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的心情有点复杂,客店里的无辜食客们心情更复杂。
原本来一个看着连生命体征都没有的荆无命,已经够让人如坐针毡了……此刻又来一个枯梅大师,自带一股摄人威势,更是叫人觉得这屋子里简直像个高压锅。
于是食客们一个个麻溜地丢下钱就跑了,正好空出了桌子来,给枯梅大师一行四人落座。
高亚男与楚留香是熟人,于是他们就坐在了罗敷一行人旁边那桌,这客店本就不大,两张桌子离得不远,方便谈话。
华山派的枯梅大师是人人都尊重的武林前辈,几个(不太自闭)的年轻人客客气气地同枯梅大师问了好,又寒暄了几句,就弄明白他们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了。
——原东园老庄主要过七十大寿,枯梅大师此行,正是特地去无争山庄祝寿的。
无争山庄就坐落关中,华山派则在华阴,乃是几百年毗邻而居的老相识了,枯梅大师与原老庄主自也认得,这次原东园过寿,特地派了自己的独生子前来华山送请帖,四人这是要一同往无争山庄去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才来这客店里投宿。
再瞧桌上,原随云气质温文、潇洒不凡,即便面对枯梅大师这样积威甚重的老前辈,也是一派如沐春风、谈笑自如。
枯梅大师的脾性似乎并没有江湖传闻说的那样牛心古怪,最起码,她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自己虽不动如山,不言不语,但却不拘着两桌年轻人寒暄,高亚男同华真真瞧着也没有十分拘束。
只听高亚男对楚留香笑道:“自上次一别,我们得有五六年没见过了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叹道:“你们都不告而别,我大清早从船上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了,简直呆得说不出话来!差点要大骂起来了。”
他没说出高亚男与胡铁花的往事,一是觉得面对枯梅大师这样的长辈不好说儿女情长的事情,二也是不愿让高亚男尴尬。
高亚男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当时他们那自由自在的快乐日子。她笑了笑,又道:“我又不同你们一样,居无定所的谁也找不见,我就在华山上,你怎么这些年都没来瞧瞧我呢?”
高亚男性情活泼,说起话来,也像是突突突个不停,倒是与罗敷的性子有几分相似。不过高亚男英姿飒爽,最是爽利,罗敷却妩媚爱娇、且最爱翻脸不认人。
活泼的女孩子总是心思灵巧反应极快的,高亚男这么一说话,倒显得是楚留香不肯来看望老友了。
楚留香:“…………”
楚留香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最怕的就是不怒自威的长辈了,楚留香以前远远瞧见枯梅大师,脚底一抹油就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想上来打,更遑论主动送贴拜访华山派。
这么被说破了还真有点尴尬。
原随云忽温声笑道:“香帅大名,早有仰慕,却不想原是高师姐旧识,若在下早知如此,该早请高师姐受累领随云拜会的。”
罗敷心道;这原随云眼瞎、但心眼子还挺多,看都看不见的人,居然能感觉到楚留香刚刚尬住了,这是跳出来给他解围呢。
果然,大大咧咧的高亚男立刻就被支开了话题,朗声笑道:“只可惜原公子这次是初次上华山来,我们要是早认得十年,找楚留香倒是不受累的。”
楚留香微笑道:“早听闻无争山庄原公子文武双全,金相玉质,只恨始终缘悭一面。”
原随云抬起头来,用他那双空洞而寂寥的眸子面对着楚留香,忽然轻轻一笑。
之后,他竟准确无误地认出了陆小凤、荆无命与中原一点红,只可惜陆小凤是个不喜欢说文绉绉话的小混蛋,而那两位自闭青年呢,也都不大爱搭理人。
罗敷靠在椅子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倒是引得楚留香多看了她两眼。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话用在罗敷身上好像也很合适。
罗敷此刻已陷入了思考之中。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枯梅大师晚节不保,陷入了与原随云的畸形恋情之中。原著笔墨相当节省,并未讲述这二人相识的来龙去脉,仅仅从楚留香黯然的只言片语中,才能窥到些许真相——
或许正是因为原随云看不见,所以枯梅大师才会认为,他们二人可以跨越年龄与相貌的差距吧。
一般来说,罗敷不喜欢对这种谁跟谁谈恋爱的事情做出道德评价。但世人一瞧见老女少男的组合,总像是闻见了血味的鲨鱼一样,喜欢兴奋的冲上来咬一口,唾骂几句。
更进一步,这种思想上的枷锁,还会使得与年轻男人谈恋爱的中老年女性产生一种……亏欠感和不配得感。
这简直就是被pua的绝佳对象啊!
很难说枯梅大师是如何一步错步步错无法自拔沦为帮凶的,但这其中,原随云的引诱、暗示与心理控制肯定少不了。
而现在这个时间……按照方才高亚男所说,原随云这是第一次拜访华山派,而枯梅大师又许多年没下过山了,那么……枯梅大师与原随云结缘,应当就是因为这次祝寿。
换句话说,现下枯梅大师还没有被原随云给引诱。
她正思考着,忽听原随云道:“这位想必就是罗敷罗姑娘了。”
罗敷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辫子,似笑非笑道:“原公子竟知道我?”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近来江湖上谁不知道,姑苏城头、虎丘塔下,罗姑娘惊鸿一剑,了结了熊婆婆、五毒娘子、桃花蜂、女屠户的性命。”
腼腆的华真真忽抬起头来,有些惊奇地问:“罗姑娘竟能一剑杀四人?”
她久不出华山,消息来得慢,在原随云开口之前,并不知道江湖上近来发生的这件大事。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我的剑法不过初学,如何能做到一剑杀四人?这四个人都是公孙大娘一人的身份罢啦。”
原随云微笑道:“公孙兰这名字常不听说,但她其他的几个身份,却都有名得很。原来她竟是唐时剑器大师公孙大娘的后代……现下江湖上人人都说,玉面罗刹罗敷姑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剑器制剑器,实乃惊天动地的一战。”
他说这话时,笑容温柔而亲切,虽是恭维的话语,却绝不会令人觉得有半分腻味,反倒十足真诚,充满了欣赏与敬佩。
倘若罗敷不知晓他的真面目,或许也会对此人产生亲近的感觉吧。
华真真又问:“以剑器对剑器……难道罗姑娘也师承唐时公孙大娘的后代?此番出手,是来清理门户的?”
原随云淡淡道:“非也,罗姑娘是现学的,那公孙兰只使了一遍的剑器,罗姑娘便可分毫不差的使出,并能在那等危急时刻,与她本人的鞭法相结合,公孙兰这一战,输得着实不冤。”
此话一出,华真真与高亚男霎时惊呆!就连一直不曾开口过的枯梅大师,也忽然睁开双目,瞧了罗敷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只瞧一遍就能分毫不差的学会,更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
陆小凤笑得比他自己被夸了还骄傲,楚留香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寻常人听了原随云这样的吹捧,早就要站起来自谦了,不过一向自信心膨胀的罗大姑娘可不会这样。
她八风不动地坐着,既没有说一句“哪里哪里”,也没有说一句“过奖过奖”,只懒懒笑道:“原公子知道的这样清楚,我简直都要以为,你那日正在姑苏,亲眼瞧见了我呢。”
原随云的神情忽怔了一怔,露出了一种混杂着寂寥与失落的复杂神色。
也就一刹那,他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又恢复了那种俊秀潇洒的神情,轻轻一笑道:“只恨不能亲眼……见得罗姑娘的惊鸿剑舞。”
语气之中,带着三分遗憾。
于是,基本上在场所有人的面上都浮起了不忍之色。
——除了罗敷与面部肌肉基本不会动的一位自闭青年。
一点红根本不耐烦加入这种寒暄局,刚刚吃饱喝足之后,站起来就走了,现下也许在楼上的客房里躺下睡了。
而荆无命还没吃完饭……嘴里叼了半拉烤得脆脆的白吉馍,估计根本连听都没听见原随云在卖惨。
罗敷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骂了原随云一万句。
好你个王八蛋混账东西,借着老娘来卖惨是吧!
这家伙简直长了一百个心眼子,稍不留神,就让罗敷觉得自己被绿茶了一脸。更可气的是,枯梅大师剑术奇佳、但对鉴别绿茶男显然没什么心得,瞧起来是极吃这一招的。
惨绿少年,惊才绝艳,然而老天偏偏如此不公平,让他无法视物。
——只看枯梅大师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一定是这样想的。
罗敷:“…………”
罗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拿我做筏子卖惨勾引枯梅大师是吧,你今天要是能成功勾引到她,我罗大姑娘的名字倒过来写!
她立刻在心底唤出了系统,在那透明光幕上的「可攻略人物栏」中找到原随云,随后自物品栏里翻出了那个打完薛笑人后送的鸡肋道具「可爱奶嗝卡」,点击「赠送礼物」,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原随云,并立刻激活!
于是,正保持着三分忧郁、三分潇洒与四分淡然的原随云原公子,忽然用力打了个响亮的……奶嗝。
……表情还十分娇憨可爱,年纪看起来一下子从二十岁缩水到了两岁。
枯梅大师:“…………”
楚留香:“…………”
两桌人顿时都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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