,向前迈了一步,皱起眉来。
“腿疼?都和你说了腿伤还没好就别擅自行动!”
松田阵平只觉得心上被什么羽毛似的轻飘飘的东西给挠了一下,来不及反应,一看她皱眉立马说道。
他半蹲下身子,又偏过头来看她,说话也没个好气,“上来,我背你。”
但如月枫并没有动,只是看向远处的山。
“从车站到这里要走好几公里路呢,我这些路都走过来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一点痛,你背着我下去不得累死。”
“你那么轻,累不死。”
松田阵平用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语气中满是坚持,“快上来,我们还能赶上回去的末班车,不要浪费时间。”
若是对于个谎话连篇的人,那她自然也可以谎话连篇,骗起来良心连痛都不会痛的。
但是对于一个真诚的要死,就差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的人,再说谎话,这良心就不太好受了。
“……累了就把我放下来。”
她只能叹气,然后用手攀上他的背。
“等等,我花还没献。”
他背着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背似的,轻松的不得了。
转过头去把自己带上来的花束,放到那两块如月家的墓碑前,认真的说道:
“伯父伯母,你们的小孩特别听话,特别好,从来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做事。”
如月枫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点我呢?你那花放那儿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呢。”
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只有两块虚假的碑,也没有什么伯父伯母的东西。
松田阵平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才背着她往山下走,“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想要花之后什么花没有,非要菊花。”
“你还没送过我花呢。”
她趴在他背上,将西装外套往上扯,确保它能够盖住他们两个人,说话时的热气几乎贴着他的耳朵。
“你想我送你花?”
他反问,心跳如鼓。
这已经近似于明示了,进一步便是恋人,退一步便还是朋友。
但如月枫却说出了个第三个答案,“你送我康乃馨或者郁金香,我都喜欢啊。”
——这两种花都不是爱情相关的含义,甚至前者还是母亲之花。
毫不意外。
松田阵平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悲哀。
他的直觉一向准得可怕,总觉得,对于如月枫这种人来说,情人或者恋人都不是什么长久的东西,唯有朋友能够永存。
所以,只要仍然待在朋友的范围,那一切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朋友之间,送个玫瑰不也很正常吗。
朋友之间,为了彼此奔走和着急,这不也天经地义。
朋友之间,就算为了解决生理所需互帮互助……不对,住脑,这个不行。
只会踩油门的松田警官,开始猛踩刹车。
山下有条小河,正在月光下静静的流淌着,波光粼粼,倒映出他们的影子来。
“洗手,你手上全都是土。”
他将如月枫从背上放下来,然后发现她正一副若有所思样子的看着那条小河。
“阵平酱,你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吗?”
她一边洗手,一边问他。
“不知道。”
怎么她也开始叫他阵平酱了?啧。
“巧了,我也不知道!”
如月枫一脸喜悦的说道,还对着他舀过去一捧水,差点溅他眼里。
不知为何,松田阵平的心中突然升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阵平酱,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在河中溺水了,你会去救她吗?”
她偏着头看向他,深蓝色的眸子像是某种引人堕落的深渊。
“你这什么鬼问题。”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必须得好好回答才可以,万一答错了就完蛋了,思考后说道:
“我会先看看附近有什么救生设备之类的……”
“也就是说,会救喽。”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开心了起来,笑着说道:
“阵平酱果然是好人啊,我能够认识你,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事情。”
下一秒,她就走进了那条河中,又回头对着他笑,“哈哈,这水好凉。”
枫树林在月光的照耀下,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河水静静的流淌,若是在白天,甚至能够看到那些小小的鹅卵石,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该庆幸这河很浅,不至于溺死人吗。
他向前一步,义无反顾的踏入冰凉的河水中,握住她的手,向岸上拉,“会着凉的。”
但她只是笑笑,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也顺着他的手往回走,“回去之后帮我个忙吧。”
“什么?”
“帮我把头发重新染回去。”
松田阵平这才注意到,她头顶新长出来的红发不知何时已经达到了有些显眼的程度,“为什么?”
如月枫看着那抹河中心的月亮倒影,耸了耸肩,“每次都要补染实在是太麻烦了,不如直接染回去,仅此而已。”
不远处,末班车的车灯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照镜子,‘我真帅!’
某人照镜子,‘我妹夫真帅!’
以及,#阵平酱,世纪好朋友啊(感慨)#
第115章 鸡同鸭讲
长野的雨似乎永远也下不完。
诸伏高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边放着各种还没有看的材料,另一只手则是拿着手机,在与仓田导师进行例行谈话。
他们之间约定好了一周一次谈话,以前没有过,是在如月枫到长野来之后,仓田导师才要求加上的。
不算多么麻烦的事情,每周抽出那么半个小时就能完成的事情。
——虽然他以前和弟弟景光打电话,也就一个月一次就是了。
弟弟和妹妹可能还是不一样。
诸伏高明看着那雨,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简略的概括了一下,“……昨日,师妹已经平安出院,只剩下一些小伤需要休养。”
“小伤?”
仓田利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对于你们警察而言,断了个腿都算是小伤?”
他放在案卷上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纠正道:
“没有断腿,只是扭伤,软组织挫伤,医生说只需要注意休养和不要着凉,一个周之内就能好全。”
比起这个,他倒是很想知道,受伤请假之后不待在家里,非要往外跑是个什么情况。
电话打不通也就算了,到了晚上连家都不回……在外面过夜了吗。
和那位松田警官?
明明她身上还有着伤,对方也有些太心急了吧。
这种人……
诸伏高明垂下眼睛,心中升起了一些无名的火焰,打断了电话对面仓田利世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导师,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仓田利世的话语被他打断,下意识的哦了一声,“请说。”
听高明这语气,好像要问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啊……和小枫相关的吗?
她暗暗揣测。
然后就听到电话对面,一向对于案件以外漠不关心的爱徒,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问道:
“师妹她……和那位松田警官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了?”
……?
所以你纠结了这么久的问题就是这个?
诸伏高明什么时候也会关心这种东西了,改性了?
仓田利世在心中缓缓的打出了个三个问号。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松田警官……你说的是那个开摩托的墨镜小子?”
诸伏高明嗯了一声,“看来导师您也知道他。”
仓田利世想了想,然后笑呵呵的说道:
“何止是知道,他们俩关系好着呢,小枫之前救过他的命来着。”
“救过他的命?”
诸伏高明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疑惑。
“大约是在3年前吧,那个时候有个游乐园被人安了炸弹,当时上摩天轮去拆炸弹的警察就是松田阵平。”
“而那天正好是小枫生日,她抓到了那个安炸弹的炸弹犯,成功停下了炸弹,说是救命之恩也完全不为过吧。”
仓田利世简单的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后来小枫不是在律师所那里实习嘛,不时也会出现什么凶杀案或者命案现场之类的案子,一来二去就熟了。”
“说起来,之前她好像完全没有什么当警察的想法,毕业之后理应成为一名律师来着,但从那之后就变了。”
“简直像是命运一样。”
“那位松田警官虽然长得凶,但意外的是个好人啊。”
“如果小枫真要和他在一块儿的话,我不会反对。”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了。
诸伏高明听着电话中的声音,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感慨,又像是某种自嘲,“命运啊……”
若他们之间可以被称为命运的话,那么他算是什么呢。
命运相遇之前的注脚?提供障碍阻止男女主之间相爱的绊脚石,还是古板保守的娘家人?
师妹说他活得太直 ,但他就是这样啊,没办法改。
就算要改,又该怎么改呢?
“说起来,你最近讲话好像不怎么说谚语了?怎么,谚语库用完了?”
仓田导师调侃道。
“不,古人的智慧那么多,怎么可能会有用完的那一天呢。”
诸伏高明右手拿着笔,无意识的写着些东西,闻言停顿了一下,“只是,师妹不爱听所以就不说了而已。”
仓田导师嚷嚷道:“我也不爱听啊,怎么没见你改?我好歹也是你老师……!”
但不肖弟子诸伏高明冷酷无情,全当没听见,说道:
“和您聊天总是很愉快,我还有事要做,先挂了。”
说完,他也不管对面是个什么反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
某种莫名奇妙的情绪席卷着他的脑海,让他不由自主的塌下肩膀,放下刚刚握着的笔,准备捏一下眉心。
却在放下笔的那一刻,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刚刚所写下的文字。
如月枫。
遒劲的字体书写着一个自由的灵魂。
“轰——!”
窗外划过了一道闪电-
经过一顿长途跋涉,如月枫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假期只剩最后一天。
说好的休假呢,好像完全没有休啊!
怎会如此.jpg
她掏出已经完全没有电了的手机充上电,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有70+条。
有60条来自松田阵平,剩下的有一个是尤尼打来的,两个是宫本由美打来的,其余都是诸伏高明打的。
看来是案子有进展了,不然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何要给她打电话。
她把脱下来的衣服往洗衣机里一丢,又随手按开热水器的开关,烧水的同时开始回复信息。
【to尤尼:
不必担心,白兰那边我另有办法通知他。】
【to宫本由美:
松田已经找到我了,谢谢你的帮助,等我回东京聚一下吧?我请客。】
而等到回复诸伏高明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
如月枫打开邮箱,里面什么都没有,并没有对方发过来的线索文件。
她打开监控软件,拉到昨天离开之后的时间开始看。
先来的是松田阵平,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之后开始打电话,然后离开了,之后应该就是去找她的事情。
过了大概2个小时之后,18点半的时候,诸伏高明过来了,然后非常礼貌地敲门和按门铃。
他早已换下了那身伪装时穿着的卫衣学生装,换回了西装。
明明是在休息日,却还穿这么严谨……这人衣柜里不会全是西装吧?
说起来,诸伏景光倒是喜欢穿卫衣,诸伏高明比他要高一些,所以穿弟弟的衣服也没有什么障碍。
如月枫看着监控,往后拉了拉进度,发现此人在这里站了得有10分钟的时间,敲了几次门之后,发现不开之后就开始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看向诸伏高明给她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在18点50分打过来的。
他确认了她并不在家中之后,就离开了。
……然后隔一个小时打过来一个电话。
最新的来电显示,是在24点的时候。
之后或许是想着她睡了,所以就没有再打过来。
怎么有种,看到自家白菜被骑鬼火的小黄毛给拱了后,气得痛心疾首还没办法的家长的即视感。
但只是师兄妹关系,应该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吧?
这么想着,如月枫的手指尖,不自觉的滑到了诸伏高明的未接来电上。
现在的触屏手机都做的太高级了点,不像按键手机还需要点个确认,才会拨打出去电话。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通误触的电话拨打了出去,然后被秒接。
……现在不是才凌晨四点吗,他是一夜没睡,还是醒得很早?
但打都打出去了,又没法扣掉。
如月枫将手机拿起来,靠在耳边,能够听到电话对面平稳的呼吸声。
这位师兄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简直堪称是教科书活过来的具象化。
而对于这种人,你得先把话题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上。
“师兄,我手机之前没电了,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她说道。
是很正常的语气,全然听不出来昨天又是爬山,又是挖坟的种种不符合病号所为的操作来。
诸伏高明的语气听上去也很正常,“没什么,只是想通知你一声,慈悲天教的案子有了新进展而已。”
如月枫哦了一声,“找到他们的大本营了?”
诸伏高明:“在审讯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赶过去了,但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然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有种你知我知,但都以为对方不知的尴尬,正在顺着电话线蔓延。
“师兄。”
“师妹。”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你先说吧。”
诸伏高明几乎是在撞了的瞬间,就立马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先说的位置。
“唔,我只是想问,既然线索到这里又断了,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月枫说道。
她用手敲着自己的膝盖,偏头看向一边。
不远处烧开了的水壶中,沸水撞击着壶盖,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诸伏高明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你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见面再说吧。”
如月·一夜没睡,也没打游戏·枫:“啊?”
不行啊,人不睡觉是会死的。
休假的最后一天了,你让她多睡会儿怎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午和中午不行,我累死了,我要补觉。”
昨天带伤徒步了快10公里,再不休息那真是顶不住了。
还有游戏,假期最后一天当然要放肆玩游戏了!deadline前玩游戏有种又痛苦又爽的感觉啊!
却没想到,在听到她的这番话之后,电话对面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以及,咔嚓一声,好像什么被掰断了的声音。
然后,她就听着诸伏高明,用一种带着说不出来的微妙的语气,说道:
“医生说,软组织挫伤还是暂时不要剧烈运动比较好。”
……?
她知道啊,她又没跑又没跳的,这不已经够遵医嘱的了吗。
但这话听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说出来的时机有些怪。
补觉和剧烈运动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如月枫决定将这句话直接抛到脑后,不去细想,直接了当的说道:“晚上19点时候见。”
然后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回去充电,打开脑机也一起充电,走到已经热好水了的浴室,打开了淋浴头。
热水带着水蒸气从淋浴头中喷了出来,让她在外面累了一天的身体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疏解。
但这热水冲刷到她脖子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丝刺痛感。
“嘶。”
她皱着眉,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包。
……昨天躺坟头睡觉的时候,被虫子给咬了个包啊。
不是什么大事,如月枫完全没往心里去,只是默默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赶紧洗完,赶紧去玩游戏!
第116章 撕咬
游戏。
系统:【欢迎回来,玩家!(撒花)(摇滚)(转圈圈)】
如月枫从安全屋的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虽然戴上脑机之后相当于是进入了深度睡眠,但该累的还是有些累啊。
在游戏里面再睡着的话,那就是深度睡眠中的深度睡眠?好怪。
她一边选好套装穿好,一边和系统说话:【统啊,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我要问你。】
系统:【!】
系统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谨了起来,【玩家请说!】
然后就听见如月枫说道:【你说,我要是和白兰闹翻了,你会跟谁?】
系统:【哎?哎!玩家,你和设计者之间出现了什么矛盾吗?啊啊,这个,那个,我们那边有种说法叫朋友没有隔夜仇,有没有可能就是设计者不是故意的……】
它一下子变得超级慌乱,说出来的话都差点变成乱码。
如月枫觉得有些好笑。
白兰这什么形象,就连他设计的AI都觉得如果出了事,一定都是他的问题?
她安抚道:【没事,不是什么事,我就是说说而已。】
系统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样啊……没事就好。】
过了一小会儿,它又小心翼翼的蹭过来,【但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我肯定是向着玩家的!】
如月枫照了照镜子,从左上角的小地图中,能够看到安全屋中有两个象征着同阵营的小绿点,正在蛰伏着。
【好歹他也是你的设计者?】
她随手从游戏背包中掏出了两把枪。
系统理直气壮的说道:
【但他自己写在我核心代码里的,玩家的优先级高于设计者!所以这也是设计者的意愿!】
【这样啊。】
如月枫笑了笑,推开了门。
门外的一切都和她下线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家具也好,东西也罢,都没有移动位置。
但就是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她向着地图中的第一个小绿点的方向走去,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一股劲风便直踢她的面门。
“砰!”
如月枫脸色不变,只是抬起握着枪的那只手,用枪身挡下了这一记踢击。
但很快,另一道攻击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向着她的腰部袭去——
“唰!”
她向前躲避的同时将第一个袭击者拉住,然后向着第二个袭击者的位置推去,同时有些无奈说道:
“拉尔教官,我们每次见面都要来这么一套吗?”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着那个第二个袭击者露出了个笑来,说道:
“玛莲娜,你的身手没有退步嘛kora!”
他接住了被称为拉尔教官的女人,然后走到如月枫的面前,攥起拳头,熟稔的和她碰了个拳。
——没错,这两个袭击者的真实身份,实际上都是老熟人。
第一个袭击者,名为拉尔·米尔奇,曾经是意大利海军水下行动突击队的王牌,退役后成为了教官,因可乐尼洛而成为了半彩虹之子,后加入彭格列的门外顾问。
第二个袭击者,则名为可乐尼洛,是前者的学员,在解决了彩虹之子的诅咒后绝赞重新生长中,目前看上去像是青春男大。
在如月枫初入游戏的时候,拉尔就曾经是她在AISE特工基地的教官。
——也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锁好感度80的人。
所以印象尤为深刻。
拉尔比起可乐尼洛的熟络来说,只是轻哼了一声,然后就直接切入主题。
“你让我做的事我去问了,身份好弄,通过军方那边给你递个名额过去就行,但是……名字不行。”
如月枫挑了挑眉,“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拉尔双手抱在身前,对着她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被躲了过去。
“你不会忘了彭格列的追杀令还没撤吧。”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换了个站立的角度,“所以?”
拉尔面无表情的说道:
“用真名当卧底名的时候,你的上司竟然也没审核到。这种错误竟然也会犯,AISE还真是让人担忧。”
如月枫‘好心’提醒道:
“你忘了吗,我上司早就因为贪污,被我送进大牢枪毙了。”
“噗!”
站在旁边的可乐尼洛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闷笑,然后在拉尔的瞪视下光速变脸,严肃的说道:
“拉尔说得对,你得罪过的人太多了,在美国这边天高皇帝远的还好,但回欧洲那边就得换个名字。”
如月枫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我不想取名,你给我取。”
天可怜见,对于一个起名废来说,要取个新名有多麻烦。
可乐尼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这声笑。
“哈哈哈哈!要是拉尔能给你取的话,我们就不会专门跑美国来找你了!”
他的笑声还没落下,一记铁拳就先落到了他的头顶上。
“咚!”
“疼疼疼!”
可乐尼洛抱头痛呼,而拉尔则是面无表情的收回自己的拳头,继续说道:
“你为什么要去欧洲刑警组织?”
如月枫半倚在墙上,懒洋洋的说道:
“我的卧底任务快结束了,现在在找下家。”
拉尔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回AISE?”
她微微垂下眼睛,“那边在搞一个全年龄监控系统,我想去看看。”
可乐尼洛凑过来,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是吧,你们AISE还是这么缺人?派别人去不就行了,非得你去吗?”
如月枫抬起头来,把这颗金发碧眼的头推一边去,嫌弃的说道: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可乐尼洛幽幽的说道:
“有没有可能,就是说,长官小姐,我比你要大呢?”
如月枫的表情不变,“但你现在重新生长回来,看上去未满十八。”
可乐尼洛瞬间受到了一百点攻击,委委屈屈的窝到一边去种蘑菇了。
他看上去可怜极了,简直像只扑球失败还掉水里的金毛,惹得旁边的拉尔都笑了起来。
拉尔淡淡的说道:
“行了,你别逗他了,回归正题,你新名字取好了没。”
伴随着她的话语,如月枫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命名面板。
【欧洲刑警组织欢迎您!
现在,请填下您的名字:——·——】
玛莲娜。
如月枫在前半段写下游戏的默认名字,然后在后半段填上斯科迪亚。
【Marinna·Scodia】
【ID重复,请重新输入】
……行吧。
她默默删掉了后边的斯科迪亚。
从开始玩游戏的那天起,她用的都是这个初始的默认名字,一个字都没改过的那种,现在要改成别的还真有点不适应。
要写什么姓氏呢……
如月枫想了想,突然记起了那个在墓地躺着的时候,所做的梦,以及梦中那个和白兰一样不着调的家伙所叫出来的‘妹妹’。
好朋友,借你姓氏用一下!
【Marinna·Gesso】
【确认该ID为您的代号?】
【是】
拉尔的表情在她点下‘是’的那一刻,发生了有些微妙的变化。
“玛莲娜……杰索?”
她看上去好像是空口吃了十个黄连,一副微妙的说不上来的表情。
如月枫嗯了一声,抬眼看她,“怎么了,有问题?我可没有改名卡。”
可乐尼洛的表情也有些欲言又止,但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拉尔一把堵住了嘴。
“没什么,挺好听的。”
拉尔顶着一副微妙的表情,强硬的把可乐尼洛给拖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如月枫看着被关上的安全屋的大门,没有说话。
早在她发现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如月枫’的时候,她就也查过了,发现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白兰·杰索’。
但看这两个人的反应,倒像是知道‘杰索’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似的。
好可疑。
就在她低着头思考的时候,安全屋的大门再次被人敲响了。
“来了来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抬起头来向上看,发现是琴酒,笑着说道:
“喔,组织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儿找我了,伏特加呢,在下面停车?”
琴酒没说话,只是从她身边露出来的空隙中走过去,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才抬起眼来看她,说道:
“凯撒,你在美国逗留的时间太久了。”
久吗?不也就几天。
如月枫也不管他语气中隐隐的不满,只是自顾自拿着纸杯去接水,“我这儿只有水,你凑合着喝行了。”
——其实还有咖啡和酒,但前者要冲泡很麻烦,后者要开瓶也很麻烦。
琴酒没说话,只是把双手插在风衣兜里面,盯着她看,碧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来她捏着两个杯子走过来的身影,抿紧了唇。
如月枫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
这人知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生气的金吉拉?
“干嘛,以为所有人都和你这个劳模似的,是无任务不舒服斯基吗,我休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喝了一口水,笑着说道。
“……组织里有老鼠。”
他声音低沉的说道。
“不是一直都有吗,而且我又不是御猫。”
她吐槽道,然后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靠近了些,笑着去戳他的脸。
“怎么,怀疑我啊。”
琴酒被她戳的皱眉,然后默默移开了视线,算是一种无声的服软。
但如月枫不是那种就这么放过他的人,而是那种会蹬鼻子上脸的家伙了。
她的手指不退反进,捏住他的脸颊,向里用力,“说——话——”
琴酒皱起眉头,低声喝道:“放手。”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抓住她作乱的那只手的手腕,微微用力往外拽。
她全然装作没有听见,直接一个挪移坐到他身上,笑嘻嘻的凑近脸,说道:“不放。”
由于太过了解某人是个什么尿性,琴酒索性不再说话,而是专注于掰开她的手。
但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人狠狠的往后一拉,牵扯着的头皮都传来了隐隐的痛意。
而那个扯他头发的暴君,垂下眼睛,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扬起了个笑。
他们对视着,谁也不让谁,像是两头正在争夺着猎物的野兽一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后,某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猛地低下头吻他。
……不对,准确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吻,而是一场战争。
争夺上风,争夺氧气,争夺地位。
谁家接吻是咬人啊!
琴酒吃痛的嘶了一声,却被轻咬了一下舌尖,将那声痛呼也纠缠进了吻里。
但他也不是个会甘心屈居人下的人,箍在她腰上的双手也慢慢用力,将那痛撕咬回去。
“呵呵呵……”
如月枫抬起头来,用手擦了把嘴上渗出来的血,看着他脸上被自己捏出来的两个红印子。
抬起手来,以指为梳安抚似的摸了两把他的长发,漫不经心的,像在摸猫。
“琴酱,你不会是因为这么长时间没见,所以想我了吧?”
“你是偷偷进化成食人族了吗。”
琴酒用手擦了把自己的嘴,舌头还在疼,口腔里也弥漫着一股铁锈味,瞥了她一眼。
如月枫想了想,“老鼠也咬人呐。”
琴酒用他的表情,告诉她自己的无语。
那位先生都亲自接见她了,她还觉得他在怀疑她是卧底?
这个比黑手党还要黑手党的家伙,就那作风来说,说是正派谁会信。
她看他一脸无语,觉得有趣,于是开始——疯狂蹭他,一边蹭还一边说道:
“蹭你一身老鼠味,洗都洗不掉的那种!”
……谁家老鼠是玫瑰味的啊。
“幼稚。”
琴酒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人物:黑泽阵,当前好感度:97】
嗯……我幼稚。
如月枫看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的琴酒,品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来,有些想笑。
“等处理完你的事,赶紧回去。”
他说道。
“知道了,阿尼给~”
她学着伏特加的语气说道。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关掉的大门。
“哈哈哈哈哈!”
这下子,她乐得不行,捧腹大笑着在沙发上打滚。
但滚了一阵子,想到一会儿醒来,还要和诸伏高明商量事情,就停下了。
已知,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有97%的相似之处。
那么,她在现实世界中碍于渠道原因,无法查不到那位慈悲天教教主的事情,但在游戏里面是不是就能查到了?
她一向是个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人,拖拖拉拉的只会错过机会。
“幻术师啊……”
如月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登入里世界的杀手论坛,并且登上自己的大号,发了一条消息。
【悬赏版/楼主:K】
【高额悬赏日本慈悲天教教主信息,提供切实消息者重重有赏。】
【是否发送?】
【是】
第117章 无处可逃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的,而戴着脑机玩游戏虽然相当于睡眠,但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就是那种,有点像《盗梦空间》那样,梦的尽头是另一个梦的感觉。
你以为自己已经清醒了,甚至掐一把自己的脸还会痛,但实际上只是从一个梦境到达了另一个梦境。
梦无止境。
如月枫摘下脑机,将它放到另一边的桌子上放好,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把头发扎成麻花辫,那样等到醒来的时候就会很整齐,不会像散着头发的时候一样,乱成一团毛线球。
但这种睡法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硌得人有些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于是把被子团吧团吧抱在怀里,像是个简易的抱枕。
真奇怪,她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不需要抱什么东西都能睡得很快。
赶在deadline之前码完论文的时候,会睡得尤其快。
拉紧了窗帘的室内一片昏暗,分明是早晨,却好像晚上一般,而她抱着简易抱枕,缓缓的进入了睡眠。
然后又开始做梦。
如月枫在梦中睁开眼睛,几乎有些无奈了。
她不戴脑机就是想要不做梦的睡觉,简简单单的什么梦都没有的睡个觉,怎么这都不行啊。
不过这一次的梦境,她可以正常的运动了,想抬头抬头,想转身转身,算是个比较自由的第三视角。
而这次她的视角中所出现的,依旧是那个矮矮的女孩。
但这一次,女孩长高了不少,至少有160了,年龄应该已经达到了12、3岁的样子。
她趴在绿草坪上,用意大利语写着什么东西。
如月枫凑过去看,发现是《我的哥哥》,第一句话是:我哥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吃一公斤的棉花糖。
……好家伙,这不会甜到腻死吗。
“我不会吃一公斤的棉花糖,最多吃半斤。”
一道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带着些慵懒的笑意,比起之前的稚嫩而言,已经成熟了太多。
而对于曾经与这道声音的主人,相处了有好一段时间的如月枫而言,这就有些太熟悉了。
是白兰的声音。
绝对,绝对不会听错。
女孩头都不回,只是淡淡的说道:“只是敷衍上面的作业,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转过身去,向着声音所传来的地方望去,是个高个的男生,有着白色的刺猬头。
但那张面孔被白光所笼罩,只能够看清一双紫色的眼睛。
男生耸了耸肩,“但作文的标题是‘我的哥哥’,你难不成还有别的哥哥不成?”
女孩冷笑,“你才不是我哥哥,要不是我不想写《我的父亲》,根本也不会轮到你。”
男生坐到了女孩的身边,是一种很放松的姿势。
“但只有哥哥会听你说些天马行空的鬼话,什么杀光天下的黑手党,和要当特工之类的东西。”
“要杀光全世界的黑手党,那可真是个苦差事,要不先从老头子开始杀起?”
女孩冰冷的注视着他,红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像是血晒干后的锈红。
“白兰·杰索,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男生又笑了,“那哪能啊,我好认真的。”
他仰视着她,用那双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睛注视着她,说道:
“难道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吗?”
女孩猛地伸出手来,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碧蓝的天空上,云朵被风赶着往前飞,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身上。
如月枫站在天空上,能够看到女孩愤怒的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般的眼睛。
男生的皮肤很白,是那种苍白的白,而她掐得十分用力,用力到足以留下如同吊死鬼上吊时的红纹。
他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因为缺氧而逐渐上翻,露出了雪白的眼白,眼睑充血,几乎要流下泪来。
但他又在笑。
即使如月枫因为那层笼罩在他脸上的白雾看不清楚,但却依旧觉得他是在笑。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之间是那么的相似,相似到就好像是一面镜子的正反面。
若是同样的处境,她也会笑。
生长着绿草的悬崖下的海,变成了血海,翻涌着尸骨与碎骸,天与地在颠倒,只有他们两人始终如一。
“妹……妹……”
他的声音因为被掐着而有些嘶哑,像是某种播放了千万次最后磨损得不行的老唱片,带着黏稠的无法被忽视的恶意,说道:
“我们……是……共犯。”-
如月枫猛地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在她睁眼的下一秒,放在枕头旁边提前定好了的18点半的闹钟便响了起来。
“叮铃铃!”
她坐起身来,抬起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发现上面已经满是冷汗,几乎要顺着她的指尖落下来一般。
若梦中的女孩便是过去的她,那白兰……
“噩梦啊。”
她喃喃道,从床上翻身下来,几乎是冲到了洗手间,掬起一捧水来拍打在脸上。
清凉的水将些许混沌的意识带回现实,她注视着那面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堪称一脸菜色,脖子旁边的那颗被虫子咬出来的包也红了一片。
“这是过敏了吗?”
如月枫皱着眉,只觉得这地方有些痒又有些疼,抬起手挠了两下。
结果刚一挠就出现了一大片出血点,使得那里看上去更加明显了。
“啧,一会儿得去药店买个药膏回来。”
她看着心烦,解开头上的麻花辫,就这么披在身上,然后推开房间的门向外走去。
距离诸伏高明过来还有20分钟,恰巧她刚起床有些饿了,于是去厨房烧水,准备随便泡个泡面对付上两口。
她对于吃的东西没有什么执念,能吃到好吃的挺好,但吃不到也无所谓,总之能把肚子填满就行。
说起来,还没有问他在哪里见面……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么早就来了?
如月枫有些惊讶,走到门口先通过猫眼看了一下,发现还真是他。
诸伏高明穿着一身她从监控中所看到过的西装,手上还拎着东西,站立在猫眼前的空地上,等待着。
然后,门开了。
“你来得还挺早,我还没吃饭呢。”
如月枫在打开的大门后,对着他做了个打招呼的动作。
拜那个噩梦所赐,她现在整体的兴致不是很高。
在游戏里面纵情所获得的那点多巴胺,现在已经基本上都磨没了,剩下的整体情绪都不算高。
诸伏高明抬起头来,刚想说什么,眼睛就瞥见了那一抹刺眼的红。
她的皮肤很白,如同上好的瓷器一般白,有披散着黑色的发,于是显得本来就白的皮肤更加的白皙。
而这也就导致,在这美丽瓷器般的皮肤上,随意一点点的痕迹,都显得犹为刺眼。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成年人的生活有着天然的隔膜,就算再亲密的人,都要好好保持距离才可以。
更何况,他也没有对此置喙的资格。
他要怎么说?问她昨日不在家中是因为和别人一起过夜,还是说她不珍稀自己的身体,在伤还没好的时候就肆意妄为?
不,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应该装看不见的,但这对于一个擅长观察的侦探来说,实在有些太显眼了。
他恍惚之间,想起了今天早晨看日历时,看到的注意事项。
上面说:诸事不宜,忌访客,忌出门。
“……师妹。”
诸伏高明开口叫道,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平静,“我给你带了饭。”
如月枫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她烧的水还没烧开,等泡面泡好估计也要有一段时间,不如吃现成的做好的饭。
“最好热一下。”
他将便当盒放到桌子上,被她接了过去。
她的手指苍白,带着点红,或许是刚刚碰过凉水,像是某种漂亮的花瓣,等待被人采撷。
——该死,该死!别用这种肮脏的目光去看你师妹!你让导师情何以堪!
她将师妹托付给你,不是为了让你轻薄她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变得急促,像是喘不上来气,而在拼命的汲取氧气似的。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各种有关于静心的古话,从一念到十,从十念到百。
甚至开始念偶然看到后记下来的佛经,说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侦探什么都知道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然而对面的人只需要开口随便说句话,就能轻易的将他的伪装和坚持都击碎。
“师兄,你吃晚饭了吗?”
她用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掖到耳后,露出白皙的侧脸,用筷子夹着菜往嘴里送。
诸伏高明记得自己做饭的时候放了什么,西兰花,五花肉,米饭……
但当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的时候,恍惚间却觉得她在咀嚼的不是菜,而是他的血肉似的。
“师兄?”
她抬起头来看他,那抹红也显得更加刺眼,鲜艳的像血。
“……吃过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如何发出的,艰涩的,带着些嘶哑的,很是古怪。
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鼓起了山峦叠嶂似的青筋,骨节因为克制而泛白。
他闻见了一股潮湿的雨味和玫瑰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无法挣脱。
“你,一直睡到现在?”
他问出了一个绝对已经越界了的问题。
然后便听见,她以一种抱怨似的语气说道:“是啊,昨天折腾得可累了,我一会儿还得去趟药店。”
某种名为理智的绷紧了的弦,啪的一声,应声而断。
松田阵平。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弟弟同期的名字,怒火以燎原之势,席卷着他的理智。
但他知道,那种夹杂着愤怒,嫉妒和一丝刺痛的情绪,绝不是作为一个师兄所应该有的。
【师兄妹呀,就是后天选择的家人,要互相扶持的,比亲兄妹还要亲。】
仓田导师的话于他的耳边回响,犹如平地惊雷。
对不起,导师。
他不是个合格的师兄。
他喜欢上了一个……绝不该喜欢的人。
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妹。
第118章 不许逃避
“说起来,等到实习结束之后,师妹你就要回东京了吧。”
诸伏高明抬头说道。
他现在看上去正常极了,就像每个会关心小辈学业问题的前辈一样,好似只有关心没有私心。
“嗯,搞完答辩之后就要收拾收拾毕业了。”
如月枫咬了一口西兰花,嚼吧嚼吧往下咽。
或许是考虑到她还是个伤员,诸伏高明做的饭很是清淡,除了少许的酱油和盐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放,淡的好像过了遍水。
不算难吃,但也不咋好吃,就是普通的食材本身的味道。
“仓田导师给你留了修士的名额。”
诸伏高明看着她,放在桌子上老老实实摆好的手交叠在一起,“不打算继续深造吗。”
如月枫面无表情的嚼菜,扯了扯嘴角。
“饶了我吧,我上学真是上够了,继续生产学术垃圾到底有什么意义。”
对于她的说法,诸伏高明轻笑了一声。
像她这样的学生,也会苦恼于写论文这种小事吗?傻子才信。
“那你是打算毕业直接去参加职业组的考试,然后去交番见习?”
他问道。
但这一次,如月枫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她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
——该怎么说才好,实际上她打算当警察,就是嫌弃律师工作太无聊来着。
但现在看来,这两个工作的无聊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警察要处理的文书比律师还多啊!
一辈子都要写文书当社畜……那种事情不要啊!
而且要准备报考职业组的话,考试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后面要再读三个月警校,然后在交番实习九个月……太长了!
中间不能有空缺,不能有断裂,必须要按照这个进度往前走。
所谓在‘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做什么’,大约就是这样。
但如月枫从来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也讨厌别人对自己说教,要求她活成正确的样子。
正确是什么?什么是正确?
随波逐流,按照时间发展做该做的事情就是正确了吗?
她才不要。
如果一定要过那么无聊的生活,那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的好。
“也说不定呢。”
最后,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这个话题,并不打算给出确切的答案。
“咕噜噜!”
厨房的热水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意味着水已经烧开,可以饮用了。
她站起身来,从柜子里面抽了两个一次性的纸杯,走过去接水。
“给。”
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诸伏高明。
——虽然这个临时住所里没有能够招待人的茶叶啊什么的,但一杯热水还是行的。
想喝其它的都没有,因为她嫌麻烦,根本就没有去买。
“谢谢。”
他从她的手上接过那杯水,也不喝,只是放在手里捏着。
热水在加了凉水之后变成了温水,放在手心中不算有多烫,却依旧烫得他的指尖有些泛红,但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也可能是察觉了,但正好借着这点痛来保持清醒和理智。
只是低着头,问出了那句在病房时没有问出来的话,“师妹,那个时候,你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心里面在想什么。”
“……”
如月枫将手中的勺子放回到桌上,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低着头,似乎是在发呆,问出来的问题也完完全全是无意识之间所问出的。
俗话说得好,衣服是人的第二张脸面。
一件符合主题的衣服,在大多时候能够清楚的说明一个人的情绪起伏。
明明穿着一身西装,明明规规整整的梳着头发,明明看上去正经极了,精英极了。
但就是让人感觉,这人好像完全没有从之前学生的伪装中抽离出来。
说来也是,经验老套的体验派演员想要抽离自己的角色,尚且需要时间,更何况诸伏高明这么一个新人。
她完全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来,只不过……
他不会觉得,她那样做,是牺牲自己保护他吧?不会吧?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呢?”
她将这个问题重新抛了回去,将吃完了的便当盒推到餐桌的另一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他,抽空喝了一口水。
“我觉得,你什么都没有想。”
诸伏高明答道。
他仍低着头,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以往严谨作风的样子,露出了雪白的后颈,继续说道:
“你只是想做就做了,没有别的意思。”
……有点意思。
该说真不愧是侦探吗,明吗松田阵平与她之间相处的时间,要远超过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但他发现真相的时间却要远早于前者。
“长野孔明的洞察力果然名不虚传。”
如月枫轻轻拍了拍手,像是老师在夸赞学生答对了一道难题,接着说道:
“那你有把这个事情告诉导师吗?”
聊到了仓田导师的时候,诸伏高明才终于抬起头来。
用那双蓝色的,比她的眼睛要淡一些的,像是天空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她,反问她道:
“你觉得呢?”
他们之间来来回回的对话,不怎么像是普通人之间交流感情的常规操作,反倒像是一种审问。
但审问者与被审问对象之间又没有个固定,换来换去,换来换去。
“我想,你会告诉导师,但只会说结果,而不会详细的把过程都描述出来。”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将手臂抬起来放在椅子的上方,后背倚靠在椅子的背面上,双腿交叠。
笑着说道:
“仓田导师的年纪已经大了,即使年轻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现在却会担心小辈担心得不得了。”
“所以你最多只会说我受了点伤,扭伤了腿,却不会说我跳楼。”
“因为你不想让导师担心。”
她又一次拍了拍手,“好孩子呢,高明。”
那种说话的语气太过于轻巧,像极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一瞥,自上而下的俯视。
他们之间的位置仿佛发生了颠倒,她不是那个小辈,而像是他的长辈似的。
诸伏高明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形状漂亮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按照日本这里对于上下级尊卑的教育来说,他是该生气的,非常非常生气都完全合理。
但他并没有。
如月枫还在继续说着。
“虽然师兄你看上去是那种教科书级的遵纪守法的人,但实际上,你真的是那样吗?”
她坐在那椅子上,前后摇摇晃晃,又站起身来,慢慢的踱步,走到他的身边。
“若是你真的那么遵循法度,就不会放弃职业组的考试直接去当警察,也不会因为救朋友而被下方到新野署,更不会越权去查慈悲天教的事情了。”
她猛地一个俯身,靠见他,将手放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巨大的力量冲击得后者的椅子往后一仰。
“师兄,你也讨厌无聊,对不对?”
如月枫久违的,在现实世界中开始感到兴奋了。
虽然从原则上来讲,她是不会对熟人出手的,毕竟要是处理不好最后会搞得无法收场。
她以前犯过这种错,虽然没有感到有多后悔,但多多少少还是长了点教训。
但现在是非常时刻!
和白兰有关的那个梦,将她搞得心烦意乱的,甚至消磨掉了好不容易从琴酒身上获得的多巴胺,让她整个人都不爽的要死!
都怪白兰!
所以,她要找点新的乐子。
她低下头,俯视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撩起那挡住了脖子的头发,往后面撩去,露出那片红。
“师兄啊,从刚刚开始,你好像就一直在盯着我的脖子看,究竟是在看什么呢?”
她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牵引着往上走,带着几分强制性的,完全不顾他本人的抗拒,按上自己的脖子,轻笑着说道: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诸伏高明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他被动的接受着信息,被那种极富有冲击力的画面冲击着眼睛,鼻腔中满是那引人堕落的玫瑰的香气。
有一千万颗星星在他的脑子中落下,爆炸,坠落,将他的魂灵砸得晕头转向。
这种体验实在是有些太过于超过了。
对于一个迄今为止,完完全全没有和一个亲人外的异性靠得这么近的人来说,有些太超过了。
简直是按着他的意识在施暴。
但施暴者并不会因为他是个初学者就手下留情,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她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他突然跳起来逃走,离得越来越近,凑在他耳旁说道:
“师兄,我猜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恶意的捉弄,用堪称粗俗的话袭击他的耳朵,“而且,是不是也没有做过一些成人该做的事情?”
她的动作充满了爱怜,却又带着些暴戾,用手轻抚他的后颈,引得那里一下子便浮起来大片的鸡皮疙瘩。
“说起来,日本这边的饮酒年龄是在21岁吧,但在意大利,法定饮酒年龄是在16岁,不过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就会喝酒。”
她笑着,将他手中捏的有些变形的纸杯接过去,轻巧的拿起来,放下,水溅了出来,沾湿了她的手指。
“师兄,师兄。”
她用那沾了水的手指与他的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紧握。
水将空气都挤了出去,他们的手之间一点点的空隙都不见了,紧紧的贴在一起,窗外一声惊雷。
白光,白色的闪电将昏暗的室内照亮,映出她的脸。
她俯视着他,脸上是肆意的笑,以一种上位者的口吻命令道:
“看着我,不许逃避。”
第119章 越轨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如同在下珍珠似的,击打在墙面和窗户上,又往下滑,留下一道一道的痕。
而室内因为紧紧的关着窗,而变得潮热异常。
好热,好热。
热气在升腾,呼吸在交缠,氧气被掠夺,让人头昏脑涨,无法如平常一般正常的思考。
长野孔明引以为傲的头脑,现在快被搅成一滩烂熟的浆糊,不复往日的敏锐。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按照成年男性的力量来说是丝毫没有问题的,但却根本做不到。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诸伏高明低声喊道。
他想要向后躲,但后面什么都没有,他无处可逃,再往后就会从椅子上摔下去。
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捡拾不起来,拼凑不起来。
若再往前走,那便是他们的结局。
而他曾经设想过的,与爱人之间的未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他的设想中,那位仍然未知的人,会于某一个时间段突然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或许一见钟情,或许日久生情,然后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请求,约会,最后再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他有一个足够幸福的家庭作为模板,他也自信自己能够与爱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若是对方想要孩子的话,他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尽到一个父亲应该有的责任,或严厉或慈祥的教育着孩子。
若是对方不想要孩子的话,那就不要,他们会相伴在一起,最后齐齐老去,站在西下的暮光中静静睡去吗,不再醒来。
但总之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并且感情看上去也根本没有破裂的现象,导师安排他来帮助她,不是安排他来当一个搅乱别人感情的第三者的!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过去从古籍典著所习得的各种伦理纲常,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巨人般的批判者,于深深处冰冷的注视着他。
那目光化作了无形的锋刃,自天而降,几乎要将他扎成筛子。
于身份,他是她的师兄;
于年龄,他年长于她十几岁,是长辈;
于世俗……
不管从哪里来看,这种畸形的感情都不应该存在。
若是暴露在阳光下,会瞬间便被烧成一滩滩的灰,还会被世人踩上一脚,啐上一口,说真恶心。
“别这样,你会后悔的……”
他无法撼动那双铁钳一般禁锢着他手腕的双手,只得竭尽全力的向上拽自己的手,然后去挡住她的嘴唇。
他绝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么湿润,像是要哭了似的。
那双永远高傲的向上扬起的凤眼,在沾染上了凡尘俗欲后,又是多么的——惹人怜爱。
若他自己知道的话,他就绝不该用这种目光来看她。
这是勾引。
如月枫感受着唇前的潮热,那持枪所带来的茧子因为主人的抗拒而不时摩挲过她的唇,简直是欲迎还羞的最佳表演。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无比的愉悦,正在挑拨着她的神经,引得她作出更多的事来。
真有趣。
真有趣!
还想要看到更有趣的画面!
她松开了钳制在他手腕上的双手,似是一种妥协,却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战略。
猎人首先就应该具有耐心,无论何时,都要有终究能够捕获猎物的自信。
向前看,只需稍稍的等待……
诸伏高明刚要松一口气,就觉得自己的手掌心被人舔了一下。
不轻不重的,像是蜻蜓点水,却激得他猛地后撤,收回自己的手掌。
而原本还俯身在他面前的人,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吐出艳红的舌尖,对着他露出了个笑。
那是条危险至极的美人蛇,曾在伊甸园中引诱着亚当吃下禁果,而后大笑着离去。
“对不起啊,师兄。”
她说着道歉的话,眼中却没有多少的歉意,甚至还在笑,“我没忍住。”
她垂下眼睛,似是在失落,“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玻璃窗外阴雨连绵,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明明做错了事情的人并不是他,但为什么,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却想要道歉?
或许是她看上去太可怜了,像是个做错了的小孩,只能握着自己的裙子无措的低头,让看客都心生不忍。
诸伏高明搞不清自己的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只觉得烦躁异常。
他想要咳嗽一声来清清嗓子,说一句‘下不为例’重新拾回距离与尊严。
“啪嗒。”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了地上。
于是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自个儿给咽了回去。
这该死的心软。
“……等等。”
他站起身来,拉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拒绝我了吗?还要说什么呢?”
她抬起脸来看他,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的样子,泪痕很明显,挑起来了个自嘲的笑。
“于情理来说,我……确实不应该,但我是你师兄,有些事情导师不合适来教的,应由我来……”
——我都在说什么?
诸伏高明已然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声带在振动,在拨弦,说出一个个的音符,一派的道貌岸然。
但她在笑。
那笑绽放在仍带着泪痕的脸上,如同春花盛开在了雪地中,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不是错上加错,而是件对的好事一样。
古有褒姒一笑,便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或许还真不是什么野史。
“师兄。”
她重新对他伸出手来,向前走了一步,脱下拖鞋,光着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她那粉红色的指甲,因为凉而蜷缩了一下,然后把双手环抱在他的脖子上,向上仰起头——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没有那吵得人心烦的雨声,没有那吓得人一惊的雷声,没有俗世道理的指责声,仅有呼吸,仅有吞咽。
《了凡四训》中说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之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之生。’*
人有凡心,人有杂念,人有情丝。
这世界派发命运的方式太过于随意,送到每一个人手上的方式都并不相同。
未被表达的感情,并不是从此就消失不见的,正相反,它们会埋进土壤里面,悄然的生长,积蓄力量,终有一日会重见天日。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情感从完全的亲友关系变质,又是在哪个时候?
是在凶案现场的初遇,还是在那四楼破碎的玻璃窗前?
想不起来了。
他用力握住她的腰肢,脸上的红烧到了耳朵上去,就连耳尖都泛着红。
那吻从生涩的抗拒,转为迎合,她的头发不时扫过他的脸庞,带来玫瑰的幽香。
“……别叫我师兄。”
他闭上了双眼。
他不是个合格的指导者,他做错了诸多事情。
她会走错路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勾引了她,是他害得她误入歧途。
爱与死是一对亲兄弟,他愈爱她,那死亡便离他愈近,近到能够闻到冷风冰冷的吐息。
是他的错。
全部,全部都是他的错。
到这儿就可以了,停下吧,将那些不该生出来的感情通通都埋进土里,即使它们想要重见天日,也冲不破那上面的碑。
但如月枫偏偏不遂他的愿。
她轻咬着他的唇,用舌尖舔他敏感的上颚,又用手抚摸他汗湿了的头发。
“师兄,师兄呀。”
她将唇分离,笑意盈盈的注视着他满是苦痛的眼睛,凑上去吻他的眼睛。
“你的眼泪怎么会这么苦?”
门铃又一次响起了。
松田阵平站在门外,拎着一袋子染发的材料,静静的等待着。
第120章 给我哭
“外面的人,是谁?”
诸伏高明人生中头一次,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发生这种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感到羞耻了,现在竟然还要被外人看到……
这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激情褪去,羞耻感抬头,如同上万只火蚁在啃噬着他的身体,让他想要立刻逃离。
“不知道呢。”
如月枫说着,向后退了一步重新穿上拖鞋,但心中已经有了考虑。
这个点会来找她的人,应该也就只有松田阵平了。
他在长野这儿的交接工作,应该早就完成了,今天是留在这儿的最后一天。
明天一早就要赶回东京去。
哎呀,警察可真是忙啊。
她用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个虫子咬出来的包,在体温升高之下,变得更痒了。
诸伏高明的视线,忍不住的伴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也终于看清那片红的真面目。
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吻痕,而是虫子咬出来的包。
而他,因为误会这是吻痕,才会导致刚刚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如月,你昨天是去做什么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
“去了趟京都扫墓,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带着些了然,笑着说道:
“师兄啊,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和阵平酱约会去了吧?”
诸伏高明:。
他能说,其实他想的比这个还要多吗。
“你和那位松田警官,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将那杯水重新从桌子上拿起来,握在手中。
“恋人。”
如月枫秒答。
“……”
诸伏高明没说话,但被他握在手中的纸杯却一下子瘪了。
水从被挤扁了的纸杯中溢了出来,流了他一手。
看到面前的场景,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拖长了声音,说道:
“不是啦——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哦。”
只是,朋友吗。
他垂下了眼睛。
对于师妹而言,或许她确实认为对方就是个普通朋友,但对于同为男人的他而言……
那个名为松田阵平的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那是一个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带着些温柔,带着些无奈,带着些关怀,而在看向在场的另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些柔软的情绪,就都变成了攻击欲。
但。
“太好了。”
他从桌子的纸盒中抽出张纸来,细细的将自己被水打湿了的手擦干净,而后再将桌子上的水擦干净。
她并没有男朋友,太好了。
那他这就不算是知三当三,而算是公平竞争了。
师兄妹关系虽然也不是那么正当,但总比当插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好。
在种种冲击之下,诸伏高明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
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掀动他的情绪了。
“要不要先去开门?让人在外面等着不太好吧。”
他从放一次性纸杯的地方,重新抽出来了个纸杯,然后重新给自己倒上了杯水。
然后就听着打开的门后,传来了个熟悉的男声,说道:
“哟,如月,我帮你染头发来了。”
那人从门外走进来,正巧看到坐在餐桌旁边的他,原本慵懒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锐利了起来。
“啊,这不是诸伏警官嘛?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松田阵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讨论明天的查案流程而已。”
诸伏高明原本调整好的心情,重新变差了。
他可没有忘掉,自家导师对这位松田警官的评价。
他喝了一口水,不咸不淡的说道:
“松田警官戴着墨镜也能调好染发膏吗,那还挺厉害的。”
——熟悉诸伏高明的人,大约都已经解除了此人是个谦谦君子的滤镜。
这人饱读诗书,学到的不只有知识,转着弯损人和挖苦人的话,他也略通‘一二’。
当他想要损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不会让你听出来是在损你,还以为他是在夸你。
松田阵平的额头上,猛地蹦出了个井字。
如果说他之前还不能确定的话,那现在就可以百分百确定了。
这家伙,是情敌!
身为师兄,竟然监守自盗,真是个混蛋啊……!
“喂,如月,你们俩谈完了没,谈完了就请这位师兄先退场吧,还是说你想让人看着你染头发?”
松田阵平看向正在一边喝水的如月枫说道。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就见着她一直在用手抓挠着脖子的一侧。
已经红了一大片,看上去很是显眼。
说起来,昨天确实好像看到她脖子上有个包来着……但也没这么夸张吧?
“别挠。”
他用手握住她挠脖子的那只手,皱着眉头凑近了去看,有些担心的说道:“你这是……好像过敏了啊。”
“我也感觉是。”
如月枫点了点头,一脸淡然的样子,“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帮我买个药呢。”
“反正是24小时药店,等你给我染完头发之后再去买就行。”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喂喂,这是重点吗。”
“你原来头发是红的,后来染的黑的盖住原发色,黑色好染,红色可不好染。”
他抬起自己手中的袋子,晃了两下,“所以我拿的是漂发的东西,直接给你还原回去。”
“不过,这种化学药剂也不知道你过不过敏,要不还是等你脖子上的包消了再说吧?”
一直插不上话在旁边静静听着的诸伏高明,眼中闪过了若有所思。
——这人看上去行事鲁莽,实际上却很细心。
而又凭借朋友身份以退为进,收放有度,不会让人觉得越线,但其实是在线上走。
是个强劲的对手。
“我去买吧。”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喝完了水的纸杯丢到垃圾桶里,又瞥了松田阵平一眼。
“松田警官想必在外面站累了,和师妹你聊聊天休息一下为好。”
说完,也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径直走出了大门。
……诸伏景光知道他哥这样吗?
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师兄妹关系,说的却像是在宣誓主权似的。
哈,这种说话的艺术,还真不愧是长野孔明啊!
松田阵平只觉得自己的拳头有些痒,很想要打碎一些人平静的嘴脸。
“唔,等药回来的时间,先做个皮试吧。”
如月枫并不关心男人们之间无声的交锋,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椅子,“快来快来~”
明明之前一直都染的黑发,怎么突然转性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实在说不上来。
“距离你回东京也就还有个不到十天吧,怎么这么着急要恢复原来的发色?”
他简单的取了些漂粉和双氧乳混在一起,往里面加入了些还原剂,搅得均匀。
然后才将调好的试剂,轻轻涂到她探出来的手腕上。
如月枫随手用手机打了个30分钟的计时,“怎么说呢,头顶的头发长得有些太快了,一直顶着个分层的头发也不好看啊。”
听到她的回答,松田阵平倒是毫不意外。
——这人一向美而自知,时不时的还会臭美一下,所以因为介意分层不好看而染回原发色,并不完全是假的。
不过,比起在脸上各种涂涂画画来说,她更不喜欢卸妆的麻烦。
涂个防晒再涂个口红,这就是她的极限了。
比起化妆,如月枫更喜欢逛街边的各种服装店,收集些设计师的小众设计什么的,对牌子倒不是很看重。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了解……问就是被拉去拎过包。
虽然这人一直喜欢说她没啥鉴赏细胞,但审美这东西或许是天生的。
佐藤美和子尤其喜欢和她一起逛街,因为这人眼光一向不错。
所以,他怀疑这其实是种变相的自谦,就像学霸考了98说自己考得不好一样。
这么回想起来,他好像还挺了解她的。
哼,他绝对比那什么师兄要更了解她!
“我倒是觉得,你怎么样都好看。”
等待皮试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也不怎么短,他坐在椅子上,盯着正在整理头发的她说道。
“那你眼光挺好。”
如月枫面不改色的认下了这声赞美,对着立在桌子上的折叠镜,把自己的头发细细的分层,“你明天上午几点的车?”
“九点的。怎么,你要去送我?”
松田阵平撑着下巴看她,懒洋洋的说道:“那我会非常感动的。”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工伤结束后第一次上班呢。”
如月枫瞥了他一眼,“晚上九点我还能考虑一下。”
他哦了一声,又笑着说道:
“嘛,反正很快也要成同事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了。”
如月枫:啊这。
她的视线漂移了一瞬间。
——完全没想好,怎么和他说自己可能不打算当警察了这件事啊。
“阵平酱。”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其实我……”
“药买回来了。”
诸伏高明用手推开门,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现在涂上?”
于是,这个话题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而等到晚上睡前登录上游戏,躺在安全屋的床上时,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然后,她就看到了门外的诸伏景光。
对方对着她友好的摆了摆手,说道:“好久不见,这次你的任务搭档是我哦。”
都这么熟了,请多多指教之类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
如月枫看着他,觉得和高明有些相似,但又不是那么相似。
虽然都是凤眼,但哥哥的眼睛更显凌厉,弟弟的眼睛就比较圆。
怎么说呢,虽然兄弟二人的脸都还挺显嫩的,但若是站在一起,谁是弟弟谁是哥哥,就非常显而易见了。
啊,有点好奇他被亲时候的反应了,会和高明相似吗?
话说回来,她以前有亲过他吗?时间太久远了,早忘了哎。
“怎么了?是有什么细节需要补充吗?”
诸伏景光对着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如月枫露出了个笑,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
然后就听到她说道:“那不是更好吗。”
下一秒,他的唇上便贴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个人拽着他的衣服前襟,将他整个人都拉近了不少,能够清晰的看到她眼中的情绪。
富有侵略性的,说一不二的……和一丝丝的好奇。
她在好奇什么?
这世上还存在什么东西,能让血腥凯撒这样的人都好奇的吗?
这么想着,诸伏景光突然觉得自己的唇上一痛。
她注视着他,说道:“给我哭。”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jpg
不是,到底是什么人惹着她了?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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