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道
过几日,黎映又为林溯之诊了一次脉。
“恢复得还算可以,下床走走吧。”她收好医箱,说道。
林溯之强行被她摁在床上修养了好几天,骨头都要躺软了,如今终于可以恢复自由身了。
“对了,卫长风到哪了?”
他特地交给卫长风一项神秘任务,让卫长风把祟首一事的真相传遍整个大陆,并且着重要突出沧玉楼和秦家的恶行。
“可以稍微做一下艺术加工,但不要偏离事件本身,具体的水准由你自己把控。”
卫长风听后信誓旦旦地点了个头,也不知道现在完成得怎么样。
“对对对,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呢,哈哈哈哈哈哈……”黎映说完这句话,倒先自己笑了半天。
林溯之一脸莫名其妙,同时心中浮现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卫长风不会把这事搞砸了吧?
“我跟你讲,卫长风可真是个人才,不去茶楼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据黎映的描述,卫长风对林溯之交给他的任务是分毫不敢怠慢,一直严格执行。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卫长风行至灵昭门山脚下的栖云镇,故事形成了第一个版本:程秦两家狼子野心,暗地筹划多年一举窃取祟首,若不是林仙君英姿飒爽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此事必将大乱。
这个版本倒也还算正常。
卫长风继续出发,行至栖云镇一旁的恭州城,故事演变出了第二个版本:程秦两家狼子野心,不仅夺取祟首,还试图用三烛尢将林仙君囚.禁,林仙君殊死一搏,血浴沧海,引来三道天雷直接把沧玉楼劈成了一团灰烬。
当晚恭州城内,林溯之的画像尽数售空。
卫长风马不停蹄,终于抵达了琅州城,在这里故事进化到了最终版本:程秦两家狼子野心,林仙君在追查祟首的过程中不幸中了埋伏,但他拒不受降,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谢仙君及时赶到,与林仙君共御强敌,最终携手而归。
琅州城的百姓当天晚上加急编写了一摞话本,一时间洛阳纸贵。
“……这个版本最受欢迎,马上就能传到大陆最南端了,卫长风真是个人才,哈哈哈哈哈哈哈……”黎映已然笑到不能自己。
其实林溯之挺想补充一句的,最后这个版本虽然有些雷人,但还挺接近事实的。
总之,虽然卫长风的行事方法有些许诡异,但林溯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现如今沧玉楼和秦家的名声已经坏到极点,任何人提起他们都是一副嫌弃的表情。
当晚,掌门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沧玉楼和秦家有所行动了。
玄真子道:“溯之猜得是对的,程问水确实仗着资历深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是我们并不会卖他这个面子。半个时辰前,他代表沧玉楼,从《仙门名簿录》上彻底退出了。”
《仙门名簿录》是修真界是修真界中的一项约定,位列名簿录上的宗门都自愿遵守相同的行事准则无论何时共同进退。
程问水此举,算是率先撕破了脸皮。
林溯之思索了片刻,道:“他已经被看守住了,就算想撕破脸也做不了什么,此举更像是在给程谦传递信号。”
谢泊非闻言点了点头,轻嘲道:“程谦和秦轲逃走了,程问水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给儿子铺路,真是父子情深。”
“报!”
“进来。”
来人竟是褚玉山,近来他表现还算不错,也被提拔起来任了些有份量的官职。
看到林溯之后,他微微一愣,但不敢耽搁事情,连忙开口道:“启禀掌门,安插在秦家的密探传来了消息,秦家几名核心成员突然全部失踪,疑似共同出逃了。”
玄真子脸色不大好,皱眉问道:“没有发现他们的行动踪迹吗?”
褚玉山摇了摇头,“外围也安插了不少人手,但都说秦家没有任何异动。”
玄真子挥了挥手,让他先行退下。
“秦家人似乎擅长某种秘书,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林溯之回忆道,“我在潮崖之眼中就是中了此计。”
谢泊非补充道:“秘术的实施应该也有限制,我后来查证过,三烛尢和潮崖之眼只隔了五十里。”
“好,风花谷和秦家离得还算近,我叮嘱风岚再多派些人手去追查此事。”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林溯之走了一丝神。
他以为上次事情过后,掌门会和风岚生出龃龉,甚至关系破裂,但如今看来似乎没有。
等到晚上,林溯之向谢泊非问出了这个疑问。
这几天谢泊非只要没事就来找他,两个人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亲密举动,只要待在一起,甚至不言不语,就会感觉很舒服。
林溯之以前从来不知道恋人之间要如何相处,前几天还一直惴惴不安,心中总会浮现一点隐隐的焦虑,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但很快,谢泊非给他的安全感就抹平了这些异样,他只要继续做自己,就足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近些日子黎映总会来给他送药,有时恰好会赶到一些不恰当的时机。
每当这个时候,林溯之总会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仪表,与之相比,谢泊非则气定神闲多了。
大有一种“被发现也无所谓”的闲散之气。
林溯之可没他那么勇敢,他还没做好贸然公开的准备。
“掌门当然知道风岚算计了他,但风岚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吗?没有。甚至他的计划还让事情发展得更合理一点更顺利。”谢泊非一边说,一边揉了揉林溯之的发顶。
林溯之制住了他那只为非作歹的手,心里也明白了大半。
“确实,如果掌门仅仅从私情方面考虑,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和风岚的关系,闹僵也无所谓,可偏偏他是灵昭门掌门,要以大局为重。”
沧玉楼一事后,修真界的格局再次发生变化,原本的大门派又倒下去一个。
风花谷势力不小,风岚为人也算正派,和他处理好关系只会利大于弊。
“行了,不聊这个了,听说卫长风明天就要回来了?”谢泊非绕着他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着。
林溯之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件事,顿时有些心虚,磕磕巴巴答道:“……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谢泊非慢悠悠说道:“只是最近在门派里走动时,发现弟子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哈哈,”林溯之干笑了两声,坚定道:“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溯之说得对。”
谢泊非嘴上附和着,横在他腰上的手臂却微微施了力,林溯之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到了他的怀中。
“肯定是因为他们自己胡思乱想,而不是因为‘林仙君和谢仙君携手同归’‘谢仙君一怒为蓝颜’。”
他说话时的热气就呵在林溯之耳边,林溯之被逗得又痒又酥,偏生双手还被谢泊非攥着,动不了分毫。
“那你去找卫长风算账,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了,”谢泊非一本正经道:“外边都传成那样了,咱们两个不得把绯闻坐实一下吗。”
一道道笑声淹没在月光下,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
日子虽过得安逸,但林溯之没忘记一件事。
即使最近这些时光如同在蜜糖中浸泡过一样,但甜美的表象之下仍有一丝不安时不时浮动着。
它总在提醒林溯之,不要太忘乎所以,凤凰骨、了妄珠、无情道这些事情还没有结束。
“明月将圆未圆之日,朝露将晞未晞之时,
流光穿云而出岫,素雪蔽日而回风。”
这是那段太演古籍中的记载,而那位前辈和他说,这段文字和北巡川有关。
北巡川林溯之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知道那里埋藏着一颗祟首。
而那位前辈也说过,林溯之不是一定要选择无情道这条路,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所以林溯之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庆幸,他不是一定要舍弃感情。可乱世之中,多一分力量也能多一分自保的机会,他打算为自己留个后手,先去北巡川把了妄珠拿到手。
毕竟按那位前辈的意思,有了了妄珠便可一步步入无情道大圆满,凤凰骨的神力也可以发挥到极致。
若真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也能用来保命。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一定不会采取这种办法的。因为他不再像曾经那样孑然一身,他也有了牵挂,不愿割舍。
林溯之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刚来这的时候,那时候他想要修无情道,也是为了保命。
没想到兜兜转转,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阴差阳错下他竟然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两相对比之下,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天刚蒙蒙亮,他去了一趟藏书楼,这次他没有使用问灵台,而是亲自在一排排书架前搜寻了起来,一上午过去,书是看了不少,但有用的东西却并不多。
他试图通过那段太演文字破译出更多的信息,但却根本无从下手,不过这一上午倒也不算浪费时间,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书。
其中一本,更是令他反复地看了又看。
书上记载着几百年前修真界内有一名动天下的宗门,宗门内高手云集,但门派内最核心的传承却是无情道。
而掌门的亲传弟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注定是继承无情道衣钵之人。
可他却在下山游历的时候爱上了一位女修,甚至不惜叛出宗门,好和她浪迹天涯。
掌门知道后勃然大怒,亲自把他抓回了宗门,用秘药洗去了他全部的记忆,此后亲自看守他修炼无情道。
大道圆满那日,滚滚天雷中,他双眼浴血,想起了全部记忆。
无情道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还是爱着她。
第42章 安心
林溯之走出藏书楼时,天光已经大亮。
灵昭门内虽然藏书很多,但终究还是有限的。三百年前的那场动乱让修真界内的古籍也遭受了一次浩劫,性命尚且难以确保,谁还有心思去管护书籍的安危。
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古书要么在战火中灰飞烟灭,要么流离到大陆的各个地方。
今日阳光正好,许多弟子三两结伴前去晨练,林溯之逆着人潮往回走,少不了要和他们打照面。
时隔多日,弟子们早就听够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内心藏着一堆问题。
但就算给他们呢是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向林溯之问出那些荒诞又离奇的问题。
于是他们一个个只能悄悄地抬起眼睛,自以为隐秘地觑着林溯之,甚至人都走出去很远了,眼睛还往后瞥呢。
林溯之本想选择无视,但那么多炽热的目光,他很难当作没看见。
并且在他的无声默许下,那群弟子们的目光越来越大胆——在八卦本能的指引下,勇气一下子膨胀了好几倍。
终于,林溯之停下脚步,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故事即将会进化出第四个版本。
刚停下来,身边就传来两三道十分明显的倒吸气声,整条小路像是全都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目光变得更加炯炯有神起来。
在这道诡异的寂静下,林溯子勉强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侧头看向身侧那个弟子,轻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弟子浑身立刻哆嗦了一下,身旁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推了他一把,弟子战战兢兢开口道:“没……没什么事,林师兄……您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林溯之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多谢关心。”
“啊,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林溯之仍未罢休,又看向身侧另一个女弟子,女弟子明显率性大方得多,先是笑嘻嘻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啦,就是我们都比较好奇,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林溯之微微颔首,道:“程秦两家狼子野心,合谋盗取祟首,传言自然是真的。”
女弟子犹豫了片刻,瞧了瞧林溯之的神色,继而大胆开口:“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嗯……传言中您和谢师兄之间爱情故事……百转千回,荡气回肠,忍不住令人扼腕叹息。”
她眨了眨眼睛,追问道:“这些传言是真的吗?”
周围弟子的双眼中立刻迸射出耀眼的精光,恍惚中,林溯之感觉自己快要被灼穿了。
据在场弟子事后回忆,那天是他们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林师兄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容上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于是,他们每个人都被强行安排了半个时辰的加练。
——由谢泊非亲自一对一指导。
—
回到青芜峰后,林溯之才发现自己的院子中热闹异常。
谢泊非已经在院子中等候他多时,同时还有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在那大口饮着茶,黎映坐在他旁边,一脸兴奋地问东问西。
哦,原来那个人是卫长风。
林溯之冷笑两声,一脸杀意。
“唉我跟你说,真不是和你吹,修真界内口才比我好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劝你别太嚣张,等着溯之回来问你罪吧,哈哈哈哈。”
隔着很远,林溯之都听出了黎映话里的幸灾乐祸。
卫长风一脸不明所以,“不是,我怎么了,我这任务完成得挺好啊。”
黎映扬了扬下巴,道:“喏,溯之来了,你亲自问吧。”
看见林溯之来了,谢泊非终于掀了掀眼帘,然后拉开旁边的凳子,重新给他沏了一杯温茶。
林溯之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都是怎么传消息的?”
“就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啊,”卫长风很无辜,“你不是说我可以进行一点艺术加工吗,所以我就……嗯……加了点动人心魄的情节,果然吸引了很多听众。”
林溯之咬了咬牙,“我让你进行艺术加工是不假,但我也没说在那个方面加工啊!”
话音刚落,谢泊非沉沉地笑了两声。
林溯之立刻恶狠狠地瞪了过去,但落在谢泊非眼里,和小猫磨爪子也没什么两样。
“哎呀,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其实我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你和谢仙君,谁知道他们就爱听这个,立刻沿着我的话编排了一顿,很多话根本不是我说的!”
卫长风举起手指,一本正经地对天发誓,偏偏还要嘴欠地补充一句:“反正你们也不是真的有什么,就当看个热闹呗。”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黎映的哪根神经,她立刻“咯咯”笑出声来。
真的有什么、且没办法当热闹看的林溯之沉默了,无语凝噎。
谢泊非问卫长风:“在灵昭门待了这么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令尊?”
卫长风立刻浑身抖了个机灵,支支吾吾道:“我爹估计也不想看到我……我还是再想想吧,哈哈。”
说完,他怕谢泊非还揪着他不放,忙不迭地跑走了。
黎映阴阳怪气道:“哟,合着这是给溯之出气呢。”
“咳,”林溯之抿了一口茶,“师姐莫要胡言。”
黎映也有要事在身,检查了一番林溯之的用药情况后就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
从藏书楼走出来后,林溯之心中就一直酝酿着一个决定。
几次三番被打扰后,这念头再次缓缓浮现在心间。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瞒就能瞒住的,更不是不想在意就真的能当作没发生的,即使伪装得再好,平静的表面上终究会浮现出裂痕。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裂痕只会愈来愈严重,直至事态无法控制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其他的恋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他也没有更多的经验,但他知道他不能欺骗谢泊非。
更不能践踏着对方的心意,转而做出伤害对方的事。
所以他是想把实情告诉谢泊非的,但至于怎么告诉,他还没有想好。
他神情的变化并没有逃得过谢泊非眼睛,在他迟疑的这一会,谢泊非已经发现了异常。
“在想什么?”
一股暖意笼住了林溯之的手,谢泊非轻轻把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我在临微海的洞穴里遇见了一些东西。”他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谢泊非的神色,既期盼对方明白点什么,又希望他不要明白。
“遇见什么了?总不会是发现什么海底宝藏了吧?”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林溯之的那股不安也被冲淡了不少。
“哪有什么宝藏,我……碰巧发现了一位前辈的遗迹,她也身负凤凰骨。”
林溯之没有遗漏任何一个重点,几乎是把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连带着解释了前阵子发现的那本太演古籍,又如何去南涧山上去找秦孤羽询问。
每说一句,他的头就微不可查地又低了一分。
几乎是不敢直视谢泊非的神情。
“所以……我想的事先拿到了妄珠,乱世之中也好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光是一个三烛尢,他就已经几乎是搭上了半条命,而这还只是秦家的区区一步棋子。
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从潮崖之眼转移到无人知晓的三烛尢的囚笼,秦家的能力一定远远比他预计得还要大。
他不能保证每次都有绝处逢生的幸运,而通过修炼进阶的速度终归是有限的,就算他天资再过聪颖、后天再过勤奋,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唯有了妄珠,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也唯有这样,他才有能力保护住自己、保护住谢泊非。
说完这段话后,二人之间蔓延着长久的沉寂,林溯之余光中看见谢泊非的手一动未动,像是僵硬在了那里一般。
于是自己的整颗心也在半空中从悬停,变为慢慢地下落,像是要滑到无底的深渊。
“所以你和秦孤羽实在南涧山上认识的吗?”
“啊?”他没想到谢泊非刚一开口竟会问这个,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对,就是在那认识的他。”
“溯之,我没听过什么了妄珠,也没有读过那本太演古籍,但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余光中的那只手终于动了动,轻轻抬起了林溯之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我,保护师门,甚至是保护苍生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所以我会帮你找到了妄珠。”
谢泊非的神情温柔而沉静,明明他的表情是柔和的,可语气却是哀伤的。
每一个字,都在林溯之心上反复碾磨,割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我也只是个凡人,我也会有私心,我知道无情道意味着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林溯之又何尝不懂这些,他的心也随着谢泊非的话被狠狠揪起,又揉作一团。
眼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一片模糊中他看见谢泊非的目光中有悲伤、有自责、有心疼,但唯独没有埋怨。
他甚至希望谢泊非能埋怨自己几句,埋怨他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要把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唯独对他那么狠。
但他没有。
他只是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抚净了所有泪滴。
“所以,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走到那一步,好吗?”
林溯之听见自己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进了谢泊非的怀中。
唯有那片温暖,才能让他安心。
第43章 迷乱
虽然两个人都在想办法破译那段太演文字,但由于搜集到的资料终究有限,一时间也没什么进展。
阴历十四那晚,黎映照常为林溯之诊了一侧脉。
“恢复得不错,我就不继续给你开药了,”她收起医箱,叮嘱道:“但这段时间也要多加注意,不要大幅度使用灵力。”
林溯之自然是听话应下,又说道:“师尊上次给我的灵草还剩下许多,要不师姐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上次林溯之带着一身伤回到青芜峰,可把道天子心疼坏了,当场扬言要杀了秦无极那个老贼。
而后又连忙打开自己后山的宝库,三七二十一包了一大麻袋的灵草,外面有价无市的灵草被他不要钱似的捆作一团,一股脑地撇给了林溯之。
还不忘说道:不够再来拿。
如今林溯之用了一大半,却还剩下许多堆放在仓库里。
黎映听了他的抱怨后咯咯直笑,“反正师尊给你的都是好东西,留着呗。”
她眨了眨眼,突然放低了声音,八卦道:“今天师兄怎么没在这?平常这个时间我来找你……他可都是陪在你旁边的。”
黎映在这方面的直觉天生比别人敏锐一点。
在风花谷时,她就察觉到林溯之和谢泊非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如今二人之间关系再次转变,当然逃不出她的眼睛。
林溯之对上她含笑的眼神,含糊道:“或许是今日有事吧。”
“哦——”黎映的语气立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师兄这种大忙人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处理,还能连续半个月每天在你这一坐就是小半天,真是令人艳羡的是师兄弟情。”
林溯之哪能没听懂她话里的调侃之意,偏偏黎映就喜欢逗弄他,他越慌张,黎映就越满意。
于是他处变不惊地答道:“师姐说得有道理,明日我要向师兄好好道谢一番。”
“你最好是哦。”黎映点到为止,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黎映没走多久,谢泊非就来了。
“路上碰到师姐了吗?”林溯之问道。
“没碰见,”谢泊非坐在他旁边,好奇道:“怎么了?”
林溯之颇为无奈,耸了耸肩,如实说道:“师姐好像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谢泊非看起来浑不在意,饶有兴致地问道:“溯之不想让别人知道吗?”
唉,关于这件事林溯之其实还有点纠结,毕竟他和谢泊非之前是师兄弟的身份,突然转变成恋人,少不了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但怎么说呢,有了卫长风之前胡言乱语的造势,这一切看起来竟然有股诡异的理所当然。
“就是,最近修真界局势也挺乱的,等安定下来再说吧。”
谢泊非自然没有异议,溯之说的话他当然会听。
林溯之心中一直记挂着一件事,明天就是阴历十五了,谢泊非上个月封印反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不确定对方这次是不是还想独自捱过那种痛苦。
但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毕竟……上次的场景还挺混乱的。
“听师姐说,明天闻鹤峰要举行清词宴?”他不经意试探着。
谢泊非倒是神色如常,温声道:“你想去吗?想去的话我陪你。”
林溯之哪是这个意思,见他没有理解也只能闷声拒绝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
如果谢泊非真打算自己一声不吭捱过明晚的话,他偷偷去看看就是了。
—
灵昭门和风花谷的密探顺着秦家留下的踪迹一直在追查,终于查到了一点线索。
褚玉山向玄真子汇报着近日的进展,“自从那日之后,我们一直顺着林仙君和谢仙君的思路查看着,果然在秦家附近发现了一点痕迹,后来他们一路向西逃窜,最后消失在了千嶂里周围。”
千嶂里,是凡间与魔界的交界处,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可惜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只抓住了几个秦家边缘人物。”
林溯之问道:“可审出来什么?”
褚玉山摇了摇头,“他们见逃跑无望,就吃了一种药,吃完之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思维也变得呆滞。”
谢泊非轻嗤道:“倒是忠心耿耿。”
“修真界和凡间都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自然是要跑到魔界去,”玄真子皱眉深思道:“但魔界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们,想来他们早已有了合作。”
魔界这几年也不太平,魔尊昏聩无能,任由手下割据魔界土地,如今的魔界分为个个大小不一的城池,只要武力能够强过对方,便可直接吞并对方的城池。
秦家逃进魔界,行踪便更加难以捉摸。
虽然近百年内魔界和修真界没什么大的冲突,但若向魔尊寻求帮助,想来他么也不会答应的。
玄真子简单安排了几句,便让褚玉山线退下了。
他道:“程秦两家一事,修真界内几大宗门都逃不开责任,这么多年来一直养狼为患,偏偏一点危险都没察觉出来。”
林溯之知道掌门是在自责,动乱发生后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每天都在为此事在各大门派之间奔波着。
他出言安慰道:“安逸日子过久了确实会磨平人的警惕性,好在现在发现也为时未晚。”
玄真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把话听进去了多少。
“这次找你们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前不久溯之问我能否确定剩下那颗祟首的位置,如今已经有了点眉目。”
“真的?!”林溯之和谢泊非迅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惊喜。
“魏家先祖和祟生做过交易,这个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的,”林溯之点头,“他们自愿献出三分之一缕元神,以此获得更多的力量。”
玄真子缓缓点了点头,“用魏家人的一半精血,添以燃魂草,便能炼出离魂珠,施以咒术后离魂珠就能指引出那颗祟首的位置。”
“魏家人……”
“后山铁牢里关押着魏倾阑,”谢泊非笃定道:“一半精血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玄真子默许了他的说法,又道:“我已经让轻雨出发寻找离魂草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甚至顺利得有点出乎意料。
兴奋之余,林溯之忍不住问道:“掌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办法的?”
——羽曦犊+……
玄真子的神情僵滞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林溯之也感受到了这份犹豫,暗自思忖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谢泊非的手轻轻扶在他的后腰上,示意他不要多想。
玄真子摇了摇头,释然般轻笑了一声,“告诉你们也无妨。”
“或许你们不知道,我有位师兄,世人都称呼他为南昭先生。”
南昭天资聪颖,却离经叛道,因此没人指望他能继承大统。三百年前的那场战乱后,灵昭门大批藏书差点丢失,南昭爱书如命,不顾生命安危硬生生护送着那批藏书躲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风波平息后,玄真子继承掌门之位,邀请南昭回到灵昭门。
但南昭本就不喜欢条条框框的生活,于是便一个人带着万卷藏书找了个小山隐居了起来,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他带走的那批藏书,恰巧是年头最久远的。前些日子我去拜访他,虽然他还是很不待见我,但好歹让我翻阅了一遍那批藏书。”
“幸好我稍微认识一些太演文字,从一本古籍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接着,玄真子便带着那本书去了南涧山找秦孤羽,后面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听完这番奇遇,林溯之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掌门运气好,还是该庆幸灵昭门传承久远,藏书种类多。
不过结局是好的,就够了。
—
阴历十五,圆月高悬。
林溯之等了一个白天,都没等到谢泊非主动和他提起那件事。
“非要逞强憋着,我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也有了点怨气,独自坐在石阶上吹着冷风,平息着内心的燥闷。
也不知道是在和谢泊非怄气,还是在和自己怄气,林溯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决定五分钟之后再没有消息就主动出击。
——他倒要看看谢泊非打算怎么独自熬过今晚。
然而五分钟还没到,他就认命似的站起了身。
谢泊非的住处离他不远,但一般都是谢泊非主动来找他,他很少去找对方。
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熟悉的庭院中。
寂静之中,轻轻掩下门似乎都能激起一片回音。
他按照熟悉的路线,走到了那方寒潭处,雾气缭绕的潭水中,谢泊非倚在石台边,含笑望着他。
仿佛早就算准了,他今晚会来。
林溯之怒道:“你故意的!”
“溯之这么心软,自然会可怜可怜我。”
平静的语气下压着汹涌的波涛,反噬早已开始,谢泊非现在的淡然都是强撑出来的。
林溯之如同上次一般,蹲在寒潭边缘,“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谢泊非沉沉地笑了声,灼热目光尽数倾落在林溯之身上,似乎在盘算着要如何把他拆吃入腹。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出手,将林溯之拽了下来。
漫天水花中,林溯之一时没睁开眼,慌乱后才攀着谢泊非的身体稳住了身形。
这时他才发现,这具身体烫得吓人。
肌肤相贴后,谢泊非像是一下子被解除了封印,赤红双眼下已然失去了神智,身体内最原始的本能不断催促着自己:再和眼前这个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林溯之感觉一股巨大的力气不断把自己推进眼前的热源,寒潭的冷意早已被这片灼热融化殆尽,恍惚中他以为自己掉入了无尽深渊,可眼前的这只手又把他拽回人间。
往常即使是亲密,谢泊非也会非常温柔,可现在的他……堪称粗.暴。
尖锐的犬齿不断在最脆弱的地方啃咬着,脆弱的脖颈无处可躲,很快就覆上了一层红痕。
林溯之想伸手去抵挡,可纤长手指很快又被对方叼在手里,细细品味着他精巧的骨节。
很快,骨节处就泛上了一层粉意。
今日的放纵仿佛暴露了谢泊非骨子里的劣根性,林溯之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满足,只要对方刚一流露出逃跑的迹象,他就毫不手软地把对方摁回来。
“轻点,你轻点……”轻微的哽咽很快被淹没,空气中只剩下一片暧昧的喘.息。
林溯之被折磨得不上不下,同时还要顾及着释放灵力去安抚谢泊非的神魂,眼窝里蓄着层层泪水,一半是放纵后的羞耻,一半是刺激下的爽意。
他如同一支浮萍,唯有攀附住眼前的人,才不会被浪潮冲走。
灵力安抚下,谢泊非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重重抚过林溯之眼角的泪滴,一边粗.喘,一边说道——
“今晚的反噬会比上次强烈很多,你现在想逃,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溯之是不会逃的(你就偷着乐吧
第44章 线索
短暂的清醒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过片刻,林溯之再次被他掌控在手中。
他已经记不清水花声到底响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后,也或许是一个时辰后,谢泊非抱着他进到了卧房。
软绵绵的被褥上熏着一股好闻的松香,谢泊非轻柔地把他放在上面,转瞬之间,整个人再次覆了上来。
两人的贴身衣物早在刚刚的迷乱中乱作一团,谢泊非不知从哪里抽来一条衣带,严严实实地蒙住了林溯之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觉便被无限放大了。
烛台上微弱的亮光摇摇曳曳,一夜未熄。
—
翌日一早,林溯之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的。
眼睛的红肿感犹在,连睁开都稍显费力,他用力眨了眨,才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谢泊非早就醒来了,不知道偷偷看了他多久。
一看他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林溯之心里就生气一股无名火,愤愤地踹了他一脚,然后用力地翻了个身,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背影。
下一秒,谢泊非锲而不舍地从背后拢住他,“一大早怎么火气这么大?”
他说话时的那股热气正好不偏不倚全都洒在林溯之后颈,林溯之下意识摸了摸,结果就摸到一片浅浅的吻痕,疼倒是不怎么疼,不过会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用猜,肯定是某人昨晚啃的。
于是他冷漠答道:“你还好意思问?”
“昨晚是我的不对,溯之想打想骂都可以,不过千万不要自己生闷气,好不好?”
他那两条有力的手臂不知何时偷偷从林溯之腰际移到了胸前,哄小孩似的轻轻晃动着他的身体。
见他态度这么良好,林溯之心里本就没多少气,如今更是消掉了大半。
他别别扭扭地说道:“不至于这样,反正……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我也不忍心看你被封印折磨。”
说完,他大概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支起手臂就想下.床离开这里。
可谢泊非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单手一捞,就把他捞回了自己怀中。
猝不及防,林溯之的鼻梁磕到了对方坚硬的胸膛,酸涩的疼痛又激起了心底那点微弱的怒火,于是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上了他的锁骨。
谢泊非轻笑一声,这点疼痛对他来讲像小猫磨牙似的,躲都懒得躲。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把人搂在怀里,轻轻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发顶,任由怀中人胡作非为。
半晌,林溯之停了下来,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幼稚行径。
然后他得出结论:都是眼前这个人的错。
林溯之想了想,问道:“这个封印是师尊什么时候开始给你用的啊?”
“刚来灵昭门那年。”
“是从那时开始……就会每月受到反噬吗?”谢泊非来到灵昭门的时间早于自己,难道从那时开始他就要经受这样的痛苦吗?
“不是,”谢泊非摇了摇头,“刚开始我修为并不高,封印还能够压制得住,但随着修为逐渐提升反噬也渐渐由弱变强了。”
林溯之停听了后心里闷闷的,谢泊非修炼速度很快,进阶速度也堪称数一数二,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林溯之夜也能猜到反噬时间一定不会短。
“真的没办法祛除反噬吗?”
许是他声音中有股显而易见的低落,谢泊非心中一紧,轻声劝哄道:“师尊一直在想办法,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结果,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林溯之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以后我们也想想办法,总不能光指着师尊。”
“好,都听你的。”
—
这段时间二人一直在搜集了妄珠,但可惜,都没有什么进展。
不过掌门那天的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既然南昭先生那也有许多古籍,他们为何不去那里探寻一番呢?
反正都是灵昭门自家人,想必对方也不至于吝啬到把他们拦在门外吧?
等他们把这个想法个玄真子说了后,玄真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微妙之余,还夹杂着几分不知从何处开口。
林溯之猜测道:“难道是……我和师兄没有这个权限吗?”
玄真子立刻矢口否定,不过表情又开始变幻莫测起来。
最终,他一狠心,说道:“算了,兴许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那件事了!你们先去碰碰运气吧。”
说完,他就把南昭先生的地址给了林溯之,然后借口自己还有事要处理便匆匆离开了。
林溯之喃喃道:“我怎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谢泊非安慰他:“总之,先去看看再说吧。”
南昭先生独自居住在饮泉山,离灵昭门并不算远。
他们一早出发,一个时辰后便御剑抵达了附近。饮泉山的位置比较孤僻,周围也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于是他们降落后便直接顺着山路出发了。
“听说南昭先生以前是丹阳峰的弟子,这山的风景倒真和丹阳峰有几分相似。”
山路并不崎岖,甚至称得上有些平坦,没过多久他们就行到了一方小院前。
来之前掌门特意叮嘱过他们,进去前一定要记得敲门,即使长时间没人响应,也要耐心在那等着,万万不能擅自闯入。
没办法,谁让是他们有求于人呢。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林溯之和谢泊非依旧在门前等着。
“哈哈,”他干笑两声,“今日不宜出行。”
他们又等了一会,好在终于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那一脚深一脚浅的架势,林溯之猜测他肯定没少喝酒。
南昭先生看起来和玄真子、道天子差不多年纪,不过为人潇洒不羁了许多。
他随手打开了门,打量了一眼二人,“灵昭门的?”
林溯之恭敬道:“晚辈见过南昭先生。”
南昭嗤了一声,嘟囔道:“就知道见了玄真子没什么好事,一个老麻烦又给我推来俩小麻烦。”
林溯之和谢泊非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好歹也让他俩进门了,被叫小麻烦就叫吧。
“看你们斯斯文文的,哪个峰的啊?闻鹤峰的还是妙医峰的?”
“我们都是青芜峰的。”谢泊非答道。
“什么?!”南昭大吼道,“你你你你们师尊是,道天子那个老东西?”
林溯之不明所以道:“没错……您?”
南昭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大半,“无无无无耻之徒!我这辈子与他不共戴天,出去!赶紧给我出去!”
不知道踩到他哪根神经了,南昭好像一下子酒醒了,张牙舞爪地把他们两个人轰了出去。
林溯之离他最近,要不是有谢泊非护着,南昭的衣袖准会扇到他脸上。
毕竟是自家长辈,他们两个也不好和南昭起冲突,于是只能稀里糊涂地被赶出了门外。
二人面面相觑,林溯之叹了一口气,“总算知道掌门临行前为什么欲言又止了,看来师尊以前没少结仇。”
谢泊非拢了拢他歪掉的衣领,宽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先和师尊联系一下吧。”
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总之,一定不能让南昭听见他们的声音。
传讯石被接通后,二人很快就看到了师尊那面的画面。
道天子估计是刚喂完灵兽,身上沾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毛,林溯之几乎有些不忍直视。
“乖徒,找为师有什么事啊?”
看他笑眯眯的,林溯之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尊,你和南昭先生有什么恩怨吗?”
道天子当即一个机灵,浑身的毛抖落了大半。林溯之心中立刻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徒徒徒儿,你们好端端提起他做甚?”
谢泊非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总结陈词道:“师尊一定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被为难吧?”
道天子干笑了一声,然后又干笑了一声。
“师尊当然不会忍心的……我我我……一会就去联络他!你们不要着急!”说完,他就火烧屁股似的关掉了传讯石。
林溯之对他不靠谱的师尊并没有多少的信任,思来想去,他还是联络了一下掌门。
终于,他们在掌门这弄清了道天子和南昭的恩恩怨怨。
总而言之,两个人之间确实没什么大恩大怨,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是小非。
但由于岁月激化,再加上南昭实在远离灵昭门太久,导致他现在越看道天子越不顺眼。
末了,掌门还安慰了一句:“他们两个从认识开始就没安生过,不过你们放心,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罢了,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果然,过了一会儿南昭就把他们两个叫了回去,虽然依旧吹胡子瞪眼的,但好歹还是把藏书楼的钥匙给了他们。
“一个时辰,看没看完都出来,敢弄坏一本,呵呵,我就让道天子再陪我十件天阶法器。”
如林溯之所想,师尊肯定又开了他后山的小金库,才为他两个徒弟换来进门的资格。
林溯之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下他那不靠谱的师尊,然后拉着谢泊非赶紧进了藏书楼。
这里藏书并不多,但年头都很久远,一半是太初时期的,一半是太演时期的。
虽然太初时期的文字也和现在的不同,但字形总体上是接近的,因此修士们也都多多少少涉猎了一些,谢泊非看起来也毫不费力。
林溯之心里记挂着一个时辰的期限,恨不得一目十行,就在他眼睛都快看酸了的时候,谢泊非那边传来了消息。
“我看看——明月将圆……等等,这不完完全全和那段文字重合了吗?”
是的,他们不仅是找到了线索,甚至直接找到了那段太演文字的原文。
“这上面记载着,每月十七日北巡川会有双月凌空,寅时抵达天尽山西南处山脚,月光会经由特殊折射开启一个山洞,了妄珠就存放在那个山洞中。”
事不宜迟,今天已经是十六了。
北巡川距离遥远,气候恶劣。拜别南昭后,他们就匆匆踏上了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把xql黏黏糊糊日常再写个八百章-
第45章 不安
近来正值北巡川穷冬时节,这个月已经连降好几场大暴雪了,听说被派去北巡川的那队监管组也在路上被困了好几日,前几天才继续出发。
要想进入北巡川,需要先通过一道关卡。
这关卡是为了庇佑北巡川内生灵而设立的。北巡川内有许多珍稀灵兽,其中以雪灵鹿最为出名。
前几年不法之徒纷纷涌入北巡川盗猎雪灵鹿以谋暴利,几乎引得雪灵鹿灭绝。
所以这道关卡不仅能防范贼人,还能对进出之人进行登记,若再有盗猎的行为也方便追根溯源。
今日在关卡内轮值的正好是灵昭门弟子,他们看到林溯之和谢泊非后自然十分恭敬。
林溯之问道:“监管组进展如何?可还顺利?”
弟子答道:“一切顺利,预计明天就能返程。”
林溯之略微放下心来,没再多问,转身就想出关进入北巡川。
“林师兄且慢!”弟子喊道,连忙吩咐人递来两件大氅,“虽然二位师兄灵力深厚,但里面风烈雪急,披上大氅也好防范一二。”
林溯之自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谢泊非接过两件大氅,先为他披上了一件。
走出关卡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意一下子便消散了,风雪呼啸压下,林溯之必须要靠内力驱散它们才能睁开眼睛。
他和谢泊非依偎在一起,打开北巡川的地图。
“按照方向来看,天尽山应该就在我们的正前方。”
天尽山是北巡川内的圣山,意为“天地的尽头”,据说千百年前有一人在天尽山山巅感悟大道,当场飞升,因此他对天尽山降下福祉,山内生灵一夜之间全都开了神智。
但此刻,天色仍然漆黑一片,林溯之的视线全都被风雪遮掩了,哪还看得见什么天尽山。
谢泊非道:“风小了一点,雪应该快停了,我们先出发去看看吧。”
此时距离十七日的寅时还有两个时辰。
—
如谢泊非所言,行至半路时风雪确实停了,他们两个找了一处背风的小山坡休息了一会儿。
“雪停了,一会就能御剑了。”林溯之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
谢泊非拂去石头上的雪,把大氅盖在上面,扶着林溯之坐上去歇着。
这番举动太过细致,林溯之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手足无措道:“其实还好,我没有特别累。”
谢泊非挑眉道:“和我还客气什么,你大病初愈正是要好好养护的时候,要不是怕你不放心,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来拿了妄珠的。”
林溯之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挤出来一块地方让他也坐下。
谢泊非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紧挨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刻。
北巡川只要雪停了,就有不少灵兽趁机出来活动。这里的灵兽像是不遵守自然规律一样,即使天空黑漆漆的,也会找准空闲出来遛弯。
对此,林溯之猜测道:“大概是每年中下雪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雪停的时间就变得尤为宝贵。”
一只雪灵鹿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脚印,步伐轻盈地朝林溯之跑来。
它的鹿角近乎透明状,宛如坚冰塑造而成,就连它的皮毛都泛着淡淡的蓝色,黑夜中像是散发着荧光似的。
林溯之不排斥和这些小动物亲近,而他的体质也天生吸引这些灵兽。
雪灵鹿试探地向他靠近几步,亲昵地把鹿角借给他蹭了蹭。
眼看着林溯之和雪灵鹿玩得不亦乐乎,谢泊非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林溯之得意地瞥向他,“怎么?嫉妒了?”
“嫉妒倒不至于,”谢泊非淡淡道:“只是感慨一下这凤凰骨果真是神奇,所有灵兽见了你都昏了头似的往前扑。”
闻言,雪灵鹿又蹭了几下,像是在表示肯定。
提起这茬,林溯之倒是想起一件事。
“那次在后山,火麒麟化成人形后你为什么要一下子把他扔出那么远啊?”林溯之嘟囔道:“感觉都给他扔出心理阴影了。”
“他刚一开口就叫你主人,我很不爽。”
林溯之不明所以,“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谢泊非眼神逐渐哀怨,不知道是在埋怨他的迟钝,还是在为自己感到心累,“主人这么亲密的称呼也是他能叫的?就算要叫也该叫师尊,毕竟是师尊把他养大的。”
好一口陈年老醋,林溯之被熏得半天没开口。
他忍不住提醒道:“剿灭三烛尢时火麒麟也出了很大力,你可对人家好点吧。”
谢泊非不知道在没在意,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林溯之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有心思了!”
谢泊非摸了摸他的头,无奈道:“林溯之,你真是迟钝得可以。”
林溯之扭过头去,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时间不早了,二人休息了一会就再度出发。
临分别前,雪灵鹿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一朵小花,依依不舍地放在林溯之的手上。
林溯之被它望得一阵心软。
于是他为雪灵鹿渡了一丝灵力,能不能感悟得道就看它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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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尽山山脚西南处是整个北巡川最人迹罕至的地方,抵达这里需要跨过一条冰河,林溯之和谢泊非也是废了一些力气才过来的。
此时距离寅时还有半个时辰不到,天边已经缓缓出现了一些变化。
所谓双月凌空是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林溯之只在书中阅读过相关记录,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你看,那边已经有一个月亮的影子了。”林溯之顺着谢泊非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道虚影最开始还很虚,如今逐渐由虚转实。
过了一会儿,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月亮,哪个又是月亮的影子了。
不过两个月亮都不是满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由缺转盈。
“师兄以前见过双月凌空吗?”
谢泊非摇了摇头,眉目之间却浮现出一股忧色。一般来说,奇异天象过后,紧随而来的必定是一场灾祸。
这个规律在修真界历史中曾被无数次证明着。
寅时到,双月重叠,交相辉映,古老的光辉照耀着银白的冰雪大地,一道光辉从天边尽头奔射而来。
光辉穿过林溯之身边的雾气,投映在天尽山的一方山体之上。
“就是那里了。”
他拂去上面的积雪,露出一道石门。
谢泊非道:“石门后应该就是那个山洞。”
林溯之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像被人紧紧揪住一般,命运中无形的因果推动他来到这里,他不知道这一步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石门后面的了妄珠代表着什么,对他、对谢泊非分别代表着什么。
可是路已经走到这了,哪还有退却的道理。
林溯之走到石门前,可能是由于凤凰骨的缘故,石门像是对他有自动感应一般打开了。
里面是一条幽黑狭长的甬道,几只散发着幽光的灵蝶扑扇着翅膀,将他们引到甬道深处。
甬道深处是一面石壁,上面雕刻着诡谲又华丽的纹路,凹凸不平地附在上面。灵蝶汇聚在纹路中心处,那里有着一个圆形的缺口。
“……要往里放什么东西吗?”林溯之问道。
灵蝶没办法回答他,只焦急地在旁边飞来飞去。
林溯之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他割破手指,一滴血珠流入缺口中。
转瞬之间,一股光芒顺着那些花纹飞速流动起来,整片图案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墙壁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它终于等到了命定之人,所以也心甘情愿为他献出最终的宝藏。
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从花纹正中央缓缓升起,林溯之如同感受到召唤一般,伸出手接住了它。
心底里瞬间升腾起一种奇怪的触动,空落落的,好像怎么填都填不满。
谢泊非攥住了林溯之的手腕,向他传递了一点温度,才把他从那股空缺中抽离出来。
谢泊非脸色不算好看,皱眉凝视着林溯之。
“没事,”林溯之调理着内息,用力驱散那股异样感,“我把它收起来就好了。”
他赶紧把了妄珠收到了储物戒最深处,以免再次受到干扰。
出山洞的过程中两人皆是一路无言,林溯之几次望向谢泊非,可光线太暗,每次都没看清他的表情。
储物戒里的珠子就像一个定时诅咒一般,只要存在着,就永远会让人不安。
林溯之默默祈祷着,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诚恳过。
拜托了,请永远不要让了妄珠派上用场,拜托了。
—
离开北巡川比来时省力得多,但他们刚行到关卡处,就收到了一条掌门的传讯。
内容只有寥寥六个字——局势有变,速归。
二人自然没时间去纠结什么儿女情长了,他们用最快速度赶回了灵昭门。
大殿中,玄真子、道天子和风岚齐聚一堂,边上还站着闻轻雨和黎映。
要知道,道天子已经不问世事多年,如非大事,绝不露面。
“掌门,出什么事了?”
玄真子道:“我们昨晚确定了那颗祟首的位置,于是立刻前去查看了一番,可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谢泊非忙追问:“难道是找错位置了?”
玄真子闭了闭眼,难掩目光中的焦急与落寞。
“我们用明鉴测试过了,发现那里的祟气浓度依旧很高。”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抢先一步,盗走了祟首。”
—
祟首丢失的阴影笼罩在灵昭门每个人的头顶上,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做了诸多方面的调查,最终的矛头都指向秦家。
一日,外门弟子匆忙来报,“谢师兄,林师兄,山下有个人擅闯了我们的护山大阵!他……他还说自己是……”
“把话说完。”
弟子心一横,飞速复述着:“他说自己是魔界少主,要用秦家的下落和灵昭门做一笔交易!”
第46章 承诺
魔界少主……这个名头听上去倒是很威风,但这是在不考虑如今魔界现状的前提下。
现在的魔界被各方势力割据得四分五裂,硬生生划出了大大小小好几十座城池,灵昭门广场大小的地盘,搁在魔界,都能被三家分占。
魔尊昏聩无能,整日纵情酒色,手中的权力早就所剩无几,根本管控不了乱成一锅的局势。
更别提他儿子还有什么威慑力了。
不过“魔界少主”这个身份还是有点敏感的,弟子自然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把事情经过禀报了一遍。
这件事情太具有戏剧性了,林溯之半信半疑道:“他真能知道秦家的下落?”
谢泊非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弟子忙答道:“护山大阵被触发时闻轻雨师兄恰好在附近,他已经被闻师兄控制住了。”
“总归也没什么威胁,先把他押上来瞧瞧吧。”
没一会儿,闻轻雨就带着魔界少主来到了青芜峰,少主名叫江越泽,年纪并不大,即使顶着众人的目光也一点都不紧张,还有心思瞧瞧这,望望那,边走边摇晃着手中的折扇。
“诸位好啊,”江越泽热情地打着招呼,“我远道而来还不配有把椅子坐吗?”
在场三个人的修为都远高于他,但他却不慌不忙,还有心思开着玩笑。
林溯之淡淡道:“灵昭门也不是什么人都招待的,如果你不能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擅闯护山大阵,自然有门法伺候。”
江越泽瘪了瘪嘴,嘟囔道:“人长得这么美,说出的话怎么如此冷漠。”
谢泊非一个眼刀扫到他身上,“看在修真界和魔界的交情上,再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江越泽连连摆手,示意切入正题。
“我没有骗人,我确实是想和你们谈合作,但我没办法联系上你们,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真的有秦家的下落?你拿什么来证明?”林溯之问道。
江越泽显然是早有准备,极其流利地讲述出了准备好的筹码。
据江越泽的讲述,魔界中有一城池名叫十堰城,几乎占据了魔界的半边势力,而就在箴言书发布的后几日,十堰城城主亲自去修真界与魔界的交界处接回了一伙人,他有证据证明,那伙人就是秦家出逃的几位核心成员。
“这是留影石记录下的画面,你们看看。”
画面上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是秦轲,江越泽确实没骗人。
而且在江越泽的这段讲述中,不仅逻辑没什么纰漏,时间线也都对得上。
但林溯之还是心有疑惑,他试探问道:“恕我冒昧,据我所知魔尊势力式微,你一个魔界少主想必也没有多少权力了吧?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修为水平也不高,那这些事情你是如何调查到的呢?”
江越泽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挺冒昧的。”
谢泊非又瞟了他一眼,催促他快点回答问题。
江越泽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摊上个没用的死.爹,为了保命,我就只能自己努力咯。这些年依靠着我娘留给我的人脉,断断续续也养出了一条情报网,十堰城中有很多我的眼线。”
“以及,我修为不高是因为从小没人教我,我自己努力长成这样已经很励志了!”
虽然他想假装自己并不在意,但语气仍然很刻意。
江越泽默默打量着这三个人的神情,思索着自己有几分胜算。
嗯……这个长得最好看的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刚才还总是为难自己,不过看在他好看的份上先原谅他吧。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脸凶相,刚才还瞪了自己好几眼。
边上杵着的那个一个字都没说过,灵昭门里怎么还养哑巴啊,不会是个呆子吧?
“这样吧,”谢泊非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先说说你想和我们做什么交易?”
“内容很简单,我可以把你们领进十堰城,再告诉你们秦家人的具体位置,剩下的事情概不参与。我当然知道你们修真界很厉害,攻打区区一个十堰城定然不在话下——”
江越泽狡黠笑道:“但你们肯定也知道,秦家一定会趁攻城之时跑到另一个天涯海角,再找到他,恐怕又要费一番力气了。”
林溯之微微颔首,“确实是很丰厚的条件,所以代价是什么?”
“代价?”江越泽笑道,“林仙君言重了,我哪敢用代价来要挟你们?我只是有两个,小小的请求罢了。”
“第一,若你们能成功捉拿秦家人,请帮我取来十堰城城主的首级。”
这个要求可以理解,江越泽看起来野心并不小,若是想统一魔界十堰城确实是他最大的障碍。
“第二,明年的今日,我会杀掉现任魔尊,唔……也就是我的父亲。”
江越泽似乎已经幻想出那副画面,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满足。
“到时候还望修真界的诸位高抬贵手,千万不要插手此事……毕竟、毕竟我只是想,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罢了。”
修真界一直在有意控制魔界内的平衡,魔尊一死,这种平衡确实会被打破。
所以江越泽才想提前寻求个承诺,保证自己干某件大逆不道之事时不会被打断。
林溯之和谢泊非对打听魔尊家庭秘辛并没有什么兴趣,江越泽的条件对他们有足够的诱惑力,思量之后,他们决定先和掌门商量一下。
林溯之把江越泽带到院子中的石凳上,让他先坐这歇会。
江越泽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大力赞叹道:“修真界的茶就是好喝!”
林溯之打了个响指,一道结界瞬间围在了江越泽周身。
他无视对方的质问,心安理得道:“我们先离开一会,有劳江少主不要乱跑。”
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才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修真界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
—
掌门听了这件事后略微沉思了一会,单论此事而言,江越泽确实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
林溯之问道:“魔尊和江越泽母亲之间是有什么恩怨吗?”
不然江越泽也不会恨之入骨吧。
玄真子点了点头,“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但他们之间确实有颇多纠葛,以至于江越泽母亲英年早逝。”
既如此,那也说得通了。
“他开出的条件确实不错,可以一试。”
林溯之又把江越泽带了过来,他在玄真子的监督下签订了一份命魂书,保证自己所言非虚,如果违背必将遭受反噬。
江越泽虽然年纪小,但和玄真子交涉时并不见窘迫,进退有度,既没让自己处于完全的被动,也显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最终,他们稍稍修改了一下行动计划。
“捉拿秦家人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有劳江少主先带着几名灵昭门弟子回到魔界,再找个时机把他们安插进十堰城,也好方便日后里应外合。”
江越泽自然没有异议。
玄真子钦点了几个人,让闻轻雨带队。
闻轻雨应了声“是”。
于是江越泽颇为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哟,原来你会说话啊。”
—
回到青芜峰后,卫长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愁眉苦脸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爹说过几天要来灵昭门一趟,他不会顺便考察我功课吧?”
毕竟他在灵昭门逗留了这么久,用的借口都是“仰慕此地学术氛围,想趁机领悟一番”。
林溯之诚恳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去藏书楼苦读几晚,读到两眼发黑面色青黄,那样你爹就不会说什么了。”
谢泊非帮腔道:“溯之所言甚是。”
一边说,还一边偷偷在桌下勾了勾林溯之的小指。
见这两个人只会泼凉水,卫长风只好宽慰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我爹是来和掌门探讨当下局势的,大概没空搭理我。”
听闻卫若言老先生甚少主动参与到这些事中,如今连他也惊动了,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林溯之问出心中疑惑,卫长风点了头,神情也染上几分凝重。
“我经常下山游玩,也比较清楚凡间的景象。丰州城的百姓基本已经搬空了,其余地方的人们也都不停地迁徙着,试图找到他们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丰州城比邻魔界,一直都不太平。
自古以来,凡有战乱,最先受苦的都是凡间百姓,而他们也往往对局势的嗅觉最为敏锐。现在几乎人人都风声鹤唳,但凡传出一点风吹草动,局势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他们并没有经历过三百年前的那场灭世之乱,大多都是从长辈的口中代代相传,才能得知当年的景象。
即便如此,也并不影响他们对战争的惧怕。
他们并不像修士一样有灵力傍身,能稍稍有些心理安慰。
但他们知道,人人都是微小的浮尘,命运并不会对谁网开一面。
—
卫长风走后,院中又恢复宁静。
林溯之本来有很多话想对谢泊非说,但此刻却忽地忘了。
每个修士上的第一堂课都是“大道为何”,然后学堂的先生会告诉他们,道为苍生。
若苍生有难,你们理应是站在最前面的。
身负越大的力量,就要肩负越沉重的责任。这是回避不了的命数,也是躲不开的因果。
“如果……如果命运推着我走上那条路,你会怎么办呢。”
他不像是在问谢泊非,倒更像是喃喃自语。
此前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即使拿到了妄珠后出现了那一瞬的异常,他们也都默契地忽视掉了。
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即使他闭眼不看,命运的网也早就把他牢牢束缚住了,四面八方,皆为囚笼。
但同时心里一道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非要这么悲观呢?只要去十堰城剿灭秦家,夺回两颗祟首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另一道声音冷静反驳着:别心存侥幸了,修真界惫懒了好几百年,弊病积沉了一筐又一筐,早就够秦家研究出好几套对策了。更别提他们现在还有十堰城的帮助。
两股力量拉锯着,林溯之几乎头痛欲裂。
谢泊非眸色深沉,却动作轻柔地把他摁在自己肩膀上,他当然知道林溯之在想什么。
“我没办法改写命运,但我可以承诺,”谢泊非一字一顿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可是——
可是,林溯之不想要这样的承诺。
他只想谢泊非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即使是孤身一人。
第47章 魏家
江越泽很守信用,当天下午就带着闻轻雨等人回到了魔界。
根据闻轻雨传回来的消息,江越泽似乎在魔界内的势力并不小,手下有不少人任他差遣。他为闻轻雨找了个合适的身份,偷偷帮他潜伏进了十堰城。
十堰城城主居住的地方叫做魔宫,占地面积很大,秦家人不知道偷偷藏在哪个角落里。
身在十堰城,想要传递消息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闻轻雨往往会把许多重要消息压缩在一条传讯之中。
林溯之默默感慨道:这好像是闻师兄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江越泽给他安排的身份还不错,每天都能进魔宫一趟。”谢泊非说道。
此行灵昭门一共派出了五六个人,除了闻轻雨扮作每天向魔宫运送蔬菜瓜果的商贩外,其余几人的身份也都和魔宫有微妙的联系。
甚至有个人还混进了魔宫巡逻队里,负责看守着一个重要的宫殿大门。
林溯之评价道:“看来江越泽也挺想让这城主倒台的。”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暂时有着共同的利益目标,也不至于突然变卦倒戈。
玄真子拆开两封信件,粗略扫了几眼,脸上终于露出点欣慰的神情。
“派往北巡川和穷奇岛的监管组都已经完成任务了,祟首没发生什么异常,阵法也已经妥善加固了。”
闻言,林溯之的心也放下了一截,加上万剑山的那颗,现在已经有三颗祟首是彻底安全的。
他悄悄用余光看了一下谢泊非,结果没成想正好被对方揪住了。
念在掌门还在场,他也没怎么逗弄林溯之,只是挑了挑眉尾,像是无声询问“偷看做什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看”。
林溯之撇了撇嘴,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天在庭院中,他们揭开了那个一直有意回避着的话题,即使鲜血淋漓,也好过独自把痛苦埋藏在不言不语之中。
林溯之说了很多,他说了自己的害怕,说了自己的忧虑,说了自己的……不舍。
也说了即使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希望谢泊非可以好好活着,但不要忘了他。
“我很贪心的,但也不得不大度,”林溯之强颜欢笑道:“如果你把我忘了的话,我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他不想让气氛太沉重,于是佯装轻松地说出这番话。
谢泊非心中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楚,但为了不让他难过,也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我不会忘记你,除非我先忘了自己。”
那天晚上,林溯之独自坐在窗下,他望着青芜峰上熟悉的月色,不禁想到自己刚来到这里的那天。
明明没过去多久,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面前摆着一张宣纸,他几次想要提笔,却又辗转放下。
笔尖上的墨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直到夜色更深时,一封信才被写好。字数并不多,他却写得尤为困难。
这是一封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拆封的信,如果缘分足够,它或许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如果缘分不够,就请让他随着尘事一起湮灭吧,不必留下任何痕迹。
—
局势紧急,玄真子每天要处理的公务一茬接一茬,于是林溯之和谢泊非也留在了殿里,被迫充当了一会苦力。
“启禀掌门,揽月宗宗主求见。”
揽月宗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平时存在感很低,几乎不怎么在修真界中露面。
如今一派宗主竟然亲自上门拜访,难不成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玄真子没有迟疑,让弟子把人请过来。
“参见掌门!终于见到您了,哎呦喂……”宗主一脸焦急,看起来憋了一肚子话想说。
“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宗主悄悄瞥了瞥站在旁边的林溯之和谢泊非,在确定不需要回避这两个人后一股脑地把心中的事倾诉了出来。
“您有所不知啊,最近凡间百姓一直在四处迁徙着,恰巧我们宗门的地理位置不错,就有不少人迁到了附近。”
“一下子来了太多人,城中也有些承载不了,那咱们修士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啊,”宗主摊了摊手,“所以我们揽月宗就出了钱财、出了人力,想着帮忙安置一下。”
“但您也知道,我们总门上下不过三百口人,能做的终究有限,这不恰巧魏家离我们挺近,我就寻思去求助一下,看看能不能讨来点钱财,也好再安置一些百姓。”
结果这不求助不要紧,一登门可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据他所讲,魏家人口兴旺,合该是个十分强盛的大家族,但他登门发现魏家的人少了几乎一半。
“而且剩下的人好像脑子都不灵光了!问他们一个问题要想半天,回答出来的还驴唇不对马嘴!”
林溯之忙问道:“魏家家主不在吗?”
宗主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啊,当时那个场景太诡异了,我不敢多问马上就跑出来了。”
魏家情况特殊,地位敏感,若真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他也逃不开追责。
“掌门大人明鉴啊!魏家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异常啊!”
事已至此,没人有心思去责怪他。
林溯之和谢泊非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既然他们可以用魏倾阑的精血来确定祟首的位置,那也一定还有其他人能用魏家人的血脉来做别的事。
这个“其他人”指向谁,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确保其余魏家人的安危同样重要。
于是,林溯之和谢泊非随着宗主去了一趟魏家,看看还能不能调查到其余的蛛丝马迹。
—
十堰城分内城和外城两个部分。外城其实和人间的城池相差无几,居住着一些普通的魔界百姓。
而内城则修建着城主所住的魔宫,里面居住着大批听他差遣的魔修。
闻轻雨已经混进城中好几天了,如江越泽的安排,他假扮成商贩每天进魔宫送菜送水果,倒也没人对他起疑。
“站住!什么人?出示一下身份。”
闻轻雨低着头,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切,原来是送菜的啊。”看门的魔修懒得探查,挥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闻轻雨混入队伍中,特意绕了一条远路才抵达魔宫的后厨。一路上他默默记录下了魔宫的地形。
但江越泽告诉他,城主居住的地方和秦家所在之处都在魔宫最里面,凭他的身份,肯定接触不到。
闻轻雨并没有急于一时,反正他此行的任务也只是看看这十堰城有没有什么异常。
暂时还没必要打草惊蛇。
“唉,你们听说没,城主这几天一直在召见那伙人?”切菜的伙夫们互相闲聊着。
“那伙人?哪伙人啊?”
“啧,你是不是傻了,就是那几个姓秦的呗,听说是从修真界叛逃过来的走狗。”
闻轻雨竖起个耳朵,拢菜的速度都变慢了,静静地偷听着。
“哦,你说他们啊,前几天我去他们那打扫卫生,结果你猜怎么着,里面有个人差点把我吓死!”
“别废话了,快讲讲!“
“那个人,”伙夫咽了口吐沫,“整个人跟个僵尸似的,全身上下的皮肤黑得像锅底,黑也就算了,还裂得全都是缝。我本来以为他是个死人,谁知道那眼珠子还滴溜溜地转着呢。”
“他没把你撵出去?”
“别提了,人家直接一巴掌把我扇出门外了,忒疼!”伙夫埋怨完,低声咒骂了一句。
旁边人还想追问,被他捅了捅胳膊,示意旁边还有人在场呢。
那人看了一眼闻轻雨,轻蔑道:“他啊,送菜这几天屁都没放一个,估计是个又聋又哑的,甭理他。”
闻轻雨:“……”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理完手中的菜后就退了出去,毕竟再逗留下去就要惹人怀疑了。
出了内城后,他回到了外城的一处小屋中,这是江越泽为他们找的,方便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汇合。
回去时,里面已经有人等候在那。
他叫楚端阳,隶属于闻鹤峰,前不久刚混进魔宫的巡逻队,运气还不错。
“闻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我看见秦轲偷偷带着一队人去了城外森林,他们身上祟气很重!”
闻轻雨眉头一皱,疾声道:“去看看。”
城外森林,闻轻雨和楚端阳偷偷躲在树后,秦轲的手下们把一群目光呆滞的普通百姓围在一起。
这些百姓的身上都有很浓重的祟气,但还和普通的祟气不太一样,闻轻雨有心探查一番,无奈距离太远,只能作罢。
秦轲依旧是一袭黑衣,他吹了一声口哨,五只巨鹫从天边飞来。
这些巨鹫的身高大约是成年人的二倍,它们轻轻一勾爪子,就把五六个百姓提到了半空之中。
“去吧,飞向山的那边吧。”秦轲的声音沙哑而悠长,宛如念着什么邪门的咒语。
巨鹫勾着百姓,应声飞起,奔向修真界与魔界交汇处,又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闻轻雨和楚端阳的心中同时浮现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待秦轲离去后,他们也迅速回到了城中,向掌门发回了传讯。
—
如揽月宗宗主所言,魏家现在的状况确实很奇怪。
家主已经消失不见,林溯之随便找了个神智看起来还算清楚的,喂了一颗丹药。
谢泊非观察了片刻,沉声道:“应该不是中毒,倒像是被施了咒术。”
“这丹药可珍贵得很,”林溯之叹了口气,“希望他吃了后能稍微清醒点吧。”
如他所愿,那个人的目光渐渐清明了些许,虽然不多,但能简单地听懂一些问题了。
“是秦家人把你们变成这样的吗?”
那人眨了眨眼,思索“秦家人”是什么。
谢泊非无奈,只能换了种问法:“害你们的人,是不是穿着黑衣服?”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
林溯之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周前还是一个月前?”
那人的眼皮逐渐沉重了起来,眼皮一阖,脑袋一栽,瞬间昏睡了过去。
行吧,虽然只听懂了一个问题,也不算是收获全无了。
他们走出魏家时,揽月宗宗主正在门口等候着。
“哎呦,二位可算出来了,我已经安排好人看守魏家了。”
林溯之淡淡颔首,“有劳。”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罢了,”宗主忙应和着,“话说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想要谋害魏家啊?”
“秦家。”
宗主浑身一个激灵,暗叹自己真是倒了霉,辖地中竟会和秦家这魔头扯上关系。他可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思,能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安生日子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片刻后,他又笑道:“林仙君在这我就放心多了,毕竟您身负凤凰骨,秦家也得忌惮三分!”
听到这三个字,林溯之怔愣了几分,曾经他以为这是福祉,如今看来倒更像枷锁。
宗主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还想继续奉承,但是被谢泊非冷声打断了。
“此事已毕,我和林仙君即刻便会返程,魏家就有劳宗主多加看管了。”
“啊,好的好的。”宗主呆呆地应着,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山后有一片很漂亮的梧桐林,来都来了,二位要不然欣赏一番再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的确,魏家依山而建,山后的梧桐林更是修真界内数一数二的美景。
听说数千年前曾有凤凰降落于此,凤栖于梧,神泽耀世。
但那又怎样呢?
林溯之现在并没有心情去欣赏它。
第48章 解毒
掌门在接到闻轻雨的传信后,立刻派人前往边界之处。
可惜巨鹫的飞行速度实在太快,转瞬之间就远远飞出魔界,抵达了丰州城。
巨鹫仿佛被人下达了什么指令一般,突然降低了飞行高度,它爪子轻轻一松,两个人类径直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这个高度对于正常人类来说就算没彻底摔死也起码摔断条腿,可那两个人却仿佛毫发无损一般,落地后依旧行走自如。
与此同时,他们周身的祟气愈加浓重了,裹挟着他们向前走去,走到人群最拥挤的地方。
巨鹫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飞着,它们飞过了大大小小五座城池,巨大的翅膀呼啸而过,在地面上投下一片小山是的阴影。
城内的百姓不明所以,他们茫然地抬起头,以为这又是哪位仙君在逗弄着最新得来的灵宠。
直到将一个人类抛到他们身边。
而这个人类四肢僵硬,目光浑浊,却偏偏力大无比,他随手抓来一个百姓,牢牢地箍住了他,然后亮出白牙重重地咬了下去——
“啊——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痛呼迭起,很快,他的求救声就变了调。
周围不乏热心百姓试图把他拉出来,但却终究敌不过另一道力量。
百姓们抱头鼠窜,喧闹的市场眨眼间就没了大半人。
很快,他的脖子上就淌出一股浑浊的黑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茫然,直至眼球也变得浑浊。
最终,他身上也环绕着一股浓重的祟气,像是忘记了全部的事情,步伐僵硬地去寻找起了下一个猎物。
—
巨鹫在琴州城内被灵昭门弟子当场射杀。
弟子早有先见之明,在它们落地的一瞬间就竖起一道结界罩住了这堆尸体,连带着爪子上勾着的那几个人类。
他心有不忍道:“虽然还活着,但已经被祟气完全侵蚀了。”
言下之意便是活着也没几天好活了。
至于如何处置这巨鹫,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幸好他们赶来得还算及时,琴州城的百姓还没被传染,但琴州城以西那几座城池的情况绝对算不上乐观。
“情况如何?”
弟子一回头,眼见两道身影如神兵天降,他忙欣喜地迎了过去,“林师兄,谢师兄,你们来了!”
他们两个马不停蹄地从魏家赶了过来,但仍旧晚了一步。
听过弟子言简意赅地叙述后,林溯之眉头紧锁,他破开结界,想亲自探看一下那两个人类的情况。
结果刚走出半步,谢泊非就钳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越过他自己走了进去。
林溯之想阻止都来不及。
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中招,但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普通的祟气,应该是被人为改造过了。”
谢泊非走出结界后先是施了一道净身术,才再次靠近林溯之。
“我刚刚已经禀告过掌门了,宁善师叔已经带着妙医峰弟子出发了,预计马上就能赶来。”
“林师兄,谢师兄——”
一个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林溯之将将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他摔倒。
“发生什么事了,有话慢慢说。”
“丰州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根本控制不住了!”
的确,丰州城最先受到感染,等灵昭门弟子赶到时城中状况已经控制不住了,数不清的感染者在大街上游荡着,随机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而修士们根本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唯恐殃及到无辜百姓。
丰州城内没有主持大局的人,修士们群龙无首,对眼前的情况堪称是束手无策。
林溯之没有迟疑,当即决定动身前往丰州城。
临行前他问谢泊非:“你是和我去,还是留在这?”
其实他私心是先让谢泊非留在这里的,丰州城内凶险莫测,他尚且有凤凰骨可以自保,但谢泊非呢?
谢泊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坚定。
“我说过,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的。”
—
丰州城内,修士们把尚未感染的百姓聚集到了一起,贴身保护着。
“林师兄,我们暂时只找到了这些人,丰州城面积很大,还有一部分没有被搜索完。”
林溯之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那些百姓的脸上一一扫过,有吓得不成样子的,有泪流满面的,有哭得一抽一抽的……
“娘,娘,爹爹去哪了?爹爹呢?”一个小女孩窝在娘亲怀里,不停追问着。
娘亲强忍悲伤,脑海中不停回忆起刚刚那一幕,素日里温柔可靠的丈夫突然变得如厉鬼一般……
她摸着小女孩的头,抽噎道:“你爹……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啊,爹爹昨天还说要给我买糖吃呢?”
人群中,哭声四起。
大概半个月前,丰州城的百姓担心修真界与魔界开战他们会率先遭殃,于是家中稍有点钱财的都带着全家老小远走到了别地。
剩下的,要么是不舍得祖上基业的,要么是实在贫穷凑不齐路费的。
可他们万没有想到,短时间内还要遭受如此浩劫。
林溯之心中同样也不好受,他侧身问道:“灵昭门的弟子可有受伤?”
“有五六个,他们被咬后立刻尝试用内力逼出毒素,可惜收效甚微……如今宁善师叔正在为他们治疗,或许能找到新的办法。”
言罢,谢泊非匆匆赶来。他刚刚去联系了丰州城城主,打算安排一批车马将尚未感染的百姓转送到其他城池。
“城主说最早也要明早才能筹好车马。”谢泊非道,“这个速度也不慢了,我没有再逼他。”
这城主也算个有责任感的,没有弃城而逃。
“报!城南还有一批尚未感染的百姓,但感染者正在大批量向那边涌去!”
事发突然,即使宁善师叔医术再精湛,也没办法短时间内研究出解药。
但她说:“有的感染者感染程度较轻,或许我还能救回他们一命。”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却无形之中给了修士一道枷锁——
本来危急之时能够用灵力保护自身安全,可现在却要束手束脚,以防伤到那些“尚有一线生机”的人。
所以为了防止局势失控,林溯之和谢泊非也随着弟子们一起前往了城南。
—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灰色,阴沉沉一片,连延的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日光,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丰州城内混乱一片,田里的庄稼全都被踩倒了,颗颗饱满的果实被深深踏进了泥土里,路边时不时传来一声野狗的狂吠。
修士们不想和感染者的队伍正面碰上,特地绕了一条远路。
据弟子所说,百姓们正躲在一处村庄里,村庄周围已经没什么遮挡物了,如若感染者赶来,他们无处可逃。
谢泊非让弟子们分队去疏散百姓,加快转移的速度。
“师兄,我们走哪条路回去啊?”弟子问道。
再走来时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了,那段路太过崎岖起凹凸不平,会大大减缓百姓们的行进速度。
谢泊非回头看了看,略一沉思道:“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就走这条吧,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虽然这条路上可能会有感染者出没,但目前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转移进行得很顺利,林溯之和谢泊非断后,确保着整条队伍的安全。
最后从村庄离开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腿脚不便,因此逐渐和整条队伍脱了节。
林溯之感到周围的祟气愈加浓厚,怕是感染者快到了。
“阿翁,阿嬷,我们快些走吧,天要黑了。”
老夫妻不知道听没听见,呆呆地应了一声。
突然,阿翁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喊一声:“大黄,大黄在那!”两个老人的腿脚像是突然利索了一般,向远处的一条狗飞奔过去。
那条狗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并不人这两个主人,转头越跑越远。
林溯之和谢泊非急忙拦下二人,但执拗中的老人往往能爆发出巨大力气,不管不顾地向前追去。
“大黄!大黄是我啊!别跑!”
林溯之怕伤到他们,还不敢贸然出手,“算了,总归是陪伴了多年的看家狗,能追到也是好的。”
大黄还在继续奔跑,它本来已经跑到了一个斜坡下,但片刻过后又匆匆折返回来,一头扎进了阿嬷怀中。
老夫妻还没来得及欣喜,下一幕,却彻底让他们傻眼了。
密密麻麻的感染者从斜坡下涌了上来,转瞬之间就抵达了他们的面前。
林溯之和谢泊非一把拉过他们,结果阿翁双腿一软,径直栽倒在了原地。
感染者赤红着双眼,嘴上沾满着鲜血,银白獠牙一闪一闪,对准阿翁的脖子,兴奋地咬了过去——
谢泊非一脚踹飞他,紧接着林溯之把阿翁和阿嬷推到了远处,毫不犹豫地为他们套上一层结界。
但这片刻的停顿,也让他彻底陷入了感染者的包围中。
二人都怕伤到那些“尚有救治希望”的感染者,因此出手都留着余地,林溯之怕阿翁阿嬷有危险,不愿恋战。
但他太过心急,便存了一丝疏忽,一个感染者趁他不备试图偷袭,就在獠牙接触到他脖颈的前一秒——
一只手臂硬生生挤了进来,为林溯之留出了一点点躲避时间,但同时,此举也把手臂送入了感染者的口中。
“师兄!”
谢泊非的手臂被獠牙刺穿,黑色布料瞬间蔓上一道深色的痕迹。
林溯之怒火中烧,完全不顾及出手的力度,一下子结果了那个感染者。
此举像是震慑住了他们,一时间没再进攻。
“我没事。”谢泊非面色无常,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快走。”
他们趁着这个空档迅速搀着阿翁阿嬷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
起初,林溯之以为那道伤口真的对谢泊非没什么影响。
但随着掌下的温度不断升高,他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
“我扶着你躺会。”
“真没事,溯之,别着急……”
“你别逞强了!”林溯之罕见地疾言厉色,谢泊非笑了笑,也不敢再违抗。
宁善师叔听到消息后赶紧过来为谢泊非把了一次脉,歉意道:“是我学艺不精,目前还没找出解决办法。”
林溯之哪里会责怪她,温声寒暄了一番后又目送她继续投身于研究。
而此时,谢泊非的唇色比刚刚更加苍白了,甚至神智都不像最初那般清醒。
林溯之喂了他几颗丹药,可惜都收效甚微。
他撩起谢泊非的袖子,盯着那逐渐发黑的伤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偏偏谢泊非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安慰他,“我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林溯之心生一计,但他猜谢泊非应该不会同意,于是他悄悄靠近对方,如同粘人的小动物一般在他下巴上磨蹭了两下,柔声哄骗道:“师兄,你把眼睛闭上。”
谢泊非挑了挑眉,听话照做。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眼前被一个冰凉丝滑的物体束缚住了——林溯之用发带覆上了他的眼睛。
“溯之这是要做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林溯之没有回答他,而是轻轻俯下了身,唇瓣擦过谢泊非手臂上的皮肤,他用嘴吸去了伤口上的毒液。
“溯之别这样!”谢泊非下一秒就抽开了手,可惜林溯之早有准备,快准狠地封住了谢泊非的几个穴位,令他失了大半力气。
“没关系的,师兄,”林溯之故作轻松地笑着,“我有凤凰骨,没事的。”
言罢,他再次低下头去,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吸干了黑紫色的血。
他摘下谢泊非眼前的发带,却发现上面微微有些湿润。
他低头吻了吻尚存湿意的眼角,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又封住了几个穴位。
“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第49章 进攻
谢泊非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漆黑,屋外传来些许吵闹的声音,大概还没到就寝的时间。
他试着从榻上支起身子,发现手臂处依旧传来阵阵酥麻。
一半是由于穴位,一半是由于……那段柔软的触感似乎仍有余温。
那时他的眼睛被发带蒙住,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便变得尤为敏锐。
当然,心乱之余更多的是震惊……他没想到溯之竟然甘愿冒着危险为他做到这一地步。
那条发带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好,放在谢泊非的枕边。谢泊非的眼神顿了顿,而后轻轻执起这段柔软的布料,妥帖地存放了起来。
此刻他身体已经全然恢复好了,没有一点不适的地方,于是他便推开门出去走了走。
屋外的场景虽然有些吵闹,但百姓都在被有序地转移着。
丰州城城主提前安排好了车马,现在正打算把安全的百姓转移到相邻的城池。
谢泊非于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很快就心有灵犀般捕捉到了那抹纤白的衣角。
“宁善师叔,您是说已经研究出解药了吗!”
“解药倒算不上,不过能暂时缓解罢了……啊,泊非,你来啦。”
林溯之迅速转过头来,语气柔和了些许,欣喜道:“师兄,你醒了。”
然后他连忙掀开谢泊非的衣袖,确认那道伤口已经浅了很多后才放下心来。
谢泊非抬起手,在他的后颈处摩挲了几下,打趣道:“本来我也没打算睡,不知道哪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让我被迫体验了……唔。”
林溯之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当着宁善师叔的面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
“啊……我师兄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您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宁善眼中的笑意就没停过,此刻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她的目光在林溯之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含笑离开了。
谢泊非把那只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叫林溯之想抽都抽不走。
然后,他在对方气恼的眼神中堂而皇之地印下一个吻。
林溯之感觉手心顿时像被灼烧了似的,他慌忙地看了一四周,确定附近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试图说点什么来转移刚刚的慌乱。
“咳……宁善师叔刚刚研究出了一味药,虽说不能完全根治,但能暂时缓解被感染的人类,”林溯之补充道:“但是那些重度感染者,怕是已经药石无医了。”
“掌门那边怎么说?”
“秦家此举无异于是在向我们示威,试图趁着人间动荡好搅弄风云,所以进攻十堰城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这一点谢泊非也猜到了,他没有说什么。
他们二人处在一处视线盲区,周围时不时有弟子经过,林溯之怕被人发现就总是下意识地向里面挪一挪,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距离已所剩无几。
谢泊非干脆伸出手来,直接把人捞进自己怀中,“这回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
话语间的热气喷薄在林溯之的耳廓,染上一抹淡淡的薄红,他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你可真聪明。”
月光下,两道身影缩在墙角里,紧紧依偎在一起。气氛突然沉静了下来,无声的空气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
“下次不要那么莽撞了。”谢泊非想到那时的景象,仍然有些后怕。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林溯之试图当场展示一下自己强健的体魄,却又一把被摁进怀里,动弹不得。
“这是概率事件,你能保证每次都那么幸运吗?”
谢泊非很少这么严肃,林溯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于是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句“好吧。”
心里想的却是:下次还敢。
—
把百姓转移走之后,修士们行事便从容很多,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他们用宁善师叔研制出的解药解救了一部分感染程度较轻的感染者,至于剩下的那些,则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此情此景之下,任何人心里都不好受。
那些感染者可能是谁的父亲,可能是谁的妻子,可能是谁的兄长,可能是谁的女儿……变故降临之前,他们在这个世上也有很多牵绊,也有属于自己的平凡却又幸福的人生。
可这场祟气之乱,却剥夺了他们的神智,也剥夺了他们属于人类的生活。
“没办法的,”谢泊非目光中也有不忍,却也只能冷硬地命令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们身上的祟气还有可能发生第二次变异。”
为了整个人间的安全,他们的生命只能被牺牲。
“秦家这群贼人,他们必将遭受管天谴!”
“打倒秦家这群叛徒……”
“恶人一定会有恶报。”
修士们无一不义愤填膺。
在此之前,虽然他们知道秦家是修真界共同的敌人,但这个念头终究只是悬浮于心间,很难落在实处上。但这次祟气之乱,让他们眼睁睁地看见了秦家草菅人命的暴行。
于是他们比以往的每一刻都更加清楚自己的使命——消灭秦家,还三届一个安宁。
三天后,几座城池的动荡都依次被平定。
林溯之和谢泊非本想回灵昭门复命,但没想到掌门竟然亲自来到了丰州城。
“轻雨昨日传回了消息,他发现十堰城城主豢养了许多魔修。”
闻轻雨前几日尾随着一队魔修出了十堰城,城外有一座荒山,山上扎满了帐篷,里面全都是城主蓄养的兵力,粗略估计大约有一万余人。
林溯之猜测道:“可能秦家就是看中了这点才躲在十堰城内,说不定他们和城主做了什么交易。”
玄真子点了点头,愁眉紧锁,“我和你师尊、风岚以及其他几位掌门都商议了一下,一致认为此事不能再拖了。”
秦家就像一个埋藏极深的毒瘤,不定期爆发出各种祸患,轻则如此次祟气之乱,重则……
他们手中还掌握着两颗祟首,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事已至此,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您有什么计划呢?”谢泊非问道。
“一旦我们攻入十堰城,秦家大概率会逃跑,从魔界逃跑只有三条路,一条通往丰州城,一条通往穷奇岛,一条通往临安谷。”
目前他们只能确定秦家不会逃往丰州城。
除非秦家有十足把握能得到那颗祟首,不然他们也不会逃往穷奇岛。
可临安谷的地形也极为平坦,不是什么躲藏的好地方,秦家大概率也不会选择于此。
目前看来,三个地方的可能性都不低。
“三天后,风岚会亲自带人攻入十堰城,若城主不加干预,想来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但这种可能性大概是很渺茫的。”
修真界通缉秦家这么久,十堰城城主都装聋作哑,他早就和秦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除此之外,溯之泊非,你们负责带人堵住通往穷奇岛的路,切勿让他们靠近祟首。”
否则事情会不堪设想。
“是。”
短短三天之内,玄真子坐镇中央,仙门百家弟子尽数被调动起来,兵分三路镇守在三处要塞。
时隔三百年,一场恶战再次一触即发。
—
十堰城魔宫内,一个满脸刀疤的魔修坐在高座之上,他就是十堰城城主,释繁。
“秦无忌,你计划失败就算了,还损失了我五只巨鹫,这笔帐我会记在心里的。”
秦无忌半分不恼,脸上全都是精明与算计,“大计成功后,整个天下都是你我二人的,区区五只巨鹫又算得了什么。”
“修真界韬光养晦多年,你确定你是他们的对手?”
自秦家踏入十堰城后,就许诺给他诸多好处,释繁虽然没全相信,但也多多少少受他话语所吸引,不知不觉间他们就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秦无忌笑了笑,“我确实是对付不了他们的。”
“但是,祟生可以啊。”
他的语气中暗含蛊惑,释繁迟疑了片刻,很轻易地,就被摇晃了心弦。
魔宫西处,是秦家人居住的地方。
秦无忌刚一进去,秦轲便迎面走来。
“启禀家主,魏家人的魂魄已炼制完毕。”
言罢,他把一个锦匣交给了秦无忌,秦无忌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打开锦匣仔细端详了一番。
确认无误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得意。
“有了这个,穷奇岛的祟首便是囊中之物了。”
秦轲奉承道:“还是家主您深谋远虑,我们的大业必将成功。”
秦无忌似是心情极好,拍了拍秦轲的后背,“你也跟了我很多年了,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想来修真界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你可以提前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到时候我必将尽力满足你。”
秦轲忙欣喜应下。
秦无忌妥帖收好那方锦匣,然后走进一间房间,他屏退了下人,拿出钥匙解开了房门上的锁。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这气味绝不是活人所能散发的,几欲令人作呕。
随着他踏进房中,里面立刻响起了阵阵锁链碰撞的声音。
房间最深处,一个枯槁消瘦的人被捆在锁链中间,不,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他身上的皮肉早已变得乌黑,皲裂出道道裂纹,而裂纹中又流出一股股腥臭的血水,在他身下积成了漆黑的一小潭。
秦无忌笑道:“亲爱的兄长,好久不见啊。”
没错,那人正是秦无忌的兄长,秦无极。
“本来是想直接杀掉你的,但……你该庆幸你这幅身体还有些用。”
秦无极迅速大力挣动了一下,带起阵阵锁链的响声。他想怒骂出出声,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低吼。
可此举并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引起秦无忌的一阵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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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月前,在秦家众人刚刚抵达十堰城的时候,他就把两颗祟首存放在了秦无极的身体中,有了这副还不错的容器,祟首迅速被滋养了起来,只需最后一颗祟首归位,他就能获得无法匹敌的力量。
“无极啊无极,你且放下心吧,待到事成后——”
“我定会为你立一座华丽的墓碑。”
第50章 噩梦
短短一天之内,丰州城内便涌进大批修士,他们有来自灵昭门的,有来自风花谷的,也有许多来自一些叫不出名的中小型门派的,虽然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但都有着共同的目标。
大战在即,三万修士兵分三路,分别部署在丰州城、穷奇岛和临安谷。
明天一早,林溯之和谢泊非也要动身赶往穷奇岛。今晚,是二人留在丰州城的最后一晚。
在他们住处附近有一个小土坡,上面长了很多狗尾巴草,毛绒绒一层铺在地面上,坐起来很舒服。
夜晚,月色洒落下来,林溯之和黎映坐在小山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师尊已经提前抵达穷奇岛了,明天你和师兄到的时候应该能碰见他。”黎映道。
林溯之点了点头,“想不到师尊他老人家也会出山。”
“岂止出山,”黎映笑道:“昨晚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正擦拭着佩剑呢。临走前他还叮嘱我,如果他出了个三长两短,千万不要忘记后山那些留给我们的宝物。”
道天子也是著名的剑修,年轻时一人一剑闯荡江湖创造出无数传说。
近些年来由于进阶受阻,他已经很少拿出那把佩剑了。如今再次拿出,意义不言而喻。
更别说他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宝物的安排,颇有一种交代身后事的感觉。
因为黎映的话,气氛一时间也有些沉重,林溯之便打趣道:“难为师尊这些年来勤勤恳恳攒出那么多家底了,不过那些宝物还是他老人家亲自收着吧,我拿着嫌烫手。”
黎映十分配合,立刻赞同地笑了起来。
笑意散去后,她的神情却还是有些落寞,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心思十分细腻。
“我好像没和别人讲过,我的祖父母就是死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中。”黎映目视着远方,沉静地回忆着那些不愿触及的往事。
“他们都是灵昭门的弟子,在前线并肩作战,可惜战火无情,他们不够幸运,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时候我父亲才三岁。”
“虽然我从来没见到过他们,但父亲从小就向我讲述这段故事,所以我一直觉得——”
“战争是一件特别残酷的事情。”
黎映的神情依旧平静,但声线已经有了些许起伏。
“我特别害怕战争会把你们从我身边带走,你、师兄、师尊,即使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我都会畏惧这种失去。”
林溯之轻轻揽过黎映的肩,安抚似的拍了拍。
此时此刻语言往往是脆弱的,况且他没办法做出多余的保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来。
黎映不想在这个时刻泄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她反复深呼吸几次,终于重新展露出笑颜。
“所以呢,溯之,”黎映眨了眨眼,坏笑道:“看在我这么伤心的份上,你能不能可怜一下我,如实回答一个问题啊?”
林溯之心中突然有了点不详的预感,他顺势后退了一段距离,警戒道:“看在同门情谊上,师姐你别坑我。”
“哎呦,怎么会呢,”黎映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保证道:“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啦!”
“——你和师兄,现在是什么关系?”
果然如此,林溯之就知道黎映一直憋着呢,那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可一直没忘。
他养伤的那段时间,谢泊非每天照顾他贴心到恨不得亲自给他穿衣服,黎映估计没少瞧见,不起疑心才怪呢。
若是以前,林溯之一定会打打马虎眼,把黎映糊弄过去。
但今日总归是有些特殊的,他忽然敞开了心扉,觉得就算承认了也没什么关系。
“就是师姐想的那种关系。”
林溯之很坦然,半分都没有遮掩,甚至还带着点如释负重,因为终于有人倾听了他的秘密。
“我就知道!”黎映兴奋过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们两个绝对逃不出我的眼睛!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风花谷的时候你们俩就不对劲了!”
这一连串的盘问让林溯之有些招架不住,他三言两语地简单叙述了一下和谢泊非的故事,黎映一脸兴致,惊叫连连。
“师姐,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唉,你不懂。”
黎映故作沧桑,“自己的亲师兄和亲师弟当着自己的面搞在了一起,还有比这更刺激的吗?”
林溯之想纠正一下她大胆而又奔放的用词,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公开,还是想一直搞紧张刺激的地下恋?”
林溯之无奈扶额,“公开……等安定下来再说吧。”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等到他们还有机会继续携手走下去,那个时候,一切都会更加圆满的。
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把黎映又浇回了冰凉的现实中。
她的兴奋劲也渐渐消散下去,找回了一些理智。
“嗯……那到时候,记得喊上我凑个热闹啊。”
顶着她的目光,林溯之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幻想出了最美好的结局,好像只要意念足够强烈,一切的坎坷都会自动为他们让路。
但林溯之不是小孩子了,他分得清理想和现实,他只是聪明且仁慈地不去打破,仅此而已。
“师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你说。”
“如果……如果我没有从穷奇岛回来的话,请你和师尊,照顾好师兄——千万……不要让他做傻事。”
“……好。”
—
翌日一早,林溯之和谢泊非赶往穷奇岛,此地已驻扎了约一万名修士。
据掌门讲述,穷奇岛埋藏的祟首祟气最为浓重,百年间曾数次试图破土而出,后来修真界为了镇压它,就在岛上修建了一座瑶台,又引来灵泉,才用灵气压过了祟气。
这是林溯之第一次来到穷奇岛,终于有机会俯瞰到了岛上的全貌。
修士们整整齐齐地驻守在岛屿入口处,这是第一道防线。
整座瑶台由寒冰玉铺就而成,九根天柱环台而立,柱身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依次占据着一个阵眼,组成了牢不可破的十方印,这是第二道防线。
瑶台正中央处埋藏着祟首,而封印祟首所用的特殊法术,则是第三道防线。
秦家想要拿到祟首,必须要突破这三道防线。
“穷奇岛和魔界的距离不算远,只有五十公里左右。”
林溯之和谢泊非站在穷奇岛的一座山上,眺望着模糊的陆地轮廓。
谢泊非道:“如果江越泽信守承诺的话,秦家会在逃出魔界的时候遭遇到一次伏击。”
林溯之想了想,认真问道:“你觉得江越泽变卦的可能性大吗?”
在合作过程中,江越泽积极性一直很高,堪称履行了所有承诺,甚至称得上是事无巨细。
但林溯之最近总是会有些悲观心理,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
谢泊非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发现林溯之总是会时不时的走神,发呆频率都比以前高了些。
对此,他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揽过林溯之的肩,吻了吻他的发顶。
“就算他毁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别多想了。”
当晚,二人如往常一般共宿一榻,林溯之窝在谢泊非怀里,磨磨蹭蹭半天才找到一个舒服位置。
他顶着谢泊非欲言又止的表情,毫无心理负担地安然睡去。
果然,夜里再次被惊醒。
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层冷汗,甚至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林溯之试着动了动,却发现使不出一点力气。
那股疲软无力感贯穿了整具身体,恍惚中,他差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整个人仿佛被困在了梦魇里,回不到现实世界。
谢泊非立刻醒了,扶着他坐了起来,捋着后背给他顺气,“又做噩梦了吗?”
林溯之只能微弱地发出一点气音,断断续续地,微不可闻。
三天前开始,他每晚都会做噩梦,而这次格外严重。
梦里的场景,无一例外,全都是漫天的火光,绝望的嘶吼,以及一团团浓重的祟气,片片漆黑几乎覆盖了整个天际……
他不知道梦中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只记得那种无以名状的痛苦,仿佛要将他全身上下的经脉一寸寸撕开、再重塑。
血早已流尽了,他感觉生命似乎也流逝到了尽头。
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他看见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天边飞来,然后载走了他,又飞往另一片天边……
“每次感受到那种痛苦,我都会挣扎着想要醒来。”林溯之躺在谢泊非的怀里,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睁不开眼睛,只能等着那种痛苦把我蚕食……”
接连被折磨好几日,林溯之心里也很烦闷。
他埋进谢泊非的颈窝,又拉来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试图以此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谢泊非本来心里也不好受,却又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忍不住发笑。
他搂住藏在被子里的某人,轻声哄道:“吃些清熙丹吧,说不定能好受些。”
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可是清熙丹都在妙医峰里保管着呢。”
“那等解决完秦家的事后,我们一起去找宁善师叔要,好不好?”
林溯之哪会听不懂谢泊非的言外之意,他无非是在讨要一个约定,讨要一个没有任何可信度,也没有任何见证的约定。
心中的憋闷一下子转成了酸涩,被子中的氧气逐渐稀薄,可只有这里足够安全,让他得以掩藏好自己的情绪。
即使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但至少在此刻,他贪恋于这份约定带来的希望,也想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这份飘渺的美好中。
所以他也自私了一次,不负责任地说道:“好啊,我答应你。”
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我们一起去找宁善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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