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傅蓉微贴身碰过的?物件, 就是丫头送进屋的取暖手炉。
淑太妃终究是不可能改性。
她说她不想害皇上。
但她一门心思要害傅蓉微。
傅蓉微在屋子静默了很久,再开口时,依然平静:“安排人先把皇上迁出去, 自昨夜起,所有接触过我和淑太?妃的?人都留在我院里,如有别人也起了相似症状, 也送到我这里,至于淑太?妃屋里余下的?东西?, 都烧了。”
院外面一片安静。
傅蓉微道:“都去办事吧。”
林燕梁回头对上裴碧急切的?双眼, 轻声道:“先去请太?医。”
迎春守在傅蓉微身边已经?红了眼。
傅蓉微道:“去年沧州的?那场疫我听?说了, 救治及时丢不了命,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别因为我乱了阵脚。林燕梁。”
林燕梁:“在。”
傅蓉微一声叹息:“你立刻控制陈靖, 别耽搁。谁也不知他从是?哪弄来的?疫毒, 他若只害我一个?,还不算要紧, 万一他把疫毒投了井或是?掺进了粮,祸殃整个?华京城,可就麻烦了。”
林燕梁经?这一番提点,才?意识到事情严重?,当即动身,与刑部尚书一同回衙门, 准备去陈靖府上拿人。
傅蓉微此时身上已经?起了痒,掀开衣裳一看, 细密的?红疹缠腰而起, 慢慢的?连成片。
太?医得到消息,很快赶来了, 傅蓉微让他们都捂住了口鼻,隔着帘子看诊。
屋里烧起了艾草。
各位太?医互相低声交谈,不肯明?确说出情况。
迎春焦急的?跺脚:“如何了,老大?人们倒是?说句话啊!”
院判大?人侧身在帘前,道:“王妃,去年沧州的?疫,病死的?不在少数。而沧州之疫能?得到控制,是?因为当地州府狠心把染了疫的?人赶到一起,全部坑埋了,才?阻止了疫毒的?蔓延。”
迎春一颗心凉透了:“您什么?意思?这病难道没得治了?”
院判道:“王妃幸亏发现及时,刚起病,有希望。臣等愿尽力一试。”
在治疫病方面,医家通常没有藏私的?。沧州疫病试过几个?有用的?方子,早已传到了各位医家的?手中。
傅蓉微忍着头痛,想起了最关键一事,交代道:“请各位大?人守口如瓶,不许把我染疫的?事露出去,尤其不准往军中传,有劳了。”
皇上的?起居被迁了出去,林霜艳闻讯赶来,被拦在了院外。
东阁腾给了太?医试药,清苦的?药香很快溢满了整个?院子。
姜夫人得到消息,匆匆往这边赶,也一样被拦在门口。姜夫人这几个?月一直在为儿子的?事伤神,傅蓉微这么?一出事,简直雪上加霜。
桔梗怕姜夫人受不住打击,守在旁边一直关注着。
姜夫人问:“到底是?怎么?染上的??微微现在还清醒吗?太?医可有把握?”
桔梗回道:“太?医说此疫已有可借鉴的?方子,主子神志尚清,太?医正守着。”
萧醴隐约知道傅蓉微得了个?不大?好的?病,越是?拦着不让他进,他越急,眼看他的?笔墨书本都搬出来了,他以为日后再也不能?见了,趁人没注意,撒手就要往里冲。
林霜艳眼疾手快,一把将萧醴扯回来。
萧醴哀求:“我看一眼,让我进去,我就看一眼。”
太?医听?见了,在门的?另一边说:“陛下快些离开吧,这是?疫病,会传人的?。”
傅蓉微只要清醒着,就没有一刻能?停下脑子里的?盘算,她睁着眼睛,听?着院子外的?闹声,说:“皇上这般年纪,是?该考虑选个?同龄的?伴读了。”
迎春瞧着她两颧的?潮红,心疼道:“主子闭上眼歇歇吧。”
傅蓉微瞧了她一眼,嘱咐道:“你也记得服药,该吃该睡,放宽心。”
她庆幸昨夜回来之后没见外人,没把疫散出去,她身边服侍的?人只留了一个?迎春,但她闭上眼歇了一会儿,总觉得还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声息。
傅蓉微伸手挑开床帐,目光环视一圈,没见着别人,迎春在盯着药炉,傅蓉微嘶哑道:“还有谁在那,出来。”
一截绛红的?裙角出现在屏风后,十八娘出来了。
傅蓉微眯眼瞧着她:“你怎么?不走?”
十八娘面上罩着帕子,靠近了一些,在绣凳上坐了,说:“我自己?决定?留下的?。”
傅蓉微虽然与她聊得来,却?也没到生死相交的?地步。傅蓉微道:“你何必呢?”
十八娘不答反问:“你当真不想让王爷知晓此事?”
傅蓉微说:“即便他知晓了,也不能?撇下大?军赶回家,只会徒增挂心,何必呢?”
十八娘道:“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柔肠百结,你不难过吗?”
傅蓉微道:“我缺的?不是?一时的?体贴顾恤,说实话,我也看不上这点温情,阿煦他最明?白我心中所求,一千句空口关怀都不敌一封得胜的?战报来的?实在。”
十八娘哑口无?言,静默了足有一盏茶,才?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爱惨了这个?天下……不过说的?也对,你可是?王妃,到了你这个?位置,想要什么?体贴没有,招一招手就有大?把人上赶着殷勤,唯摄政王才?是?万里挑一不可多得的?妙人。”
傅蓉微的?精神越来越不济,这才?只是?个?开始,她眼皮支撑不住,拢上被子又睡了过去。
太?医用配了熏洗的?方子,迎春用毛巾蘸湿了,替她擦遍浑身上下,以防身上的?红疹更重?。太?医说此疫为温毒,须得都发出来才?能?解,要重?用升散的?药物,以至于傅蓉微的?高热一直退不下来,冷毛巾换了一块又一块。
一向?眠浅的?傅蓉微彻底坠入了混沌的?梦里。
嘴上说着冷心冷情的?话,好像自己?长了一颗铁打的?心,无?坚不摧似的?,可傅蓉微骗不了自己?——她有点想他了。
傅蓉微任由自己?陷入梦中,她以为会梦见日思夜想的?人。
但很失望,梦中来见她的?这个?年轻人,她并不认识。
傅蓉微问道:“你是?谁?”
年轻人肩上搭着黑氅,生得龙章凤姿,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质,他扯出一个?笑:“您看我像谁呢?”
傅蓉微莫名读懂了那笑中深藏的?苦涩。
年轻人的?眉眼清秀,傅蓉微确实觉得有几分眼熟,不知是?记忆中的?哪个?故人。
傅蓉微有几分奇怪地打量他。
那年轻人释然一笑:“罢了,这么?长的?岁月,记不清也是?应该。”
他这一低眉一垂眼,傅蓉微瞧着,茅塞顿开,这一双清秀的?眉眼,她看着像照镜子一样,既陌生又熟悉,傅蓉微怔了神:“你是?——”
他道:“花神庙几十年如一日的?香火供奉不是?白费,朕日思夜想,不惜奉上精血,终于得偿所愿了。”
一个?“朕”足以解答一切困惑。
可傅蓉微心里随即蒙上了一层更深疑问:“我怎么?会见到你呢?阿蕤?”
上一世,她养的?儿子,单名一个?蕤,是?她亲自给选的?。
她的?阿蕤上前一步,贴近了傅蓉微的?身体,弯下肩背靠在了她的?肩上,喟叹道:“当然是?没娘的?孩子想娘了啊。”
傅蓉微浑身僵硬,竟没躲。
她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他那样,可她的?手碰上去,却?感觉不到他身体的?温度和柔软,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没有真实感。
傅蓉微想起来了,这是?梦。
本就不真实。
傅蓉微抽身退开,道:“这是?梦,都是?假的?,我要醒了。”
阿蕤袖手站着,静静地望着她。
傅蓉微感到心口刺痛。
可她还是?强迫自己?挣脱了这个?梦。
凡是?过往,都是?虚妄,不值得留念。
傅蓉微睁开眼睛,剧烈的?咳着,嗓子里有一股血的?腥甜。
迎春端着药守在床前:“主子,该服药了。”
傅蓉微已经?习惯了醒来就吃药,吃了药再睡的?习性。
又一碗汤药灌进去。
迎春用手摸了摸她的?颈侧:“好不容易退了点热,待会药劲发上来,又要烧了。”
傅蓉微见屋里点上了灯,便知晓时辰不早了,她缓了口气,问:“陈靖是?怎么?处置的??林燕梁他们有没有动静?”
姜宅里哪还有人顾得上这些。
迎春:“我立刻叫人去打听?。”
傅蓉微整个?院子都封了起来,不许进也不许出,迎春站在里面敲了三下院门,裴碧便出现在另一侧,道:“王妃有何吩咐?”
迎春道:“主子想知道陈靖办到哪一步了?”
裴碧在外正为了此事奔走,他十分了解内情,捡着几句要紧的?话,简单一说:“姜宅早已对外隔绝了一切消息,林燕梁和秦禹另有计策,他们拿了陈靖下狱,却?并未说明?染疫的?人是?王妃,陈靖自以为是?皇上中招了,几乎得意忘形,当下正连夜审,请王妃安心。”
迎春记在心里,回屋一字不落的?说给傅蓉微听?。
傅蓉微靠在枕上,拥着棉被点了点头:“此二人办事确实令人安心。”
迎春劝她歇着。
傅蓉微昏沉了一整个?白日,夜里倒是?精神了,一时半会难以再入睡,她体谅迎春辛苦,不想扰得迎春无?法?休息,便安静的?躺在榻上,趁着这短暂的?清醒,从头理顺淑太?妃的?事。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傅蓉微记得很清楚,白天那会儿她还张牙舞爪的?到处讨人嫌,硬要把萧醴拉到她的?院子里去。傅蓉微没给她这个?机会,不仅把皇上带走了,还抢白了她一顿。
晚上,淑太?妃请她过去说话的?时候就不对了,她换上了从馠都带出来的?最后一件衣裳,说话虽然有些颠倒,但字字句句都在聊从前。
她说她像做了一场梦,忽然之间梦醒了。
她还说她想回馠都。
傅蓉微不是?没察觉,她临走的?时候,劝过一句,想不通就别想了。
可淑太?妃没给自己?留活路。
她对傅蓉微下手,不管事成还是?事败,她都逃不了一死。
第122章
傅蓉微清醒了约半个多时辰, 药劲发上来,果然如迎春所说,她?又?烧起来了。
头痛欲裂, 就算傅蓉微不想睡,也由不得她?了。
傅蓉微躺下?来,又?想到了梦里见着的阿蕤, 合上眼睛时,一行泪顺着脸颊滑下?, 没入了鸳鸯枕里。
她总觉得自己跟这个孩子的缘分浅。
而且这个?孩子的出生和长大, 掺杂了太多权力的纠葛。
母子之间连情分都是浅的。
当?年?还不到六岁的孩子, 傅蓉微狠一狠心?, 说扔就扔下?了。
可是, 傅蓉微从来不敢去想那些年?的辛苦, 应付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夜夜睁眼熬着等天亮,看谁都觉得可疑, 把自己藏在房间里不敢见光,一连几个?月也没人陪她?说话,形容憔悴的不成样子,身段也失去了少?女的婀娜。
傅蓉微刻意?不去想,好像只要她?不去面?对,那些痛苦便都能漠视, 从而将她?的孩子从那血脉连心?的感情中剥离掉。
但孩子从来没有?错。
是傅蓉微非要把他生来这个?世上。
他读不懂傅蓉微眼里的复杂的情绪,他只有?对母亲最纯粹的依恋和爱。
傅蓉微承认自己情怯, 不愿梦中见到阿蕤, 也不忍见他。那一举一动,哪里是什么虚幻的梦, 分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傅蓉微带着半干的泪陷入了昏睡。
似乎是又?如梦了。
傅蓉微身体滚烫,睡着了也不安稳,胸闷的喘不上气。就这么不知道熬了多久,忽然间,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身体,先是抚过?她?的前?额和脖颈,然后钻进了她?的领口中,最后像水一样把她?完全裹在了其中。
傅蓉微惊醒了,意?识尚且迷蒙,但因病嗅觉一度失灵的鼻子,短暂了通明了一瞬,他闻到了一股独属于风的清冽气息。
她?做梦都忘不了这种感觉和气息。
傅蓉微眯着眼,呢喃了一句:“是你啊。”
他低沉的应了一声“嗯”。
傅蓉微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彻底惊醒了。
这不是梦。
姜煦真真切切的躺在她?的枕边,脱去了外袍紧穿一件单薄的里衣,安抚着她?身上几乎要烧起来的温度,他的手臂将她?的整个?身子都箍紧了,掌心?贴在她?的后心?上。
傅蓉微想挣脱,却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喘息着道:“你怎么回?来了?”
她?被抱得太近了,下?巴正好卡在他的锁骨窝里,甚至没办法抬头看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降下?:“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傅蓉微:“你疯了。”
“我?很清醒,听说你想要捷报。”姜煦贴着她?说:“折子还在后头呢,没我?跑的快,我?亲口你念给你听——二?月廿二?,镇北军少?帅姜煦率游骑九千,于雅布日山设伏,大挫北狄,山丹王子弃甲而走,我?军逐至弱水畔……”
傅蓉微反应略慢了些,问:“赢了?”
姜煦道:“是啊,又?赢了一战,山丹王子渡河而逃,暂且歇战。”
将所有?的战报累积在一起,可以看出姜煦正一点一点蚕食北狄的精锐部落。
傅蓉微听到了令人欢喜的捷报,心?里百味陈杂,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姜煦道:“十八娘是我?带回?来的人,她?得听我?的,你出了事她?必须要先传信让我?知道。”
其实这话让人听了心?里不很舒服,好像身边安插了别人的心?腹,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动向?。尤其以傅蓉微的身份和精力,对此格外敏感多疑。
姜煦也少?见今日这般强势。
他说:“至于回?不回?家,也该让我?自己决定?,你无需替我?考虑得如此细致……”
傅蓉微身上扛的东西太多了,她?能做到事事周全,自己却得不到一丝喘息。
姜煦说了一半,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停顿了一下?,问:“你想我?吗?”
傅蓉微没办法违心?,她?说:“想。”
说完,她?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竭力把头瞥向?一侧:“别靠着我?,当?心?把病过?给你。”
姜煦环住她?的头,说:“沧州的疫毒早有?药可医了,别害怕,服了药,很快就好了。”
傅蓉微枕在他的怀中,渐渐感觉不到最开始的凉意?,姜煦的身体都被她?给捂暖了。傅蓉微推了推他的胸膛:“难受……太紧了,喘不过?气。”
姜煦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傅蓉微挣扎着坐起来,掀开帐幔,让床头的烛火照进来,终于看清了姜煦的脸。
刻在心?底里的模样不会变,傅蓉微层无数次抚摸过?他的脸,用手指描摹他的轮廓,感受他皮肤的纹理。
傅蓉微托住他的下?巴,往旁边一转,他鬓侧有?一道伤痕,斜着贯到了颈侧,鲜红刺目。傅蓉微指尖轻轻碰触,是一种略显粗糙的手感,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姜煦道:“如非必要,我?也不愿顶着这样的脸来见你,丑到你了?”
傅蓉微说:“好看,你这张脸,怎么都好看。”
姜煦道:“等你好了,给我?画张画吧,万一哪天我?的脸被人划烂了,你至少?手里能留个?念想。”
傅蓉微想斥他胡说八道,可话到嘴边,也只是叹了口气。
姜煦拉过?被子裹着她?放回?榻上,帐幔落了下?来,光也挡在了外面?,姜煦道:“点一炉安神香。”
迎春一声不吭,却一直候在外间,她?脚步轻轻的进来,将安神香摆在妆台上。
姜煦隔着被子轻拍着她?的身体:“睡吧。”
翌日清晨,落下?了一场春雨,窗外的芭蕉叶被洗成了新绿。
傅蓉微在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头脑是清明的,不似前?两日那么晕了。
安神香那种独特的味道被药盖住了。
迎春拨开帘子:“主子醒了。”
枕边的人没了。
傅蓉微把被子拉下?一点,眨了眨眼,哑着嗓子问:“他何时离开的?”
迎春回?道:“昨夜主子睡熟了,王爷便走了。他原本就是悄悄回?来的,翻墙进院,谁也没惊动,就连隔壁太医都没察觉。王爷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像阵风,冒着雨走的。”
迎春把药端上来,正打算喂。
傅蓉微伸手格住了:“我?自己来。”
迎春惊喜道:“主子真的好多了,昨日端碗手还是抖的,可见心?上人才是良药。”
傅蓉微自己吹凉了药,闭上眼一饮而尽,难耐的苦只在舌尖晃了一圈,就被压进了腹中,傅蓉微把空碗搁在漆盘里,说:“确实好多了,请太医来看看,约莫什么时候能大好。”
太医进来给傅蓉微号了一回?脉,也十分惊讶傅蓉微的好转,沉吟了一番,道:“烈药猛攻确实见效要明显些,但王妃病了这一场,底子亏损的严重,一时半会是难以补回?来的,这两日仍旧莫要见风,也莫见外人,臣再调一方温和的药。”
院子里到处都是病气。
午时,他们用艾草用熏了一遍。
傅蓉微闲坐不住,披着衣裳站在书案前?,铺开了绢纸。
迎春翻腾柜子取了一些她?珍藏的颜料,道:“主子许久不作画了。”
确实很久了,傅蓉微近两年?提笔也是写字居多,有?些颜料因保存不当?已经不能用了。
十八娘这时候进了屋。
傅蓉微看了她?一眼,不肯搭理。
十八娘自己慢慢的走进来,笑道:“怨上我?了这是?”
傅蓉微道:“岂敢,您可是王爷的亲信,我?又?是什么身份,哪配得上用您。”
迎春听得浑身一震,不着痕迹往旁边退了两步,她?随身伺候着傅蓉微多年?,头一回?听着她?说这样折煞人的话。
还得是十八娘底气足,没拿这种话当?回?事:“怪我?,一开始没说清楚,王妃这是不愿意?再用我?了?”
傅蓉微手下?不紧不慢的调着墨:“做我?的人还是做他的人,你得选一个?。”
十八娘:“你们夫妻俩算这么清呢?”
傅蓉微道:“他现在还奔波在外,我?不方便跟他算这笔账,但是你在我?面?前?,咱们俩可以先把话说清楚。”
十八娘几乎没考虑:“你要是这么问,那我?肯定?选你。”
傅蓉微听着这话,眉眼才舒展开,允许十八娘坐下?喝一杯茶。
十八娘浅抿了一口茶:“是今年?的新茶……可怎么透着一股药味?”
傅蓉微道:“别说茶了,在我?这屋里,饭都是苦的。”
十八娘皱眉将茶饮了。
傅蓉微已经调好了水墨的颜色,在纸上拉出了长长一道水墨痕迹。
十八娘坐在外间的矮榻上,守着熏笼取暖,道:“王爷离京前?说这一仗不轻松,少?不得要耗上个?三年?五载,可我?瞧着现在的战况,兴许一年?就能回?朝了。”
傅蓉微的笔稍稍一顿:“你懂军政?怎么说?”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懂军政,但几封战报我?都看了,不得不说王爷是用兵奇才,敌军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里,前?些日子我?在客栈办事,见着我?以前?马队里的兄弟了,他们说王爷趁着歇战的时候,往西域走了几趟,等到年?底,便要已北梁的名义,恢复曾经与番邦的交好,预估明年?朝贡便要往北梁来了。”
傅蓉微动作僵的有?点久了,索性搁下?了笔。
她?思忖了片刻:“等到年?底,恢复与番邦的交好,明年?番邦朝贡便要往北梁而来?”
十八娘说:“是啊,战乱若是不停歇,所有?的计划都是空的,所以我?猜,一年?之内,王爷要扫平北边的蛮子了。”
“一年?……”傅蓉微道:“需要的军饷和粮草也不少?,他自己是撑不住的,也不知封子行在楚州谈的怎么样了,眼下?还是得弄些钱到手。”
第123章
姜煦雨夜中出现了?一回?, 来的悄然?,去的也悄然?,有一种春梦了无痕的恍惚。
傅蓉微把十八娘策反了, 不?仅不?允许她给姜煦通气,甚至还要求她利用商道上客栈的便利,打听有关姜煦的行踪报到她面前?。
姜煦好似也不?是傻子, 自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在商道上出现。
养病是一件长久且枯燥的事, 傅蓉微小半个月都没出院门一步, 她给姜煦作了?一幅画, 到了可以出院子的那一天, 正好落成?最后一笔。
迎春端茶笑道:“主子画得真像。”
傅蓉微没接她的奉承, 若有所思道:“我不?爱画人, 总觉得画上的人少了?几分?生?动?, 看着不?舒服。”
画毕竟是静的,像是把人和景框在了?纸上。
傅蓉微瞧着桌上的画, 忽然?躁怒的把笔摔掉:“人只?有死了?以后才是静的,活生?生?的人入什么画?”
迎春一惊,漆盘上的茶溢出些?许。
傅蓉微拿起画走到门外,院子里?的火盆正烧着艾叶,傅蓉微松了?手,把刚作好的画投进了?火里?, 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她多日的心血一起化为灰烬。
东阁正收拾东西打算功成?身?退的太医们见此动?静,不?明所以, 面面相觑。
姜夫人来的时候正见这一幕。
画已经烧了?个一干二净, 姜夫人没看见画上的人,只?见傅蓉微大病初愈衣衫单薄站在冷风里?发呆, 当即皱眉:“院里?伺候的人未免太粗心,就眼睁睁看着你主子站在外面吹风?”
迎春从愣神中被吓醒了?,忙取了?厚衣裳给傅蓉微披上。
“母亲。”傅蓉微收拾好情绪。
姜夫人一握她的腕子,便觉得手里?空落落的,骨骼纤细,这何止是瘦了?一圈?
“太医怎么说?可是大好了??”
太医忙上前?回?话:“王妃毕竟年轻,将?养一段时间,会好的。”
傅蓉微道:“母亲宽心,已经无碍了?。”
院子里?需要彻底收拾一番才能清理干净病气和药味。
在姜夫人的坚持下,傅蓉微暂且般到了?前?院正堂中,占了?东暖阁,与姜夫人起居在一起。
姜夫人擅烹调,傅蓉微搬过去第一日起,便三顿饭药膳不?离桌。
傅蓉微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即使迎春都快闻吐了?,她日日吃着也不?觉如何。
精神稳定了?一些?后,林霜艳把萧醴带来见她。
萧醴坐在椅子里?瞧了?她一会儿,道:“姨母消瘦了?好些?。”
傅蓉微这些?日子里?瘦得很明显,她自己对着铜镜都能觉察觉到。
看在旁人的眼里?,她多出了?一丝清冷绝尘的气质,感觉更加不?好相处了?。
傅蓉微淡淡道:“瘦就瘦吧,瘦些?好看,听说馠都又盛行起楚宫腰了??”
她手中折起了?一封信,是馠都传来的密报,零零碎碎讲了?些?市杂事,顺口带上几句高门大院里?的秘闻。别看上面写?的东西都漫不?经心,实际上每一字一句都不?是多余。
这一封信上说了?一件有意思事。
此事牵扯到了?平阳侯府。
自从蓉琅被纳进宫中为妃后,平阳侯家的三个女儿,都与萧磐有了?扯不?开的关系。
蓉珠是被强占的皇嫂。
蓉珠是正经的皇妃。
唯独蓉珍,全馠都的人都知道她不?清白,萧磐却偏不?肯给她一个名分?。
信中写?道,侯府家的二小姐蓉珍,为了?拢住萧磐的心,在家中调教?了?一群女孩子,擅长乐舞,在春猎上给萧磐献了?一曲舞,好几个女孩子被当场垂幸,于是馠都又刮起了?一阵楚宫腰、掌上舞的风。
林霜艳看过了?那封密报,嗤笑了?一声:“这位傅家二小姐啊,才几岁就干起了?鸨母的勾当,她家里?人就这么任由?她胡闹?”
傅蓉微:“听说柳母被她气得一病不?起。”
林霜艳想起来了?:“哦对,她还有桩婚约在身?呢,柳方旬是吧……听说他正跟着你丈夫混呢?”
傅蓉微道:“柳方旬是埋在北狄深处的一颗钉子,有大用处。”
林霜艳明白,点头道:“到时候等他回?来,还不?得气死?”
柳父在任职吏部侍郎多年,是个不?折不?扣的庸人,能混一日且混一日,萧磐兵变打进馠都时,他好巧不?巧正好抱病在家休养,萧磐一怒之?下血洗馠都时,硬是没想起来还有吏部侍郎这么一号人,等萧磐的火气差不?多烧完了?,柳家才一头拜到御前?,声泪俱下的表衷心,于是顺利的保住了?家底,在新朝继续任吏部侍郎。
于仕途一道上能游刃至此,傅蓉微着实佩服,也是个人才。
傅蓉微道:“柳家人不?笨,用不?着我们操闲心,只?管看戏便是了?。”
林燕梁听说傅蓉微开始见客,于是也上门了?。
通传到了?傅蓉微面前?,林霜艳起身?:“那我先告辞了?,皇上怎么办,给你留下还是我带走?”
萧醴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也不?说话,意思很坚定。
傅蓉微发话:“留下吧。”
林燕梁进门,林霜艳出门,好巧不?巧,他们相遇在门槛两侧,林燕梁停住了?脚步,请林霜艳先迈,林霜艳一甩裙摆,先迈过了?门槛,径直往前?头也不?回?。林燕梁却停在门前?,回?头目送那道倩影消失在廊下,才进了?门。
傅蓉微多等了?一会儿,朝迎春使了?个眼色:“怎么这么久,你去看看。”
迎春出门瞭了?一眼,回?来禀告:“倒也没什么事,颍川王妃先走一步,林大人在外头多站了?一会儿。”
傅蓉微终于有点好奇了?。
那些?撕心裂胆你死我活的仇怨她见得太多,提不?起一点兴致。偏这种深埋在冷静之?下,欲语还休的隐秘能勾起她的探究欲。
林燕梁一进门,忽然?觉得傅蓉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寻常,他本能的起了?警惕,往主位上瞧了?一眼,傅蓉微已经垂下了?眼,漫不?经心地拨着茶叶。
皇上在,林燕梁先请了?皇上安。
傅蓉微正想问问陈靖查到哪一层了?。
林燕梁却一拱手,示意有话要说。
傅蓉微便让他先说。
迎春奉了?新茶在座上,林燕梁却不?肯入座,站直在堂中,道:“约小半个月前?,守城门的校尉说见到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在城门外的树林里?溜达了?半宿,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被人骑走。臣听了?那匹宝马的描述,那么漂亮的马,臣从馠都到华京,也只?见过王爷座下的照夜玉狮子。”
傅蓉微端起茶,笑着说:“那还是你见识短了?,你若是去见见那匹照夜玉狮子的爹娘,就不?会这样说了?。”
第124章
姜煦的玉狮子是先帝赐下的, 据说是番邦进贡,恐怕连姜煦自己都没见过它的爹娘。
林燕梁心思之谨慎令人叹服,他在听说那匹马出现时, 便猜测姜煦可能回京了。
那日那时,能让带兵在外的姜煦翻越群山,孤身赶回来的, 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牵挂病中的妻子。
不?过, 他来去匆匆如风, 留了不?过一夜, 让林燕梁感到震惊。
林燕梁想得比较多, 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傅蓉微亲口?下令, 不?许任何人?把?她?染疫的消息传出去, 尤其不?许往军中传。
傅蓉微说的话在朝还是有分量的。
朝堂上至今许多人?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姜煦深入西北却还能及时得知消息。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姜煦的一双眼从?来没有离开过华京。
华京发生的所有事情,姜煦都一清二楚。
而姜煦这来了又走的行事作风, 也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林燕梁本想着?在傅蓉微这套几句话,傅蓉微看?穿了他的意?图,故意?不?肯接茬。
傅蓉微:“林先生请用茶。”
林燕梁无奈入座。
傅蓉微:“我这一病有半个月了,陈靖那老?东西审明白了吗?”
林燕梁道:“陈靖一直盯着?姜宅的动静呢,淑太妃自尽的消息没特意?瞒着?,陈靖一时得意?, 以为事成了,没怎么用审, 就都交代了。”
根据林燕梁所述, 陈靖这个人?在馠都任左都御史时,嘴巴欠, 满朝文武都被他写折子弹劾了个遍,尤其是兖王萧磐,早些年,萧磐沉溺于玩乐,不?理政务时,他骂,后?来那几年,萧磐去了封地,行事渐渐不?受束缚,野心暴露时,他骂得更厉害。
待到萧磐起兵攻进了馠都,他自知要完蛋,二话不?说,收拾行囊就逃了,随着?其他同僚,一起北上华京,打算跟着?萧醴在新朝谋个仕途。
林燕梁说到这,喝茶润了口?嗓子,说:“陈靖这老?东西是抛家舍子逃来的。”
傅蓉微早听说有这么回事,“哦”了一声,原来那老?畜生是他。
林燕梁又道:“萧磐一直试图在华京安插耳目,就像我们埋在馠都的暗线一样?,但此事他那边有点难,毕竟北梁是新朝,华京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他只能联系曾经的旧臣。前段时间,正巧有几位同僚在华京受到冷落,陈靖是其中之一,他的妻儿又都在馠都,是最好拿捏的人?选。”
傅蓉微道:“想必不?止他一个,还有谁?”
林燕梁道:“陈靖不?傻,他不?肯供出同谋,否则他两面不?是人?,不?仅他自己?没有活路,他馠都的妻儿也得死?。”
傅蓉微冷笑一声,道:“他都能把?妻儿撇下不?管,多半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性命,他还是怕把?自己?玩死?。”
“王妃此话在理。”林燕梁道:“陈靖现暂且扣押在地牢,不?曾刑讯,等着?您的示下。”
傅蓉微道:“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是觉得皇上病重,华京马上失了脊梁骨,群龙无首要乱套。”
萧醴一听她?提到了自己?,连忙坐直了身板,傅蓉微却压根没看?他,倒是林燕梁瞄过来一眼,朝他微微一笑,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萧醴卸了口?气?。
傅蓉微说:“可以让陈靖知道实情了,他会?自乱阵脚的。”
林燕梁本人?的想法与傅蓉微不?谋而合,他饮尽杯中茶,正要告辞。
傅蓉微却及时出声,问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林大人?,容我冒犯一句你的私事,你与颍川王妃之间打算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吗?”
林燕梁原本已经有了起身的架势,听了这话,动作一顿,又缓缓坐稳了。
他表情有些微妙的不?自在,却不?介意?提这事,道:“也就王妃有心,记着?我们兄妹之间有这么一层亲缘。”
傅蓉微道:“是她?提过。”
林燕梁有些意?外:“她?竟还愿意?提起。”
傅蓉微惯会?揣摩人?心,她?说一半留一半。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傅蓉微主动问的,林霜艳虽没避讳说了几句,但却没说什么好话。
傅蓉微:“毕竟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听说你们生下来是龙凤胎,血缘牵绊非同寻常呢。”
林燕梁静了一会?儿。
傅蓉微终于转头看?了萧醴一眼,道:“皇上的东西还都在颍川王妃院里吧?”
萧醴懵懂点头,回答是。
傅蓉微叫了桔梗进来,道:“你带着?皇上一起走一趟,把?东西都迁回来吧。”
桔梗上前将萧醴领出了屋。
傅蓉微贴心把?外人?都支走了,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对坐,傅蓉微琢磨着?他的态度,像是有要缓和的意?图。她?笑了笑,让迎春给填上茶,道:“林大人?,不?急一时,我们慢慢聊。”
林燕梁:“俗话说家丑不?便外扬,提起这事,就免不?了有些污耳朵的东西,家父家母都已故,臣想给祖宗留些体面,还望王妃守口?如瓶,私下听过就罢。”
傅蓉微道:“那是自然。”
于是她?终于了解到这兄妹间的纠葛。
林家出身江东寒门?,林父的资质在族中不?算出色,寒窗苦读了二十余载,而立之年,才考中了进士。
林家父母是少年夫妻,成亲十几年,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林父高中后?,带着?他们家这一支,随官迁到了馠都,然而好景不?长,由于林父根基尚浅,资质一般,人?脉也铺不?到天子脚下,根还没扎稳当,就要被上头迁往西南当地方官。
林家再上一辈的人?不?愿离开馠都,林母需留在族中侍奉婆母,主持中馈,于是夫妻俩不?得不?分离。
林燕梁和林霜艳那会?儿才十岁上下,刚读了几年书?,林父思来想去,怕儿女跟着?他吃苦,又怕孩子在馠都无人?督促耽搁了学业,最终还是决定将儿子带走。
是以林燕梁跟着?父亲奔赴西南,林霜艳在馠都陪伴母亲。
林父在西南边陲熬了五年,才重新得到了升任的机会?,可以回馠都了。
仅仅五年,本不?至于骨肉生分。
但问题在于,西南边陲的这五年,林父在当地纳了一个妾室。
那位妾室还是个温柔小意?的,随身伺候林家父子的起居,尽心尽力,林燕梁自小受那位小娘的照顾颇多,父亲忙于正事,管教儿子一向严厉,那几年,林燕梁所受到的唯一温情便是那小娘给的。
时隔多年,林燕梁再回忆幼年往事,无比唏嘘,道:“王妃,有一回我高烧三天三夜,她?守在床前熬红了眼睛也不?肯休息,我喝不?下药,进什么呕什么,也是她?安抚我,为我调制药膳。父亲回馠都时,将她?带回了府中,为着?一个名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我受了她?那么多照顾和恩惠,实在无法漠视她?的处境。”
傅蓉微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问道:“怎么?难道你家不?能容她??”
林燕梁苦涩道:“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要站在那,就是横在我母亲心口?的一道疤。她?给我父亲生下孩子的那一天,母亲自尽了。妹妹当时已嫁了颍川王,她?是提着?剑赶回家的。我那小娘心中愧疚难当,叫霜艳闹了一通,在一个夜里,抱着?刚生下没几天的儿子,跳井自尽了。父亲盛怒之下,要把?霜艳打死?,颍川王及时赶到,带走了她?。从?此,我们便形同陌路了。”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傅蓉微还真是没法评判。
按照林燕梁的说法,一切根源都在他爹身上。
林燕梁道:“臣至今未成家,也是因为想不?通一件事。世间女子爱一个人?便是奉上了一生,可男子却常将风流韵事挂在嘴边,并以此为佳话传唱,三妻四妾也习以为常。男女心里的想法自根上就大相径庭,又如何能相携度过余生的,总有一人?是要受委屈的。”
傅蓉微:“……你的想法很独特。”
林燕梁忽然问道:“王妃,那你呢?”
傅蓉微一脸茫然:“我?我什么?”
林燕梁说道:“世人?皆知,您乃是当年王爷亲自向先帝讨旨求娶的人?,多年来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王爷不?曾在外沾任何莺莺燕燕,王妃的性格果断坚忍也远非寻常女子可比。可假若有一天,王爷也要在身边放个别的什么人?,王妃您如何自处呢?”
傅蓉微闻言觉得可笑。
她?静了片刻,娓娓开口?:“林大人?,先帝的后?宫什么样?,您应当是见识过的吧?”
林燕梁道:“先帝后?宫妃嫔无数,可九五之尊本该……”
傅蓉微打断他:“没什么该不?该的,九五之尊也是男人?,一国之母的皇后?其实也只是个女人?而已。那宫墙里的命不?是命,都是权势倾轧下,供人?踩踏的蝼蚁。她?们嫁进宫中,有的是自愿,有的是被迫,她?们活在宫里,无非是为了两个东西——宠爱,权势。”
“淑太妃那是一心为了争宠,没什么脑子,争了一辈子,可先帝不?肯给,她?也稀里糊涂的活到了最后?,等到她?终于想通了的时候,却觉得一生实在没意?思,自己?把?自己?给杀了。”
“先皇后?自然是为了争权,可惜时运不?济,王朝不?长久,叛军打进了皇城,她?身为一国之母,殉的不?仅仅是城,更是自己?的野心。”
傅蓉微说着?,就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何其相似的下场。
“她?们有谁是真心爱先帝的吗?”傅蓉微摇了摇头:“我反正是没见过。”
林燕梁听着?,皱起了眉,似乎没懂。
傅蓉微笑了:“但姜煦求娶我是因为情,我肯答应也是从?了自己?的心,尽管当时我们彼此都不?肯先承认自己?动心,但那种情意?相通的感觉,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对方。这是爱。”
“你再瞧瞧颍川王夫妻呢,林霜艳此生唯一的痛,是丈夫的早逝,可颍川王给她?留下的那些美妙时光,足以撑着?她?度过此后?余生。你再看?看?我家公公婆母呢,姜大帅七次登门?,才求来的非她?不?可,半辈子都不?曾相负。”
“世上好重情重义的好儿郎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林大人?啊,别老?盯着?那些个风流坯子看?,把?自己?都给看?迷糊了。”
第125章
傅蓉微爱姜煦, 再没有第二个想他那样的人?,能让她又气又恨,又怜又爱, 像是在她灰蒙蒙的生命中,泼进了一杯艳丽的颜料,她的目光所及都跟着鲜活了起来。
更不必说, 这个男人?还是个奇才,刀锋所指能给她打下千里江山。
傅蓉微的好奇心在林燕梁那里得到了满足, 自然也该按照约定帮忙说和一二。傅蓉微与林霜艳多年相交, 平日里说话也不讲虚的, 傅蓉微挑了个日子, 约了她喝茶, 见面便道:“林燕梁想与你缓和关系。”
林霜艳呵呵一声冷笑:“他怎么还求到你面前了,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傅蓉微道:“人?人?家里一本?难念的经?, 他倒是没避讳,把什么都说了, 但我一向不会偏听偏信,或许你的感受与他不同呢?”
林霜艳回顾往事:“我和他立场不同,有理?也说不清,他看到的是小娘对他的关怀与照料,我看的是母亲夜夜思夫思儿衣带渐宽。我爹负了我娘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我娘最后郁郁自尽, 有一半是因着他林燕梁的缘故,不可?原谅。”
傅蓉微自己心里也有倾向。
她当着林燕梁的面不便说出格的话, 在林霜艳面前却忍不住嘀咕几句:“林燕梁从小跟在他那个爹身边, 耳濡目染也是没学着好……你爹当真对你喊打?喊杀了?堂堂翰林院大学士也是糊涂了?”
林霜艳道:“人?心都往偏了长,他们爷俩偏疼那个女?人?, 但凡她受一点委屈,都是主母不能容人?,女?儿不敬尊长……”林霜艳越说越恨的咬牙切齿:“林燕梁,他怎么有脸……他怎么敢跪在那女?人?的灵前披麻戴孝!”
这事和解不了。
傅蓉微当即放弃了说和的念头?,与林霜艳站在了同一边上,道:“既然心里迈不过这个坎,那就便勉强自己,眼不见为净。”
林霜艳道:“他若是再向你问起此事,你替我告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见我,我不伺候他聊废话……”
傅蓉微:“晓得了。”
林霜艳品着涩口的洛神花茶,忽然寥落了起来:“我娘自尽的前两?日我还回去看过她,她那时?虽然心情郁郁,但还看不出来有轻生之意。娘说,我的性子没心没肺,一点也不像她,不过倒是件好事,想得开,便容易放过自己。”
傅蓉微问:“出事后,你爹有悔过吗?”
林霜艳道:“刚开始是有那么一丝悔意的,但那女?人?的跳井自尽,彻底冲散了他们夫妻多年情意,终成怨侣。”
傅蓉微斜靠在椅子里,廊庑下的青青草木随风摇动。
林霜艳道:“再后来我爹承认自己错了,可?族中长辈非要给我娘扣上一顶善妒的帽子,我瞧着他们颠倒黑白的模样就觉得恶心,自此不再与娘家来往。”
傅蓉微:“……世上总有这么些男人?,辜负了人?家的情意,竟还觉得理?所应当。”
林霜艳的娘是个性子贞烈的人?,其实大多养在闺中的姑娘都被教成了这样,一生都活在依附中,失去了依靠,便没了活路。
她们虽然是活生生的人?,骨子里却淡去了求生的欲望和野心。
可?世间万物出生伊始都是带着攻击性的,连一株小花小草都知道要争抢露水才能活下来,更何?况人?呢。
曾经?傅蓉薇也是依附别?人?爬起来的,她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心底却清楚的明白,此非长久之计。
她会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暗暗告诫敲打?自己,不要将那些人?视为高不可?攀的依傍,男人?、权势只是她掠来的养分,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供养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活着。
傅蓉微反省自己的上一世,行?差踏错,干戈寥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自己捆死在大梁的国?运里,陪着那几个挨千刀的萧氏皇族玩命。
此事须时?时?警醒。
逆流而上,也要及时?抽身。
林霜艳一抒胸中郁闷,骂痛快了,也舒服多了。她想起了一件事,还没开口,便先笑了:“我听说封子行?不负所望,已经?传了好消息回京?”
傅蓉微回过神,疏离的眉眼渐渐回春,也笑了:“你消息挺灵。”
林霜艳道:“他的书童给我写信了。”
封子行?的书童,那个非常活泼虎头?虎脑的小子,如?今也长成少年了,傅蓉微见过几回,是个很清俊的模样。
傅蓉微道:“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楚州谈成了,他是个有头?脑的人?,官府和商会是各自分开见的,商税与官家定了三成,而楚州商会可?凭借他们的商号,再低一成税,但他们私采的银矿要分我们一杯羹。”
楚州谈成了,下一步就是幽州。
幽州的人?性格比较平和,商会没有楚州繁荣,从父母官到百姓日子都过得随性,不见得会计较这几分利。
但同阶级之间就怕比较。
楚州有了,幽州却没有,怎么着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幽州钱虽不多,但他们地处开阔土地肥沃,粮食充裕得很。
傅蓉微下一步就不打?算让封子行?这个功臣在外奔波了。
幽州想要什么,让他们自己来人?谈。
傅蓉微心里已经?拐了一百零八个弯儿,林霜艳脑子里还是一根筋。
林霜艳咋舌:“虽然没听懂,但似乎很厉害。”
傅蓉微不吝赞赏:“封子行?是个人?才。”
林霜艳道:“他真的是人?才,但也真的可?惜。”
傅蓉微淡淡一挑眉:“哦?为何?这么说?”
林霜艳道:“他小时?候启蒙晚,因不是家中长子,也不受人?重?视,他少年时?若能拜得名师大儒,肯定不止一个区区三甲进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霜艳随口这么一提,倒是让傅蓉微顺着话头?想远了。
先帝在时?,人?才不兴,倒不是学子们资质劣等,而是精细的学问都被捂在了世家手里,不肯传授给外人?。
先帝驾崩前推行?的最后一个决策是寒门令。
可?惜,寒门令没能走得出朝堂听辩,便随着先帝的驾崩,化作了泡影。
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
北梁要想打?稳根基,人?才不可?或缺,有关科考和举荐,该找个合适的日子恢复了。
林霜艳静了一阵子,心里也在琢磨读书这回事。她皱了下眉,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十八娘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傅蓉微:“她怎么了?”
林霜艳道:“昨儿皇上不知读了什么东西,没读明白,捧书来找我,我才认识几个字啊,让他一边玩去。他跑到隔壁找那位十八娘,听说聊的不错。”
曲江章氏的大小姐,学识怎么可?能差。
傅蓉微道:“我身边没有闲人?,每一个都是能用得上的人?。”
林霜艳面露怀疑:“不对吧,你家现在就有个闲人?白饭吃了有半年多,成天?在后花园里绕着池塘溜达。”
傅蓉微反应了一下:“徐先生?”
林霜艳:“他到底干嘛的?”
徐子姚是被姜煦请回来推究山脉走势的,佛落顶的事毕后,再没有别?的事能用得上他。
傅蓉微病了一场,差点忘了此人?。傅蓉微扶额:“随他去吧,咱们家也不差那一口饭。”
日落西山时?,傅蓉微与林霜艳告辞,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的走。
后院池塘里,一颗石子落下,扑通一声,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也吸引了傅蓉微的注意。
傅蓉微已停下步子,池塘边上,徐子姚还是那一身半袖的玄色道袍,冲着她浅浅而笑:“王妃。”
傅蓉微细细打?量一番,勾起一丝打?趣:“徐先生富态了。”
徐子姚也不生气,大大落落回应道:“心闲人?闲,自然养膘。”
傅蓉微道:“要不……先生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呢?”
徐子姚哈哈一笑,绕过池塘,朝她走来:“王妃这一提,让我想起来,倒是有一件大事,可?惜我自己做不来。”
都是人?精。
哪里是忽然想起来,怕是早就挖了个坑在这等着呢。
傅蓉微很给他面子:“事在人?为,先生说说看,别?看我一介女?子柔弱,没准能帮您出出主意呢。”
徐子姚来到她面前,略低头?瞧着她,道:“在下游历山川河海,所见奇闻无数,三年前,先帝在世时?,曾邀我进宫著书。当时?,我透露给了先帝一个秘闻──西南藏有一条伏藏千年的龙脉。”
第126章
傅蓉微听了眼角抽动, 再看?徐子姚,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江湖骗子的味道。
徐子姚立刻看透了:“不相信?”
傅蓉微斟酌着想把话说得体面?漂亮。
徐子姚却意味深长的笑了,从她身侧擦肩而过, 留下一句:“辨真假不急于一时,在?下只是?想提醒王妃,下一场好戏, 即将开场。”
傅蓉微目送他?潇洒离去,心里被搅得一片茫然。
但是?她没时间去琢磨其中的异常, 因为随着封子行的回京, 傅蓉微手头的琐事也渐渐多?了起来。
封子行在?楚州时听说了淑太?妃的死讯, 曾些信回京打探内情, 但由?于有傅蓉微的吩咐在?先, 谁也没敢给他?通气?, 是?以, 封子行一回来,连口茶都没喝上, 就被这?些日子的变故砸了个措手不及。
——“才不到一个月,您都上鬼门关前?转悠一回了?”
傅蓉微:“没那么严重,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灾有病,太?医院用的方子对症,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算什么大事。”
话?是?这?么说,可傅蓉微的瘦削肉眼可见, 一身玄色绣金的袍子挂在?肩上, 别的女子瘦了是?更显婀娜腰身,傅蓉微这?一瘦眉目间的凌厉却显得更烈了。
封子行说起他?今天的来意:“您听说了吗, 淑太?妃的死讯传到了馠都,萧磐在?朝上议了两?日,淑太?妃毕竟是?前?朝帝妃,他?打算把淑太?妃迁回馠都,葬进先帝的妃陵,算着时间,萧磐的来使此时应该快到了。”
佛落顶的山路已截断,从馠都到华京,只能绕道楚州或者幽州,多?花上几天几夜的路程,沿着关外的商道进城。
傅蓉微道:“黄鼠狼来拜年了。”
封子行:“我也觉得他?没安好心,王妃您怎么看??”
傅蓉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淑太?妃自尽的那夜,跟我说过,她想回馠都了。”
封子行顺着她的意思,思量道:“既然是?淑太?妃自己?的遗愿,同意迁回去倒也无妨……”
傅蓉微却说:“不。”
封子行一顿。
傅蓉微道:“假如?她临死前?不算计我那一道,我兴许会依了她的心愿。但现在?我不敢信她了,即便她已经是?个死人,尸体也不一定全然无害,万一他?们合谋商量用尸体做文章呢?陈靖还在?牢里审着呢,在?他?吐干净实话?之前?,警惕萧磐,当心着了他?的道。”
封子行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傅蓉微为人的缜密多?疑则完全显露。
封子行在?觉得惊心的同时,更有一丝难言的敬佩,封子行在?馠都见过许多?阴诡的谋臣,可论起心计,傅蓉微绝对能力压群雄。
傅蓉微没注意封子行的神色,皱眉道:“陈靖审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有进展?”
说起陈靖,这?段日子属实闹心。
秦禹递上来几分口供,傅蓉微看?一眼,便知是?满纸胡说八道。
陈靖不承认与淑太?妃合谋暗害皇上,他?甚至把所有事全推到了淑太?妃一人头上。
陈靖的供词上说淑太?妃因私记恨傅蓉微,所以专程求到了他?门上,请他?帮忙弄到了些沾了疫的衣物,要与傅蓉微清算新仇旧怨。
他?也就仗着死人不会开口。
刑部耗了半个多?月,竟就审出了这?么点东西。
陈靖咬死了事情都是?淑太?妃主谋,秦禹头脑虽算聪明,但行事透着几分迂腐,竟真让陈靖带偏了方向,去查那些染疫衣物的来源,为此还抄了华京城的三家医馆。
傅蓉微得知后立刻叫停了他?的胡闹,已经愁了有两?日了。
封子行道:“刑部尚书?秦禹原在?翰林院供职,专门伺候笔墨的,牢狱里的衙役多?是?新手,陈靖再怎么说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怎么可能被他?们吓到,我们华京委实缺少刑讯的高手。”他?想了想,建议道:“王妃,攻心为上,您去走一趟或许会有成效。”
除了封子行,没人敢出这?样的主意。
地牢那是?个什么地方,阴暗血腥,蛇虫遍布。傅蓉微大病初愈,万一冲撞了,怎么跟摄政王交代。
所以其他?人得劝。
可傅蓉微定下了主意,便容不得人劝。
滴滴答答,不知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可能是?水,也可能是?血。
地牢有一条狭长逼仄的通路,两?侧石壁上嵌着壁灯,五步一盏,因着傅蓉微要来,衙役们不再省灯油,把所有灯都点了起来,可还是?没能驱散牢里的阴暗,火光下,一重重的影子围绕在?人身边,张牙舞爪。
静寂中,傅蓉微走了一半,忽然开口:“咱们这?地牢,是?仿馠都的诏狱建的?”
封子行和?秦禹都陪在?后面?,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封子行道:“是?,王妃在?馠都时竟见过诏狱?”
傅蓉微说:“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记不清具体多?少年,因为隔世了。
傅蓉微上一次拜访凶名在?外的诏狱,是?去探望她亲爹平阳侯。
这?座牢狱仿的还真是?像,傅蓉微每走一步,都有种与过往重合的恍惚感。
傅蓉微忍不住想起平阳侯在?狱中的狼狈,他?的一只耳朵被贯入了铁钉,一只眼珠被彻底剜除,一只手的筋骨遭到剥离,喉咙里被逼着生吞了碳,身上皮肉之伤不计其数,他?见到傅蓉微的时,连恨都不敢外露,只能低声哀求女儿饶命。
停下脚步。
陈靖出现在?她面?前?,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一看?就知没受什么苦,囚衣上的鞭痕也只浅浅一层,可能也就是?意思了几下,桌子上还摆着没用完的创伤药。
傅蓉微笑了一下:“这?真是?我见过最仁和?的刑讯。”
秦禹面?上一热:“古人云,刑不上大夫……”
傅蓉微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秦禹听话?的闭上嘴退后。
傅蓉微叫了声:“裴碧。”
裴碧默默从阴影中站了出来。
傅蓉微淡道:“带了我们的人吧?”
裴碧一侧身,后面?一行人并立在?狭窄的通道里,裴碧道:“一切听从夫人的吩咐,您请安心。”
年过花甲的陈靖并不把傅蓉微放在?眼里,一个年轻的丫头片子而已,他?坐在?草榻上,勉力维持着体面?,张口便道:“平阳侯家的小辈,竟也攀上高枝当凤凰了。”
裴碧搬来了一把椅子搁在?牢笼外。
傅蓉微没坐,站在?原地,说:“前?些日子我已经让人告诉你了,你与淑太?妃的合谋失败,皇上并未染疫,淑太?妃自尽身亡。”
陈靖:“在?下可从未与人合谋暗害皇上,王妃空口无凭莫要污人清白。”
前?左都御史,耍了半辈子的嘴皮子,别说秦禹了,朝中一半读书?人都说不过他?。
隔着栏杆,陈靖上下打量着傅蓉微,笑出了一口齐整的牙:“恭喜王妃平安无虞度过此难,可真是?命大啊。”
傅蓉微笑不出来,她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种人,可心里只觉得嫌恶又疲惫。她说:“馠都那边听说了淑太?妃的丧事,想接了淑太?妃的尸骨回去,安葬在?先帝的妃陵中,难得他?萧磐能有这?般细致入微的体贴,但我总觉得他?别有用心,不能信。”
陈靖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抵就是?如?同您这?般。”
傅蓉微:“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话?也是?经由?你们读书?人的嘴巴传开的,我们女子污名早就背满身了,随便吧……”她浅浅一笑,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我虽然不同意萧磐的请求,但也不想与他?撕破脸,手段要和?缓一些,所以,我左思右想,决定玩一手狸猫换太?子。淑太?妃的灵柩我给他?,但里面?的瓤子我得换一换。陈大人,听说你的妻儿留在?馠都,你想不想回家团圆?”
陈靖喉咙滑动,额角一颤。
傅蓉微道:“华京到馠都,扶灵南下,不能走快了,正常上路需得一个月左右,活人入棺实在?残忍,而且,一个活生生的人钉在?棺材里也没法瞒天过海,万一弄出点动静,可就露馅了。”
傅蓉微端详着陈靖的神情,他?似乎是?害怕了。
——“毒妇。”
傅蓉微:“过奖。”
陈靖:“你要干什么?”
傅蓉微道:“我得想个法子,让您在?棺材里不能折腾出动静啊。”
秦禹先听不下去了,他?刚想张口,封子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秦禹看?过去,只见封子行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傅蓉微入座了。
熟悉诏狱的人都清楚,这?是?监刑的开始。
傅蓉微嗓音低沉:“眼睛和?耳朵要留着,保证他?能看?得见听得见,但也不能全留着,显得我好像多?仁慈似的,毒妇就要有毒妇的手段,我先要一只眼睛和?耳朵。”
裴碧极其自觉的走上前?,把封子行和?秦禹都挤到了后头,他?垂首询问?傅蓉微的意思:“主子您想怎么弄?生剜?”
傅蓉微摇头道:“太?血腥了,我一介弱女子可见不得那场面?。”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让裴碧接了。
裴碧不明所以。
傅蓉微道:“蚰蜒的幼虫,一只放进他?的眼睛里,一只送进他?的耳朵里。”
裴碧打开瓷瓶上的软木塞,里面?果然两?条幼虫。
堂堂大男人不至于说怕虫子,但一想起这?两?条虫即将用到的地方,裴碧也忍不住心有戚戚。
牢门打开,裴碧示意几个属下上前?将陈靖按在?草榻上,他?用一根极细的木签,挑起了一只幼虫。
傅蓉微:“先从耳朵开始。”
裴碧将幼虫往陈静的耳朵里送。
陈靖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不断地靠近,随即耳朵里感到一阵瘙痒,进去了……它往更深处爬去,紧接着是?疼。陈靖挣扎了一下,被按的更紧了。现在?只是?个开始,幼虫会一直不断地往里钻,他?的耳朵会被钻透,但那仅仅是?个开始,虫子不会自己?爬出来,有可能更深的咬进他?的脑袋里……
击垮陈靖的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被拉长的煎熬和?恐惧。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啃食干净的颅骨,上面?爬遍了什么东西的卵。
“你想知道什么——”陈靖失控到破音:“我说!”
第127章
第?127章
有?人松了一口气?。
好几双眼睛都在等着傅蓉微的下一步决定。
但傅蓉微无动于衷, 她听过的哭求太多,轻易软不下心肠:“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了,你就揣在心里等着回馠都见你的新主吧。”
裴碧继续挑着竹签往更深处送, 陈靖没有?感觉到痛,目光一撇,却见到有?浓稠的血滴到了草榻上。
陈靖觉得那一侧耳朵似乎蒙上了一层东西?, 听不清外面的声响,只?有?盘旋的嗡鸣声。
他的冷汗也滴下?来了。
傅蓉微不让他死, 却也不许他舒服的活着。她要他生?不如死。
裴碧见傅蓉微懒懒的不爱费口舌, 于是代她开口, 对陈靖道:“先前?给你敬酒你不吃, 今儿这一口罚酒是你应得的, 咽不下?去也得吃。喜欢挑软柿子踩?不觉得硌脚吗?”
说着, 他用沾了血的签字, 挑起了另一只?蚰蜒,对准了陈靖同一侧的眼睛。
陈靖浑身挣扎不得, 死死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半瞎半聋,变成不能动的哑巴,被活生?生?封进棺材里等死。他大叫道:“是褚颐明——褚大人与馠都联系密切,我一切行事皆听从他老人家?的命令!”
裴碧停住动作?。
褚颐明。
傅蓉微:“前?文渊阁大学士,褚阁老?”
陈靖惊恐的发现, 他的耳朵真的聋了。傅蓉微的嘴唇一张一合,隐约有?几个?字节传进来, 他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傅蓉微勾了勾手指。
按着陈靖的人散开了, 裴碧拎着他的领子,扔到栏杆前?。陈靖低头, 抚着栏杆,以他的视角,正对着傅蓉微坠着明珠、一尘不染的裙摆。
傅蓉微:“是他逼你同谋的?还?是你主动投诚?”
这回听清了。
陈靖张了张嘴:“是他……”
傅蓉微劈头打断:“撒谎!”
陈靖没骨头似的软在?地上:“是我,是我……褚阁老说我们目前?处境不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华京这地方穷山恶水,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就怕耗完了一辈子,籍籍无名收场。不如谋成大事,也算大功一件,回馠都至少能保晚年尊荣不衰。”
他只?是想求个?荣华富贵,他不想生?不如死。
傅蓉微问:“都有?谁?”
陈靖报出几个?名字,封子行示意随侍记录供词。
裴碧拧着眉在?一侧旁听,见陈靖耳朵里的小虫冒出了一个?头,似要爬出来,他立刻用竹签拨弄了一下?,驱赶它?掉头朝里。
陈靖抱着栏杆,抬头仰视她,眼里俱是恳求:“王妃。”
傅蓉微短促的嗯了一声,道:“继续啊。”
陈靖只?好继续搜肠刮肚:“淑太妃的行动不是我主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褚阁老给我一个?布包袱,让我于二更时分到姜宅后门等着见人,把东西?交给淑太妃,我事后才知那是染了疫的东西?。我办成事后怕得紧,连做了几日的噩梦,褚阁老不耐烦我总是念叨,安抚我说没事,让我宽心,此事有?他善后,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裴碧斥问:“他都做了什么安排?”
陈靖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裴碧提着他的领子:“兄弟,一问三不知,让你活下?来的价值可?不大啊。”
陈靖:“……让我活着回去,我可?以帮您去打探。”
此时他的眼睛里还?存有?一丝希望。
傅蓉微毫不心软打破了他的幻想,道:“你已经是个?弃子了,陈大人,你入狱这么长时间,但凡褚阁老有?一丁点要救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受此劫难。让我放你出去可?以,但你猜褚阁老敢不敢让你活着?”
陈靖听明白?她的意思,一双老眼里染上了绝望。
傅蓉微道:“不过……你也确实有?用。”她对裴碧道:“放了他吧。”
长长的竹签伸进了陈靖的耳朵里,裴碧手下?没有?留情,暴力把虫生?挑了出来,按死在?掌心。
虫子钻耳朵是傅蓉微想出来的损招,裴碧也是第?一次尝试,不得要领。陈靖的耳朵是他用签子捅烂的,因为傅蓉微有?言在?先,无论?怎样,陈靖的一只?耳朵,她收定了。
裴碧把他身上的囚服扒了下?来,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粗暴了擦洗了一番,换上了粗布旧衣裳,把人提出了地牢。
傅蓉微已经离开了那狭长阴暗的通路,重见天光时不由自主的眯了下?眼睛。
封子行和秦禹收场稍微落后了一步。
秦禹实在?忍不住,悄悄在?封子行耳边道:“咱们这位王妃,可?真是活阎王。”
封子行目光不善,瞪了他一眼:“快闭嘴吧,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当,还?需请王妃出面脏手,还?刑部呢,我要是你,回家?都不好意思吃饭。”
秦禹讪讪的闭嘴了。
封子行把刑讯得来的口供收进怀中?:“这个?东西?我先拿着,王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秦禹竟然问:“什,什么意思?”
封子行不觉得意外,脸色淡漠的提点道:“先把陈靖送回去,褚颐明既然想弃了这个?子,多半是不会留他的活路了,他交代的差不多了,口供已到手,我们不一定要保他的命,但必须拿下?对他下?手的人,如此,下?一步才好行动。”
秦禹的头脑渐渐恢复清晰:“意思是让我刑部抽调一些人手去盯着陈靖?”
封子行摇头:“王妃不大可?能用我们的人了,王爷出京前?可?是留下?了一批精锐,怎么不比衙门里这些榆木脑袋强。”
秦禹无奈:“行啦,我也不是生?来就会当官,赶鸭子上架来刑部填了这个?坑,你好歹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学学。”
傅蓉微捧了手炉。
北地的春来得晚,气?候也冷,牢狱里真是寒气?侵人,傅蓉微捂着炉子暖了好一会儿,冻僵的手指才恢复了知觉。
裴碧把陈靖交代给属下?,扶着刀来到她身边,低沉道:“天冷,属下?先送您回去吧。”
傅蓉微说:“你抽些兄弟盯着陈靖,如果有?人对他动手,务必拿下?,要活的。”
裴碧应了声是。
傅蓉微登上了马车,靠在?车里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了一段距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到家?了,傅蓉微手都还?没暖透了。
迎春和桔梗在?院子里伺弄刚搬来的牡丹,傅蓉微面无表情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备水沐浴。
大白?天的,谁也没想着提前?烧水这回事。
迎春仓促去安排。
桔梗进屋,放下?了帘子,伺候傅蓉微一层一层的脱去衣裳。桔梗捧着她的毛氅,放在?鼻尖闻了闻,疑惑道:“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沾了一股子腥臭?”
傅蓉微今日去地牢那种?地方,故意没带两个?丫头,也没声张。
她说:“拿出去仔细洗了,晒上三天。”
桔梗捧着衣裳出去。
迎春正好催完了热水,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架起屏风,在?隔间备起了沐浴的物什。
傅蓉微把自己泡在?了热水中?,乌沉沉的眼睛氤氲上一层雾气?,她盯着影影绰绰的花鸟绣屏,出神了一会儿,迎春进来填了三次热水,以为傅蓉微在?思虑什么要紧的事,一句话也不敢打扰,其实傅蓉微什么也没想,心里和脑袋里都是空茫一片。
直到迎春忍不住,小声劝了一句:“主子,再泡下?去,当心着凉。”
傅蓉微才从水中?起身,裹上了柔软的袍子,被推进了燃着火盆的内室。
迎春正给傅蓉微绞干头发。
傅蓉微问:“有?信吗?”
迎春摇头回道:“没有?。”
傅蓉微说:“算了。”
她小憩了一会儿,睁眼已是傍晚,屋里没有?人,傅蓉微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浑身没力气?,熟悉的难受哽在?心口,她便知是着凉了。
傅蓉微抬手敲了敲床格子。
迎春从外面掀帘进来,带了一阵风,风中?裹着药味。迎春道:“主子,您又染上风寒了。”
傅蓉微摸着自己的喉咙,说:“不打紧。”
迎春道:“请太医来瞧过一回,开了方子,院子里已煎上药了。”
傅蓉微想到自己正住在?正院里,问:“惊动母亲了?”
迎春说:“这一下?晌,夫人前?后来了有?五次。”
傅蓉微要披衣裳:“母亲近来操心太多了,我去看看。”
迎春急忙拦下?她的动作?:“主子别忙,夫人说了,等你醒后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即刻,千万别折腾自己,桔梗已经过去了。”
同一个?院子里,这屋到那屋,也就几步路。
说话间,桔梗已经回来了。
姜夫人也来了。
婆媳俩互相?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辛苦。
姜夫人下?午已经传了裴碧,问清了今天发生?的事,姜夫人笑了一笑,眼尾的荡开一片细纹,看得傅蓉微心惊,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姜夫人还?没这么老态,可?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双鬓的灰白?都生?出来了。
姜夫人兀自不觉,捏了捏傅蓉微的手,道:“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怎么叫他们给折腾成这幅样子了呢?”
傅蓉微在?姜夫人面前?,收起了几分不羁,说话也体贴了:“怪我最近太闹腾了,好好养一段时日,不碍事的。”
姜夫人:“你们啊,总是仗着年轻胡来,母亲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千万不要。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火气?盛,喜欢塞北的风光,三九寒天穿着单衣在?雪里玩得尽兴,结果没几年好光景,把身体弄糟了。”
傅蓉微第?一回听说姜夫人的往事,感到新奇之余,不忘回应:“母亲放心,我晓得轻重。”
姜夫人才浅浅提了一嘴,便不肯说下?去了,轻柔的把她按回床上,裹了厚实的衣裳:“服了药,早些歇吧,那些琐事是忙不完的,你别心急,慢慢来。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人和事,放一放也无妨,等阿煦回来拿主意也不迟。”
提起姜煦,傅蓉微没有?立即接话,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说了一句:“他现在?也不知在?哪啃草呢……算计着,军里的钱早就见底了。”
第128章
姜夫人一向不赞同傅蓉微跟着掺和?这些政局上的事?儿, 奈何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轻易劝不动。
迎春端了汤药进屋,吹凉了, 姜夫人接到手?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傅蓉微。
灯影下, 年长者苦心劝道:“你做的再多、再好,朝堂上也不会有你一席之地, 你一个女子出头露面, 后世评说想必也不会有好听的话, 得不偿失的买卖, 生意人都懂斟酌, 你却傻, 一点不为自?己?着想。”
傅蓉微一口闷了整碗药, 说?:“小时候,我住在家里最偏的院子里, 别说?吃穿不如人,就连月例银子都被克扣了,我眼瞧着家里的姐妹生在花团锦簇中,要什么有什么,成天打打闹闹,最大的烦恼就是穿什么吃什么。”
傅蓉微说?着说?着, 心里感觉到异样,那么长远的往事?, 她一度以为自?己?记不清了, 不料说?起?来的时候竟然历历在目,无比深刻。
“侯府家的女儿, 生来衣食不缺,只要经?管好?自?己?的事?情,将来择一个好?夫君,轻易便能获得一生安稳。”
姜夫人插了句嘴:“其?实世界大多数女儿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的。”
傅蓉微摇头,笑了一下:“但是我不一样,母亲,我能做到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不去操心,任由天翻地覆也绝不多一句嘴……可那样的我,是活不下去的。”
她说?道:“……有人出生就陷在泥潭里,挣扎着活下去都是件无比艰难的事?,更何况岸上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算记着将你狠狠摁下去彻底溺死。所以啊,除了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择。”
傅蓉微说?的不仅仅是她的处境,同样也是华京如今的处境。
一方割据的城池,四面皆兵,年仅五岁的幼主,稀稀拉拉的庸才。
温柔无害,只会成为被吞食的猎物?。
傅蓉微道:“母亲,我和?姜煦没有余暇去考虑日后的处境。因为如不处理好?当下,我们谁都没有日后可言。”
姜夫人透过傅蓉微那双眼睛,看到了她满目的苍凉。
越清醒的人越痛苦。
那些糊涂着仍在沉沦中的人,根本看不见近在眼前的劫难。
姜夫人轻轻抚摸她的鬓发:“你……”才吐出了一个字,却又哽在了喉头。
傅蓉微握住了姜夫人的手?。
姜夫人的手?并不细腻,指腹能触及到许多明?显的纹路。
傅蓉微道:“我与阿煦同心同德,请母亲祝我们功成业就吧。”
姜夫人含着泪,轻轻点了下头。
傅蓉微因感了风寒,闭门养了两天病,陈靖那头一直静悄悄的,褚颐明?那老东西蛰伏起?来简直跟死了一样。
裴碧正向她回禀这几日的动向:“也就按照您的吩咐在朝中造势,透露出陈靖被严密看管的消息。陈靖为了活命,尚算配合。可是,褚颐明?不动,我们的一切计划都是白费。”
傅蓉微杵着头,纳闷道:“褚颐明?他为什么不动呢?”
裴碧:“属下愚钝。”
傅蓉微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她掀开了茶盏,低头看着瓷杯底中立起?来的茶叶嫩芽。她沉下心来,重新梳理陈靖带来的这条线索。
最初是陈靖被人发现与淑太?妃私下会面,傅蓉微因此心生警惕,为了阻止皇上与她相处,言语间?不留情刺伤了她。
当天夜里,淑太?妃摆了傅蓉微一道,便自?尽了。
陈靖顺理成章的被怀疑、扣押、审问。
他在这件事?里是不可被忽略的一环,从淑太?妃身上下手?,无论?怎么查,都会查到他。
傅蓉微想,如果自?己?是谋划者,一个注定会成为弃子的人,就应该放在废弃的位置上。
一个弃子,怎么敢让他真正捏到主人家的命脉?
傅蓉微让自?己?站在褚颐明?的立场上,轻而易举就能与他共情。
褚颐明?根本不在乎陈靖的供词,因为他从未把重要的消息给到陈靖手?里。
陈靖就算是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倒干净了,也不过就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
如此一来,陈靖的口供便不值钱了。
甚至有可能都是假的。
傅蓉微盖上茶盏,深深的呼了口气。
褚颐明?那种道行的老狐狸,想要诈他是很难成功的。
可古训有云兵不厌诈。
百试不厌的好?计策,能不能成事?得看人怎么用。
裴碧见她出神了许久,忍不住唤了一声:“王妃?”
傅蓉微骤然回神,平静道:“让你的人继续盯着,容我再好?好?想想。”
这一拖沓,反倒不急了。
傅蓉微慢慢琢磨了一段日子,久到陈靖都已经?熬没了恐惧,在府里生生把自?己?喂胖了一圈,傅蓉微才有了新的动作。
盯着陈靖的何止一方人马,褚颐明?告病半年多,藏在府里不肯出门,但他放在外面的眼线时刻盯着风向。
春意浓了起?来,彻底驱散了冬日的凄寒,褚颐明?低调摆了宴,招待府上的谋臣。
褚颐明?与陈靖当初是同年进士,年纪相仿,可褚颐明?身上却没有那种暮气沉沉的气质,他远比陈靖更从容,也更深不见底。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女人倒是能沉住气。”褚颐明?坐在上位,语气缓慢,不太?愉悦。
下首第一位书生接上话:“摄政王妃啊,瞧着是有点小聪明?,不过依在下看,阁老还是抬举她了,您老人家谋虑深远,岂是她一介女流可以交争的,多半啊,是黔驴技穷不知所措了。”
底下的人都是跟着褚颐明?想混个出人头地的。
褚颐明?的稍稍转霁的脸色就是他的态度。
于是各位言语间?也放肆了起?来——
“皇上年纪小不懂事?没辙,可摄政王又好?到哪里了,年轻好?战,不服管束。记得先?帝在时,他便时常试探征伐北狄,那会儿先?帝还能压得住他,如今先?帝一去,他撂下新朝出兵北狄,为争一时意气,竟是丝毫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更可气的是,他还把新朝撒手?交给女人折腾,难怪百姓都说?北梁的天下的姓姜,狼子野心简直画在脸上了。”
“只可惜了我们褚阁老,殚诚毕虑一腔赤诚却要受女子折辱。”
褚颐明?任由他们群情激奋,觉得差不多了,才出言调停,道:“你们猜先?帝为何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封一个异姓摄政王。”
席间?安静下来,他们都看向了褚颐明?。
褚颐明?道:“盛世没有这么乱搞的,先?帝眼明?心亮,猜到自?己?一去,万顷江山便保不住了。先?帝生前为了保镇北军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用场。先?帝岂会不知他心中执念,既然肯放权给他,便是默许了他对北狄的征伐。”老者双眼锐利又淡漠:“他是臣子,我也是臣子,区别在于,我的路还能由得自?己?选,但他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死活要听天意。”
褚颐明?这一番话,字面上的意思简明?好?懂,暗藏的深意却更得反复推敲。
他坐下诸位还没想好?该接设么话,褚颐明?的亲信侍卫径直走进来,在褚颐明?身边耳语了几句。
褚颐明?环顾他下首的一众谋臣和?学?生,笑了笑,说?:“摄政王妃出城了,由封子行和?秦禹作陪,朝佛落顶的方向去。”他摘下了一枚碧玺扳指,放在桌上,道:“莫负春日好?光景,我在此下个彩头,各位不妨猜一猜,她这是要干什么去?”
镇北军在佛落顶围的校场差不多快要建成了。
封子行和?秦禹是第一次来,本着要长见识的目的,真的涨了一番见识。
随行侍女迎春从马上翻下来,捂着胸口到旁边缓了半天,才慢慢支起?身子。
傅蓉微搭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轻声问:“还好?吗?”
迎春抚平了胸口翻涌的难受,道:“好?……没事?,歇一歇就好?了,奴婢刚学?会驭马,等多跑几回就好?了。”
傅蓉微道:“难为你了。”
封子行和?秦禹绕着佛落顶半山转了一圈,也见识到了两峰之间?那条悚人的索道,他们回到原地与傅蓉微会和?,封子行道:“听王爷和?王妃的意思,冀州迟早是要拿下的,可山道已彻底截断,倒时该如何行兵呢?”
傅蓉微道:“王爷是想拿下冀州,不过却没打算费一兵一卒。”
封子行一愣。
傅蓉微笑了笑:“此事?还远着呢,不着急议,走,先?去看看我们的马。”
校场的马厩里新进了一批马,是封子行打点了楚州商会,又在商道上多方打听,才购回了一批价值不菲的宝马。
万里晴空,日头正艳,傅蓉微刚到马场,便瞧见草场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正悠闲散步。
封子行道:“这一匹神驹的价钱,足能供得起?军中一年的草料了。”他话中半是心疼,半是欣慰:“但总归不负王妃所望,这匹照夜白是上佳的品相,除了王爷的那匹爱驹,几乎没有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这匹与姜煦的宝驹有九分相似的马,是傅蓉微指明?非要不可的。
傅蓉微边走边问:“温驯吗?”
封子行道:“但凡宝驹,性子都烈,牵回来的这一路上,属它最不耐烦,不肯让人骑,不过倒也没伤人。”
傅蓉微说?:“他曾经?告诉我,马儿的灵性俯瞰众生,它们几百年来与人同甘苦共死生,我只要看着它的眼睛,它就能明?白的我意思。”
封子行道:“王爷在军中长大,对于他们而言,马是特殊的陪伴。”
傅蓉微挑了一根鲜嫩的萝卜,拿着去见那匹漂亮的照夜白,此马俊雅非常,傅蓉微要抬起?头,才能对上它那黝黑湿漉的眼睛。
“你真漂亮。”傅蓉微轻轻捋过它顺滑的鬃毛,道:“帮帮我好?吗?”
照夜白低头去触她手?里的萝卜。
傅蓉微亲手?喂给它吃。
待它吃完了,打了个鼻响,傅蓉微回头示意随性的人让开,她一撩下襟,轻盈地跃上马背。但她身体的紧绷没法立即松下来,其?实她并不擅长驯马,平日里最常驾驭的是那匹跟了她好?多年的性格温顺的小红马。
傅蓉微拉了一下缰绳,照夜白果然不很配合,在傅蓉微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迈了几步,走出一段距离停在了水边。
傅蓉微便知不好?。
果然,下一刻,马就涉进了溪水中,前蹄一顿扑腾,顿时水花四溅。
傅蓉微今年春头一回感受山泉的清冽。
第129章
封子行一介文人帮不上忙, 慌乱间拉来了裴碧。
裴碧瞧了一眼,却说无妨。
马若真要伤人,会?比这暴躁得多, 裴碧来到了傅蓉微身后,低声道:“王妃,它只是在戏耍, 您别怕,缰绳拉的太紧了, 松一点。”
能被拉出来买卖的都不是真正的野马, 它们养在马商手中时便经历过驯服。
裴碧如此一说, 傅蓉微便懂了。
照夜白在溪水里扑腾了一会?儿, 又?撒欢往山腰的林子里钻。
傅蓉微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一直跟着?, 裴碧是万万不敢放她一个人走?远的。傅蓉微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 以免被林中横生的枝叶划伤。
熟悉的场景让她的记忆自觉回?溯到了很久之?前, 她一次骑马在林中穿行的时候。
傅蓉微数不清那?是几年前了,还在馠都, 江坝围场的皇家?春狩,她第一次骑马,是柳家?小?姐教?的,她在山路上独行,倒霉碰上了叛军,雨夜里躲了几个时辰不敢露面, 是姜煦救起了她,把她压在身前的马背上, 杀出了一路血雨腥风。
原来已经那?么多年了。
傅蓉微在这一刻后知后觉体会?到了迟来的怦然?。
马背上, 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马儿停下,回?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傅蓉微下马, 轻拍了拍它。
裴碧紧随其后,来到傅蓉微身边:“王妃,还好吗?”
傅蓉微颔首:“很好,吩咐下去,今晚就可以行动了,按照我们早就做好的计划。”
裴碧应了一声是,退下了。
傅蓉微牵着?马,沿着?林间小?路,又?走?了一段距离,停在了两峰之?间的陡崖边上,跟照夜白一起并肩站着?,看眼前的烟岚云岫。
那?种如同陈酿一般经得起反复品尝和推敲的感情,让黑夜里禹禹独行的她,每走?一步仰头?都能看见漫天?星辰在闪耀。
暮色四合时,傅蓉微骑马从山上赶来,校场上封子行和秦禹已经等乏了,靠着?浓茶醒神。
傅蓉微一言不发,进了营帐,男子退出来,迎春独自留在里面。傅蓉微脱下身上罗叠的春裳,望向正中央高台上架着?的一副雪白的轻裘。
傅蓉微身上只穿着?素白的里衣走?上去,抚过那?副轻甲上磨损严重的兽皮。
迎春轻声道:“王爷留在京中的轻甲只找到这一副,是去年冬退下不要的,虽是轻甲,但也有些分量,主子,让我帮你穿上吧。”
封子行和秦禹又?用了一壶茶,实在兜不住了,相携到后面去出了个小?贡,回?来时,帐前点上了灯,远远的,就看见一道白衣身影站在众人的簇拥中,像极了那?位不可能出现在华京的人。
傅蓉微的目光越过冲冲人影,对两位大?人道:“走?吧。”
迎春却换上了傅蓉微刚退下的那?一身衣裳,夜色里微微低着?头?,身量瘦削娇小?,谁也不会?平白怀疑她是假的。迎春臂弯上搭了件斗篷,临上马前,将其披在了傅蓉微的轻甲外面。
封子行暗叹了一声——要何种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到如此别出心裁的计策啊。
傅蓉微与他对视一眼,竟好似能看透他的心肠,道:“见马识人,这一招其实要谢谢林大?人,多亏了他的提醒。”
姜煦的那?匹马是最能证实他身份的存在。
傅蓉微要对付老奸巨猾的褚颐明,先让他感到警惕和后怕,前思后想,最稳妥且有用的办法,需得借姜煦的势。
一行人深夜从佛落顶赶回?华京城。
傅蓉微扯了兜帽遮住脸,但那?匹照夜白在暗夜中跑起来,如同一道刺眼的闪电,根本无法忽视。
城门?校尉见一行人气势汹汹,忙设下拒马,严阵以待。当他们看清楚那?匹白马的样貌时,诸位官兵心里齐齐一咯噔。封子行挡在前面,严词厉色:“放行。”
城门?口的卒子谁也不便多言,闷声不吭搬开了马拒,放他们进城。
照夜白风一样直奔陈靖的府上。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褚颐明在府中收到了消息。
——“疑似摄政王?用你那?两只铃铛大?的眼睛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疑似?”
报信的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身上裹着?斗篷,似是不想张扬,丞相大?人和刑部尚书?都陪在侧,王妃也在,王爷那?匹神驹整个华京城找不出第二匹,前段日子王妃染疫病重时,那?匹马也曾在城外出现过一个晚上。所?以,属下才推测那?人可能是王爷。”
褚颐明在书?房中踱步到门?口,又?回?身:“他回?来了?他们去了哪里?”
属下回?:“陈府。”
褚颐明的宅子里亮起了通明的灯,夜深了,他的几个亲信冒夜赶来,门?口碰面后对视一眼,彼此之?间都明白,褚颐明心不安了。
镇北军安插在陈府中的人早就清出了一条路,傅蓉微畅通无阻的来到书?房,陈靖早就被押着?侯在里面。
陈靖舒服了一段日子,身上贴了快十斤膘,镇北军陡然?间发难,他心里也跟着?打鼓,他面朝窗,脖子上架着?刀,竖起了耳朵听动静。
门?被推开后,他听到了战甲和精钢碰撞摩擦的声音,一阵风在他身后掠起,有人唤了一声:“王爷。”
陈靖当即膝盖一软:“王爷?”
傅蓉微自不会?出声回?应他。
陈靖面对着?漫长且没有尽头?的等待,颊边的汗珠逐渐连城了线。
期间,有个小?妾借着?送茶的名义,企图靠近,傅蓉微打了个眼色,裴碧明白她的意思,命人捂了那?小?妾的嘴,捆了关进柴房中。
傅蓉微在书?房中悄声坐了两个时辰,然?后起身离开,就像来时那?样安静,没发出丝毫的声响。
裴碧随后进门?,一挥手,让人松开了对陈靖的钳制,看着?软到在地的他,冷脸说道:“收拾东西吧,王爷命人护送你离开华京。”
陈靖迟钝地挪了个方向:“王爷准我离开?”
裴碧点到即止:“你在华京没活路,你应该懂。”
傅蓉微到柴房去看刚被抓住的小?妾。
到了关键时候,终于按耐不住露马脚了。
傅蓉微停在门?口,等裴碧赶到,问了一句:“你能搞定吧?”
裴碧点了点头?。
柴房的门?一开一合,裴碧进门?拿掉了小?妾嘴里的杂草。
陈靖的小?妾一副好样貌,妍姿艳质。裴碧道:“好一个美人,委身于陈靖那?老头?子身下,着?实委屈。”
小?妾看向裴碧的目光中含了一丝惧怕,但更多是一种好奇的打量。
谁家?正经妾有这份胆识,果然?是不简单。
裴碧开门?见山:“是谁派你在陈靖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小?妾假装听不懂。
裴碧从袖口抽出了一根长逾三寸的钢针。
惨叫声从柴房中露出来,只短促的响了一个瞬息,便哑下去了。裴碧又?封住了她的嘴。
傅蓉微莫名感觉脸上沾了凉意,抬手一摸,竟是水渍,夜里落下雨了。
小?妾在里面断断续续的交代实话。
她承认是褚颐明派她到陈靖身边的,平日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偶尔也传一些消息。不过,自从陈靖这次回?府后,他身边有傅蓉微安插的人,她一直没有机会?再近陈靖的身,今天?夜里,她直觉情况有变,所?以才冒险前来一探,不料,这一反常的试探将她的身份出卖了。
“褚颐明和陈靖私底下在谋划什?么?”
“我不知道。”柴房里,小?妾捂着?自己的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流下。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瞎,刚才由于她及时服软,那?一针似乎并未插进眼珠里,但是眼角不断渗出的湿意令她心生慌乱。
裴碧:“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淑太妃薨的第二日,褚大?人给了我药,说陈靖已经无用,可弃之?。”
如此说来,淑太妃的死是褚颐明意料之?中的事情。
换言之?,褚颐明使的陈靖这步棋,从一开始就指向了淑太妃的命。
褚颐明为何一定要淑太妃的死?
裴碧推门?出来,朝傅蓉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就这么一句有用的话,问不出别的了。”
傅蓉微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停在二进院的门?前,说:“准备车马,让陈靖出城吧。”
裴碧实在忍不住多了句嘴:“王妃,真放人?”
傅蓉微道:“褚颐明的弃子,我要来也无用,撒出去吧。”
如果褚颐明暗中打的算盘是要淑太妃的命,那?么他成功了,而且他这步棋走?得可谓是天?衣无缝,甚至一箭双雕。
沾了疫的物件送到了淑太妃手中,如果他和陈靖的计划不出错,皇上要遭殃。若是退一步想,淑太妃念及旧年的情分,不肯害皇上,此手段便最可能用在傅蓉微的身上,也不算亏。
而皇上和傅蓉微无论谁中了算计,淑太妃都是死路一条,褚颐明的目的即达成。
傅蓉微想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他为何一定要淑太妃死呢?
傅蓉微无端又?钻了牛角尖,难以自行开解。细雨连绵起来,润物无声,傅蓉微戴上兜帽,勉强可遮些风雨,她问道:“淑太妃的灵下葬了吗?”
裴碧回?道:“礼部那?些人为了陵墓的选址,至今仍争论不休,前几日又?刚好得了馠都的信,说那?边有意要迁淑太妃回?妃陵安葬,淑太妃的丧事便一直搁置了,灵柩如今仍停在刑部。”
傅蓉微加快脚步:“我去刑部一趟。”
一道电光撕裂了天?幕,闷雷滚滚炸响在整个华京城的上空。
照夜白飞驰穿过华京的街巷。
褚颐明手中的茶盏落地,瓷片碎了满地,一向处变不惊的褚颐明抚着?随侍的手站起来:“你说什?么?摄政王离开陈府就直奔刑部了?”
他的属下冒雨叩在石板上,道:“是,而且十分急切。”
褚颐明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堂内安静无声,其实大?多数人不知发生了何时。
正惊疑不定时,角落里有一位白衣谋士站了出来,代替随侍扶住了褚颐明的身体,对他说:“褚阁老,莫慌,事已至此,下令行最后一步吧。”
第130章
傅蓉微没有让人跟着, 独自?到了刑部。
夜里的刑部一片寂静,也?没有当值的人,门口的守卫见来了匹白马, 也?都下意识以为是摄政王,任由?那?马直接冲进了门,也?没上前阻拦, 双眼困顿着,互相嘀咕了几句, 对摄政王的忽然回京十分疑惑。
傅蓉微进了刑部直奔后院停灵的地方?, 刚刚建起的刑部衙门本就不大, 淑太妃身后的体面又不能草率, 偌大个院子有一半都挂着白幡, 春夜里的雨连绵不绝, 伴着雷鸣和闪电, 一眼望去?,让人难免背后发凉。
傅蓉微一向不信鬼神, 停灵的房间也丝毫不忌讳,她正想进门,又一道电光从天幕蜿蜒而下,整个院子都拢在了刺目的明亮中。傅蓉微脚步一顿,瞳孔骤然一缩,屋里一道身影投映在窗上。
傅蓉微顿住了脚步。
好快。
怎么刑部忽然就有了动作?
淑太妃身上果然藏有秘密。
傅蓉微停在门前不动, 里面的人推门出来,正好与她撞了个正着。
那?人黑纱覆面, 身形壮硕, 肩上扛着黑布裹着的淑太妃的尸身。
人死了一个多月,尸身都已腐化的没法看了, 他?却在这个关键时候,撬开了棺椁盗出了尸体。
傅蓉微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她的计策果然奏效了,她还没真正干什?么呢,褚颐明已主动露了行迹。
那?人见了傅蓉微的打扮,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但面对面的两人,随着电光的闪过,那?人在某个瞬间将兜帽下的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姜煦。
傅蓉微一个弱女子孤身出现在此。
那?人放下了淑太妃的尸身,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傅蓉微心里也?跟着这雨夜一同?凉了下来,刑部衙门夜里寂静,守卫都在前后门口,哪怕傅蓉微现在大呼来人,也?敌不过此人的刀快。傅蓉微一步一步的后退,那?人持刀逼近。
傅蓉微手指探进了腰间的锦囊。
若非有备无患,岂敢孤身犯险。
傅蓉微摸到了随身的白瓷小盒,退到了避雨的廊檐下,数着那?人的步子,当他?走到近前时,扬手一撒,就像曾经练习放过数百遍那?样,干脆利落,精准的钻进了他?的七窍中。
此人扬起的刀停滞半空中,软了下来,当啷落地。傅蓉微扶着漆柱,避开几步,亲眼看着他?栽倒在地。
傅蓉微立刻上前剥开裹尸的东西,查看淑太妃的尸身。
死了一个月的身体已经开始腐臭,傅蓉微顶着难闻的腐臭,看着面前触目惊心的惨状。
淑太妃死时也?不过二十几岁,还是很年轻的模样,可见人一死,不管有多貌美?,最?后都会烂成一个可怖的样子。
刑部的仵作早在一个月前便下定论可以结案了,傅蓉微单用眼睛也?瞧不出异常。
身后那?人□□了一声?,似是要醒,口鼻吸入的药力毕竟有限,越是功力高强的人,清醒的越快。
傅蓉微惜命,及时抽身往门外跑去?。
可惜耽搁久了。
傅蓉微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追上,她于拐角处回头,见那?人虽动作迟缓,却已持刀追来了。
傅蓉微加快了脚步,身上的轻甲沾了水,沉甸甸的贴在身上,傅蓉微路过池塘,一把扯下了斗篷和轻甲,随手扔进了湖底。
傅蓉微里头一身黑袍,萧索的身影在夜里越发不显眼。
傅蓉微听着他?的脚步声?,能判断出他?力气恢复了几成,也?许来不及了,她脚步一顿,转身钻进了草木繁茂的景致中。
由?于刑部的院子建的粗糙,人手也?不足,所以这些花草树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肆意生长,乱七八糟的缠成了一片。
傅蓉微踩在草上会发出声?响,她停下了,背靠着一块寿山石,把身子伏低,屏住呼吸。
脚步声?靠近,从她身边经过,不待傅蓉微松下一口气,片刻后他?又绕了回来,一直徘徊在四周。
雨还在下,但已经很久没有雷声?和电光了。傅蓉微暗自?庆幸老天爷保佑。
下一刻,呲啦一声?,傅蓉微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是火折子燃起的动静。
那?人找了个避雨的树下点起了火光,傅蓉微快要躲不住了。
傅蓉微指甲钳进了手心中。
她身上所剩可用以一击的,只剩一把匕首。可一旦动用了近身的匕首,那?就是殊死一搏,她是没什?么胜算的。
傅蓉微正要拔出匕首,忽然响起了一声?非常明显的响动。
隔得有些远,不是她弄出来的。
那?人动作一顿,飞速地追过去?了。
傅蓉微从石头后探出身体,狭小的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傅蓉微呼了口气,通往门外这一路上再没有人来阻她。
门外白马在雨中朝她迎来,傅蓉微顾不得仔细打量,攀上马,提着一口气,直到回了姜宅才扶住门槛,软了下来。
门口的府卫见状立刻迎上来。
傅蓉微低敛眉目,吩咐道:“叫人立刻围住刑部,看好淑太妃的尸体,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姜宅的府兵与镇北军同?气连枝,消息的传递及其快。
傅蓉微放心牵着马进府。
马儿很听话地跟着她,傅蓉微自?己饱受了一整晚的惊吓,前海一心惦记着安抚马的情?绪。
“……别怕,第一次见识这种危险,吓着你?了吧,我给?你?填些鲜草料,你?好好歇两日。”
傅蓉微反手摸了摸它的鬃毛,这一摸,她动作猛的顿住了。
傅蓉微惊疑不定的转身,端详着这匹马,对上一双极其高傲且矜贵的黑眼睛。
这绝不是她从校场带回来的马。
傅蓉微:“你?……”
分明就是姜煦的那?照夜玉狮子。
他?的爱驹出现在刑部门口,那?他?人呢?
莫非就是刚才刑部院中替她解围的人?
傅蓉微推断可能是仓皇之中牵错了马,而姜煦的玉狮子认得她不会反抗,索性就驼着她回家了。
傅蓉微松开马缰:“快去?找你?主子吧。”
玉狮子与他?们家相处日久,最?是通人性,慢吞吞的从傅蓉微身边擦过,独自?走出了大门,跑进了雨幕中。
出现在刑部盗尸的那?个人追着一个相似的背影,同?样是黑色的斗篷,里面罩着轻甲,且走且停,方?向却不知不觉的变了,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绕进了刑部的更深处。
习武之人直觉敏锐。
他?之前追的是一只没有威胁的软兔子,现在在像是被一只狡兔牵着鼻子走。
那?人动作有了一瞬的犹豫。
但他?停下脚步,看清所处的位置时,整个人忽然警惕大起。
草木幽静,人迹罕至,雨幕中两扇漆黑的大门紧闭,这里是刑部的牢狱所在。
前面那?人抬手撩起了兜帽,露出一张讥讽含笑的脸。
褚颐明手下的得力之人,不可能不认识姜煦这个心腹大患。
盗尸人掉头就逃。
姜煦足尖轻点地,悄无声?息的贴上去?,又快又狠的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上。
人晕了过去?,砸在了地上。
姜煦不太愿意脏手,说:“押进牢里待审。”
他?身后更暗处冒出了两个诡秘的人影,干净利落的动手,把人拖了下去?。
姜煦回到停灵的院子里,舒太妃的尸体僵硬的倒在门槛上。姜煦一把撕掉了外面裹着的一层黑布,彻底露出了里面尸身可怖的样子。
封子行和秦禹料理完了陈靖的事?,结伴赶回刑部,一前一后推开吱呀的窄门,正见这一幕。
封子行对着姜煦的背影,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叫了一声?王妃。
姜煦回头静静的盯着他?们。
封子行眼都快要瞪出来了,他?身侧一个更有出息的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封子行惊疑不定的看向秦禹。
秦禹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含糊的嘀咕着:“……抱歉,失态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软了一下子。”
刑部的议事?厅里点起了灯,一夜春雨,几个人忙碌了整晚,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水。
下头人端了火盆进来让他?们烘衣裳。
热姜汤也?备上了。
封子行把今夜的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然后说道:“王爷在今夜赶回来,想必也?是听到了口信吧。”
姜煦一直没怎么说话,听封子行这样问,淡淡的嗯了一声?。
封子行:“那?么,不知王爷是何?看法?”
姜煦沉吟了一会儿:“淑太妃身上还有秘密,找个靠谱的仵作来,重新查。听说跟淑太妃一块死的还有两个丫头,尸体埋哪儿了,挖出来,重新查。”
封子行:“王爷是觉得哪里不对?”
姜煦毫不客气道:“我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当日你?们王妃刚染上疫,身上起了病,没法亲力亲为,此案交代下去?,你?们就给?潦草处置了?”
封子行最?先听出了怪罪之意。
秦禹琢磨了一会儿,才觉脸上讪讪:“下官学艺不精,有负王妃的期许。”
姜煦揣了手在袖子里,静了片刻,缓了语气道:“慢慢学吧,皇上和北梁朝廷也?都还没长大呢。”
封子行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转了话头,问道:“王爷在外行军可还顺利?”
姜煦木着一张脸,只说了两个字:“缺钱。”
封子行:“……”
这气氛是更不对劲儿了,提起钱,这场没一个有钱人,谁敢轻易开口接这话,都怕被姜煦啃一口,倾家荡产也?喂不饱军中的嘴。
封子行轻咳了一声?,道:“快了,王爷要不再忍个一时片刻,商道上一热闹起来,咱穷日子也?快到头了。”
姜煦看了封子行一眼,把他?给?看出了一身汗,多年相识,封子行总觉得那?一眼里深藏着某种不怀好意。
淑太妃的尸体被放回了棺木中。
刑部临时召来的属下也?已经冒雨去?挖当日一起死的两个丫头的坟。
守门的衙役在这个时候进来,躬身在门外回禀:“王爷,各位大人,不好了,院子里头那?两匹马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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