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这不是巧了吗, 我家小梨子和姑爷正要回去,让他们捎带上你俩。”赵丹桂擦着手上水渍,未等凌息答应便转头往里走。
赵丹桂家的小哥儿比凌息大两岁, 身材纤细, 一米七三左右,怀里抱着个肉嘟嘟的孩子,他丈夫身高与凌息相仿,不过凌息骨架偏小, 身形格外修长, 看上去更显高。
以至于两口子见到凌息第一面都略为诧异, 这么高的哥儿实属罕见,何况还生得如此好看。
再一瞧霍琚,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比他们家门都高。
赵丹桂一番介绍后, 催促几人赶紧上路,待会儿日头大起来别把小宝宝晒到了。
小梨子的丈夫叫娄铁, 是个货郎, 每天挑着担子行走在十里八乡,卖的多是些常见的生活用品,前两年跟着人去府城跑了段时间商, 纵然累得不轻, 好歹赚了些钱, 给家里添了头驴子, 后来夫郎生了孩子, 便只在附近走动。
赵丹桂塞了不少东西在驴车上, 他们家就小梨子一个哥儿,可不得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
前往大岩村的路上, 凌息和旁边被绑着的脚母鸡大眼瞪小眼。
小梨子怪不好意思的,回娘家带走这么多东西,生怕凌息笑话他,“我娘总担心我饿着肚子,其实自从我嫁人后一年比一年胖,尤其生了孩子后,月子里补得太好,到现在都没瘦下去。”
凌息抬眸看去,薛梨的脸蛋确实偏圆润,但身形并不胖,体态匀称,“你不胖,太瘦容易体虚。”
于凌息而言,肌肉比胖瘦重要,如果为了追求苗条,而减成骷髅架子,那种美丽他实在欣赏不来,何况不吃饱肚子怎么有力气干活。
“是吗?我娘也这么说。”薛梨面颊一热,冲凌息笑了笑。
凌息忽然明白,薛梨说这些的真正目的并非抱怨,他担心自己觉得他回娘家打秋风。
薛梨起先有点不敢和凌息说话,因为凌息漂亮得根本不像乡下人,气质比县城有钱人家的公子还高贵,以至于光是站在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便已自惭形秽。
鼓起勇气同人搭话后,薛梨意外发现凌息居然很好说话,没有一点架子,不由自主话多起来。
“小盐巴古灵精怪,脑子里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听闻他最近一直没出门,似乎在捣鼓什么东西。”
凌息没想周盐挺认真专注,很有搞科研开发的精神呀,“我拜托他帮我做点东西。”
薛梨面露惊讶,“你居然找小盐巴做东西!?”
他这一嗓子令驾驴车的娄铁回过头,“我说周哥咋托我帮忙带话呢。”
凌息扭头和霍琚对视一眼,再齐齐看向薛梨,“有什么问题吗?”
薛梨神情古怪地盯着他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关系,你尽管说。”凌息瞧出他的犹豫,宽慰道。
薛梨挠挠脸,表情尴尬,“我不是故意说小盐巴坏话啊,只是我们村的人都晓得,周哥虽然是做木工的好手,可小盐巴半点儿没传承他父亲的手艺,成日瞎鼓捣些奇奇怪怪没用的东西。”
前面赶车的娄铁在大岩村长大,对周盐的事更为清楚,他补充道:“他打小就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整个村的人基本都被他吓过,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他用木头做了一条蛇,扔到我脖子上,冰冰凉凉直接给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这事儿薛梨听丈夫讲过许多次,每回都能听乐呵,“谁让你小时候跟村里男孩子一起抓虫子吓唬小哥儿们。”
娄铁一堵,说不出反驳的话,小时候不懂事,男孩子最喜欢吓唬小姑娘小哥儿,长大到议亲的年纪才晓得什么叫追悔莫及。
凌息却听得眼睛一亮,周盐可以啊,小小年纪就那么有创造力,谁说他没继承姑父的手艺,明明继承得很好。
四人闲谈着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到达大岩村。
薛梨抱着孩子先回去,娄铁驾着驴车把他俩送到周顺家门口。
谢过娄铁,二人敲了敲院门,好半天才有个十六七岁的圆脸少年过来开门,“抱歉二位,师傅近来单子排满了,恐怕得下下个月才得空。”
原来是周顺的徒弟。
霍琚开口解释:“小兄弟误会了,我姓霍。”
圆脸少年张了张嘴巴,“哦哦哦,你是师娘的侄子吧?”
再看了看霍琚旁边的凌息,一拍脑门儿,“你们是来找小盐巴的吧?”
未等霍琚二人回答,圆脸少年就告诉他们,“小盐巴和师傅师娘都去河边了,稍等一下我马上带你们过去。”
说着他便进屋里同人交代几句,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往这边走。”
圆圆的脸笑起来有点憨傻,扭头兴奋地说:“小盐巴做了一个叫水车的东西,好大一个,说是能浇灌田地,正在河边试东西呢。”
凌息点点头,周盐还挺严谨,知道水车做好后先做个实验。
河边距离周家不远,穿过一块块田地,河边芦苇茂密,比人高出一截。
凌息眉毛突然挑了挑,霍琚立即注意到他的变化,“怎么了”
“我听到很多人声,很嘈杂。”
霍琚盯着他的侧脸,问:“很多是多少?”
“就那儿。”
伴随圆脸少年亢奋的声音,二人同时望过去。
嗯,确实很多,大概三分之二的村民都在吧。
“动了,动了!”
“天啦,真的转起来了!”
“这么个大家伙竟然真能自己转动,哇哇哇!!!”
“它开始倒水了!”
“快快快!这边这边!老天爷这头真出水了!”
“太神奇了!以后是不是不用再辛苦一桶一桶挑水去田里了?”
村民们欢呼雀跃,把周盐团团围住,曾经嫌弃他成天不务正业的人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只求周盐能把水车借他们用一用。
周盐乐得鼻孔快朝天了,得意洋洋地瞥了眼他父亲的大徒弟,“大师兄,我是在浪费木料吗?”
大徒弟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看不惯周盐天天浪费木材做些没用的玩意儿,一个小哥儿不跟他娘好好学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不在屋子里待着做绣活儿,成天跟他们一群汉子泡在工坊摆弄木头,半点不知羞。
他和师傅提过好几次,别让周盐出现在工坊里,被进进出出的客人遇上不好,偏生他师傅对孩子宠溺无度,从前周盐霍霍木料都是小打小闹,这回为了做那不知所谓的水车,浪费无数木料,气得大徒弟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无法忍耐地爆发了。
这才有了今天的事。
之前多嚣张,此时他的脸就有多疼,谁能想到周盐手底下真能做出有用的物件。
“差不多行了。”周顺递给周盐一个眼神,抬手拍拍大徒弟的肩膀,“邹旺,无论何时都不要小觑任何人。”
邹旺低下头,攥紧拳头,发出沉闷地应答:“是,师傅。”
“大郎,凌息,你们怎么来了?”霍垚眼尖地发现人群外的两个高个子。
周盐一听喜出望外地跑过去,“表嫂,表嫂,师傅!我完成了师傅!”
霍琚那么大个人站在旁边,愣是被忽略个彻底,幸好他不介意。
凌息伸手揉了揉他飞扬起来的头发,“干得好,恭喜你成功迈出第一步,再接再厉。”
“好的师傅!”周盐心花怒放,小狗似的围着凌息团团转。
村民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到凌息二人身上,“霍垚,你家亲戚?介绍一下呗。”
霍垚挺起胸脯,骄傲地介绍道:“我大侄子霍大郎,旁边是他夫郎凌息,模样俊吧?”
“俊!太俊了,十里八村再找不到模样这般出挑的哥儿了。”
“你大侄子模样也好啊,哎哟这个子,简直像北方汉子。”
“霍垚你好福气啊,你大侄子这体格老能干活了吧?”
话音刚落他们又注意到霍琚的拐杖,表情顿时尴尬起来。
“咋……咋是个瘸子?”
霍垚冷下脸,“你才瘸子呢,我侄子可是保家卫国的将士,这不是打了胜战遣散回家了吗,他的腿就是在战场上伤着的,找了大夫正在医治。”
大家听闻霍琚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将士,肃然起敬,再没人编排他的腿一句。
霍垚这才满意,接着说:“你们别觉着我家小盐巴多厉害,这水车其实是大郎夫郎想出来的,小盐巴不过是照着图纸做而已。”
“什么!?”
“水车是他想出来的?”
“长得那么好看,脑子还好使,霍垚你大侄子太有福气了。”
“等等,水车是小夫郎想出来的,那不是意味着人家要把东西拿走!”
不知谁突然提了一嘴,其他村民霎时慌了神。
这么方便省力的好东西,他们只拥有了一秒,当即心如刀割。
“村长,你快想想办法。”
“是啊村长,能不能和小夫郎沟通一下?”
村长擦着脑门儿上的汗,他也很想要水车,可那是人家的东西,他们大岩村的村民总不可能硬抢吧。
“霍垚,你也是咱们大岩村的媳妇儿,一定得向着咱们大岩村啊。”
“对啊霍垚,你帮帮忙同你侄夫郎说说好话,看看能不能也让小盐巴给咱们村做一个。”
图纸是人家想出来的,若是周盐自己想出来的还能商量,毕竟周盐是他们大岩村的孩子,可凌息是别村的人,肯定得先紧着自己村里人。
村子与村子之间也是有竞争的,每年年底都会评出最佳村落,评选标准主要是每个村的粮食产量,有没有人作奸犯科,到处生事。
毕竟关系到地方官员的政绩,如果哪个村最差,来年衙门的人可能会多多光顾,他们这边还好,没有那种特别凶恶的村子,某些地方的村民完全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比土匪还横,压根儿不怕官府。
凌息和霍琚身后莫名其妙跟了群村民,直到他俩进了小姑家,村民们是不跟了,村长却跟了进来,二人面面相觑,啥意思?他俩犯村规了?
小徒弟给几人端来茶水,周顺家做木匠生意,家里特意准备有茶招待客人,不过并非什么多高端的茶叶,喝着同合宴酒楼两文钱一碗的差不多。
霍垚小声同周顺商量过,这件事他们不插手,全看凌息自己的意思,霍琚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来,他们不想把两边关系变差。
村长搓了搓手,喝了口茶,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凌息刚刚检查过水车,周盐做得很标准,正是他想要的那种,经过实验也能正常灌溉田地。
凌息脑子里想着水车,霍琚注意到他走神,主动开口同村长说话,“村长可是要谈水车一事?”
村长身躯一震,他咋知道!?
第052章 第 52 章
“水车?村长你想要啊?”周盐一根筋儿地脱口而出村长的目的, 直把村长一张老脸臊红了。
霍垚赶紧捂住周盐的嘴巴,“跟我去灶房准备饭菜,你表哥表嫂难得来一回。”
周盐不明所以, 委屈巴巴地哼哼, “唔唔唔——”我不会做饭啊!
熊孩子被带走,村长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战术性喝水。
“咳咳,实不相瞒, 老朽半截身体入土的年纪还是头一遭见到如此便利的东西, 听闻是霍夫郎想出来的。”
凌息顶着村长热切地目光, 解释道:“倒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家乡曾使用过这种水车,我大概记得模样。”
外面围观的村民闻言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霍夫郎并非附近村落的村民,不过虽然不是霍夫郎原创, 但也是他家乡那边的物件, 相当于人家家族秘辛,他们万不能随意仿造。
村长蜷了蜷手指,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挤出话头, “咱们种庄稼的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霍夫郎这水车的妙处, 即使是咱们没念过书的泥腿子也能看出来, 便是看出来了, 才不惜厚着老脸请你容许我们再做一个水车。”
门外围观的村民们噤若寒蝉, 心脏咚咚狂跳,屏气凝神等待凌息的答案。
村长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目光殷切地再度开口:“当然,我们大岩村的村民不会白要,霍夫郎你看多少银钱合适?我们可以凑钱,或者你需要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商量。”
“啊?要凑钱呀,村长之前没提过啊!”
村中一向抠搜的婶子阿叔们不太乐意地撇撇嘴,旁边人生怕他们的话传进凌息耳朵里,立马把人嘴捂住,“嘘!闭嘴。”
大多数村民还是明事理的,在他们看来花钱能买到水车就谢天谢地了,还想白嫖?做梦呢!
你家若有啥好东西,你愿意无私奉献分给所有人吗?
愿意的人只能夸赞一句菩萨心肠了。
而他们没料到的是,菩萨真的出现了!
在村长忐忑地注视下,凌息豪爽地摆手,“村长不必说得如此严重,水车本就不是我创造出的,如果对大家有帮助的话,尽可以拿去用。”
空气骤然安静,村长呆傻地望着凌息,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凌息茫然地扭头看向霍琚,“这是怎么了?”
霍琚眼底浮现笑意,凌息大概不知道他简单一句话,于大岩村而言有多么重要,村民们全靠土地维系生计,水车能够帮助他们减轻负担,提高效率,甚至能空出些时间去做别的活计挣钱。
“谢谢你霍夫郎,真是太感谢你了!”村长连连道谢抬袖抹起眼泪。
门外更有人居然要朝凌息下跪,凌息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挨个儿拎起来,“使不得使不得,我才十八,会折寿的。”
“霍夫郎小小年纪这般深明大义,慷慨无私,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是啊是啊,霍夫郎你真是人美心善,日后必然儿孙绕膝,幸福满堂。”
村民们把凌息团团围住,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溢美之词倒豆子般送给凌息。
凌息神情越发尴尬,什么儿孙绕膝,他和霍琚谁也生不出来啊!这是咒他头顶青青草原吗?
胡思乱想一通,凌息急匆匆朝人群外的霍琚使眼色:救救我!
霍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凌息鄙视地差点朝他竖起中指,男人,要你何用!
最终还是小姑父靠谱,用他宽阔的后背将凌息挡在后面,“行了,大家回去吧,他俩大早上赶路过来也累了。”
村长站出来挥挥袖子把人群疏散,“我也不打扰你们团聚了,有事随时过来找我。”
村长冲凌息笑出一脸褶子,“霍夫郎,在大岩村玩得开心,让小盐巴带你多转转,咱们大岩村有不少漂亮的地方。”
凌息应承着点头,“好,多谢村长,您慢走。”
目送村长离开,凌息总算松了口气,扭过头找人算账:“你刚才居然见死不救。”
霍琚面无表情回答:“我腿脚不方便,你知道的。”
凌息漂亮的凤眼瞪着他,活像只气鼓鼓的幼豹,“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能单手抱起我!”
“咳!”周顺用力咳嗽一声,提醒小俩口自己的存在,“我去灶房看看饭菜准备得如何了。”
霍琚单纯故意逗一下他,却被凌息日常口无遮拦害得羞红了脖颈儿,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别胡说。”
凌息挑了挑眉,“我哪里胡说了?你敢说你没单手把我抱起来抵在……唔唔……”
男人实在抗不住少年的过分坦率,大手捂住对方的嘴,热意似火烧火燎,脖子耳朵乃至整张脸都红透了。
即便他肤色偏深,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在明亮的日光下,一览无遗。
凌息眨巴眨巴纤长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睫毛扫过男人的手,痒意如细小的电流飞速窜过,惊得霍琚倏然收回手。
他的左手用力握住被凌息睫毛扫过的右手,阻止蛇毒蔓延般使劲儿,仿佛这样,那股痒意就不会从手传递到四肢百骸。
凌息看着高大英武的男人霎时变得像犯错的小朋友背着手,别过头不说话,好奇地伸长脖子凑上前,想偷偷瞧瞧霍琚此时的表情。
以至于霍琚眸光一转,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透明亮的眼睛,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儿,他清晰地摸到自己的脉搏急速跳动,宛如草原上竭力奔跑的野马。
霍琚后退一步,攥紧拳头闷不吭声往屋里走。
“喂,你生气啦?”凌息以为自己又把人惹怒了。
瞧瞧,脸都气红了。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今天也是莫名其妙,无法与霍琚脑回路搭上的一天.
霍琚这一沉默,就沉默到底,除了必要的应答,一个字也没蹦出过。
糟糕,这回好像把人气狠了。
凌息思索要不要找小姑讨教一下哄人的办法,或者让小姑帮他分析一下霍琚生气的原因。
然而,等饭菜一上桌,凌息瞬间顾不得霍琚生没生气,饭菜是霍垚和一位年轻夫郎做的,对方是姑父三徒弟的夫郎,做得一手好菜,因为家中人多,霍垚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花钱请了人。
吃饭时,凌息才注意到姑父的徒弟有好几个,这会儿学手艺非常辛苦,要给师傅打下手,打杂,什么小事杂事都得做,也讲究传承关系,尊师重道,把师傅当父亲敬重。
很多孩子都是打小就跟在师傅身边学习,几乎算师傅的半个儿子。
周顺的手艺照理是要传给儿子的,但他和霍垚只有周盐一个小哥儿,他偏疼周盐,不在意周盐是小哥儿,打着培养接班人的主意培养周盐,可周盐愣是“长歪”了,对正儿八经的木匠手艺没兴趣,独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成天念叨着要上天入海,村里人谁见了周盐都得摇头,以至于周盐十七岁了也没几个媒人上门说亲,可把周家人愁得不轻。
周盐古灵精怪,模样清秀,其实村里有小汉子喜欢他,还偷偷和他表白,可周盐没开窍啊,问人家你有多喜欢我,小汉子害羞地支支吾吾,说特别喜欢。
周盐转身拿树枝挑起一坨牛粪,“你敢不敢为了我吃屎?”
小汉子大惊失色,被周盐拿着沾有牛粪的树枝追了半个村,被同伴笑话了许久,往后远远见着周盐就绕路走。
周盐回家被爹妈训了一顿,委屈巴巴地辩驳:“我上个月还看见他和竹哥儿好,今天就说特别喜欢我,竹哥儿都不和我玩了!”
霍垚和周顺面面相觑,他们家小盐巴还没开窍就先陷入三角恋了。
吃过饭,小徒弟们负责洗碗,霍垚悄悄把凌息拉到一边小声问:“你觉得穿蓝衫那汉子如何?”
凌息回忆了下饭桌上的座次顺序,“那是姑父二徒弟吧?”
霍垚眼中闪过讶异,老二年纪偏小,很多人误会他是四徒弟。
“对,你咋看出来的?”
凌息笑笑没说实话,“我猜的。”
从周顺大徒弟对待其他徒弟态度,以及座位顺序,便能判断一二。
霍垚夸赞道:“猜得真准。”
“你觉得怎么样?”
凌息重点回忆了下,斯斯文文,比起木匠,更像个读书人。
“挺好的,一表人才。”
霍垚肉眼可见地欣喜,“真的?你也这么觉着?”
凌息挑了挑眉,奇怪地询问:“我只见过一面,没有多深的了解,可能准,也可能不准,小姑您……”
他琢磨片刻,脑中小灯泡一亮,“在给小盐巴相看?”
“嘘!小点儿声。”霍垚竖起手指,压低声音,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才实话实说。
“小盐巴十七,差不多该寻摸婆家了,他性子那样跳脱,外面的人我们也不放心,正好文斌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同小盐巴年纪相仿。”
十七在凌息眼中是未成年,在这里却该着急成亲了,相比前朝大盛朝其实算成亲较晚的,换作前朝十七八的女子哥儿,已经算大龄了。
“要不您问问小盐巴的意见?”凌息觉着找对象还得遵循当事人的意思,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这里又不方便离。
霍垚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哪儿懂这些啊,成天就晓得捣鼓自己那堆东西。”
凌息想了想还是认真说:“毕竟是要一同生活的人,如果小盐巴不喜欢,苦的还是他自己。”
霍垚神情一顿,陷入深思,片刻后轻轻颔首,“你说得对,不着急,先看看。”
凌息张嘴刚要说什么,突然踢出脚边的石子,只听“哎哟”一声痛呼,从墙旁边跌出个汉子。
霍垚吓了一跳,走近定睛一瞧居然是大徒弟邹旺,“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邹旺捂着痛得要命的膝盖,五官扭曲,从齿缝间挤出话:“我……我出来上茅房,经过这儿……”
凌息眯了眯眼,居高临下地俯视邹旺,男人被他看得冷汗直流,一个小夫郎竟有这般厉害的功夫。
“邹大哥抱歉,我以为有贼呢。”凌息上前扶人。
邹旺结结巴巴要拒绝,陡然被人拎起来,膝盖猝不及防受到二次伤害,“嗷!疼疼疼,轻点轻点!”
“诶呀对不住,看我五大三粗笨手笨脚的,邹大哥你别介意。”凌息道完歉伸手准备搀扶人进屋。
邹旺看见他伸手就哆嗦,慌不择路扶着墙往里挪,“你别过来!别碰我!我自己可以!”
到底是霍垚做师娘的看不下去,伸手扶了把。
打在河边见到邹旺,凌息便看出他心思多,眼睛时刻都在骨碌碌乱转,偷听他和小姑的谈话也不知有啥用,走之前叮嘱小姑他们多注意点吧。
第053章 第 53 章
“对了, 小姑,我做了几把牙刷,你们用用看。”凌息掏出自己做的牙刷分给霍垚几人。
周盐接过牙刷, 新奇地来回翻看, “师傅,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凌息解释道:“清洁牙齿用的。”
“怪不得叫牙刷呢!”周盐醍醐灌顶,再去看手里的东西,越看越惊奇,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师傅不愧是师傅, 就是厉害!”
周盐朝凌息竖起大拇指, 双眼迸射出光芒,里面充满崇拜之情。
霍垚敲了下他脑袋,笑着问凌息:“这小玩意儿如何使用?”
“牙刷可以沾牙粉或盐巴,如果没有, 可换作炭灰,炭灰加入一点水, 在刷完牙后用清水洗漱干净口腔避免刺激。”凌息细细介绍牙刷的用法。
牙膏的配方不难, 但需要各种中草药以及一些比较难得的辅料,现有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乡下人早上记得用清水漱口就不错了, 哪会愿意花钱买牙粉, 即便家里有盐巴, 炒菜都舍不得放, 更别提拿来刷牙, 简直浪费钱。
周顺做木匠生意, 这么多年下来还算有点家底,比那些人要讲究些, 但也不过以杨柳枝清洁口腔,听凌息说了三种法子,顺势起了明早试试的心思。
“上回拿给你们的香皂快用完了吧,今儿顺路正好送些过来。”凌息特意将松香皂包了起来,打眼看上去愣是猜不出里面装的啥。
“来就来,咋还拿这么多东西过来,上回拿的香皂还剩不少呢,待会儿把东西带回去,听话。”霍垚心头又酸又暖。
俩孩子穷得叮当响还想着她,这片孝心真是多少银钱都换不来。
“香皂原材料都是山里找的,不花钱,小姑您别担心,我们没饿着肚子。”凌息把松香皂塞回小姑怀里。
霍垚怀疑地看向旁边的霍琚,霍琚轻轻颔首,她才相信,“这次算了,以后可别往我这儿拿东西,小姑啥都不缺,小姑就希望你们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改明儿再生个大胖小子。”
凌息脸上的笑容僵住,干巴巴傻笑糊弄,“哈哈哈哈——”
霍垚留两人在大岩村住一晚,明早再回去,凌息本无意打扰,毕竟他们家人多,可能住不开。
霍垚和周顺却死活不让他们走,说什么也要让他俩住一晚,“那么大个水车你们也不可能背回去,明早叫老三驾牛车送你俩回去,就这么说定了。”
凌息和霍琚对视一眼,“那就麻烦小姑,姑父了。”
“瞎客气啥,到小姑这儿就是回自己家。”霍垚嘱咐周盐带凌息和霍琚到处走走,别在屋里待着闷得慌。
周盐开心地拉拽着凌息带他去自己的小天地,穿过纷飞的木屑,凌息掩住口鼻不忘叮嘱身后人,“你小心脚下,到处都是碎木头。”
霍琚低低应声,“嗯。”
“锵锵锵锵——”
周盐大手一挥,用力推开门,屋子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堆了一堆,看上去杂乱不堪,仔细观察会注意到它们的分布其实有规律。
“嗷呜!”周盐猛地转身把一个老虎头凑到凌息眼前。
凌息纹丝不动,淡定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的雕工不错啊,栩栩如生。”
周盐扬扬下巴,“那是当然,我爹手把手教会的。”
“表哥,你热不热?”周盐窜到一个高架子前,霍琚侧头看去,一阵风慢慢吹来。
凌息眼前一亮,“手摇式风扇!”
“风扇?师傅你好会取名字!我娘说我这像叶子,叫三叶子。”周盐一拍巴掌,决定下来,以后它就叫风扇。
“可惜这玩意儿需要人转动,一边流汗一边扇风还不如静静地躺着凉快。”周盐苦恼地耸耸肩。
凌息拍拍他的肩膀,流露出奸商本色,“傻孩子,你卖给有钱人呀,他们可以命令下人出力,自己享受,假如再在风扇前摆一盆冰,岂不更凉快。”
周盐光是想想就美得要冒泡了,“啊,我也想成为有钱人。”
自打凌息到周盐的小宝库巡视一圈后,周盐自信心蹭蹭蹭地增长,他们家所有人,乃至整个村的人都称他的小宝库为废品库。
今天!就在今天!他的亲表嫂!亲亲师傅终于为他正名,这就是个宝库!
周盐恨不得抱住师傅嗷嗷哭,好不容易出现个懂他的人,真是太难了!
“哪有什么废品,那是放错位置的宝物。”凌息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原本已经憋住眼泪的周盐彻底绷不住,嗷的一嗓子哭出声来。
霍琚瞳孔微颤,长久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一如既往闪耀。
为了哄好小表弟,表哥表嫂贡献了两张手帕,看着小表弟还回来擤过鼻涕的帕子,霍琚俊脸黑成锅底,吓得路过的小孩儿连连后退。
“回去给你多做几张新的。”凌息出面和稀泥。
霍琚凉嗖嗖扫他一眼,“谁做?”
被这么一问,凌息骤然反应过来,对哦,他们家手工活一向是霍琚在做,自己那句话压根儿没起到安抚作用,反而在给霍琚增加工作量,完全是火上浇油。
脑子快速运转,理清楚后凌息机智地改口:“我给你多买几张新的。”
霍琚没吱声,不过面色没之前那么难看,凌息偷偷松一口气,感觉自己快摸准霍琚的脾性了。
好不容易将人安抚好,周盐不知是不是故意地开口:“表嫂,表哥刚刚是生气了吗?不会吧?表哥不会那么小气吧?”
“我要是能娶到你这样的夫郎,我肯定每天都很快乐。”
虽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作为军人的直觉告诉霍琚,周盐的话怪怪的。
他冷冰冰睨了周盐一眼,周盐一脸单纯无害地回望他,霍琚额角青筋跳了跳,声音无限接近零下,“你是小哥儿,你娶不到。”
周盐的笑容僵在脸上,生生碾碎后槽牙,“咱们大盛可没禁止小哥儿和小哥儿通婚。”
霍琚居高临下扫视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大盛没禁止,你爹妈禁止。”
周盐:“……”
彻底笑不出来。
凌息一路保持安静听兄弟俩打嘴仗,周盐伶牙俐齿居然败给了木头人霍琚,他是意外的,因为每回他和霍琚打嘴仗,常常以霍琚被他惹生气闷闷地走开作为结局。
周盐气鼓鼓地瞪了霍琚一眼,闷不吭声往家的方向走。
得嘞,居然还是一脉相承的。
“你跟小孩儿计较什么?”凌息张望周盐的背影,头顶仿佛还冒着把火,怪好笑,也怪可爱的。
霍琚淡淡暼了眼凌息,“你大他一岁。”
凌息立马闭嘴,再说下去要殃及池鱼了。
他俩在大岩村晃悠一圈,回去怀里被塞满了东西,鸡蛋鸭蛋,蔬菜水果,要不是他们跑得快,鸡鸭鹅都已经塞手里了。
大岩村的村民为了感谢凌息无私奉献水车图纸,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往他怀里塞。
凌息以为他们逃过一截,等走进小姑家院子才发现,好家伙,人大岩村村民早把东西送小姑家来了。
“咋办?”凌息与霍琚面面相觑。
霍琚思索片刻说:“意思意思收点吧,剩下的明天走了再拜托小姑他们还给大家。”
凌息想了想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好,全拿走不太好,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一点儿不拿也不好,辜负了大家的心意,而且人家会一直惦记这点恩情,带点走意思一下差不多。
吃完饭时,姑父叮嘱霍琚他们不必急着收稻,“我家人多,快点收完就过去帮你们收。”
霍垚显然同丈夫商量好了,附和道:“大郎腿脚不方便,就凌息一个人那哪成,怕是不会收吧?”
霍垚记得凌息来自别的地方,会读书识字,如今能识文断字的汉子都少,何况是哥儿,想必凌息家中必定不凡才能供他读书,这般出身别说下地干活,恐怕十指不沾阳春水。
事实证明,凌息的确不会做饭,霍垚也就更加笃定他不会伺候庄稼。
馒头啃得正香,突然被提到,凌息咽下嘴里的食物,“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不用担心我们,五亩地而已,我自己就成。”
他话音刚落,一声冷哼随之响起,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周顺的大徒弟邹旺。
邹旺被盯着恼羞成怒,“看我干什么?不应该看吹牛逼的那个吗?”
“邹旺,说话注意点儿。”周顺厉声提醒。
现场周盐尚未出嫁,凌息和三徒弟夫郎是新嫁夫,哪听得汉子大庭广众下说脏话。
然而凌息根本没注意到,奇怪地回视邹旺,“五亩地而已,有什么好吹牛的?难不成你吃那么多饭菜,连五亩地都收不完?”
邹旺生得不及周顺和霍琚高大精壮,但也说不上瘦弱,身板算结实的,吃得自然不少,尤其爱吃肉,不过这年头谁不爱吃肉。
他是大师兄,其他几个师兄弟不好跟他抢,他也没点谦让之心,每回吃肉最积极,这会儿他碗里肉菜垒得冒尖,手里握着不知第几个馒头,结合凌息的话,简直在赤.裸-裸骂他好吃懒做。
邹旺整张面皮涨得通红,周围人的视线针扎般难受,霎时怒从胸中起,狠狠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发出声巨响。
“你个小娼-妇,嘴贱什么呢?”
说着他猛地抬起手,竟要打人。
周盐哪见过这仗势,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肩膀颤抖,包括三徒弟新娶的夫郎,以及年纪最小的徒弟,他们宛如三只战战兢兢的兔子。
凌息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眼皮没颤一下,分毫没有被邹旺恐吓到的意思。
邹旺以为自己能吓唬住对方,触及少年湖水一样平静无波的眼睛,倏然有种被当成傻子轻视的错觉,燃烧的怒火被浇下盆热油,轰然燃烬他所有理智。
拳头用力朝凌息面门而去,看他打不死这贱-货!
“碰!”
拳头尚未感受到皮-肉的触感,邹旺便觉眼冒金星,颧骨腮帮以及更多说不清的地方传来炸裂似的疼痛。
身体腾空,撞上墙壁,顺势滑落,邹旺身体蠕动两下从嘴里吐出一颗染血的牙齿,“咳咳咳——”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三四秒后大家才从刚才的意外中缓过劲儿,明晰究竟发生了什么。
徒弟们犹如鹌鹑,悄悄借余光瞄霍琚,沉默寡言的男人此时如一尊杀神伫立在那里,仅一眼便叫人肝胆俱裂,再不敢偷看第二眼。
这就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吗?
似乎无论经过多长时间,他们身上的血煞气都不会消失。
霍琚一拳头把邹旺打得爬不起来,饶是霍垚也心惊,周顺几个徒弟更是绕路走,唯独凌息夜里照常躺在他身边,甚至眨巴着晶亮的眼睛夸赞道:“嘿嘿,我也过了把英雄救美的瘾,你打人的样子真帅。”
乌云被一阵风吹散,洒下满室清辉。
霍琚扬起唇角,静静凝视被月光照亮的面庞,的确是个美人。
第054章 第 54 章
吃过早饭凌息二人准备离开, 霍垚给他俩大包小包装了一堆东西在牛车上。
“小姑,用不着拿这么多东西,家里都有。”凌息忽然间懂了薛梨的感受, 打秋风, 臊得慌。
霍垚嗔怪道:“跟小姑还客气啥,都是自家的东西,又不花钱。”
“对了,上回瞅见大郎在院子里翻了地, 我装了些菜种给你们, 记得种上, 吃自家的总比花钱买划算。”
凌息正有此意,预备下次上县城买点菜种回家,小姑就先替他们考虑到了,脸上绽开笑容, “谢谢小姑。”
他生得好,清晨的日光照在他白皙的面颊上, 宛如精雕玉琢的瓷娃娃, 霍垚心中对他喜爱更甚,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哎哟, 这小脸比豆腐还嫩。”
余光瞥见五大三粗闷不吭声, 跟个门神般站在旁边的霍琚, 嫌弃地收回视线, “配大郎真是可惜了。”
凌息听得一乐, 憋着笑替霍琚辩解, “没有,霍哥也很帅。”
霍垚摇摇头, 打趣道:“你啊,情人眼里出西施。”
又拿手肘撞了撞霍琚,再三叮嘱:“能娶到这么好的夫郎,简直是烧高香也求不来的福气,你千万要好生对待凌息,可别辜负他的一片真心。”
霍琚闻言一怔,目光下意识投向少年,凌息冲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听到没?叫你好好对我。
真心?他可没看出凌息对他有什么真心,这小子怕是还没开窍。
他故意直直地盯着凌息的眼睛,吐字清晰:“好,我一定不辜负他的真心。”
最后四个字音调咬得尤为重,被男人幽深似潭水的眼眸注视着,凌息莫名感觉后背发凉,抖了抖爬上手臂的鸡皮疙瘩,默默后退了一小步。
“快去。”周顺沉着脸站在门口,紧随其后出来的赫然是蔫头耷脑的邹旺。
他半边脸高高肿起,上面涂了药油,眼睛半睁不睁眯成缝,看起来十分滑稽。
凌息咬住后槽牙,抬手挡住上扬的嘴角,出现得太突然,他没做好心理准备,好险没笑出声。
偏过的脑袋稍一抬起,恰巧将男人冷肃的侧脸收入眼中,霍琚看邹旺的眼神,像在看死人,凌息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递出的杀意。
笑容顿住,疑惑地思考,霍琚为什么这么生气?
虽然邹旺昨天自不量力要打他,还骂得那么难听,却也不至于喊打喊杀,他以为霍琚给了一拳事情就算过去了,但瞧男人的状态,貌似还没翻页。
有人维护自己,凌息当然高兴,可他感觉有点莫名其妙,霍琚只是他名义上的丈夫,哪至于为他生这么大气。
邹旺在原地踟躇半晌,攥了攥拳头,一副饱受凌.辱的模样走上前,低着脑袋嘴唇颤抖,嗫嚅许久也没吐出半个字。
“邹旺。”周顺压低声音在身后提醒。
邹旺猛地把拳头收紧,用力到骨节泛白,深呼吸一口气,向霍琚弯腰鞠躬,“对不起,昨天是我太冲动了,口无遮拦冒犯了霍哥的夫郎,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回,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反复打过的腹稿终于说完,邹旺蓦地生出一股轻松与耻辱交织的复杂情感,然而,他久久未等到霍琚的“没关系”,他被迫弯腰低头,长时间保持这个屈辱的动作,直到腰背腿酸痛发抖。
头顶才响起男人冷如坚冰的声音,“你连该向谁道歉都弄不清楚,指望我信你的话几分?”
邹旺好似千辛万苦写了篇道歉信,那信却被风轻飘飘一吹,落入池塘里,墨汁浸染整张纸面,糊成一团。
他被钉在原地,耳朵一阵嗡鸣,待回过神,眼前哪还有霍琚和凌息的身影。
他茫然地望向院子里唯一的存在,周顺一脸失望地摇摇头,“邹旺,我们说好了,你走吧,该教你的我教得差不多了,往后另择行当,或另起炉灶都随你,只是莫要再对外称你我是师徒关系。”
邹旺瞳孔震颤,眼前景物摇晃模糊,好似经历了场地龙翻身,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什……什么?”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你不能这样绝情!你让我道歉我道了,分明是他们故意为难我,我昨天不过一时激动,冲动了些,说到底我也没做什么,甚……甚至被打的还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师父,你看啊!我的脸被打成这副模样,我没叫他们赔钱就不错了,你居然要因为一件小事将我逐出师门,我不依!”
周顺眉头紧锁,从前他以为大徒弟不过心高气傲些,大方面没什么问题,邹旺能力不算出众,胜在稳健,中庸,虽不出彩可也不容易出格,而且他好与人攀谈,通晓人情世故,家里几个徒弟,一个赛一个笨嘴拙舌,唯独邹旺能在来客人时,协助他谈谈生意。
如今看来,竟是他识人不清。
邹旺此人,若不约束,迟早出祸端,周顺给过他许多次机会,从小盐巴的事到凌息这件事,桩桩件件,他全然未意识到自己有问题。
“邹旺,许多事念在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我睁只眼闭只眼,你别当我真是个瞎子。”周顺彻底冷下脸。
迎上师父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邹旺张皇失措,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胸口啃噬,视线飘忽不敢再对上周顺的眼睛。
不,不会的,他明明做得那样隐蔽,师父应该发现不了才对。
“你若还要脸就识趣点离开,若是不想要,我不介意同你清算一二。”周顺一番话打破邹旺最后一丝侥幸。
他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如何离开的,又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等他回到人间,他正手脚冰凉,满头冷汗地坐在床沿,眼睛里惊慌未散。
邹旺艰涩地吞咽唾沫,六神无主,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砰砰砰!”粗鲁的拍门声惊得他浑身一抖。
“邹旺,给老子出来!老子知道你在家。”
邹旺哆哆嗦嗦地起身,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逼不得已打开快散架的门,“胡……胡哥。”
“你小子敢耍我玩!”留着络腮胡的高壮男人拎小鸡崽似的提溜起邹旺。
“别别别!胡哥我没有,真没有,借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耍您,您……你再宽限我几天,我保证弄到钱。”邹旺涕泗横流,因为缺氧脸涨得通红发紫
“呸!别以为我不清楚,前个儿你转手了一批好货,找小红娘好生快活了段日子,你小子吃得够好啊。”胡哥拍拍邹旺本就高肿的脸,疼得他哭爹喊娘。
“我……我……胡哥……”被当面戳穿,邹旺慌得脑子一团乱麻。
“你觉得穿蓝衫那汉子如何?”
霍垚的话突然闪过大脑,邹旺乍然睁开眼睛。
“胡……胡哥……”邹旺舌根发麻,手指发抖,呼吸急促。
一个恶毒的念头迅速成型。
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精光。
“我记得您尚未娶妻。”
胡哥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将人放开,目光沉沉地打量邹旺,“怎么?你要给老子弄个婆娘回屋?”
他其实算不得未娶妻,他有过两个老婆,第一个怀孕的时候被他撒酒疯踹了一脚,孩子早产,大人血崩没了气息,产婆来了后被他架着刀在脖子上把生了一半的孩子硬掏出来,哪可能还有命在,早憋死在了里头。
第二个老婆是个赌鬼抵给他的,前头给赌鬼生了俩姑娘,一个五岁,一个十二,瘦瘦小小跟猴子似的,二老婆任劳任怨给他洗衣做饭,就是太木讷,在那事儿上跟个死人一样,没几回他就失了兴趣,出去找窑姐儿玩。
有次心血来潮回去一趟,凑巧碰上二老婆和俩丫头片子在吃饭,三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家,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
原来二老婆会趁他不在家,偷偷给俩姑娘东西吃,随着他离家的日子越来越长,她胆子也越发大,直接将人带进了家门,其实他不知道,那是她头一次那么做,因为俩孩子在赌鬼家挨饿受冻想娘亲,她也舍不得孩子,想同孩子多呆一会儿。
一念之差,让她的世界崩塌。
因为胡哥瞧上了近来长了点肉的大女儿,嫩生生的小姑娘可比孩子她娘好太多,他一把掐住女孩儿下巴,笑得淫-邪:“往后你跟我,我让你们母子三人吃饱饭如何?”
女孩儿瘦弱的肩膀止不住颤抖,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她娘处于震惊中无法回神,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的大女儿才十二岁,男人怎能说出如此畜生的话!
“不!不行!”女人大惊失色伸手拽回女儿,男人却陡然抱起小姑娘往里屋走。
“娘!救我!”小姑娘使劲挣扎,哭喊着救命。
年仅五岁的妹妹搞不清状况,吓得嗷嗷大哭。
“胡三!你放开大丫!放开她!”女人撕心裂肺地喊叫,扑上去要和男人拼命,被男人一脚踹开。
女人顾不得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左顾右盼试图找个趁手的工具,这个家她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灶房,她冲进去抓起菜刀紧紧握住,青筋毕现,犹如一头暴怒的母狮。
她一刀劈开门栓,看清里面的场景目眦尽裂,“胡三你个畜生!”
小姑娘衣衫凌乱,她若是再晚来一步女儿哪还有什么清白。
胡三会些腿脚功夫,但完全没预料到女人敢拿刀冲进来,毫无防备之下被狠狠砍了一刀在背上。
他咬牙忍痛一脚把女人踹翻在地,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往外跑,女人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爬起来捡起菜刀再次追了上去。
整个村的村民亲眼目睹胡老三被追着砍的一幕,一堆壮劳力上前才将女人拦下来。
女人自知胡老三醒来没她们母子三人好果子吃,与其让他糟蹋了女儿,不如她带着女儿干干净净地走。
胡老三从医馆醒来立刻着急忙慌回去找女人算账,结果推开门就看见一身红衣的女人竖条条挂在房梁上,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饶是平日凶横的胡老三也被吓破了胆,加上身上有伤,直接晕了过去,后来更是搬去县城,没敢再回凶宅住。
至于女人两个女儿,她到底狠不下心带她们走,拜托村里的老人替他们寻户好人家,丫头片子没人要,只能卖去富贵人家当下人,运气好能有主家收下。
大丫十二岁,正是伺候小姐的年纪,妹妹五岁却不太容易找人家,好说歹说才有一户人家心善,愿意留下俩姐妹,不过得签卖身契做家奴。
姐妹俩可以待在一块儿混口饭吃,哪顾得上那么多,痛痛快快按了手印.
话说回来,邹旺与胡三往来多时,如何不知他的情况,即便是卖儿卖女的人家,宁愿把孩子卖进窑子里也不愿意嫁给胡三,前者多半能留条命,后者,没瞧见胡三前两个老婆咋死的吗?
邹旺谄媚地咧开嘴,牵扯到伤处,疼得他五官扭曲,“就我那小师弟,盐哥儿,您应当见过。”
胡三回忆了下,眯了眯眼睛,“你小子,那可是你师父的独哥儿,哪会便宜了我。”
周盐他的确见过,模样算不得顶好,胜在清秀,一双眼睛尤其灵动,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他就喜欢亲手毁掉这种纯真的小白兔,看他灵动的眼睛布满恐慌,绝望,痛苦。
确实很有趣,但周盐是周顺的独哥儿,家里人千娇百宠着长大,哪容易得逞,何况周顺到时候可不得找他拼命,对于周顺他还是有几分忌惮。
“胡哥您高大威武,哪个小哥儿不喜欢,周盐见了您,肯定会被您的男子气概吸引,周盐是我师父的独哥儿,正因此您有没有想过,若您和周盐喜结良缘,您可就是我师父的半个儿子,往后他的工坊,他的银子都是您的。”邹旺不停鼓动胡三,告诉他其中好处。
胡三当真动了心,但他尚有一丝理智,狐疑地看向邹旺,“这种好事你不留给自己,反倒告诉我?”
邹旺苦涩一笑,“实不相瞒,我师娘看上了我二师弟,准备撮合他和周盐,我却因为得罪了师娘的亲侄子被赶出师门,胡哥,您同我亲哥无异,这事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往后若是成事,还望您多照拂一二。”
如此一番解释,胡三笑容越发灿烂,搭上邹旺肩膀,“好兄弟,你放心,有哥哥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忘了你,这事儿如果成了,你欠的剩下那些钱哥哥替你做主抹了。”
邹旺眼睛骤然放光,“多谢大哥!您放心,我铁定办好。”.
“霍哥,霍夫郎,我替大师兄说声抱歉,他其实没啥坏心,就是冲动了些,说话不过脑子,你们二位别放在心上。”三徒弟高通一边赶车一边偏头同二人道歉。
师娘经常把霍琚夫夫挂在嘴边,高通再愚钝也晓得师娘对他们的喜爱,偏生大师兄脾气大,爱面子,拉不下脸,他做师弟的能帮衬一点是一点,毕竟师父一直告诉他们师兄弟间要和睦友爱,互帮互助。
霍琚没开口,凌息偷瞄他一眼,接下高通的话,“没事,我没放心上,睡一觉就过去了。”至于某人过没过去,他不好说。
高通闻言脸上神情一松,霍夫郎果然如师娘所言,人美心善,很好说话。
水车直接拉到河边,需要安装在河水湍急处,他们先回了趟家把小姑和村民们送的东西卸下,高通和凌息去河边安装水车。
他俩拉着这么个大家伙,道路间人来人往,纷纷凑过来瞧稀奇。
“凌息,这是个啥?”
“这是哪家的汉子?凌息你咋单独跟他出来?”
对于好奇水车的人,凌息和颜悦色解释,对那些无事生非的,凌息自然没好脸色。
他冷下脸转向阴阳怪气的夫郎,挑了挑眉问:“怎么,你看上人家了?拐弯抹角跟我打听消息。”
“你!你少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不守夫道,光天化日单独跟个汉子同乘一辆车!”那夫郎面红耳赤,气得跳脚。
凌息不以为意地扫他一眼,不急不缓地说:“解释就是掩饰,若非心虚,你急什么?”
没等人想出反驳的话,他故作好心地安慰道:“你放心,就算你看上人家也晚了,人家已经成婚了。”
话锋一转,他勾了勾唇角,讥诮地说:“心里想什么,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你!你!”那夫郎暴跳如雷,眼泪都快下来了,偏生骂不过凌息。
只能眼巴巴望着凌息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同村夫郎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说你招他做什么,那是你惹得起的人吗?”
邻水村人人皆知,惹谁都别惹凌息,他狠起来是真会动刀子。
霍忠全在家带孙子,一个小萝卜头满头汗跑进来告诉他,凌息带了个叫水车的大家伙进村,听说能灌溉田地,大家全在河边瞧稀奇呢。
事关田地,霍忠全哪顾得上教孙子认字,毛笔一扔,急吼吼跑出去。
霍继学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太好了,终于不用继续写了。”
小萝卜头缓过气,兴冲冲凑上前,“我们出去玩吧。”
霍继学跳下椅子,两眼冒光,“走走走,找小蜓玩去。”
小萝卜头脸一垮,怎么又要找小蜓呀,每回有小蜓在,霍继学都不爱搭理他。
大人们可不清楚小孩子们的苦恼,人挤人地围在河边交头接耳。
“真有那么神奇吗?”
“骗人的吧,要有这种好东西,从前咋没人用?”
高通听不下去,吊高嗓门替凌息正名,“不是骗人的,是真的,水车一做好就放到我们大岩村河里试过了,特别好用!”
众人一听,大岩村居然用过了,那必然做不了假。
“小伙子你可别糊弄人!”
高通笑着摆摆手,“我师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木匠,我哪敢顶着他徒弟的名头信口雌黄,而且这水车就是我家小师弟做出来的。”
“你家小师弟比你厉害啊?”
高通竖起大拇指说:“我家小师弟是师父的独哥儿,传承了师父的手艺,自然比我厉害。”
村民们这才听懂,高通口中的小师弟居然是周盐,一个小哥儿!
伴随水车开始运转,嘈杂的现场倏然鸦雀无声,长久的安静后,响起此起彼伏地惊呼。
“天啦!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邻水村村民们的反应同大岩村村民有过之无不及。
村长霍忠全亲眼见到这幕,呆愣在原地,嘴巴微张,眼睛直勾勾盯着水车。
年轻时的抱负,曾经的雄心壮志,壮志未酬的忧伤,接受平凡的释然,无数情感掺杂在一块儿,胸口又酸又胀。
“好啊。”
“好好好。”
连说了几个好,霍忠全抬起袖子拭去眼中的热泪.
“什么!?你答应让大岩村造水车了?”霍忠全一早上悲喜交加,大起大落,差点没背过气去。
凌息点点头,不解村长为何反应这么大,“嗯,水车毕竟不是我创造的,我不过是借先人智慧,我借得,旁人自然也借得。”
霍忠全神情一顿,不由高看凌息几分,果然不是乡野人家养得出的哥儿。
“我并非指责你,只是担心你不清楚水车的价值,轻易被哄骗给了出去。”
凌息展颜一笑,“多谢村长关心,您放心我知晓轻重。”
“况且,一个水车而已,往后还会有更多好使的工具。”
村长目瞪口呆,一个水车他尚未消化,凌息竟告诉他,不止水车还有别的好东西!
老天爷,他们村怕是来了个金娃娃吧。
临走前,凌息为了安村长的心,补了一句,“小盐巴制作水车需要时间,您放心,咱们村是大盛第一个拥有水车的村子。”
“第……第一个!”村长结结巴巴,失去语言组织能力,“还是整个大盛?”
他神情恍惚,仿佛踩在云朵上,似乎下一刻整个人就要飘起来了。
老天爷,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村长掐了下自己,疼得他一脸傻笑。
好疼,是真的,没做梦。
凌息目睹全过程,生怕继续刺激到村长,准备悄无声息离开,身后猝不及防传来村长纳罕的声音,“等等,整个大盛?”
“凌息你不是说水车是你老家曾用过的东西吗?”
“你不是大盛人?”
村长话音落下,空气陡然凝滞,凌息笑不出来了,身体僵硬如铁板。
完犊子,嘴瓢了。
他该如何解释?
多说多错,以后尽量少提老家相关话题。
脚步声渐渐靠近,凌息大脑空白,装死的话能糊弄过去吗
第055章 第 55 章
“叩叩叩——”
“村长, 事情谈完了吗?家里饭做好了。”霍琚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
这一瞬,凌息眼中的霍琚格外伟岸,恍若天神降临。
村长怔忡, 未来得及回答, 就听凌息利索开口:“谈完了,谈完了,我正好饿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凌息快步走向男人, 扭头冲村长挥挥手, “村长我们先回去了, 您也快去吃饭吧。”
凌息手搀上霍琚的手臂,几乎要架起他快速离开,生怕村长回过神叫住他。
村长张张嘴欲言又止,凌息和霍琚的背影早已走出老远, 拧了拧眉毛叹了口气,算了, 明显凌息不愿多说, 不该探究的好奇心还是别太旺盛。
远离村长家后,凌息渐渐放慢脚步,松了口气, 霍琚来得太是时候了, 再晚一会儿他都下不来台, 根本不知道如何圆谎。
耳边响起男人问话声:“你不是大盛人?”
刚刚那口气松早了!
凌息表情骤然凝固, 身体僵硬如冰雕, 半晌才转动零件生锈般的脖子, “你……你都听到了?”
男人眸色深深地审视着他,“嗯。”
“咕咚——”
凌息艰涩地吞咽唾沫, 大脑飞速运转,还不如让他面对村长呢,至少村长比霍琚好糊弄。
他心里百转千回,霍琚毫不留情地揭穿,“编好理由了吗?”
得嘞,在霍琚面前纵使有七窍玲珑心也白搭。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似乎能探进人心底最晦暗的地方。
摸摸鼻尖,凌息小声说:“我饿了,先吃饭行不行?”
霍琚险些气笑,察觉凌息小心翼翼偷瞄他的眼神,到底软下心肠,“走吧。”
凌息又可以了,上前热情搀扶霍琚,“刚刚走得太快,你腿疼吗?咱们慢慢走不着急。”
霍琚斜睨他一眼,“又不饿了?”
“填饱肚子哪有你重要。”凌息一张笑脸巴巴凑近,被男人无情地推开。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霍琚压根儿不吃他这套。
凌息瘪瘪嘴,就你会讲成语.
回到家,堆积在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霍琚甚至把菜种在院子里种好了。
“怎么不等我回来种?”凌息诧异地询问。
霍琚走到竹管前清洗双手,淡淡回应:“没多少活儿,我能做。”
“而且,你会种吗?”男人经过他面前,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声音卡在喉咙里,他非常想打霍琚的脸,然而实际上他确实不会。
瞧见少年哑口无言憋闷的模样,霍琚眼底浮现笑意,“洗手吃饭。”
“好好。”凌息一秒打起精神,没有比吃饭更开心的事情了。
霍琚吃完饭,继续做答应凌息的拖鞋,凌息磨磨蹭蹭不下桌,碗底的米粒被他一颗颗捡干净,余光偷瞄男人。
见人似乎沉浸在做鞋中,无暇顾及自己,屁股终于坐不住起身收拾碗筷。
清洗碗筷用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未等对上霍琚的目光就迫不及待背上竹筐,“我去找丹桂婶。”
霍琚抬头望去,只剩大门因为大力开合还在晃动,少年心虚生怕被自己逮住追问的样子,着实叫人忍俊不禁。
但这也说明,凌息极大可能不是大盛人,他清楚凌息身份不详,决定不再深究时却未想过凌息是他国人,毕竟凌息的外貌特征以及口音都昭示着他是大盛人士。
笑意逐渐从眼中消散,针尖不经意扎到指尖,血珠溢出,霍琚动作极快拿开手,避免血迹沾上布料。
凌息对他的信任,有几分呢?
另一边,凌息逃似的离开家,没听到霍琚叫住他的声音,拍拍胸口。
不急着前往丹桂婶家,他先在四周查探一番土地沤肥情况,火烧过的土地不似开始那般贫瘠,再过段时日应该可以买些树回来种下。
凌息边走边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山上果子有很多,但到底是野生的,质量参差不齐肯定不如果农精心培育的,而且货源不太稳定,如果要大量生产果酒,形成产业链,还是得寻找稳定货源。
他有意酿造葡萄酒,山里暂时没发现葡萄,待会儿问问丹桂婶附近有没有人家葡萄。
虽然拒绝了各大酒肆合作邀请,但凌息并未让刘枝他们停止酿酒,不仅没停止,反而加大投入,接下来就是等合适的时机。
凌息走到丹桂婶家门前,丹桂婶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太阳大这会儿洗的衣服傍晚就能干。
“凌息来啦,快进来。”赵丹桂热情地将人迎进去。
未等凌息张嘴,她便道出凌息的来意,“你坐会儿,我晾完衣裳就领你去捉鸡崽。”
“好,您慢慢忙,我不着急。”凌息走到她家鸡圈前观察了会儿。
鸡在窝里打盹儿,鸭子倒是没瞧见。
“丹桂婶,你家的鸭子呢?”凌息好奇询问。
赵丹桂笑道:“你薛叔带去河边了。”
大概猜到他不懂,解释道:“养小鸡放在院子里就行,怕脏可以做个鸡圈,养鸭子得每天带去河边,它们自己会在河里找吃的。”
凌息恍然大悟,鸭子居然还得遛,“养鸭子要麻烦些。”
赵丹桂乐不可支,教小朋友似的说:“的确是,可鸭蛋比鸡蛋个头大,价钱也卖得高些,若做成咸鸭蛋又能高几文。”
农家子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赚,一文两文在他们眼里区别可大着。
凌息点点头,歇了养鸭子的念头,家里仅有他和霍琚两个人,霍琚腿脚不便,他不在家时,需要霍琚去遛鸭子,凌息不打算给他加重活计,何况再过段时日霍琚得去医馆治腿。
“走吧。”赵丹桂擦干净手上水渍,挎着篮子朝外走。
凌息跟上去,一路上婶子阿叔们同赵丹桂打招呼,看见她身后的少年,眼睛纷纷睁大,好奇询问他俩要去哪儿。
得知赵丹桂带凌息去捉几只小鸡回家养,众人神情惊讶,没看出来,凌息居然真是踏实过日子的,不提他火爆的脾气,单那张脸就不像个安分的。
听闻还是凌息主动提出要捉几只小鸡回家养,大家更是舌桥不下,他们全看走眼了,再一联想到早上的水车,村民们不由对凌息改观。
水车刚架上,他们尚未深切感受到水车的便宜,赵丹桂带凌息去捉小鸡却是亲眼所见。
“哪个说凌息不是个好夫郎,这不是挺会持家的吗。”
“是呀,前个儿还有人说凌息大手大脚只会花钱,霍大郎那几个钱迟早被他嚯嚯完。”
“她们同赵秀娟关系亲近,自然见不得人家小夫夫好。”
“呸!果然是后娘。”
凌息无意关注村中闲话,跟随赵丹桂进了虞阿叔家,虞阿叔没了丈夫,全靠卖菜卖鸡蛋独自把两个儿子拉扯大。
绿油油的菜田一眼望去叫人心旷神怡,散发着勃勃生机。
“虞阿叔家的菜种得真好。”凌息凑近了瞧,眼中光彩更甚。
赵丹桂正同虞阿叔说话,闻言笑了笑,“那是,你虞阿叔可是把它们当祖宗伺候。”
虞阿叔脸上浮起腼腆的笑,“可不得伺候好,家里全靠这点菜地过活。”
活生生的种菜专家在这儿,凌息虚心求教,认真学习,以后等他种出脆生生的菜,霍琚肯定甘拜下风。
虞阿叔从前自己挑了担子进城去卖鸡蛋蔬菜,儿子们长大后,换他们去卖,自己在家种地养鸡,大多时间是独自一人,头一次有孩子愿意听他讲无聊的废话,不知不觉便说得久了些。
“哎呀,该做晚饭了,抱歉凌息,让你听我絮絮叨叨这么长时间。”虞阿叔老脸一热。
凌息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不会,我很喜欢听,虞阿叔下次还能来找你请教种菜的知识吗?”
“啊?”虞阿叔难以置信,张口结舌:“知……知识?”
“不不不,我一个泥腿子哪会讲什么知识。”
在他们眼里,学堂上的夫子们讲的圣贤书才叫知识。
凌息认真地说:“虞阿叔,我不懂,您懂,教授给我的就是知识。”
虞阿叔张大嘴巴,像有一把锤子重重敲在他心上。
选了十只小鸡,虞阿叔无论如何不肯收凌息的银子,凌息愿意听他絮叨一下午已经是最好的谢礼了。
凌息更不可能占便宜,扔下铜板就跑,虞阿叔在后面喊也喊不住,站在门口无奈失笑。
这孩子真招人喜欢。
回去时间比预计晚,凌息琢磨着明天早点起来做鸡圈,结果推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围出了一块地。
“鸡圈你做的?”凌息惊喜地跑进灶房。
霍琚在炒最后一道菜,闻言平淡一颔首,“嗯。”
“未卜先知,厉害啊霍哥。”凌息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男人结实的腰,踮脚在人脸上亲了一口。
霍琚伸手抓人没抓着,少年跑得比兔子还快,懊恼地摸摸被亲的地方,摸到一片滚烫。
这可真是磨人。
夜里凌息洗漱完进屋,霍琚坐在椅子上剪断线头,递给他一双拖鞋。
“拖鞋!”凌息倏然睁大眼睛,立马接过上脚试了试。
他让霍琚做的是基础款拖鞋,没什么难度,但这么快就能做出来,着实没料到。
“哇!”凌息在地面来回踩了踩,脚感舒适,走路也不会掉。
“太棒了!”凌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霍琚见他喜欢嘴唇微微上扬,脖子突然被一条手臂搂住,凌息亲热地贴上来,男人身体瞬间僵硬。
“霍哥,你好厉害,简直无所不能。”
彩虹屁在耳边狂吹,霍琚耳根烫得像刚烧开的水,强自镇定,“还想要什么?”
凌息不想男人这么快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笑得越发灿烂,“嘿嘿,霍哥你真聪明。”
“其实也没什么,对你来说非常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单听少年描述,久久不讲具体物件,霍琚警觉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铺垫这样长时间,凌息怕是清楚自己不会轻易答应给他做。
如此一思索,霍琚大概猜到是什么东西,原本就烧得厉害的耳朵,此时更是火上浇油。
“起开。”霍琚沉下脸。
伸手要推人,凌息身上只着单衣,无论碰哪里都不太好。
凌息瞅见他的脸色,手臂收得更紧了点,“霍哥,帮帮忙吧。”
“救救孩子,改良一下吧,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霍琚阴沉着脸不吭声。
这件事凌息其实忍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前不太好意思提,现在大家都这么熟了,霍琚连拖鞋都帮他做出来了,做几条内-裤小事一桩。
这会儿叫亵裤,款式类似于现代去海边穿的沙滩裤,别人他不清楚,总之凌息穿惯了现代款式,老感觉空空荡荡。
“你不觉得吊得慌吗?毕竟以后要用,善待一下你的好兄弟吧。”
霍琚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直接把凌息撞开,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不觉得,要做你自己做。”
男人留给凌息一篮子针线和布料,自顾自出去洗澡冷静冷静。
第056章 第 56 章
“曹兄弟, 此事若是顺利,我定向府尊大人引荐你。”
伴随男人声音落下,车厢内另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喜不自胜, “晚辈先在此谢过钟老板。”
钟老板捋了捋胡须, 乐呵呵道:“我实未想到事情这般碰巧,遍寻不到的酒坊竟是曹兄弟家的。”
青年更没想到泼天的富贵有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天,他努力克制嘴角的笑意,摆出读书人两袖清风的高洁姿态。
“老爷, 曹公子, 到了。”马夫在外面颠得够呛, 一眼望见一块石头上写着“邻水村”三个字,心头大为放松,总算到了。
钟老板掀起帘子,同样瞧见那三个字, 面露喜色,“好好好, 扶我下去。”
那日诗会, 钟老板便是喝过凌息荔枝酒的人之一,哪怕他迅速派人去买酒,到底晚了一步, 管事脑子活络给了小夫郎地址和信物, 表示价钱好商量。
本以为万无一失, 谁料令整个县城酒鬼们魂牵梦萦的荔枝酒, 恍如兰柯一梦, 再也找不着了。
钟老板托了不少关系才打听到一点卖酒夫郎的消息, 从他们离开时的方向看,应当是这片村落人士, 即使缩小了范围,但这片地方村子不少,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又叫人打听开了酒坊的人家,并且卖酒的是一位夫郎,钟老板吩咐下人时,儿子恰好带同窗上门玩耍,其中便有曹高升,主动开口表示自己是邻水村人士,家中小爹刚好会酿酒,在村里开了间小酒坊。
于是才有今日钟老板走这一趟。
钟老板迫不及待朝村里走,生怕动作慢点会被同行查到荔枝酒的下落,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时机,抢先一步,胜利一大步。
自从刘枝同儿子和离后,曹老婆子的日子逐渐难受,伺候人的奴隶走了,可不就轮到她伺候家里爷俩吗,脏活儿累活儿全堆到她头上,儿子瘫在床上,老头子揣着手在田间溜达,她除了洗衣做饭还得照看酒坊。
家里成天鸡飞狗跳,充斥着曹老婆子的骂声,隔壁邻居烦不胜烦,又不愿意惹上这不要脸的泼妇,只能忍着,出门没给曹家半点好脸。
眼瞅着酒坊里的酒日渐减少,曹老婆子有点愁,从前她只管拿钱,哪关心刘枝赚钱多辛苦,如今家里全靠酒坊这点进项,要是酒全部卖完了,她和老头子又不会酿酒该咋办?
把刘枝逮回来给他们酿?
脑中闪过匕首贴上面皮的寒意,曹老婆子一哆嗦连番摇头,不行不行,有凌息那个煞神护着,他们哪敢动刘枝。
自从刘枝离开后,酒坊的生意逐渐变差,若非邻水村只有曹家一家酒坊,村民们早上别处打酒去了。
并不是他们多热心肠,替刘枝打抱不平,而是曹老婆子太不会做人,抠抠搜搜缺斤少两,往常刘枝会给他们装满,甚至多装一点儿,赊借都好说,曹家老俩口则是想方设法从顾客身上占便宜,谁让邻水村独他们一家酒坊呢,有本事别喝啊。
曹老婆子拉着一张脸,有人过来打酒也不热络,活像人家欠她银子。
“祖母,孙儿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令曹老婆子诈尸般抬头,望见曹高升走来,一张老脸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诶唷,我的乖孙儿,你可算回来了,在书院过得如何?有没有饿肚子?”
未等曹高升言语,曹老婆子醍醐灌顶,“是不是手里没钱了?你等等阿奶,阿奶这就去给你拿,你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
曹高升拉住曹老婆子,笑着摇头,“我不是回来拿银子的。”
他冲里望了望,没看见刘枝忙碌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意外,他小爹再勤快不过,无论何时都在干活,想起他离家前小爹已有身孕,算算日子,莫非生了?
“祖母,我小爹呢?”
提到刘枝,曹老婆子狠狠啐了口,“呸!什么小爹,他那不要脸的小娼-货也配你叫他声爹,黑心烂肠肚的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有脸联合外人欺负我们老俩口。”
“高升,日后等你高中,千万要给他好看,让他悔青肠子去吧!”
曹高升听得一头雾水,可也听出他不在家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余光偷瞄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钟老板,赶忙压低声音:“阿奶,小爹的事之后再说,我身后那位钟老板可是我的贵人,他想买小爹酿的酒,你可别说漏嘴了。”
曹老婆子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衣料华贵的中年男人。
哎哟我滴乖乖,居然驾着马车来的,得值多少银子啊。
“好好好,阿奶办事你放心。”曹老婆子心头滚烫。
架着高头大马的大老板特意跑乡下来买他家的酒,他们曹家要发达了啊!
曹老婆子笑容满面地迎上去,直接忽略掉之前过来打酒的村民,像只斗胜的公鸡,高昂起头颅。
“我去,方才曹家大孙子回来了,坐马车回来的!那马有这么高——”
“你们瞧见没?一个有钱老爷进了曹家,莫不是看上曹高升,想择为女婿?”
“嚯,曹家怕是要发达了,可惜了刘枝辛辛苦苦把曹高升带大,没享到清福。”
“从前我见曹高升对刘枝挺尊敬的,不像是会不认刘枝的。”
“那可不好说,刘枝真是傻,谁家日子能一帆风顺,就他忍不了要死要活闹和离,这下好了吧,享福没他的份儿了。”
村里议论纷纷,专心致志酿酒的刘枝扭头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吴阿奶关切道。
刘枝摇摇头,自我调侃道:“没有,许是凌息在念叨我怎么还没酿出让他满意的酒。”
吴阿奶失笑,“他才不会催你呢,咱们当中就数他最不急。”
刘枝赞同地点头,“是啊,成天叫我休息,我休息得够多了,前些年哪有时候像这样懒怠过。”
吴阿奶也说:“咱们忙惯的人歇息不下来,多待一会儿就浑身不舒服,天生劳累命。”
“谁说不是。”刘枝忍俊不禁,手上活计不停。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擦干净手好奇地走过去,“这会儿谁会来,该不会是凌息吧?”
吴阿奶满脸笑容接话道:“你可别真把人念来了。”
大门打开,一张久未见到的脸映入眼帘,刘枝微微张大眼睛,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阿升……”
曹高升眼眶泛红,声音喑哑:“小爹,你怎么不声不响走了?你不要儿子了吗?”
刘枝喉咙哽咽,跟着红了眼睛,“没有,没有。”
他艰难地说:“小爹怎么会不要你。”.
凌息掐算一下日子,失望地摇头,古代信息传播速度果然太慢了,这都多少日子了,那些大老板们还没找上门。
难不成需要他亲自现身?
“哎——”
头顶忽然被柔软的布料罩住,光亮陡然消失。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霍琚经过凌息身旁,顺手将做好的睡衣扔给他。
凌息扯下罩住他头脸的布料,拿下来上下左右观察,“霍师傅,你手艺真棒!”
霍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没理会他张嘴就来的称呼。
睡衣依照凌息要的款式制作,也就是传说中的纯手工私人订制。
简单的T恤和短裤,实际上按照凌息的标准讲,这应该是条七分裤。
起初他要的是沙滩裤长短,霍琚给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好吧,这个长短于霍琚而言,无异于内-裤外穿。
至于凌息想要的改良版内-裤,霍琚咬定不松口,凌息尝试自己做了条。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千万别轻易尝试。
原本可以做条亵裤的布料,被他修修改改,这就和剪头发是一个道理,左边长了剪左边,右边长了剪右边,不知不觉越剪越多,最后全毁了。
凌息成功得到一条丁字裤。
稍一回忆,凌息便觉头疼,拿起睡衣比划两下,正好合适。
他迫不及待地脱衣服,霍琚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青天白日你做什么?”
凌息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试衣服呀。”
察觉自己反应过大,霍琚收回手摸了下鼻尖,“那你试。”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离开主屋,凌息早已习惯霍琚时不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继续换衣服。
霍琚特意选用里衣布料做的睡衣,因为听凌息说睡觉穿,如果用普通粗麻制作,贴身穿着会不舒服,何况凌息皮肤雪白细腻,有条件的话,丝绸也使得。
宽松的睡衣睡裤加上拖鞋,凌息恍惚自己回到了末世,虽然留给他休闲的时间不多,但忙里偷闲时凌息一向怎么舒服怎么来。
转个身往床上一扑,凌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要是能吹个空调,来口西瓜就太好了。
书上写西瓜个大汁水多,甘甜解渴,夏日必备佳品。
穿来后凌息已经吃过一些水果,但西瓜一直没见到,他问过霍琚,霍琚表示当地不适合种西瓜,适合种西瓜的地方比较远,路途颠簸,运过来耗时耗力,相应价格颇高,极少有人家吃得起,所以跑商一向不愿费这个力运送西瓜。
翻了个身,凌息抬手覆盖在自己脸上,“好烫。”
今天貌似特别热,明明昨晚刚下过雨。
他坐起身,呼出的气息跟发了高热似的。
凌息接了盆冷水把脸埋进去,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泉,一路上竹管被树荫遮蔽,避开太阳直射,流出的水冰冰凉,正是解暑好物。
热意消退几分,凌息沉浸在这种凉爽中舍不得抬头,后衣领突然被一股力道往上一提。
猝不及防被迫抬头,水渍飞溅一地,脸颊周围的黑发尽数湿透,贴在霜雪般冷白的脸上,黑白两色分明,唯有少年一双凤眸洇开昳丽的色泽,仿若山中艳鬼,迷人心窍。
卡在喉咙口的话蓦地消声,冲上头顶的怒火骤然消失,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男人,此时犹如身处在汪洋大海中的船夫,四周空茫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
“咳咳——”
“你干什么?”
凌息毫无防备,被水呛到,不爽地拍开男人的手。
霍琚神魂归窍,怒火卷土重来,“该我问你干什么才是,你打算溺死自己吗?”
“啊?”凌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真诚同霍琚科普:“正常情况下,人不可能自己溺死自己。”
霎时,霍琚脸黑如锅底,“重点是这个吗?”
“你一直把脸埋进水里,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凌息恍然大悟,“你在担心我呀。”
霍琚下意识要反驳,凌息先他一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经过专业训练,可以在水下闭气半个……嗯,两刻钟。”
“你说真的?”霍琚瞳孔颤动,怀疑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这项成绩一般,只能算中等。”凌息的基因到底是陆地上的,他那些基因来自海里的同学,能在水下睡觉。
虽然打定主意不去探究凌息身份,但凌息时不时漏点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属实在考验人的意志力。
霍琚揉揉眉心,果然凌息是来克他的。
次日是凌息上县城给合宴酒楼送野味的日子,清晨温度尚未升起来凌息已觉心烦气躁,酷热难解。
“昨晚没睡好?眼睛红了。”霍琚询问。
凌息神情恹恹地背上背篓,打了个哈欠,“嗯,天气太热了,难受。”
霍琚鲜少见他蔫儿哒哒的样子,竟有点心疼,“给你煮些绿豆汤晾着。”
凌息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挥挥手,“出门了。”
将人送到门口,直到瞧不见背影霍琚才关上门,进屋去喂小鸡。
凌息日子赶得巧,今日正好是冯磊师父的寿辰,晚上东家还要给他单开一桌庆祝,冯磊早早准备好了贺礼,却不知被谁给摔坏了,脸色惨白地抱着贺礼找人问,有没有看见谁干的。
师兄弟们对他爱答不理,眼里充斥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这下冯磊还有什么不明白,近日来他受到师父器重,惹了他们眼红,故意挑今天给他点颜色看看,以示警告。
冯磊攥紧拳头,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他却不能发泄,因为他没证据,他若打人,旁人会把过错都怪罪在他头上,师父说不定会因此对他失望。
其间道理是他亲身体验,吃过无数次亏才学到的,就是太过清楚冯磊才格外痛苦无助,咬紧牙关跑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不料在巷子拐角处,险些一头撞到人。
冯磊惊慌失措,躲避已经来不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然而,衣领猛地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将他拉拽住,下一秒他便稳稳地站住了。
冯磊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凌息!”
第057章 第 57 章
“你哭什么?受欺负了?”凌息注意到冯磊泛红的眼眶问了句。
被一个哥儿瞧见自己哭唧唧的模样, 冯磊霎时臊红了脸,立刻将脑袋扭到一边去,“没……没有。”
凌息再要问就被冯磊打断, “你是来送货的吧, 我领你进去。”
因为冯磊和凌息认识,师父顺带将每回验收采买野味的活计交给了冯磊。
二人跨进门,凌息便察觉周围不善的目光,他抬眸望去, 那些人又别过脸, 不再搭理他们。
把一切收入眼底, 凌息心下有了成算。
冯磊数了今日的数量,把银钱结算给凌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阴阳怪气地说:“哟,银钱给得这般利索, 别是你老相好吧。”
“师父信任你才将采买这样重要的活计交予你,你可别辜负他老人家一番心意啊。”
冯磊猛地站起身, 怒火中烧地瞪着对方, “毕师兄,你少血口喷人!我与凌息清清白白,你别污了人小夫郎的名声。”
“啧啧啧叫得这么亲热, 还说什么清白, 怕是没少勾搭在一块儿吧。”男人目光扫过凌息的身段, 再挪移到脸上, 到嘴边的荤话倏然咽了回去。
乖乖, 不是说同冯磊交好的夫郎是乡下来的吗?乡下哥儿竟有生得如此标致的, 就是花街的头牌也要被他比下去。
“你!”
前面贺礼被毁坏,这会儿又连累凌息同他一起被造谣败坏名声, 饶是无数次警告自己切莫再冲动的冯磊也忍无可忍,捏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直接冲上去挥起拳头就要打人。
然而,后衣领突然被一股力道朝反方向一拽,冯磊脚步踉跄后退好几步,眼见柔柔弱弱的小夫郎抓住毕师兄衣领,就这么把人提了起来!
凌息身量高,许多汉子都矮他一头,毕师兄约莫一米七出头,身上不缺乏腱子肉,没能竖向发展,便横向发展,少说也有一百七八的斤两。
现场陷入诡异的安静,片刻后哗然声起。
“你!你放开我!”毕师兄脸涨得通红。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夫郎举起来了!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往后传出去不知多少人得笑话他。
凌息细瘦的手臂纹丝不动,似笑非笑地开口,“我听说你好龙阳,尤其喜欢对身边汉子下手,因你举止大大咧咧,所以从未被人怀疑,其实你经常借勾肩搭背的名头占便宜。”
“什么!?”在场的其他人大惊失色,看向毕师兄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毕师兄似乎确实喜欢同人勾肩搭背。”
“他经常约我喝酒,但我新婚一直抽不开空,心头还觉歉疚。”年轻男人舒了口气,拍拍胸口,一副逃过一劫的模样。
毕师兄整张脸红得发紫,大吼大叫:“呸!你含血喷人,胡说八道!我才不喜欢男人!”
凌息轻描淡写地扫过他涨红的脸,“哦,许你胡乱揣测我,不许我合理猜测你?”
毕师兄嗓子一堵,哑口无言,久久说不出话。
其他人当即明悟,原来毕师兄前面真在胡乱造谣,毁人小夫郎清白。
男人被传点花边新闻,顶多算多几件风流韵事,小哥儿可不一样,尤其是嫁人的夫郎,弄不好是会闹出人命的。
虽然他们看不惯冯磊,会一起欺负人,但不至于害一个无辜夫郎的性命,看毕师兄的眼神逐渐微妙。
毕师兄全身滚烫,像被扔进沸水里,不等他说什么,领口收紧,令他尝到窒息的痛苦。
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掌控在别人手里。
能保质保量送来活的猎物的小夫郎会是什么善茬?
毕师兄迟钝地察觉凌息不是他惹得起的存在,求爷爷告奶奶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咳……求小夫郎放我一马……”
凌息目光冰冷地注视他,毕师兄周身如坠冰窟,寒意裹挟着恐惧席卷灵魂。
“往后再让我知晓你们欺负冯磊,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周遭看戏的人陡然绷紧皮-肉,合着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是是是!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毕师兄点头如捣蒜,显然被凌息吓得精神错乱。
冯磊怔忡在原地,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一位哥儿保护。
原来这就是妹妹说的天神降临。
冯磊眼眶再度泛起热气,他父亲早逝,母亲将他和妹妹辛苦拉扯大,他早早便四处做工赚钱,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不得已将妹妹送去给人做丫鬟,母亲一咬牙掏空家底托父亲生前好友的关系,给他找位师父学手艺。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尝到被人保护的滋味。
若他父亲没死,若他上头有个大哥,大概就是这种滋味吧。
鼻间阵阵泛酸,眼泪像打开的水龙头,止不住地往下流。
凌息收拾完人,转头发现冯磊涕泗横流,满脑袋问号,咋会有这么爱哭的男人,说好男人流血不流泪呢?
休息一阵后,冯磊终于从情绪中缓过来,羞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原地埋了。
太丢人了!
若是传出去,以后哪家姑娘小哥儿愿意嫁他。
“听闻今日是你师父寿辰,你手里那东西是你准备的贺礼吧?”凌息挑眉将视线落到冯磊怀中。
冯磊惊诧于凌息的料事如神,神情沮丧地点头,“嗯,可惜摔坏了,我没钱再买新的了。”
一坛酒倏地递到他面前,冯磊不解地看看酒,再看看凌息,眼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这是自家酿的酒,你拿去送你师父,记得当场打开给你师父满上。”凌息盯着他的眼睛,仔细叮嘱。
冯磊呆呆接过,农家酒有什么特别的吗?师父喝过不少好酒,送这个会不会太寒碜了点?
但除此之外他没东西可送,何况还是凌息好心拿给他的。
“谢谢,等我发了工钱就把酒钱给你。”
凌息潇洒摆手,“用不着。”
“那怎么使得,你帮了我大忙,我如何也不能白要。”冯磊坚定地说。
凌息盯着他看了几秒,冯磊茫然地回望过去,凌息轻叹一口气,“听我的,别给,你给不起。”
冯磊缓缓睁大眼睛,低头看向手里的酒,这不就是普通的农家酒吗?能有多贵?
凌息没隐瞒,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两。”
冯磊瞠目结舌,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二……二十两!?”
你可真敢要啊。
他们合宴酒楼都不敢开这个价。
当晚,冯磊遵照凌息的吩咐行事,总算知晓为啥凌息敢要二十两了。
酒坛一打开,酒香甘冽辛辣,瞬间勾出酒鬼们的馋虫。
冯磊师父平静的目光陡然一变,看向冯磊给他倒出的酒液,大为震撼,酒色清亮,几近透明。
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酒,他半截身体入土的年纪,还是头一遭见到。
酒香扑鼻,正在应酬的东家也闻着味儿回头,“嚯哟!这是酒?”
冯磊师父虽然不停吞咽唾沫,但东家在,不得不忍痛让东家先尝,东家自然不会推脱,他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呛得喉咙咳嗽不止。
一心使坏的其他徒弟意图借机拉踩冯磊几句,齐齐回忆起白天那位煞神,纷纷闭口不言。
“好烈的酒!”东家缓过劲儿,明明辛辣到呛嗓子,偏生勾得人欲罢不能。
他没按捺住又喝了一口,居然停不下杯,“好酒!好酒!”
冯磊的师父更是懂得品酒之人,闻到气味的时候便知这酒是难得的好酒。
酒液入喉,清冽甘甜,醇香味美,连那一丝辛辣也成了最好的调味,宛如一身薄纱,肌肤赛雪的火辣美人在眼前翩翩起舞,令人乐不思蜀,魂飞天外。
故意毁坏冯磊贺礼企图看他出丑的人,好戏没看到,却亲眼见到冯磊大出风头,入了东家眼,得了东家赏识,饭后还将人叫过去说话,日后怕是前途无量。
冯磊整顿饭吃得晕晕乎乎,跟飘在云端似的,东家居然亲自和他说话,还问了他的名字,师父也夸他踏实勤快。
从今往后,再不能直呼凌息大名,他得叫一声凌哥才是!.
“我师父抽不开身,霍大哥的腿只能由我来治,不过凌息哥你放心,我的医术得到了师父认可,而且师父和外公还有我书信讨论过具体治疗过程,我最近一直在用小动物试验,尽量保证万无一失。”柳仲思生怕凌息不信任他,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
秦大夫是县城有名的大夫,开着这么大一间医馆,不可能放任自己外孙乱来,既然秦大夫敢让柳仲思主刀,说明柳仲思确实有那个实力。
“我信你,你尽管放开手做便是。”凌息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柳仲思却掉起了小珍珠,“凌息哥,你……呜呜呜……你居然这么相信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凌息能说他其实是相信秦大夫不会自砸招牌吗?
“手术过程大概是如何安排的?”凌息急忙转移话题。
柳仲思抹干净眼泪,同凌息讲述了一番流程。
凌息皱了皱眉,“消毒工具呢?仅仅用沸水和火烤?”
柳仲思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反问:“不然呢?”
凌息觉得不大行,这会儿卫生条件本就堪忧,何况没有抗生素,在无菌方面得尽量做到最好。
纤长的手拖着精巧的下巴沉吟几秒,“过两天我送个好东西过来。”
正好他们在酿造蒸馏酒,可以试着蒸馏出酒精。
连带着,凌息记起霍琚最初受伤只在伤口涂抹药粉,根本不会缝合,既然要开刀,那麻药呢?
一连串问题钻出来,凌息脱口询问,得到柳仲思呆滞的表情。
行了,他懂了。
要啥啥没有,难怪疡医发展不起来,持续被正统医学排挤,众人听闻开刀更是惊恐万分,视之为异端。
无法提供无菌条件,没有抗生素,没有麻药硬动刀子,术后不缝合,等皮肉自己重新长到一起,整一套手术下来,全凭命硬,剩下的当为医学进步做出贡献吧。
揉揉紧皱在一块儿的眉心,凌息有点愁。
他相信以霍琚的坚韧,能够忍受没有麻醉的痛苦,但凌息并不希望他体会那种痛苦。
曾经出任务时,情况紧急没有医疗条件,凌息直接上针给自己缝合过伤口,可以忍受,但无法昧着良心说不疼。
何况霍琚需要动手术切开皮肉,敲碎骨头重组,光是想象一下,凌息便已不自觉拧紧眉头。
柳仲思约莫猜出凌息的担忧,安慰道:“凌息哥你放心,我外公会调制一种汤药,喝下去后能使人意识模糊,减轻疼痛。”
凌息蓦地抬眸,细细询问,然而,秦大夫的汤药并不能代替麻药,手术过程中可以减轻疼痛,无法完全屏蔽。
该怎么办呢?
第058章 第 58 章
回去的路上凌息一直在思考麻药的问题, 有没有什么可以做麻药的药材。
而且,除去麻药本身还有一个剂量问题。
现代麻药师很稀缺,要掌握好剂量把控在刚刚好的程度非常难, 现代有精密的仪器做辅助, 这会儿找不到麻醉师,即便找到麻药也不敢轻易用到人身上。
用量过少病人极可能在手术中苏醒,用量过多则可能损伤病人身体甚至死亡。
扯了扯领口,抬头望了眼尚未西沉的太阳, 好热。
早知道会穿越, 他肯定先去学各种机器制造, 做不出空调,来个风扇也不错呀。
凌息在路边摘叶子做了把扇子,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返璞归真比较现实。
胸口仿佛揣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 凌息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烦闷地恨不得找人打一架。
家里有个功夫不错的, 可惜身子骨弱。
眼珠子转了两圈, 凌息跑回家丢下背篓,“我去趟山上。”
霍琚到嘴边的话被迫咽下去,厨房里放凉的绿豆粥盛放在碗里, 等着人来吃。
无奈摇摇头, 成天风风火火, 早上还嫌热, 这会儿跑得这么快倒是不嫌了。
给凌息留了饭菜, 自顾自端上桌吃起来。
门外暑气正盛, 半点没有快进入九月的意思,霍琚算算日子, 脑中忽然叮铃一声。
凌息的热潮是不是在近期?
眉心微微隆起,筷子悬在半空中。
有点难办。
依照秦大夫的意思,大抵农忙后便可以着手治疗他的腿,凌息的热潮期恰好在附近,无论是在他治腿前,还是治腿后都不太方便。
霍琚不可能指望凌息的热潮听话地延后到他腿伤痊愈。
如果在开始治疗前,秦大夫刚把他的身体调理好,他立马和凌息昏天黑地鬼混,恐怕又得重头开始调理。
想想因为这种理由被秦大夫骂,霍琚臊得抬不起头。
如果在治疗后,肯定需要静养加进补,而且他得在医馆住段时间,恐怕更不利于解决凌息的热潮。
思索着事情,霍琚逐渐没了食欲。
他说过会帮凌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承诺过的事情,绝不能食言。
何况……
霍琚瞳眸幽暗深邃,他不想凌息去找别人。
现在姑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凌息野猴子似的跑上山,光明正大偷了熊瞎子的蜂蜜。
“吼——”
巨熊暴怒地咆哮,它身形巨大,行动丝毫不迟缓,速度极快地举起大爪子追击凌息。
凌息目的得逞,把蜂蜜抛给大灰,紧了紧拳头,嘴角咧开肆意的笑,眼中溢出战意。
畅快地跟巨熊打了一架,凌息骑上大灰一溜烟儿跑了,留下暴怒中的巨熊无能狂怒。
“呜呼——下次再来找你玩。”
“吼!!!”
如果巨熊会说人话,大概在大喊:“别来了!!!”
凌息浑身狼狈,巨熊同样好不到哪儿去,莫名其妙被偷家,还被打了一顿,它上哪儿说理去?
穿行在山林中,疾风吹乱黑发,凌息畅快大笑,驱散胸中憋闷与烦躁。
总算爽了,果然是太久没动过手,憋得慌。
此时的凌息全然没怀疑自己之所以心烦意乱,浑身燥热,兴许是热潮快来了。
毕竟他将将成年,尚未习惯热潮这个东西,平日不提压根儿记不起这件事。
凌息坐在大灰背上,不一会儿狼群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加入他们奔跑的队伍,如果有人类上山瞧见,估计吓得够呛。
“嗷呜——”
大灰驮着凌息站在悬崖之巅,仰头对月狼嚎,随之无数声狼嚎附和它响起。
凌息望着高悬夜空的月亮,中秋节貌似不远了。
“走吧,下山。”不知不觉天都黑了,霍琚还独自在家呢。
狼群隐隐察觉他要离开,争先恐后走到他身边蹭蹭他,要摸头。
“别抢别抢,挨个儿摸摸。”凌息端水相当平均,最后没忘抱住大灰的狼脑袋揉了把。
平时威严稳重的狼王顿时高兴得像只哈士奇,大脑袋疯狂往凌息怀里钻。
“诶,你不是……”凌息看见一张熟悉的狼脸。
上回被麻到舌头捋不直,以为自己舌头没了的蠢狼。
“嗷嗷嗷!”意识到凌息记得自己,它兴奋地吐舌头,完完全全是条大狗。
“啊!”凌息双眼蓦地睁大,真是灯下黑。
他怎么忘了,之前狼群发现了类似麻药的草药,甚至测试出了大概效用时间。
一株一次能麻一个时辰,也就是两小时。
“大灰,带我去找麻药草。”凌息拍拍大灰颈边蓬松的毛发。
狼群蹲在外面,眼巴巴望着凌息在里面采草药,它们害怕自己的舌头消失,还是离麻药草远点。
凌息不仅采摘到了麻药草,居然在崖边发现一株灵芝。
他搓搓手,双眼亮如银星。
月光照不亮周遭环境,崖壁陡峭,幸好凌息夜视能力出众,可以在如此昏暗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找出合适路线。
狼群帮他从石壁上扯下一截坚韧的藤蔓,凌息接过试了试牢固程度,将一头绑在粗壮的大树上,另一头捆在自己腰上。
以他的身手其实并不需要藤蔓,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么多好吃的没吃到,可不能死这么快。
少年如轻盈的猫,不费吹灰之力落到灵芝旁,伸手利落采下灵芝,崖上一头头狼排成一排齐齐低头望着他,似乎很怕他掉下去。
凌息一抬头,差点笑出声。
“吼!”
大灰率先发出吼叫声,试图提醒凌息脚下变故。
一条成年男人手臂粗的花蛇毫无防备从下方窜出,迅速缠上凌息脚踝,它的身子非常长,持续往上攀爬,试图绞死凌息。
凌息如何会让它得逞,舔了舔牙齿,凤眼反射寒光:“正好加餐。”
身上没有趁手的武器,凌息就地取材,直接在崖壁上生生掰下一块石头,尖锐的一角狠狠刺入花蛇眼睛里。
花蛇吃痛,凶性被激发,张嘴咬向凌息,牙差点崩掉。
不知何时,凌息又掰下一块石头塞进花蛇嘴里,把它森冷的毒牙堵住。
花蛇吐不出咽不下,痛苦地再度使劲企图绞杀凌息这个狡猾的猎物。
凌息没再给它任何机会,徒手拎起整条蛇,给它打了个死结,顺势把牙给蛇砸了。
“接着。”凌息朝上一抛。
刚刚还凶悍异常的花蛇,从天而降,掉入狼窝,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齐刷刷盯着它。
花蛇:“……”
凌息满载而归,前来开门的霍琚呆愣在门口。
“你……”
凌息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霍哥,我进货回来了。”
霍琚:“……”
这是进山抢劫了吧.
凌息之前炮制草药,炮制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草药,他不太了解行情,想着万一人家药铺会收呢,便多炮制了些品类。
翻了下装草药的篮子,顺利找到几株炮制过的麻药草。
“我就知道多半有。”凌息分拣出麻药草,准备明天把新摘的麻药草炮制好。
“打算继续卖草药?”霍琚记得凌息有段时日没采草药了,因为价钱较低,收益太少。
“不是。”凌息摇头,拿起炮制好的麻药草朝外走,“我今天去了趟扬春堂,问了下给你动手术的事。”
“你知道到时候会把你的皮-肉割开吧?”
霍琚淡定地点头,“知道。”
凌息瞧他这般镇定,加重语气:“直接用刀子切开你的皮.肉,你不怕痛吗?”
霍琚见他一副恐吓小孩子的模样,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怪想笑的,“我知道,过去在战场上受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或者兵器上涂了毒药,军医会用刀把腐肉割下,大家都是生受着。”
战争的残酷,无论到哪个时代都一样,即使武器与科技进步,人依旧会受伤,会流血,会疼。
以血肉之躯守卫国家安宁。
凌息长久地凝视着霍琚,他相信霍琚不是没有痛感的机器,霍琚一定是会痛的,可他此时的表情却是那样云淡风轻,凌息倏然从心底腾升起一股敬意。
霍琚回头,正对上凌息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空气无声地萦绕起一股暧昧的氛围。
视线下垂,瞥见凌息空着的右手,霍琚似是遵循本心,又似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总之回神时,他已经握住凌息的手。
高于普通人的体温快速传递到霍琚掌心,像多握几秒,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就会渗出汗水,那样一定很尴尬,可他又着实不想放开手。
猝不及防被握住手,凌息茫然地掀起眼皮,直白地望进霍琚眼里,以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他们接过吻,做过天底下最亲密的事,那些都没让凌息放心上,偏偏在霍琚轻轻牵住他手时,心脏毫无预兆地撞击胸腔,扑通扑通,仿佛有什么要跳出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小鹿乱撞?
凌息纤长的眼睫扑闪扑闪,雪白的皮肤渐渐染上绯色,几欲转移视线,霍琚的眼睛原来这样迷人吗?
好像有一股吸力,要将他卷入无尽旋涡。
但是不能动,转移视线他就输了。
男人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在此时发作,凌息强忍住全身快要烧起来的热度目不转睛直视霍琚。
霍琚瞳孔微张,凌息的脸好红,脖子貌似也红了。
他的热潮该不会已经来了吧?
掌心里的手像团火,霍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该怎么办?
脑海里闪过上次的画面。
太荒唐了。
霍琚单手捂住脸,热意似乎自凌息身上蔓延到他身上。
深呼吸一口,霍琚目光坚定地收紧握住凌息的手,身体前倾,凝视少年的眼睛,:“我们回山上吧,这里不方便。”
不方便?不是挺方便吗?为什么要回山上?
凌息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啊?”
霍琚没在意他的反应,进屋快速收拾东西,准备连夜上山。
凌息跟在后面,脑中问号越来越多,“我明天一早得去找刘阿叔,改天再陪你回山上吧。”
霍琚转过身,神情严肃,“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找刘阿叔?”
“啊?”凌息指了指自己,疑惑问:“我哪样?”
霍琚清楚从少年眼中看出不解,沉默片刻,说:“你热潮来了。”
凌息陡然瞪圆眼睛,漂亮的凤眼快瞪成杏眼,“我热潮来了?”
霍琚无语,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诮:“多稀奇呢,自己热潮来了都不晓得。”
凌息静静感受一番,联想最近的反应,“啊!我热潮快来了。”
霍琚头疼地按按眉心,以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注视他。
摸摸鼻尖,凌息怪不好意思的,心虚地解释:“我刚成年,没习惯,以后会注意的。”
“不过霍哥你先别着急,我现在顶多算前兆,热潮正式来临还需要一段时间。”
现在轮到霍琚尴尬了。
空气骤然沉默,足足沉默两分钟后,霍琚闷不吭声提起包袱回了主卧。
第059章 第 59 章
经过多次蒸馏, 凌息终于得到令他满意的酒精,他再三叮嘱刘枝和吴阿奶别将酒精置放于靠近火源的地方。
那样大坛子酒最后得到这么点酒精,刘枝和吴阿奶肉疼无比, 闻言点头如捣蒜, 把酒精看得跟眼珠子般。
“我先回去了,明早还得上县城送货。”凌息起身同二人道别。
吴阿奶欲言又止,余光瞥了瞥刘枝到底什么也没说。
“我送你出门。”刘枝一如既往热情。
凌息摆手失笑道:“刘阿叔,我认识路, 别送了。”
刘枝只好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眼里脸上堆满笑。
待凌息离开, 吴阿奶拉了下刘枝胳膊,语重心长叮嘱:“凌息是个好孩子,你切莫对不起他。”
此话一出,刘枝大惊失色, “您说哪里话,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凌息的事情,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即便让我给他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听他言辞真切,吴阿奶提着的心稍稍放松,缓和了神情, “曹家那小子近来没少找你吧?”
刘枝纳闷儿吴阿奶为何突然提起阿升, 唇角自然流露出喜色, 俨然对曹高升常来看他的事感到非常开心, “是呀, 阿升长大了, 昨日特意从县城给我买了条发带。”
“我这把年纪了,每天都要干活用什么发带, 那不是浪费钱吗,可阿升说那发带一看就很适合我,当即便给我买下了,孩子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拂了不是。”
嘴上碎碎念,眼里欣喜之情却完全无法遮掩。
吴阿奶见他难得这样高兴,到嘴边的冷水愣是泼不下去,算了,希望曹高升没有坏心思,全当自己杞人忧天吧。
凌息离开吴阿奶家,没走多远险些同一青年撞上,对方行色匆匆,额头上布满汗水,似乎很着急。
他侧身闪避开,青年压根儿没将这点小插曲放心上,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快步往前走。
凌息站在原地望了眼青年的背影,低声喃喃:“没素质。”
不过,那人去的方向,似乎是吴阿奶家?
他没听说吴阿奶家中还剩什么亲戚呀。
凌息蹙了蹙眉,不太放心地折返,远远望见青年敲响吴阿奶家大门,刘枝开门看见青年,肉眼可见地欢喜,两人说了几句话,刘枝关上门走了出来,同青年走到一旁去继续聊。
原来是刘阿叔的熟人。
摩挲几秒下巴,凌息迅速思索出青年身份,结合年龄和刘阿叔的关系网,很轻松能够推断出,青年应当是刘枝前夫的儿子。
回忆起第一次见面,刘阿叔貌似还想撮合自己和他儿子,足以窥见二人关系和睦,至少在刘枝眼里是好的。
凌息无意窥探他人隐私,确定吴阿奶二人安全就往家去了。
而曹高升这边则兴高采烈地告诉刘枝,自己得了贵人青眼,要将他引荐给府尊大人认识,若得到府尊大人赏识,指不定会收他为徒。
刘枝发自内心替他感到骄傲,大喜过望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合拢作揖朝四面八方拜了拜,“祖宗保佑祖宗保佑,阿升你打小就聪明,果不其然出息了。”
曹高升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说:“我那位贵人独好美酒,听闻小爹您会酿酒,特意来咱们村来买您酿的酒,只是那些酒到底简陋,入不了贵人的口。”
他眼里充满希冀,“小爹,事关儿子未来前程,您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刘枝的手被青年握住,下意识就要答应,毕竟从小到大几乎曹高升要什么他给什么,即使自己没有,也会想方设法弄来。
这次却不行,那是凌息的酒,不是自己的。
他可以换好些的原料重新酿一坛酒拿给曹高升去送礼,凌息的法子断不能泄露。
“好,你放心,过些日子我一定酿坛好酒给你送人。”
曹高升喜出望外,紧紧握住刘枝粗糙的手,目光殷切,“太好了,小爹我就知道您最疼儿子了。”
刘枝见他高兴,自己跟着笑起来.
次日凌息带着霍琚一同上县城,由于霍琚腿脚不便,两人花四文钱坐了李老汉的驴车,驴车上满满当当坐着夫郎妇人和小孩儿,吵吵嚷嚷,嘴里聊着村中八卦。
其中谈起最多的就是曹家。
有个乘马车的富贵老爷上了曹家,好像看上了曹高升,要把女儿许配给曹高升,曹家即将飞黄腾达。
“嚯哟,你们是没瞧见,那马比我都高,喂得可壮实了,一天得吃多少粮食啊。”
“人大老爷穿的那衣衫,啧啧啧,差点闪花我的眼,我就没见过花纹那样繁复的衣裳,我家若有一件供墙上都来不及呢,那舍得穿到村子里走动,弄脏一星半点可不得心疼死。”
“哈哈哈哈人富贵老爷见惯了好东西,哪是咱们泥腿子能肖想的。”
“可惜了刘枝辛辛苦苦把曹高升拉扯大,享福却轮不到他。”
“谁让他脾气大呢,要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他没问题,曹家哪会欺负他,怎的不欺负旁人?何况曹老婆子说得是事实,他自己肚子不争气保不住孩子,不去祖宗面前谢罪就算了,还敢闹和离,真是世道变了,从前我们那辈儿的夫郎哪敢呀。”
“就是就是。”
凌息闭目养神,充耳不闻,那几个大嗓门的婶子阿叔讲话越发过分刺耳,实在叫人忍无可忍,他默不作声从背篓里掏出几个果子递过去。
几人惊诧地看看果子,再看看凌息,不可置信询问:“给……给我们的?”
凌息眉眼弯弯,温顺乖巧,欺骗性十足,“嗯。”
坐在旁侧的霍琚目睹此情此景,深知这些人要遭殃了。
他没有阻止,毕竟凌息还没动刀子。
几人接过果子,眼神贪婪地擦了擦,迫不及待咬下一口。
在村里,别说果子,就是一粒花生米的便宜也有人占,几人暗道没看出来啊,霍大郎这夫郎脾气虽差,但还是晓得如何做人的。
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腔中迸溅。
几人齐刷刷变了脸色,五官扭曲,“呸呸呸”吐了一地。
李老汉大骂:“要吐下去吐,吐老子车上可得赔钱!”
几人立刻慌里慌张拍掉驴车上的残渣,生怕李老汉逼他们赔钱。
清理干净后不约而同瞪向凌息,眼神仿佛要吃了他。
凌息保持微笑注视着他们,“酸吗?”
“酸啊!”几人嗓子险些劈了,撩起袖子要质问凌息是不是故意的,既然明知酸,还拿给他们吃是什么个意思?
凌息脸上的笑意陡然收敛,目光冰凉似霜雪,“你们也晓得自己酸啊。”
怔忡半晌,几人慢半拍地醒悟凌息在骂他们,仅仅因为他们刚才说了刘枝两句。
他们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没能发出声音,互相打起眉眼官司,凌息当真在护着刘枝,听闻他为了刘枝差点给曹老太一刀,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凌息面前讲刘枝坏话,一个两个立马低眉顺眼,紧紧闭上嘴巴。
惹不起他们躲还不行吗。
这点小插曲没给凌息二人带来任何影响,他们先到合宴酒楼送货,前脚走到巷子口就见冯磊手舞足蹈地傻乐。
凌息突然不太想过去。
冯磊热情迎上前,主动接过凌息的背篓,“凌哥,您里面请。”
凌息挑了挑眉,看来一切按照他计划发展中,“不急,货你先清点着,我们要去趟扬春堂,有事带会儿过来详谈。”
冯磊看凌息的眼神霎时充满崇敬,自己尚未张嘴,凌息似乎已经知道东家有意同他商谈一笔生意,而且那可是合宴酒楼的东家啊,凌息究竟怎么做到如此淡定的?
想自己头回被东家叫过去问话,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舌头都在打结。
“哎,好好好,凌哥霍哥你们慢走。”冯磊恍若一位老太监,前倨后恭,就差上前搀着了。
走出一段距离,霍琚垂眸扫过凌息的脸,少年头发长长许多,随意用发带绑在脑后,散漫慵懒,别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柔和圆润的脸部线条渐渐开始走向成年男性的锋利,变化细微,但同少年朝夕相对,霍琚能清楚察觉凌息每处小小的改变。
“我脸上有脏东西?”凌息掀起眼帘问。
霍琚轻轻摇头,“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看上去恨不得给你磕一个。”
凌息一愣,旋即笑出声,拍拍霍琚肩膀,“你居然学会讲俏皮话了,不错不错,放轻松别那么死板,你已经离开军营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霍琚实实在在有一瞬地恍惚,他回到邻水村的确有段时间了。
仗打完,作为军队的将领,他彻底闲下来,无论进皇都论功行赏做个武将,还是解甲归田做个泥腿子,于他而言,区别似乎不大。
用不着打仗,用不着死人,用不着家破人亡,是件好事,可作为一名将士,一把利刃,同时意味着他失去作用。
凌息的话突然点醒了他,他已经离开军营,他不必再肩负无数人的生命,他不必做百姓称颂的无往不胜的战神,他好像可以只做他自己。
手臂倏然被拍了下,凌息正疑惑地看他,“走着路突然发什么呆?”
霍琚神情茫然一秒,终日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展,像一把老旧的古锁被拧动钥匙,“没有,就是觉得你说得对。”
凌息瞳孔如萤火颤动,心脏蓦地漏跳一拍,旋即迎来失血过多般的慌乱,胸口擂鼓似的咚咚直响,若非清楚自己身体健壮如牛,他肯定马上冲去找秦大夫看看。
躲避开霍琚的视线,凌息加快步伐,“去晚了人多。”
霍琚属于特殊病患,并且是柳仲思唯一的病人,无论扬春堂里多少人排队等待看诊,他俩都不必等待。
可无端的心慌令凌息逻辑思维掉线,完全忘记这点,幸亏霍琚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未发觉凌息的反常。
迈步进入医馆,如往常一般人满为患。
“外公在忙,待会儿会过来一趟,我先瞧瞧你的恢复情况。”柳仲思指了指旁边的木板床,让霍琚躺上去。
作为家属,凌息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尽量不作打扰。
柳仲思仔细检查霍琚的腿,欣喜地说:“霍大哥你的腿没有恶化,应当能顺利按照我们推演那般进行治疗。”
“你坐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待霍琚穿上鞋走过去,柳仲思替他把脉,眼睛再度放光,“太好了,我真担心你们年轻气盛不遵医嘱胡乱来。”
“霍大哥的脉象沉稳有力,就是火气有点过旺,待会儿给你开些清火去躁的药,近段时间吃清淡点。”
空气骤然安静,柳仲思丝毫没发现霍琚的尴尬,甚至善解人意地开口:“霍大哥你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堵不若疏,如果火气降不下来,可以适当发泄一二,切记莫要贪欢……”
“咳!知道了。”霍琚重重咳嗽一声,打断柳仲思的喋喋不休,后脖颈儿热得烫手。
柳仲思迟钝地反应过来,眼珠子咕噜噜转动,忍笑去瞄凌息的态度,哪料霍琚一个高壮汉子羞得不行,凌息却老神在在坐那儿,风轻云淡,脸不红心不跳。
对上柳仲思的视线,凌息目光清澈迷茫,柳仲思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感觉霍大哥怪惨的是咋回事?
柳仲思给霍琚开完方子,凌息从腰间挎包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桌上。
“这是什么?”柳仲思好奇。
凌息抬抬下巴,示意他打开,柳仲思拿过小瓶子,刚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便冲击得他头晕眼花,猛地把东西拿远。
“唔!眼泪要下来了,凌息哥,你不会是故意整我吧?”
凌息扬起唇角,隆重介绍:“当然不是,它叫酒精,能够消毒杀菌。”
第060章 第 60 章
“酒精?消毒杀菌?”柳仲思歪了歪脑袋, 两眼写着困惑,“那是啥?”
霍琚视线投向桌上的瓶子,“最近两天就是在弄这个?”
凌息颔首, “对。”
“它是从酒中提炼出的高浓度液体, 所以称作酒精,千万不能当寻常酒喝下去,会出人命。”
柳仲思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原来酒有治病的功效吗, 原来邪气入体其实是因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进入人体内, 原来这个酒精能消灭邪气。
天啦!如果凌息所言属实, 那……那简直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发现,以后是要青史留名的!
“凌息哥,你果然懂疡医!你太厉害了,别再藏拙了, 你教教我吧,我想学!”柳仲思噌地窜到凌息面前, 意图握住凌息的手, 求他教学。
凌息没动作,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先一步从他脖颈儿间穿过,把他往后揽, 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
男人宽大的手无情地抵住柳仲思脑门儿, 稍微使劲儿便把人推了回去。
柳仲思险些摔个屁股蹲儿, 委屈巴巴地抓住桌沿, 抬眸恰好对上男人黑沉的眼睛, 白毛汗顷刻爬满后背。
“抱……抱歉……我就是太激动了。”柳仲思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凌息回头, 撩起眼皮,狐疑地看了男人一眼, “你凶他了?”
霍琚顶着一张阎王脸,睁眼说瞎话,“没有。”
凌息点点头,感慨一句:“医者不自医呀。”
柳仲思:“……”我真是信了你们两口子的邪。
待秦大夫过来,从外孙口中得知酒精的妙处,激动之情远胜柳仲思,行医数十载,他见过太多死于邪气入体之人,若此物当真有用,可谓是福泽万民。
随后,凌息又拿出麻药草,与秦大夫讲明它的作用,不过动物同人有个体差别,麻药用量上必定还得经过严谨实验。
“好好好!”一天连得两样好东西,秦大夫乐得合不拢嘴,抚掌大笑。
“凌小友你真是福星降世,这两种药若能物尽其用,一定可以救治更多人。”
“秦大夫过奖了,我不过有点运气在身上而已,谈不上什么福星不福星的。”凌息谦虚摇头,似乎记起什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
“对了,那日我恰好在山里发现了这个,您看霍哥手术能否用上。”
秦大夫定睛一瞧,好家伙,居然是灵芝!
一旁目睹全程的柳仲思,心情莫名复杂,如果他生在现代,大概能秒懂自己这是被凡尔赛到了。
“能用上,只是这灵芝珍贵,你确定要留给霍兄弟?”并非秦大夫挑拨离间,而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总不能只顾眼下,往后两人还得生活。
霍琚心脏倏然收紧,视线按捺不住投向凌息,呼吸无意识放轻,似怕惊扰对方。
凌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方表示:“确定。”
伴随第一个音符响起,霍琚胸口剧烈搏动,似野马奔驰,江河翻涌。
然而,凌息接下来的话瞬间摔死了霍琚心里的野马,抽干了江河里的水。
“您放心,我摘得可多了。”凌息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一句话换来全场鸦雀无声。
柳仲思祖孙俩是被凡到了,霍琚……霍琚快碎了。
指望凌息开窍,跟做白日梦一个样.
凌息留下麻药草和酒精给秦大夫祖孙做研究,霍琚趁他去结账拿药故意放慢脚步,低声叫住秦大夫。
“秦大夫,您请留步,晚辈有一事请教。”
秦大夫停步转身,在他印象中,霍琚沉默寡言,治病态度不如凌息积极,有股听天由命的意思。
“你说。”
霍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凌厉的眉锁起,显得这张过分英俊的脸格外冷肃。
似是看出男人的纠结,秦大夫出言宽慰,“老夫已过花甲,你尽管开口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把年纪了啥没见过,叫霍琚畅所欲言。
霍琚紧锁的眉头略微松开,但紧绷的身体依旧透出他的不自在,“秦大夫可有令男子……”
话刚开了个头,秦大夫就领悟了,“重振雄.风是吧?这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为此事寻医问药的男子不少,不过……”
秦大夫上下打量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刚给霍琚把过脉,“你应当没这方面的困扰。”
不仅没有,反而有些精力过于旺盛了,需要吃点清火药。
霍琚耳朵根烧得通红,面上仍故作镇定回答,“是,我夫郎嫌我不太中用。”
秦大夫瞠目结舌,好家伙,好家伙!
看不出来啊,凌息居然那么生猛,瞧着瘦瘦弱弱,连霍琚这样健壮的汉子都满足不了他。
空气静得可怕,霍琚头皮发紧,面部皮肤针扎般发麻。
秦大夫语重心长劝道:“你身子万万经不住那样造,你莫要万事都纵着他,命重要。”
霍琚:“……”
他当然晓得命重要,但凌息的热潮即将来临,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走出去时,凌息疑惑地问他在里面做什么,霍琚不欲让他知道此事,随口敷衍过去,“没什么,同秦大夫问点事。”
察觉霍琚不打算深讲,凌息识趣地没多问。
二人并肩离开,秦大夫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叹息,“到底年轻呀。”
“外公您看啥呢?”柳仲思从后面探出脑袋,啥也没瞧见。
秦大夫背着手往里走,“替你看看有没有适龄的姑娘。”
柳仲思当初便是被家里催婚催得紧,逃到外公这里避难,谁料才过了多久就从外公嘴里听到这种话,吓得屁滚尿流。
“我还是个孩子!”
凌息二人再度前往合宴酒楼,霍琚一路保持沉默,忧心忡忡该怎么办。
鼓起勇气丢掉脸皮买那种东西,偏偏人家不肯卖给他,末了语重心长劝他别做牡丹花下鬼,至少得对得起凌息千辛万苦挣的医药费。
临出去前,秦大夫以一种怀疑地眼神看了看他,再看了眼外面的凌息。
霍琚莫名与秦大夫对上脑电波,从对方眼中读出一句话——他该不会是为了睡你才给你治腿吧?
未等秦大夫开口,霍琚斩钉截铁道:“不是!”
秦大夫眼见着霍琚阴沉着脸走向门口,停在少年面前时,身上的寒意消失无踪.
合宴酒楼的东家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长得很有福气,虽然胖但并不油腻,反倒有几分儒雅之气。
提前从冯磊口中得知酿酒的是位夫郎,合宴酒楼的东家见到凌息倒没表露出惊讶。
“这是我丈夫,姓霍。”凌息态度坦荡荡地介绍身侧杵着拐杖的霍琚。
听到“丈夫”二字,霍琚余光落到凌息脸上。
合宴酒楼东家拱手同霍琚打招呼,“霍兄弟你好,我是合宴酒楼的东家,鄙姓庞。”
霍琚颔首,态度称不上热络,也谈不上冷淡,“庞老板好。”
旁人见了庞东来无不攀附逢迎,这两位村里来的小夫夫对他态度倒是不卑不亢,不禁叫他升起丝好感。
庞东来以为谈生意应该会由霍琚来,从凌息特意把腿脚不便的丈夫带出门便可窥见。
然而落座后,霍琚自己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兀自喝起茶水,凌息则拉开椅子坐到庞东来对面,眉眼含笑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庞东来呆愣在原地,啥意思?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遇上过此种情况,谁来告诉他咋回事?
约莫庞东来停留在霍琚身上视线过久,被霍琚察觉,掀起眼帘望过去,“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庞老板同我夫郎谈便是。”
庞东来难掩脸上惊诧,对上凌息笑眯眯的脸后迅速转换表情,“抱歉,难得见到霍兄弟这般胸襟开阔的汉子,有些失态。”
这个时代的女子哥儿地位低下,自家媳妇儿夫郎但凡展现得比他们厉害一点儿,他们便觉被下了面子,受到奇耻大辱,庞东来夸霍琚胸襟开阔真不是胡诌。
凌息笑了笑并未就这个话题展开聊,“庞老板,咱们先谈正事吧。”
“咳,好,应该的,应该的。”庞东来端起杯子喝口茶水遮掩自己的尴尬。
凌息的酒别具特色,庞东来自然派人打听过,这一打听便是心潮澎湃,无数人争抢的荔枝酒竟然被他无意间得到了!
同行打听不到的消息,主动送上门,简直是财神爷显灵。
深知荔枝酒多抢手的庞东来做好了凌息漫天要价的心理准备,凌息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两。”
庞东来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或者自己臆想症犯了,“二百两?”
凌息面无表情重复:“二十两。”
的的确确是二十两,他没听错,不是二百两,是二十两!
庞东来正欲再度确认一遍,凌息抢在他之前开口:“二十两。”
庞东来大喜过望,答应的话到嘴边,又听凌息再度开口:“我们先签一个月。”
“一个月后呢?”胖东来下意识追问。
凌息凤眼含笑,闪烁着精光,“自然一个月后再说。”
胖东来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他已经比旁人幸运太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我有意同霍夫……凌老板长期合作呢?”
凌息眼中笑意渐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庞东来如此地位的商人居然手心开始冒汗,喉结滑动,心跳声跟战鼓擂动似的。
“每坛酒我卖你十八两,你分我两成利。”
两成利看上去少,可卖得多,分出去的就越多,即使凌息降低了售价,于庞东来而言也挺肉疼,以至于令他陷入纠结。
下定决心般,庞东来攥紧拳头直直盯进凌息眼里,“如果我答应,凌老板能同我签多长时间的文书?”
“一年。”凌息回答。
答案确实具有诱惑力,可庞东来也有顾虑,“若凌老板同我签了合约,只能供我一家的货。”
凌息丝毫不担心对方掀桌子走人,“当然不可能。”
庞东来瞪圆眼睛,他脸本就圆润,眼睛瞪得像铜铃,模样十足滑稽,这位凌老板未免太不要脸了吧!如何可以做到这般理直气壮?
“不过庞老板尽可以放心,作为第一位同我合作的商家,自然有优待。”凌息不慌不忙抛下诱饵。
庞东来果然上钩,重新坐回去,谨慎询问:“什么优待?”
凌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往后所有新品,贵店一定最先拿到货,其他店家会晚几天。”
“新品!?”庞东来歘地站起来,欣喜若狂地追问:“你还有新品?”
如此神奇的酒,居然不止一种,凌息还能酿造出更多新奇的酒,庞东来仿佛已经看见无数银子掉入他口袋中的画面。
签!冲这点也必须签,两成利而已,他合宴酒楼给得起。
最后,凌息和庞老板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脸上洋溢起愉快的笑容。
在庞老板地热情邀请下,两人留在包厢用了餐饭食。
无怪人家合宴酒楼能做大做强,菜色确实有点东西,凌息吃得肚子饱饱,舔舔嘴巴决定改天再来,模样要多满足有多满足。
反观霍琚,全程安静得像个背景板,在凌息无数声“好吃”,“太好吃了”中筷子越动越少,一餐饭用完拢共没吃多少。
吃饱喝足的凌息这才分给他一丝心神,发觉男人貌似情绪不佳,费解地问:“你怎么才吃这点?很好吃的,你快尝尝呀。”
“不饿。”霍琚话音未落,包厢里突然响起“咕咕”两声。
这一瞬,世界都沉默了,幸亏庞老板有事先下去了,包厢里只有他们二人,否则霍琚可能会因为过度羞愤,当场暴走。
凌息强忍住笑意,避免火上浇油,不太理解霍琚明明饿了却假装不饿的行为,拿起筷子给他布菜,“他们家菜每样都很好吃,不吃可惜了,你快吃。”
霍琚原本羞囧地垂着头,耳朵根赤红,闻言浑身热意骤降,拿筷子的手紧了紧,近乎咬牙切齿地问:“比我做得好吃吗?”
“啊?”凌息毫无防备,脱口而出:“当然了,人家是专业的。”
霍琚:“……”
四周温度降到冰点,好好的艳阳天,包厢里却宛如冰窟。
隐隐察觉霍琚情绪不佳的来源,纵然不明白有什么好比较的,凌息仍选择哄一哄对方,“不过还是你做的饭菜更合我胃口。”
包厢里重新升温,凌息给霍琚夹了满满一碗菜,直接堆成个小山包,霍琚半点没怨言吃得干干净净。
凌息在旁边端详霍琚的侧颜,勾了勾嘴角,看着脾气硬难相处,其实很好哄。
用完午饭,庞东来那头已经叫人写好文书,二人按下手印,最后上衙门登记,由于庞东来人脉广地位高,手续办得又快又顺利,换作普通老百姓恐有得折腾。
各自揣好文书,两拨人在衙门口道别。
了却一桩事,凌息却没法儿省心,他得找人烧一批装酒的容器,除去大量容器,他还得琢磨个防伪标识,以及品牌名。
“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防造假吗?”凌息扭头询问霍琚。
霍琚知晓的办法都是军营中的,在民间不流通,同样找不到材料。
“问问烧窑的师父兴许知道。”
“行。”凌息颔首。
回程依然坐的驴车,霍琚回村时间不长,对村子周围的情况知晓得并不多,凌息顺便在驴车上问了嘴。
要么说婆婆阿姨是村口情报局的呢,凌息一问一个准。
“老姚烧了几十年窑,价格也公道,就在隔壁大岩村。”
“诶,霍大郎你小姑不就嫁在大岩村吗,叫她领你去,她准知道。”
凌息和霍琚对上视线,怪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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