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献祭


    两日后,计划如期进行。


    风岚带领三千修士攻入魔界,江越泽里应外合,一路引导他们杀向十堰城。


    而数千魔修早已伫立于十堰城四周,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云压城,黄沙漫天,两军皆是严阵以待。十堰城城主释繁亲自露面,他站在城楼上,俯视着城墙下的修士们。


    修士们衣着颜色清淡,宛如一捧清水落入了满盘污浊之中。


    释繁眸中戾色逐渐加深,脸上的刀疤显得愈加狰狞,半晌,他语气莫辨地开口道:“风谷主远道而来,我本想好生招待一番,可看今日这架势,诸位像是来者不善啊。”


    风岚站在修士们的正前方,他身形虽清瘦,但脊背挺得很直,气势丝毫不输。


    “城主就别藏着掖着了,速速交出秦家人,你做过的事我们还能既往不咎,若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风岚语气一顿,他手腕一翻,一阵凛风刮过,面前的空地瞬间有数十道粗壮藤蔓拔地而起,顷刻间便顺着城墙攀到了释繁的脚底,释繁躲避不及,连忙后退半步。


    就在此时,风岚手一收,又操纵藤蔓点到为止地消失在了此地。


    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在场许多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城楼上的魔修露出慌乱的神色,缓缓补上后半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风家人修习草木之道,大成者甚至可以利用植物杀人于无形。


    释繁的眼神暗了暗,他攥紧了腰侧的长刀,怪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若风谷主铁了心把罪名施加给我,那便,不必多言了!”


    话音未落,千万流矢齐齐射下,修士们早有准备,瞬间支起一道浑厚结界,格挡了所有箭矢。


    风岚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如今释繁拒绝和谈,那秦家一定会顺势出逃,他必须尽力拖住释繁的兵力,防止他们暗中去支援秦家。


    城门大开,数千魔修齐齐涌出,魔修修行方式向来荤素不忌,所出招式阴狠毒辣,招招直击命门。


    修士们士气高昂,数月以来积攒的仇恨与憋闷终于有机会爆发而出,顷刻之间,双方兵力战作一团。


    风岚趁乱回望城楼,发现释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连忙发出了一条传讯。


    —


    魔宫最深处掩藏着一条密道,直通魔界边缘处。


    “家主,我们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秦无忌破解禁制,打开了密道入口,里面漆黑不见光亮,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尽头。


    “他人呢?”


    虽未明说,但秦轲已经了然,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将秦无极带了过来。


    此时的秦无极皮肤上的裂缝全都愈合好了,甚至四肢都不再僵硬,除了眼神依然很空洞外,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秦无忌满意地笑了,“看来祟首与他融合得还不错。”


    秦无极自身的神魂已经全然消失,现在整个人都都是被两颗祟首操纵着,除了一副躯壳外,其他一切都被尽数抹杀。


    虽然只有两颗祟首,但秦无极的力量已然足够强悍,更别提他还是一个优秀的容器,能够将祟首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马上,他就可以迎来新生了。”


    秦无忌长吁一声,脸上透露出一种平静的疯狂,他几乎要忍不住这种颤栗,此生夙愿即将实现,一切的隐忍、一切的蛰伏都是值得的。


    他这一生舍弃过许多,牺牲过许多,好在他等到了今天。


    马上他就会站在权力之巅,拥有这世间无可匹敌的力量。


    届时,世间一切都要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出发。”


    密道漆黑潮湿,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但此时没人会在意这个。


    “家主,探子刚传来消息,说是林溯之和谢泊非驻守在穷奇岛。”秦轲道。


    秦无忌的脚步顿了片刻,回忆道:“林溯之?就是他几次三番坏了我的好事。”


    “放心,我会让他死得凄惨些的。”


    出了密道,便是魔界边缘,这里有释繁留给他的六千魔修,秦无忌并不在意数量的多少,反正他不需要通过这个东西来夺得胜算。


    正当他下令“全速前进”的时候,一队人马从两边包抄过来,为首的少年他认得,叫江越泽。


    秦无忌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透露出些许不耐,“无知竖子,意欲何为?”


    江越泽嗤笑一声,“上了释繁的贼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江越泽精通此地地形,在周围布满了无数暗器,转瞬之间就把秦无忌的人全都拖住了。


    但秦无忌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他只想尽快赶往穷奇岛,让三颗祟首融合。


    “不管他们了,我们先走。”他对身旁的秦轲吩咐道。


    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甚至想让秦无极直接把这夷为平地。


    “慢着!”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释繁面目狰狞,拼尽全力快速赶来。


    “我带人拖住江越泽,你带着这六千人快速前往穷奇岛。”


    为了多给秦无忌增加一点胜算,他艰难地躲过风岚的追踪,赶来此地提供支援。


    秦无忌瞟了他一眼,不仅没什么感激情绪,甚至隐隐有些轻蔑。


    ——这种狼狈的蝼蚁,还不配让他放在心上。


    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释繁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怒吼道:“秦无忌,你最好是给我成功!”


    “如果你失败的话,老子第一个取了你的狗命!”


    —


    穷奇岛上,万千修士蓄势待发。


    林溯之和谢泊非早已得到消息,秦无忌正带人向此处奔来。


    “我们猜得没错,他果然还在觊觎祟首。”林溯之道。


    他用神识探进储物戒,发现最深处有一颗珠子静静地闪烁着光芒,他曾为此烦忧过许久,可如今有它在,竟然会感到些许安心。


    谢泊非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微弱震颤感,沉声道:“他们快来了。”


    一柱香后,天边被有一片黑色蔓延开来,那是秦家所带领的六千魔修。


    近百只巨鹫驮着这群魔修,飞过大海,密密麻麻地压了过来。眼看着,就要飞到穷奇岛上方。


    道天子站在高台之上,微风吹起他雪白的道袍和灰色的鬓发,他阖着眼睛,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起——”


    一道结界应声而现,宛若巨大的帘幕,将巨鹫格挡于外,冲在最前面的魔修最先受到阻拦,巨鹫浑身一痉挛,直接把他们甩到了海里。


    可惜,秦无忌出手后,道天子的结界并没有再持续下去。


    秦无忌笑道:“道天子,好久不见啊。”数千魔修降临在岛屿之上,没有秦无忌的命令,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林溯之默默站在道天子的身侧,手中已握紧琼仙。


    道天子低声道:“秦家主无需多言,你我之间似乎并不需要什么寒暄。”


    林溯之这才发现,秦轲和秦无极分别站在秦无忌的两边,只是秦无极的模样,十分奇怪……


    他碰了碰身侧的谢泊非,“你看秦无极……”


    “寒暄?你们也配得上我来寒暄?”秦无忌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我只不过最后给你们一次说话的机会,若能入了我的耳,我便让你们稍稍死得轻松些。”


    听见这话,底下的魔修立刻发出肆无忌惮起的笑声,秦无忌的话像是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让他们感觉马上就能踩着修士的头作威作福。


    剑拔弩张下,已无需多言。


    道天子祭出佩剑,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千钧万顷,风云纷纷为之变色。


    秦无忌微微正色,一团浓黑的祟气从他手心漫出,眨眼间就包裹住了他全身。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老头,凭着过往几次打交道的经历估计着道天子的实力。


    下一秒,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至半空,眨眼之间便过了上百招。


    瑶台之上的修士们也不再忍耐,漫天的呐喊与嘶吼之中,无数道灵力狂泻而出,两边人皆是杀红了眼,顷刻之间,死伤无数。


    林溯之跃至十方印正中央,白衫猎猎翻飞,他将自身灵力倒灌进阵眼,十方印的强大威压瞬间施加给秦无忌,他吐出一口鲜血,连连退向魔修的包围圈。


    “师尊,你还好吗?”谢泊非接住道天子,发现他的情况也不算乐观。


    “秦无忌……功力大涨,”道天子捂住胸口,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他撑着剑直起身子,“无妨,为师还能再战。”


    林溯之扶着道天子,目光凝重,“等等,这人是……是秦无极吗?”


    只见秦无忌拿出一个小瓶子,缓缓将瓶中的鲜血滴到秦无极的眉间,秦无极仿佛一下子被激活了,四肢百骸中的血液快速奔腾,体内的力量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天灵盖,他恨不得立刻找个人释放出来。


    于是,他看向面前的道天子,并把他当作了靶子。


    “秦无极不对劲,你保护好师尊!”林溯之挡在谢泊非身前,没等谢泊非拦下他就冲了上去。


    琼仙飞速出鞘,堪堪挡下秦无极的随手一击。


    秦无忌站在后方,势在必得道:“这具身体上承载着两颗祟首的力量,我劝你们早点认输,不要再挣扎了。”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秦无极的祟气再次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林溯之避无可避,用尽全力挥出一剑,才在一片漆黑中破出一条路。


    谢泊非安置好道天子,找准时机,从侧面刺出一剑,烬微冲破层层祟气的阻挡,眼看着就要触到秦无极的后心。


    可秦无极头都没回,只稍稍一震,巨大的威力立刻吞噬了谢泊非的攻势,他整个人被冲击力弹飞,重重摔在了瑶台之上。


    秦无极随手释放出的力量,让坚硬如铁的寒冰玉裂出了道道裂纹。


    “师兄!”


    林溯之提剑上前,却硬生生被道天子拉了回来。


    “乖徒,你和泊非保护好自己,为师来。”道天子的语气沉静而坚定,他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却义无反顾地冲在了最前面。


    林溯之自知拦不住师尊,于是赶紧把谢泊非扶了起来,“怎么样?”


    “两颗祟首的力量……果然强悍。”谢泊非迅速调理好内息,他稳住心神,再次将十方印的攻势倾注到秦无极身上。


    可秦无极甚至都没将这道力量放在眼里,他在对付道天子之余还有精力击碎身旁一根天柱,瞬间,十方印的威力便少了大半。


    “必须要阻止他了,他正在把师尊往瑶台中央逼。”


    而瑶台中央之下,就是埋藏祟首的地方。


    “斩月破澜——”如斩杀三烛尢一般,金色剑阵再次浮现在半空之中牢牢困住秦无极,秦无极迟疑了脚步,他抬眼看向眼前这个人类,似乎起了点兴趣。


    “溯之,你快退下!”


    林溯之宛若没听到道天子的怒吼,义无反顾地降下剑阵,金色光芒牢牢锁定住秦无极,他身形踉跄了些许,道天子趁着这个空隙,掷出配剑——


    “砰!”


    秦无忌从天而降,格挡住了那一剑,他一掌拍向秦无极后心,“别和他们耗了,去中间拿祟首!”


    秦无极收到指令,再次行动起来。


    林溯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可以,绝对不能让他拿到祟首!”


    “岂容你说了算?”秦无忌低声怒吼,转眼间他的面容就发生了变化,数道漆黑可怖的鳞片凭空生长在他脸上,就连他的瞳孔,都变成了妖冶诡谲的黄金竖瞳。


    浓黑的祟气在他手中凝成一把利剑,剑刃直指林溯之的命门——


    “徒儿!”


    “溯之!”


    谢泊非受制于秦无极,还是晚了半步。


    道天子飞身挡在林溯之身前,生生替他挨下了这一剑,“噗——”,鲜血如注,争先恐后地从他胸口涌出。


    “师尊!”林溯之目眦欲裂,双手几近颤抖,他连忙为道天子输送灵气,可惜秦无忌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铿——”


    琼仙飞至半空,两把剑的剑刃磨出一片火花,“刺拉——”


    林溯之背靠天柱,抵足了全身力气,两条手臂上青筋凸起,他咬紧牙关,嘴唇也渗出了阵阵血迹。


    秦无忌的嘲笑声环绕在耳边,冷汗掺着鲜血从鬓角一直流到下巴,身上的白衣早就被染得一片血红,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后。


    琼仙身上的灵气不断强盛,像是绝境中的濒死反抗,终于在浓重的祟气中破出一条缺口。


    秦无忌收回剑,居高临下道:“扛下这一剑又有何用?你师兄可挺不了多久了。”


    另一边,秦无极不断向瑶台中心逼近,谢泊非显然已经硬撑到极限,却依然没有退缩。林溯之有心去支援,可惜秦无忌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魔修和修士们早就杀红了眼,所有人的理智都被漫天的血红冲刷了个干净,偌大的瑶台之上,尸体横陈,鲜血几乎将寒冰玉覆了个彻底。


    “噗——”谢泊非胸腔一阵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揉作一团,他勉强用烬微支撑住身子,甚至没意识到鲜血正在大股大股地从嘴里流出。


    全身上下的骨头好似被人节节敲碎,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丝丝地被抽离出去,即便如此,谢泊非还是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


    “师兄!”


    内心的绝望激发了林溯之莫大的勇气,面对着秦无忌雨点般的剑意,他径直冲上前去,“唰”地一声,琼仙埋入秦无忌右肩,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伤口上瞬间长出一片漆黑的鳞片。


    秦无极终于行到了瑶台正中央,两颗祟首蠢蠢欲动,它们感到了埋于地下的、同根同源的本能呼唤,越是靠近,越是急切。


    “轰隆——”秦无极徒手用拳头砸上寒冰玉,一下,再一下,又一下……瑶台塌陷,第四颗祟首重现于世。


    秦无忌大喊:“快!倒进去!”


    林溯之无暇反应,抬手便向秦无极掷出琼仙,可秦无忌早有预料,挥剑直接将琼仙拍出了三里远。


    秦无极拿出怀中的锦盒,里面装着魏家人精血的炼化物,他把它一滴滴浇到祟首之上,彻底溶开了那道封印。


    于是林溯之眼睁睁地看着三颗祟首完成了最后的融合——


    祟生在秦无极的身上,重降于世。


    “不——”


    可呐喊终究是徒劳的。


    顷刻之间,风云突变,大片黑云压在头顶之上,遮挡了所有的光亮。一片昏暗之下,所有的修士都停下动作,他们都感受到了萌发于身体最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秦无忌瞬间忘记了林溯之的存在,他跪伏于地,极为恭敬地喊道:“祟生大人,欢迎您回来!”


    魔修纷纷附和:“祟生大人,欢迎您回来!”


    祟生活动了一番身子,冷漠地审视着这片混乱,他随手一挥,八根天柱齐齐倒下,存续百年的十方印就这样被他摧毁了。


    秦无忌再也遮掩不住眼中的狂喜,他一步一步向祟生走去,准备献上自己的复仇大计。


    一片混乱之中,林溯之仿佛失去了痛觉,他靠着最后的意念走到了谢泊非的身边。


    他轻轻地喂给他一枚续命丹药,感受着掌下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有力起来。


    他看着谢泊非微微翕动的眼皮,猜测他或许快醒过来了。


    林溯之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了妄珠碎,无情道成。


    霎时间,林溯之感受到心间的某个地方漏出一道缺口,无数情感倾洪而泻,坠入了暗黑深渊。他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好像还忘记了一些重要的往事。


    可他来不及细想,就感觉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


    无比充沛的灵力流过四肢百骸,身上的伤口寸寸愈合如初,他只需漫不经心地打个响指,秦无忌整个人便被拦腰斩断。


    显然,凤凰骨的神力已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抬头看向祟生,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赤红的凤凰残影附在林溯之身后,高贵的神祇昂扬着它的头颅,一往无前地撞上祟生——


    “轰——”


    巨大的冲击力终于让瑶台彻底塌陷,灵泉倒涌,冲散了所有人。


    这场战争,终究还是要靠他们两个结束。


    祟生终于适应了这具身体,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怪笑道:“凤凰骨,你这凡人也算有几分能耐。”


    两道不属于世间的力量正式碰面,一道代表至穷至恶的肮脏欲望,一道代表至明至善的神圣光芒。


    林溯之知道,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抹杀掉祟生的存在。


    这个代价可以是七情,可以是六欲,甚至可以是生命。


    可能只过了一个时辰,也可能过了一天,二人的厮杀逐渐接近尾声。


    恍惚中,林溯之听见耳边传来凤凰的嘶鸣,那是宁折不弯的傲骨,是宁死也不愿低头的骄矜。


    他心甘情愿祭出凤凰骨,以毁天灭地之姿献出最后一击——


    天火吞噬掉祟生,重新还世间以安宁。


    一片火光之中,林溯之感到自己的神魂很轻盈地飘到半空中,仿佛不受任何束缚。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凤凰用自己的生命净化了世间的污秽。


    那自己呢?自己又要去向哪里?


    不对,自己好像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好像,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


    有了这个念头,林溯之试图阻止自己神魂逸散的速度,可惜来不及了,他终究要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不,不,他不甘心。


    他漂浮在半空中,他看见穷奇岛缓缓沉入海底,他看见海面不断涨起浪潮,他看见有人撑起一道巨大的结界保护住了所有人。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我说过,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林溯之想起来了,那个人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


    可是你今天怎么食言了?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还是找不到你?


    幸好你食言了。


    林溯之心头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庆幸,幸好那个人食言了。


    自己那么爱他,应该是不想让他陪着赴死的。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叫谢泊非,是自己的师兄,也是自己的爱人。


    琴州城,结思楼,临微海……所有的过往连成一条线,林溯之透过这些过往,用力记住谢泊非的模样。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他终于把谢泊非的笑容牢牢烙在了脑海里。


    他想,他不后悔。


    第52章 执着


    太始三十二年,秦家家主秦无忌于穷奇岛复活祟生,意欲以此为祸天下。然灵昭门弟子林溯之,甘愿舍身献祭凤凰骨,借凤凰真神之力与祟生同归于尽,挽局势于水火。


    有修士回忆说,大战过后他看见天边飞来一只冰蓝色凤凰,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后又再次飞走。


    就像特意来接什么人似的。


    有三两个人附和了他的说法,但更多的则是无暇顾及那么多。毕竟命都差点没了,谁还有心思观察天上发生了什么?


    在这场战役中,修士和魔修皆是死伤无数,瑶台上的层层血迹流到海里,就连附近的海面都被染得微红。


    刚刚那震慑心扉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那样盛大,那样惨烈。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梦魇中,但好在有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把他们抽离出来。


    一名弟子终于缓过神来,犹疑地问向身边同伴:“林师兄他,还会回来吗……”


    “林师兄他……他消失了,大概……不会回来了吧。”同伴怔怔地说道。


    他们都知道林溯之身负凤凰骨,也曾羡慕过他修行之路如此顺遂,甚至还悄悄嫉妒过为什么他天生好命,能够受到上天的眷顾。


    但他们从未曾想过,凤凰骨能被发挥到如此地步。


    更没想到,林溯之竟然甘愿做到这个地步。


    “林师兄他……是个英雄。”


    可这寥寥二字终究是苍白的,除了仰慕与敬佩以外,再不能带来任何。”英雄又如何,林师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的语调率先染上了哭腔,在这群劫后余生的人群中,蔓延开了一股悲寂的氛围。


    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创伤之下,心灵则更加脆弱,好在玄真子带着援军及时赶来,快速安排好了后续事宜。


    没人注意到,在倒塌的天柱废墟之下,一道身影宛如雕塑一般凝固在了那里。


    周围的寒冰玉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站立的地方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裂开的风险。


    可他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好像对外界失去了感知。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空洞,执着又虔诚地望向天边,他亲眼目睹所爱之人消失在那里,而自己又毫无转圜的能力。


    谢泊非感到一股无力感漫上四肢百骸,他甚至痛恨为什么自己依然站在这,为什么溯之那么狠心,非要留他一个人。


    黎映慌张地越过人群,终于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谢泊非的身影。


    她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净,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听到了消息。


    可惜她和玄真子被释繁的人绊住了手脚,不然他们就能快点抵达这里了。


    说不定,还能改变事情的结局。


    她蓦地想起林溯之交待给她的那几句话,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那时的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师兄,你,你不要……”黎映想劝谢泊非不要太难过,可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作为一个外人尚且心如刀绞,更遑论谢泊非本人呢?


    她从未见过谢泊非这般模样,在她心中对方一直是光风霁月、端方自持的青芜峰大师兄,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可如今的他,身上血迹未干,好几处伤口都没处理,眼中竟生生留下两行血泪,触目惊心。


    黎映忽然懂了林溯之为什么会拜托自己阻止谢泊非做傻事,因为对方的身上已经没了半点生气。


    她突然有些心慌。


    半晌,她听见面前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虚弱却又坚定:


    “我看见有只凤凰接走了他,回到了天上。”


    “我要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的。”


    瑶台即将碎裂,穷奇岛也随时面临着沉入海底的危险,所有的幸存者都急着逃往别处,丝毫不想面对这满目疮痍。


    唯有谢泊非如一棵沉默的树,扎根在了这片废墟中。


    他带着最后一点微末的信念,固执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黎映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他,但自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在这送死,可谢泊非却对她的诸般劝解置若罔闻,他在碎裂的瑶台上枯坐着,接受着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明明看见了……明明看见了有一只冰蓝色的凤凰把溯之接回了天上,为什么溯之还没有回来?


    难道……溯之已经忘了他了吗?还是说溯之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去主动找他?


    谢泊非挣扎着站起身,可碎裂的腿骨又让他重新跌坐回去。身上的伤口一连几日都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不少都已经加速恶化了。


    偏偏身体的主人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全靠着强悍的自愈能力来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溯之,你不要生气了,你先在那边休息一会,等我来接你回家。


    可我该去哪里找你?你究竟在哪儿?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的。


    —


    黎映下令封锁了穷奇岛,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谢泊非如今的模样,不想让他受到众人恶意的揣测。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流言蜚语悄悄兴起。


    “唉,你们知道吗?谢师兄一直留在岛上,根本没有离开过。”


    “啊?穷奇岛都快沉了,他怎么还不走?”


    “谁知道呢,”弟子放弃声音,悄悄说道:“前些天我被派去清扫战场,看见谢师兄捧着琼仙剑呆坐在那,足足有两个时辰,硬是一个姿势都没有变过。”


    “我记得琼仙剑是林师兄的佩剑吧,他这是在……”


    “你们在这议论什么?”黎映冷声道,“门规第三条,不准在背后议论同门,自己回去领罚。”


    几名弟子顿时噤声,慌张逃走了。


    第十日,道天子从重伤中醒来,黎映怕刺激到他,有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可道天子是何等敏锐的人。


    “映儿,师尊一大把年纪了,虽说装傻了大半辈子,但也不是真傻了。”


    重伤后的道天子十分虚弱,甚至声音都隐隐透出几分有气无力。


    黎映自知自己的隐瞒在道天子面前根本撑不了多久,便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林溯之与谢泊非之间的感情尽数告诉了道天子。


    听完后,道天子沉默了许久,本就瘦弱许多的身子更显枯槁,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衰败无力。


    “溯之,怎么就……我的好徒儿啊!”他重重地锤向桌案,茶壶杯盏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师尊你快去劝劝师兄吧,他已经在瑶台上不眠不休地待了十天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回来,这样下去人会出事啊。”


    黎映视师门上下皆为亲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弟,不想再失去一个师兄了。


    当晚,道天子强拖着病体,独自一人踏上了荒无人烟、破败不堪地穷奇岛。


    岛上树木横斜,碎石满地,几乎没什么落脚的地方。


    一连几天,浓郁的血腥味才完全散去,月光洒在地面上,冲走了一切污秽与罪恶,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泊非安静地坐在那片角落,他昨天在这翻找到了琼仙剑,便一直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连自己的烬微剑都不知道丢去了哪。


    他早就没了时间的概念,耳边只余海浪翻涌的声音。


    良久,他看见师尊向自己缓缓走来。


    他想开口叫出一声“师尊”,却发现嗓子像是被锈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于是只能用平静而又空洞的目光抬头看向对方。


    道天子什么都没说,先用仅剩的灵力为谢泊非疗了一遍伤。


    谢泊非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手把手带了最久的徒弟。他还记得谢泊非刚上青芜峰的时候,小小一只,却一脸倔强,再加上不爱说话又显得很孤僻、不合群。


    道天子也是第一次带徒弟,如何养好这小家伙可伤透了他的脑筋,他稀里糊涂地摸索出许多方法,终于辛辛苦苦地把那小家伙养大了些。


    他欣慰地发现谢泊非的话终于变多了些,虽然还是不太爱笑,但起码不再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了。


    而谢泊非天资极其聪颖,几乎不怎么需要他的指点就快速成长成了少年天才。


    可以说道天子能把黎映和林溯之养好离不开在谢泊非身上积攒下来的经验。


    这个徒弟从不让他费心,也从未让他担忧,甚至从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也曾以为是自己这个师尊不够称职,没办法让徒弟全身心依赖。


    但后来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发现谢泊非就是没有弱点,不会因为任何事伤心。


    而现在,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人会是自己的徒弟。


    纵使万般心痛,道天子还是艰难问道:“泊非,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咳咳,我在想要怎样才能去天上,怎样才能找到溯之。”


    “师尊,他们都说我疯了,我没疯,”谢泊非的唇角竟然溢出一丝笑意,“溯之真的只是被人接走了而已,他还在等着我。”


    道天子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劝他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轻轻地揉了揉谢泊非的头,像儿时哄他时一样。


    “泊非,你知道你那半颗魔心从何而来吗?”


    传闻上古魔神陨落之时魔心被人一分为二,一半流入人间轮回,一半被分成十份,分别寄生在魔界的十只镇界大魔上。


    流入人间轮回的那一半恰巧就在谢泊非的身上。


    只要斩杀十只镇界大魔,便可夺回另一半魔心,当场飞升成神,重登九重天。


    “从你来到拜入我门下时我就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可那时你太小,心智还不成熟,我担心你会做出傻事,便想着以后再说。”


    “后来你长大了,我看你行事从容,进退有度,便觉着即使不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


    “拖着拖着,就到了今日,泊非,你会怨为师吗?”


    “可即便是现在,从私心上来讲为师仍然不希望你踏上一条那么凶险的路,为师已经失去一个徒儿了,没办法再承担失去你的风险。”


    “但我知道你对溯之的情意,若你执意要去的话,为师只会希望你多加小心。”


    谢泊非抬头看向道天子,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道天子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第53章 归位


    上古时期的魔神为了护佑魔界安危,用自身血脉炼化了十只镇界大魔,可他濒临陨落之时又担心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镇压住这些大魔,于是便在魔界中划出一片虚空,将大魔存放在了那里。


    平日里它们既不会干扰魔界,又能在魔界有危险时及时出现。


    它们寄存着魔神的半数修为,从未有人设想过去挑战它们,因为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甚至就连那片虚空,也很少有人知道具体位置。


    谢泊非利用半天的时间抵达了虚空处,而后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里,无数次重伤,无数次濒死,无数次鲜血几乎流尽,无数次重伤到极限,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站起。


    斩杀掉第五只大魔时,是谢泊非来到这里的一年零两个月后,他的修为已经从合体中期进阶到了洞虚大圆满。


    依旧是一身伤,依旧是全身上下透支到极限,谢泊非随意找了一块山崖,度过了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的时间。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蔓延到每一片角落的漆黑,和早已消失的时间概念。


    谢泊非总是会想起和林溯之在灵昭门共赏过的日出,相伴过的日落。


    这些回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相反,它们越来越清晰。


    他仍然记得微风拂过时溯之发梢轻抚过的痒意,和自己嘴角的些许弧度。


    他记得溯之有一件青色的外袍,质地很薄,月光洒上去时会透出很好看的颜色,甚至比月色还要美。


    他记得溯之的卧房里有一串风铃,就悬挂在窗口,有风吹过时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虚空里的这三年,他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活下去的。


    谢泊非执着地相信着他的溯之此刻就在天上等待着他,只要他能重夺魔心,他就能带溯之回家。


    —


    穷奇岛一役后,不少修士都看到了谢泊非失态的模样,虽然黎映以铁血手腕镇压了一部分非议,但慢慢地还是有一些流言蜚语流传了起来。


    可灵昭门弟子们逐渐发现,谢师兄似乎很久没在宗门里出现过了?


    刚开始他们还能理解,毕竟谢泊非总是外出执行事务,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后来他们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结合着之前的流言蜚语,事情便被猜测出了许多版本。


    没了师兄和师弟,黎映作为道天子唯一的徒弟,她很快就变得独当一面起来,她试图再次强制摁掉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可却被道天子制止住了——


    “映儿,随他们去吧。”


    道天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可每当谈起自己这两个徒弟,声音总会透出一股疲惫。


    黎映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理,可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可是师尊,我不想让师兄和溯之被人议论……”


    “越加镇压,他们只会越加反抗。若溯之和泊非还在这里的话,也不会在意的。”


    黎映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她明白道天子说的都是对的。


    人的注意力总归是短暂的,三个月后,这场风波终于平息。


    也正是从这时开始,谢泊非的名字逐渐淡出修真界众人的视线,那个少年天才仿若只是昙花一现,随着师弟的消逝,也一同泯灭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


    三年后,一个普通的午后。


    “师尊,魔界有异变!”


    道天子倏地睁开眼睛,向魔界的方向眺望。


    只见魔界地域仿佛即将被黑云所吞噬,云海中翻涌着一道巨大的漩涡,隐约可见数道骇人天雷从中劈下。


    道天子的目光逐渐发生变化,先是由最初的迟疑,转变成了欣慰,而后又剩下了心疼。


    他知道天雷之下的那个人会承受怎样的非人苦楚,即使远隔千里,他也不忍心再看,转身离开了此地。


    “徒儿啊,短短三年便能做到如此,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余下的那声叹息,随风声一起隐没在了青芜峰的竹林里。


    与此同时,一场浩劫正在魔界虚空内上演。


    半个时辰前,谢泊非斩杀了最后一只大魔,重新拥有了那一半魔心。至此,三年以来为之拼命的目标终于达成,谢泊非一时间竟没什么实感。


    恍惚中,他只看见虚空上方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少许阳光穿过裂缝漏了进来。


    谢泊非下意识地避开了光线,他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阳光、星空、蓝天白云,这些寻常到再不能寻常的事物已在回忆中辗转成了奢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刚刚感到少许温暖后,天空就立刻被层层乌云所遮盖。


    而后,天雷轰隆作响,在云层中张狂地叫嚣着。


    第一道天雷降下时,谢泊非释然地笑了,他就知道,这才是他应该经历的,而不是什么温暖的阳光。


    好在……他马上就能见到溯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甚至可能是更久。


    虚空中,就连痛觉都能被绵延到无限长,谢泊非不怕痛,也不怕孤独,他只怕自己来不及。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依次降下,魔心本就为不详之物,天道更加盛怒,天雷也更加骇人,试图阻挡住这个即将飞升的凡人。


    千均万顷之势像是要把整片虚空撕裂成碎片,谢泊非站在狂风的正中央,以凡人之躯硬生生扛住了天道的怒气。


    血泊中,他双膝跪地,脊背却依然挺直,每降下一道天雷,他的身形便会颤抖一分,可天雷并不会给他恢复的时间。


    剧痛之下,意识的模糊仿佛顺理成章,但每次濒临昏厥,天雷都会重新将他劈醒。


    一天一夜的折磨,谢泊非一分都没有落下。


    第八十一道天雷散去后,耳边再次平静下来,他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他终于看见了耀眼的阳光和洁白的云朵,那些许久不见的,再次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至此,魔神归位,重返九重天。


    —


    对于魔神归位这件事,九重天上一直态度模糊。


    一方面,魔神地位特殊却身份尊贵,许多老古板神仙都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不太瞧得上他。


    一方面,这个位子实在是缺席太久,别有用心之人指望着这次变动能搅出什么新的风浪。


    “唉,你们听说没,这位魔神可是以凡人之躯飞升上来的。”


    “岂止呢,听说他还硬生生扛了八十一道天雷。”


    两位神官窃窃私语着,听到“八十一道天雷”后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的凡人都这么猛吗?”这让他们这些天生神躯的压力很大啊。


    按照惯例,飞升上届的神仙都要在正午时分从天枢门步入,以此代表身份的转变。


    可如今正午还没到,天枢门两侧便聚集了一大波神官,一半是来看热闹的,一半是被拉来看热闹的。


    终于,在万众期待中,一道玄衣身影踏祥云而来,正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他就是魔神吗?”


    “好生俊俏啊!”


    谢泊非换了一身崭新的衣物,玄衣更显他劲瘦挺拔,他神情严肃,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神官们并不是没见过凡人飞升,步入天枢门时他们大多会迟疑片刻,甚至还有人会畏手畏脚。


    唯有眼前的这位新任魔神,不仅不紧张,还走出了一股巡查领地的气魄。


    神官们纷纷怀疑:自己没记错吧?他应该是刚飞升上来的吧?


    “我猜他一会要去觐见天帝,再给自己多争取点权利。”


    “我猜他要去魔神殿,先安顿一番。”


    万众瞩目下,谢泊非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身旁的一位仙官,礼貌打听道:“请问司命星君处怎么走?”


    神官迷迷糊糊为他指了个方向,接着,这位魔神便头也不回地向那边走去。


    —


    “……太始三十二年,魔神大人,你倒是让我好找……”


    司命星君掌管凡间命簿,凡人的因果轮回皆被他记录在册,今日接到的第一项活就是这位新上任的魔神大人所委托的。


    这个面子他肯定得卖,再者说,对于这位魔神,他也挺好奇的。


    “太始三十二年,穷奇岛一役,你是想找这个吗?”司命星君在水镜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一部分。


    闻言,谢泊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急切应道:“就是这里,我知道溯之没死,您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吗?”


    司命星君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见惯了红尘风流事的他敏锐察觉到这位“溯之”和魔神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水镜上显示,他的神魂确实是消散了,但是,咦,奇怪了……”


    司命星君扑进水镜里,又翻找了半天。


    “哦,这位溯之的身份不一般啊,凤凰元君竟然亲自把他接了回去。”


    谢泊非的眼神顿时亮了,但狂喜之后却是一阵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想出的假象。


    因此就连询问,都不禁放轻了声音,“劳烦星君详细告知于我,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司命星君看着眼前这位魔神,明明语气还那么坚强,眼眶却已经泛出了红色,他便猜测到了一二。


    于是,他便将自己所看到的来龙去脉详细告知给了谢泊非。


    穷奇岛上,林溯之神魂散去后差一点就真的消失在这世间了,但凤凰骨引发的动荡岂会逃得过凤凰元君的法眼?


    他在天上浏览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心中不由得也对这个后辈生出一些欣赏。


    恰逢凤族子嗣凋零,已经几千年没有新的血脉的,他便下凡将林溯之接了回去,看在凤凰骨的缘分上准备让他作为凤族的血脉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林溯之的神魂已经被元君重新凝聚了起来,温养在凤族的命树上。


    司命星君好心提醒道:“喏,凤族的地盘恰巧就在九重天隔壁的栖梧山。”


    看着谢泊非急切的神情,司命星君早已猜到了他和林溯之的关系。


    对于,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魔神大人啊,凤族人一向都护短得很,如今可是时隔千年才有了新的血脉,你若是想上门求……咳咳,娶,怕是要多备些诚意啊!”


    第54章 命树


    谢泊非从司命星君那里离开后,并没有急着去栖梧山。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刚飞升上来,对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栖梧山的具体方位。


    按照惯例,刚飞升上来的神仙要先到天帝处报道,然后会有神官负责指引,传授一些基本事宜。


    等到谢泊非抵达天帝大殿时,发现天帝正在殿中央等候着他。


    昨日天道布下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时,天帝便目睹了一切。


    他问天道:寻常凡人飞升,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便已是极限,你为何要如此为难一个年轻人?


    天道答:此人心有执念,一心只为执念飞升,若不以天雷考验他,恐后患无穷。


    第五十一道天雷降下时,天帝看着陷在血泊中的年轻人,转身离开了。


    他以为谢泊非是撑不下去的,不然为什么魔神这个位置会空缺几千年呢?


    可如今,这个年轻人泰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俊逸疏朗,不卑不亢。


    “听说你姓谢,名泊非?”


    谢泊非略一颔首,和天帝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他来此地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什么闲话想和天帝聊。


    魔神地位崇高,虽然执掌的是魔界,但在九重天也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天帝并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而是拿出平等的姿态和眼前这个年轻人聊了几句,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生出欣赏之情。


    他想起谢泊非在凡间的经历,善意提醒道:“若还有什么问题,不必藏着掖着,问出来即可。”


    谢泊非也没打算隐瞒,他知道自己从步入天枢门开始的每一步都没逃得过天帝的视线,隐瞒也只会适得其反。


    “可否请您告知我栖梧山的具体位置,我有一要事需求见凤凰元君。”


    “哦?”天帝来了兴趣,“我与凤凰元君是多年好友,兴许可以帮你说上几句。”


    谢泊非坦然道:“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他便三言两语地向天帝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道:“或许您也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执念才飞升的,若无法找到溯之,我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言至此,天帝倒是静默了几瞬。


    谢泊非说的这件事,他倒是有些印象,但没想到竟牵扯出这样一番因果。


    三年前,他去栖梧山找凤凰元君喝酒时,便注意到凤族命树有了异动。


    凤族繁育子嗣的方式比较特殊,后代都是经由命树的温养才能降临到这个世上,而这个过程少则耗费几百年,多则需要几千年。


    也正是由于繁育子嗣较艰难,凤族后代稀少,每一次命树的异动都堪称寄托着全族的希望。


    天帝看到后自然也对元君表达了一番庆贺,结果元君高深莫测道:“此事可不简单。”


    “前几日凤凰骨有异动,我便去凡间凑了凑热闹,结果发现了那身负凤凰骨的少年还挺合我眼缘。”


    “我去司命那翻看了一下他过往几十年的人生,觉得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还挺可惜的。”


    “有了凤凰骨这番因果,他也算是和我凤族缘分匪浅了。于是我便凝聚了他的神魂,放在命树上温养着,准备让他用我凤族后代的身份重新降临于世。”


    天帝回忆至此,神情也有些微妙。


    原来魔神在凡间的爱人,竟和凤族扯上了关系?


    他回想起那日在栖梧山做客时,目睹凤族命树周围时不时有族人前来驻足,那表情,简直是视若珍宝,活像是呵护着自己的命根子。


    天帝微微思索了一番,觉得谢泊非今后恐怕少不了一番考验。


    “他的神魂已经被重聚好了,目前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他贴心地为谢泊非指好了栖梧山的方向,眼看着谢泊非急着出发离开,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咳咳,元君此人脾气颇有些古怪,你……不要一上来就要人啊,切记,温和,温和。”


    天帝也不知道这位魔神大人听进去多少,反正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个火急火燎的背影。


    —


    栖梧山也是天界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凤凰一族血脉尊贵,即使占了这块好地方当领地也没人敢说什么。


    谢泊非穿梭在云海中,终于有了点身在天界的实感。


    自受完天雷,到飞升成魔神,整个过程既被痛苦绵延得无限漫长,又顺利得如同幻梦一样短暂。


    谢泊非从未想过魔神这个身份会为自己带来多少荣华、多少仰慕、多少权势,自始至终,他心里也只有那一个念头。


    成年后的凤族子民大多会选择下山游历,要么云游天下,要么寻一有缘人共筑洞府,因此栖梧山中可谓是人烟稀少。


    谢泊非第一次上门拜访,两手空空,内心惴惴。


    守门的弟子马上认出他就是刚上任的魔神大人,听到他想约见凤凰元君后就一溜烟地跑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谢泊非就被人恭敬地请到了山中。


    栖梧山山清水秀,灵气郁盛,甚至说是十步一景也不为过,谢泊非看着那片竹林,恍惚中以为回到了青芜峰。


    他内心记挂着凤族的命树,但又不敢做出失了礼节的举动,因此克制着内心的欲望。


    “魔神大人,请,元君正在里面等候着您。”


    眼前不是什么壮阔的宫殿,也不是什么精巧的阁楼,元君所住之处竟然只是个普通的竹屋。


    谢泊非推开院门,发现元君正在庭院的石桌旁安静地喝着茶,即使发现他进去了,脸上也没什么波澜。


    “晚辈见过元君。”


    元君淡淡道:“不必拘束,坐吧。”


    山中微微有些小雨,雨丝细密,像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二人都没有说话,一片寂静之中,雨声便显得更加明显。


    谢泊非率先开口道:“今日贸然造访,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元君。”


    元君撂下茶盏,茶盏和石桌碰撞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元君的表情并无异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带回溯之前,我已在水镜中翻看过他的过往,自然也知道你们二人的关系。”


    谢泊非静静聆听着元君的话,神情微有动容。


    “我无意与魔神交恶,更不想拆散你们有情人,但我必须告诉你,他的神魂已经碎裂到一个极限,若你想接走他,就必须付出时间和精力去呵护他的神魂。”


    “我可以,我当然愿意,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能承受。”


    元君没有应他,而是转身带谢泊非前往凤族命树,也就是安置林溯之神魂的地方。


    绕过几段山路,小雨渐渐停歇。


    命树生长在栖梧山灵脉正中央,高大粗壮,枝繁叶茂,树冠处还萦绕着许许多多的黄色光点,不断绕着树干盘旋移动。


    “相信魔神也有所耳闻,命树可温养凤族子嗣的神魂。”


    “略有耳闻。”谢泊非点了点头,“所以……还有多久神魂才能修复好?”


    元君施法从树中牵引出一个淡金色的光团,光团外包裹着丰沛的凤族神力,而光团中央,则浮动着许多类似于碎片似的东西。


    谢泊非猜到了,那应该是林溯之的神魂。


    “三年前我带他回来的时候,碎裂程度比现在还要严重,经过命树的滋养已经好了很多。但若想依靠命树完全恢复,直至他重新降临于这世间,少则几百年,多则要几千年。”


    “不知道魔神大人等不等得起?”


    元君撩起眼皮看了谢泊非一眼,那眼神中有审视,也有期待。


    “无论多久,我都等得起。”谢泊非沉声道:“但听您的意思,似乎不只这一种办法?”


    “不知到魔神有没有听说过命魂灯?”


    命魂灯是九重天上的一件神器,能够容纳碎裂的神魂,并进行一定程度的修复。


    元君缓缓说道:“世人只知其名,却不知晓它真正的用途。若有人愿以心头血供奉灯芯燃烧不断,神魂修复的时间将会大大减少。”


    谢泊非岂会没听懂元君的言下之意,他点了点头头,坚定道:“我愿意。”


    元君淡淡道:“取心头血绝非一件容易事,魔神大人要三思而后行啊。”


    “多谢元君的提醒。但是——”


    无论是几千年,抑或是几百年,在成神之后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他知道,他等得起。


    但他不舍得让溯之等那么久。


    青芜峰上生长着一种花,叫做流荧花,盛开时若漫天繁星落入凡尘,可惜花期太长,百年才会盛开一次。


    “流荧花快开了,我想让溯之早些回来看看。”


    —


    凤凰元君当着谢泊非的面将林溯之的神魂引到了命魂灯之上,然后仔细告知了他养护方法。


    离开前,他有意提醒道:“溯之仍是我凤凰族人,栖梧山的大门随时会向他敞开。”


    元君心中颇有微词:这魔神看起来强势惯了,不会直接把他们凤族的子嗣抢走吧!


    呵,等将来他们大婚前,可得好好考验魔神一番。


    谢泊非并没有在九重天上停留太久,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他带着那盏命魂灯,先是回了一趟灵昭门。


    阔别多年,黎映和道天子再见到他都有些失态,黎映当场眼眶就红了,背过身去独自擦拭着眼泪。


    “师尊,师妹,我回来晚了。”


    说完,他就想对道天子行一个大礼,道天子连忙扶住他,哑声道:“你我师徒之间何必如此。”


    三年来在虚空中的苦难都被谢泊非一笔带过,他拿出命魂灯,眼含温柔地说道:“溯之马上就能回家了。”


    寒暄过后,谢泊非回到林溯之以前居住的小院,院中陈设未变,甚至连卧房里的家具都是谢泊非亲手购置的。


    他刚一推开门,掠过的风声便吹响了风铃。


    谢泊非拢了拢架子上的书籍,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


    他心有所感一般连忙将对折的纸铺陈开来。


    然后发现那是一封信,是一封三年前,林溯之写下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重逢,然后快结局了!会有甜甜的番外~


    第55章 梧桐


    「刚刚又吃了一颗师兄你做的蜜饯,很甜,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门手艺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师姐这几天一直在逼着我喝药,嘴巴都快苦得没知觉了,是时候该想个办法把师姐的药炉偷走了。


    好吧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生气。」


    林溯之的字迹清秀又不失风骨,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大半面纸。


    「可能是最近一直在床上躺着养伤,白天休息得太多,晚上反而很精神,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师尊说火麒麟五年之内便能化形了,他说火麒麟最喜欢我,让我给它起个名字,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


    我觉得起名这种事你应该比较擅长吧!毕竟你读过那么多书。


    哦,对了,等火麒麟化形之后你对人家好点,别总凶巴巴一张脸,你从云天海市把它买回来,怎么说也算他半个爹了。


    我已经给它准备好化形的礼物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亲手送过去,如果没能赶上的话就拜托了你了,在第二排柜子的第三个锦盒里。


    还有一件事忘告诉你了,前天宁善师叔来看望我的时候竟然向我打听师姐和闻轻雨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可是我完全察觉到啊,难不成师姐这么会隐藏?不过就凭闻师兄那寡言的性子,确实有点捉摸不透。


    他们俩的礼物我放在第三层了,如果我没有赶上的话还是麻烦师兄你。」


    谢泊非不由得失笑,笑过后却忍不住攥紧这张信纸。


    林溯之的语气极为亲切自然,可信上的内容……分明就像是交待后事。


    原来三年前从潮崖之眼回来后,他就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


    「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山下奔波,但我却过得很开心。


    我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景色,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你陪在我身边。


    这样一看,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唯独对师兄你,我总是觉得心有亏欠。


    我总是想着若我们还有机会再去一次琅州城、再去一次结思楼该有多好,那一晚是不圆满的,我想和你共饮一杯醉满霜,共同把同心锁挂在相思古树上。


    我想和你一同把缺憾变圆满。


    可学堂里的先生告诉过我,做人不能太贪心,你现在所经历的可能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不知道这条路还能继续走多久,也不知道还能再陪你走多久。


    但我能感觉到,现如今的安稳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想必我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了。


    我爱你,自然希望你能拥有更长、更好的人生。


    听说百年之后流荧花就要开了。


    师兄,你可以替我去看看吗?”」


    —


    离开灵昭门后,谢泊非带着命魂灯孑然一身地漂泊在这块大陆上。


    他混入滚滚红尘中,除了每晚剜心取血外,与一介凡人没什么两样。


    如今他已飞升成神,心头血更加珍贵,命魂灯中的神魂在它的滋养下愈发完整。


    又是一年秋天,落叶覆满了整座琅州城。


    谢泊非突然没了继续漂泊下去的欲望,他想,是时候为溯之和自己建造一个“家”了。


    凤凰生性高傲,非梧桐不栖。


    他记得当初去魏家的时候,那附近有一片很漂亮的梧桐林,于是他就把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那。


    可到了后他却又发现此地美则美矣,但灵气稀薄,不利于命魂灯的温养。


    没关系,三界内有很多漂亮的梧桐林,他有时间慢慢地去寻。


    两年后,谢泊非独自踏入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这山位于灵脉正中央,灵气异常馥郁。


    行过数条山峰,又穿过好几片森林,他终于在山谷腹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片极其美丽的梧桐林。


    谢泊非当即便觉得,溯之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当晚,一座小院就被建好了,房屋的布局、景观的摆设几乎和青芜峰上的一模一样。


    谢泊非取出命魂灯,摆在木桌上,静静地看着火光在其中跃动。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逸与满足。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十年,谢泊非很少走出这片山谷,即使他已经有了缩地千里的神力。


    少有的几次出谷,也只是回灵昭门看望道天子,顺便帮林溯之送出准备好的礼物。


    每晚夜幕降临后,命魂灯便成了整间小院唯一的光源。


    这是谢泊非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他会伏在桌案前,备好笔墨,随意在纸上写点什么,假装在和溯之对话。不知不觉间,浸满墨汁的宣纸已经攒下了厚厚一沓。


    「溯之,前些日子火麒麟成功化形了,化成了很罕见的双重火灵根,算是他运气好。


    师尊为他取了单字“灼”作为名,他偏要用“林”作为姓,我本来是不愿的,可又想起你不准我欺负他。


    算了吧,就当便宜这小鬼了。」


    「溯之,昨天映儿和闻轻雨定了婚期,顺尊很开心,几乎是掏了一半家底为她备了礼单,还扬言让闻轻雨来青芜峰做上门女婿。


    我瞧那闷葫芦压力很大,就差下山去卖艺赚钱了。」


    「溯之,师尊昨日突破了大乘大圆满,唔,头发都不白了,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


    他向我打听如今九重天上是什么情况,想要提前为飞升后的生活做好准备。


    我说师尊不必忧虑,到时我直接将魔神之位转让给您,反正偌大一个魔界我也实在是不太想管了。


    师尊听后不太开心,嫌弃地把我赶下了山。」


    「溯之,流荧花开了。


    我不太想让它们凋谢,于是就用神力将它们停止在了那一瞬间。


    这样的话,无论你是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看到。」


    —


    不知多少个昼夜,也不知多少个春秋。


    北巡川的太阳升升落落,唯独寒冰万年不化。


    百年以来修真界对此地下了严格的保护令,一旦发现盗猎者,便严加追究。


    在此庇护下,雪灵鹿一族得以在此地安息繁衍,族群不断壮大。


    而今日,从雪原深处走出了一个人形少年。


    少年一头白发,皮肤颜色比雪还要浅上三分,而他瞳孔的颜色也很特别,是极为清澈的冰蓝色。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裳,可他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磕磕绊绊地行走在这雪原之上。


    “可恶……两只脚走路的感觉……好奇怪……”少年嘀嘀咕咕着,显然还没习惯这副人类的身体。


    他本是一只雪灵鹿,在今早化成了人形。


    百年前,他照例在雪原上遛弯,没想到有幸得到了林溯之的点化,那簇由凤凰骨引出的灵力对于灵兽来说堪称是至宝,因着这天赐的机缘,少年更加刻苦修炼,终于在今日化成了人形。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踏出北巡川。


    他想找到那位仙君,然后当面感谢他一番。


    少年悄悄想着,如果能留在仙君身边,那就更好不过了。


    可他只是一只小鹿,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仙君。


    他自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北巡川,见过的人类屈指可数,甚至到现在还没想起来看看自己的人形是什么样子。


    但他回忆了一下仙君的模样……嗯,他觉得特别特别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类,去人间打听一下,应该……可以得到消息吧?


    少年不会御剑,硬生生用两只脚走到了离北巡川最近的城池中。


    可周围人却总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慌张地拉了拉衣服。


    终于,他鼓足勇气,走向茶楼老板打听道:“你好……请问你知道林……溯之吗?”


    他怯生生地瞧了老板一眼,忐忑地等待着答复。


    老板诧异地看了一眼这漂亮的少年,笑道:“天下谁人不认识林仙君啊?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


    少年立刻欣喜道:“太好啦!你知道林仙君在哪里吗?我想去找他!”


    老板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耐烦道:“我哪知道林仙君在哪?你别没事找事。”


    说完,他就跑去了后厨,留少年一个人无措地站在这。


    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别人生气,只好委屈地皱了皱鼻子。


    可他的脚好痛,他不想再赶路了。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的邻桌坐着一位男修和女修,自少年进来后,便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女修道:“哎,闷葫芦,这个小漂亮说要去找溯之诶?”


    男修听到“小漂亮”这个称呼后,皱了皱眉,生硬道:“哦。”


    “你哦什么哦,你感没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黎映觉得自己没感觉错,这小漂亮看着怯生生的,却总是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


    于是她主动出击道:“小漂……你好,你是要找林溯之吗?”


    少年伤心地点了点头,以为她也要嘲讽自己。


    但黎映耐心又温柔,三连下就消除了他的戒备,于是他直接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经历。


    “嚯,那这么说来,你也算是溯之的……半个儿子了。”


    闻轻雨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说法颇有微词。


    黎映道:“但是呢,林仙君最近出了一点小状况,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个地址。”


    黎映三两下地把那片梧桐林的地址告诉了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嗯,林仙君的家属同样有养育你的义务。”


    少年欣喜若狂,少年面露难色。


    “请问……我该怎么御剑啊?”


    黎映戳了戳闻轻雨,让他翻出一把还不错的剑,“拿着吧,记得让谢泊非给我报销。”


    于是少年鹿不停蹄,当即出发。


    他灵力充沛,御剑一事无师自通,畅快地飞了起来。


    飞到那片梧桐林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珍重地收好剑,准备步行上山。


    结果刚一站在地面上,脚下便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


    山谷中央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强光,照亮了整片白昼。


    少年连连后退,他以为自己触碰了什么禁制,慌张地躲到了树下。


    “完了完了……林仙君,我要死掉了,我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下一秒,九天祥云聚拢到了山谷之上,如片片彩色的锦缎,流动在湛蓝天空中。


    层层彩云中,凤凰铮鸣从云层中穿透而来,数只火红凤凰舞动于九天之上。


    它们已经接到了同族的感召,今日,那个被凤族上下期盼了几百年的子嗣,即将降临在这个世上。


    沐浴着凤凰的神迹,整片山谷都被笼罩在浓重的福祉中。


    少年睁大眼睛,看见一只浴火的凤凰,从山谷中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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