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去见老乞丐 ◇


    朝堂上, 大理寺卿出列奏报,弹劾刑部侍郎赵鸿在犯人李泰被移交大理寺后,昨夜仍率人前往大理寺监狱, 企图对其动以私刑,逼其招供。


    自赵鸿那二十万投入永陵地宫建设, 又屡屡做了几件符合皇帝心意的事,皇帝如今对其爱护有加, 听到这话, 瞥了眼前这位宠臣道:“可有此事?”


    赵鸿躬身回道:“启禀皇上, 几日前李泰在刑部,原本臣也审的好好的,大理寺非要从臣手里把人抢过去,想必是怕臣偏袒来自沥州的老乡, 臣为了避嫌便忍了, 可如今臣有些案情不明去问李泰, 这莫非也不成吗?”


    大理寺卿冷哼一声:“偏袒, 李泰是侍郎亲口控告,侍郎不把那李泰打死都不错了, 何来偏袒之说,若不是怕你把人打死了不好审理,大理寺这才接手此案, 如今既然案子已经不归刑部管, 赵侍郎再步步紧逼那就是僭越了。”


    景仁帝闻言,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两位针锋相对的朝臣打量了一下,最后看着赵鸿道:“差不多了, 那李泰跟你无冤无仇, 他若真的和越王勾结, 自有大理寺处理。”


    赵鸿听皇帝这么一说,躬身道:“臣遵旨。”


    ……


    大理寺。


    夜幕低垂。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底,天气越发的冷,到了下衙时间,除了值守的官员,其他人是一刻都不愿留,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回家中去。


    监狱里,几个典狱正凑在一起就着几碟小菜喝着小酒,不亦乐乎。


    “哎,你说这李泰也忒倒霉了,上京述职,沥州被人占领了,他却因此成了阶下囚,你们就说冤不冤吧。”


    “不过也真是巧,那越王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就偏偏选了这个时候,谁知道两人是不是早就勾结好了,让李泰出来避嫌。”


    “你傻啊,若换做是你,难道不是趁着他离开之际动手吗,李泰不在,沥州群龙无首,节度使去闽州平水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照我说,越王怕是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你们说,那个赵鸿为什么偏偏要跟李泰过不去,供告他与越王合谋就算了,现在人到了咱们这儿,他还紧追不舍,昨晚大晚上还来找李泰的麻烦,要是李泰罪有应得就算了,可我看李泰那人,不像是个反贼。”


    “依我看,赵鸿是怕李泰不招供,当日他的弹劾之举就是变成污蔑,这才想屈打成招。”


    “气人的是咱大理寺卿在朝堂上弹劾他了,皇上也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让他收手,没多一句责怪的。”


    “谁叫人家有银子,你若是能拿二十万出来给皇上建地宫,皇上自然也会把你当宠臣。”


    “哎,我就是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一朝得势鼻孔朝天,呸。”


    “以前也不知道这赵鸿是这样的人——”


    “人家如今已经是内阁阁老,岂是哥几个能议论得了的,来来来,满上,这贼老天冷得很,不喝上两碗身子都要冻僵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几名典狱身后的牢房里,李泰蓬头垢面躺在里面,一身衣裳早已破败不堪,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靠坐在墙壁上,耳边是典狱们吃吃喝喝的声音,眼睛警觉地盯着外面漆黑的走廊。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大约一刻钟之后,七嘴八舌喝着酒说着话的典狱开始变得安静了,一个跟着一个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监狱外头,几个黑色的身影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寒风呼啸,他们蒙头盖面,身穿黑色夜行衣,紧紧贴着黑暗的墙壁,融入了夜色之中。


    原本趴在桌上的一名典狱突然睁开眼睛,四下张望一番,见到同伴们都昏迷躺在桌上或地上,迅速起身,赶往大门处,从后面将机关锁打开,再回到桌子边上,将腰间的钥匙放在桌面显眼处,紧接着将那壶下了料的酒往嘴里狠狠地灌了几大口,接着跟着趴在了桌上,很快就变得不省人事。


    监狱外,几名守卫在来回巡逻着,天气冷得几人直跺脚,嘴里埋怨着贼老天。


    然而一不留神不注意,几道黑影闪过,随着几声闷哼声传来,这些人腿脚一软,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密集的脚步声迅速传来,越来越靠近牢房,李泰迅速睁开眼睛。


    监狱的大门也在下一瞬被推开,迅速闪进几个黑衣人,直奔他的牢房而来。


    李泰跌跌撞撞地扶在围栏上,眼眶发热。


    他是不怕死,可真的就是这样死了,又觉得不太值得。


    而且他知道,他想拦也拦不住。


    只是又担心,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冲着其中一人道:“孩子,实在不行就回去吧。”


    其中一个身姿挺拔的黑衣人奔到他那一间牢房边上,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叔父,别担心,里外都被我们的人给清理干净了,这就带您出来。”


    隔壁几间牢房的人原本已经躺下,听到外头动静,发现有人要劫狱,也纷纷喊着要出去。


    却听其中一黑衣人喝道:“闭嘴,再吵吵就让你们永远也开不了口!”


    有犯人蛮横,骂道:“你不救我们,那我们也要搅了你们的好事,要死一起死。”


    说着张嘴就要大喊。


    却在开口之际,被一枚飞镖狠狠扎入喉间,顿时两眼一翻白,向后倒去。


    其他人瞬间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倚在墙角,再也不敢吱声。


    这边护卫已经找到钥匙,打开李泰的牢房,除去了他身上的枷锁道:“主子,得手了。”


    秋梦期低喝一声:“撤!”


    其中一名健硕的护卫快步入内,将李泰一把捞起背在背上,迅速朝外头奔去。


    秋梦期和影七等人也跟着撤退。


    戴燕和尹西候等四人在外头警戒,见到他们得手后,几人迅速聚在一起,朝来时方向跑去。


    然而就在这当口,一道火光突然亮起。


    “不好,有埋伏。”队伍中有人惊呼。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大理寺四面八方传来高呼声,众人放眼一望去,周边屋顶和角落都站满了官兵,看起来不下三百人。


    而远处,众人簇拥之处,一身玄色衣裳背着手的,不是当朝太子还能是谁。


    原来这些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他们让人给瓮中捉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众人顿时心中一凛。


    这下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影七喝道:“收紧,戴小姐和西候带二人保护好李大人,寸步不离,凡靠近者——杀!”


    “梦期带七人正面抵抗,小五随我,随时隐入人群收割。”


    众人浑身绷紧,齐齐应声。


    影七说完,和小五很快隐入黑暗中,失去了身影。


    秋梦期等七人护在前方,形成一道人形屏障。


    此时李泰不敢出声,虽然他很不想让这群年轻人豁出性命来保护他,但他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秋梦期他们绝对不会放弃他,他这个时候最大的帮助就是闭嘴。


    很快,对方一声令下,官兵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秋梦期倒也不怵,不就是打吗,打就是了。


    许久没能跟人动手,她早就手痒了,迅速挥出长剑迅速投入了战斗。


    这次带来的十名护卫,更是那么多人中的佼佼者,他们的身法灵活多变,招式层出不穷,他们以一敌百,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


    影七和小五更是不遑多让,每次的攻击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每每敌人觉得自己要突破防线的时候,背后却遭受了致命一击,临死前才发现眼前只有一道黑影闪过。


    影七和小五的收割行动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秋梦期他们的负担,然而尽管他们骁勇善战,但敌人的数量众多,而且他们这边还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李泰,如果不尽快突围,敌人更多的援军赶到,他们很可能全军覆没。


    就在影七贴身和秋梦期联合收割两个人头之后,只听他道:“边打边退,往东南方向突围。”


    据观察,东南方向是对方的薄弱环节,从那里突破的成功率会更大。


    可对方也看出他们的意图,立即下令弓箭准备。


    箭矢如雨般射来,众人赶紧迅速躲避,但箭矢密集,随着几声惨叫,两名护卫不幸中箭。


    秋梦期赶紧一把抱起那护卫的胳膊想将人拖走,却被那名受伤的护卫死命推开。


    “走——快走——”


    箭矢是穿腹而过,秋梦期心生不忍,却不想那护卫扶住一旁的护栏,猛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子挡在她跟前。


    破风而来的箭矢就这么硬生生地再次刺入他的身体。


    另一人见状,也同样站起身,挡在了他们的前头。


    两个人用血肉之躯就这么扛住了飞驰而来的箭矢,架起了短暂的护盾屏障。


    影七一把揪住秋梦期的衣裳,喝道:“快走,不然他们白死了。”


    秋梦期只得忍者眼泪,迅速撤退。


    东南方向的小门仅有十几人守着,一下就被他们给削了个干净,众人总算是退出了大理寺的高墙之外。


    尹西候熟悉地形,跑在前头带路。


    众人跟在后面边打边退,渐渐地和追兵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他们知道,离开大理寺只是第一步。


    果然,行至一座水榭的时候,转角处黑暗中,有人从水榭的阴影中冲出。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秋梦期等人措手不及。


    但毕竟一直处在戒备状态,众人立即发起了反击,混战在一起。


    ……


    而此时六皇子的府邸敬王府。


    上官礼小心翼翼道:“殿下,李泰被劫狱,太子作为这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按理说是有失察之罪,如此已经够他喝一壶了,咱何须再派人截杀秋植和李泰等人,万一被太子的人识破,岂不惹了一身骚?”


    立在窗边的男人这才转过头来,只见他面白无须,看上去温文尔雅,身穿一袭青色的长袍,袍身上绣有精美的云水图案,看上去倒像是个无害的书生,很难看出,他就如今能有与太子夺嫡资格的六皇子敬王。


    敬王摇了摇头,道:“单单丢了个李泰,父皇最多就是责备一句,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如今父皇身子每况愈下,我怕随时都有可能……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把太子搞定,否则一旦天子殡天,太子顺势继位,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可杀了区区一个李泰,如何动摇太子的根基?”


    “秋植这次不远千里赶赴京都,并冒死前往大理寺劫狱,说明这个李泰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只要杀了李泰,秋植的怒火立即被转移,以他冲动的性子必定要伺机报复太子,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大好的机会。”


    “就算秋植与越王交好,甚至有人传说秋植就是越王本人,可其兵马在沥州,如何能与太子抗衡?更何况一旦沥州发兵,整个大焱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届时不仅是太子,就连咱们也要跟着一起遭殃,未免得不偿失。”


    “你忘了秋植手上还手握着禾鸿业一家三百余人冤死的证据?”


    “殿下说的是当年勋国公一案?”


    “不然还能有谁。”


    上官礼顿时面色一喜,道:“殿下这招真是高明,一旦李泰身死,秋植定会想方设法起底当年的冤案,虽说是皇上主导,可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认,到时候必定是太子这个当时的监军背起这个黑锅,如此也算是借秋植的手除掉太子。”


    “可就怕皇上到时候一心要保住太子,区区秋植,未必能够斗得过太子一党。”


    敬王冷哼一声,道:“这不是还有我们吗,届时一旦秋植要翻当年禾鸿业的案子,让我们的人暗中配合,不过到时候太子的人定会争抢着负责审理这个案子好一手遮天,你今晚回去和国公爷说,若是到时候有人争,让他务必推荐赵鸿负责该案子。”


    上官礼愣了一下,“这个赵鸿可靠吗?父亲说当日告发李泰一案,这个赵鸿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抢了父亲的头功,也不知道此人是何用意?”


    敬王道:“是本王授意。”


    上官礼错愕,原本说好是成国公去弹劾告发李泰,敬王却临时换了主意换了人选,也没跟他们通过气,着实有些朝令夕改之嫌疑。


    “赵鸿是个聪明人,虽然他现在正值春风得意,但也知道父皇时日无多,他必须要找好下一个靠山,于是本王稍微伸出一根枝条,他就上钩了,这人有几分小聪明,但却急功近利,得知沥州和越王之事后,便急不可耐要争这个头功,本王觉得不论是你父亲还是他去告发李泰,区别都不大,便让他去了。”


    上官礼心中有些不悦,但也不敢表示,只问道:“如此说来,赵鸿折磨李泰,也是殿下的主意?”


    “不把李泰牵扯进来,不逼李泰就范,秋植怎会上钩!他如今是刑部侍郎,做这些事比起你父亲要方便一些,你也莫要心中含怨。”


    “殿下可就真的错怪我了,我怎敢对殿下含怨。”


    “如此就好,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你去吧。”


    上官礼赶忙躬身退下。


    ……


    水榭边上。


    混战一直在持续。


    双方交战进入胶着状态,等秋梦期回头之时,却突然出现了几名弓箭手出现在屋顶,泛着寒光的箭头,正瞄准向李泰的方向。


    还来不及等她做出反应,利箭破空,如雷霆一般迅猛,朝前飞去。


    “泰叔——”她失声喊道。


    就在这万分惊险的时刻,一个身影迅速冲了过来,在箭矢即将射中李泰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其身前。


    两支利刃穿胸而过,尹西候的身躯一震,随即倒在了地上。


    “瘦猴——”秋梦期一颗心仿佛就要冲出喉咙,不顾一切地朝着尹西候的方向冲了过去。


    影七的身影如电一般掠过屋顶,一道寒光闪过,几颗头颅从上至下顺着屋檐滚了下来。


    其他几名护卫也迅速挥剑斩下墙角剩下的那几人,一时间血花飞溅,战斗激烈无比。


    戴燕见尹西候中箭,更是热血上涌,身仿佛注入了洪荒之力,连劈带砍,如同一头愤怒的狼一般在黑暗中穿梭,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鲜血染红了水榭,断肢残骸遍地。


    眼看这一拨人倒下,众人来不及喘口气,影七赶紧命人抬起尹西候立即撤退。


    秋梦期看着鲜血顺着尹西候胸前的伤口一条细线一般的滴了下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步子踉跄地几乎拐不成路,影七只得拖着她的手臂拉扯着她一路狂奔。


    后面追兵不止,一刻都不能停留。


    秋梦期当然知道这时候担心无益,但翻天覆地的情绪上涌,瘦猴连中两箭,一剑在心口一件在腹部,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几乎不用想就知道。


    就在一行人跌跌撞撞行至朱雀大街的西边小巷,却迎面却遇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带着家丁数人,行在街道上。


    众人停下脚步,秋梦期也终于振作起来,她忍着眼中热泪,贴近马车车身,一旦马车中的人不知好歹多管闲事,将追兵引到这里,她第一刀就送他上西天。


    马车上的人感知车子停下来,伸手掀开了帘子。


    秋梦期看向车内,只见里边坐着的男人,大约四十五岁,脸庞轮廓分明,脸颊微微凹陷,一行人并不认得他,李泰则被挡在了身后。


    而她们蒙面黑衣,男人也更不认得他们,只是当男人看到一个护卫背后背着的奄奄一息的尹西候,顿时面色一变。


    而此时背后追兵已经隐隐靠近,倘若再继续僵持下去,必定要糟糕。


    男人这时却一把拉下帘子,冲着马夫道:“还不快赶路。”


    马夫闻言,扬起鞭子用力一抽,马儿扬起蹄子朝着追兵的方向迎了上去


    秋梦期顿时神色一松,道:“走。”


    没走几步,身后不远处隐隐传来对话声。


    “何人大半夜打马行在朱雀大街上,阻碍我等执行公务,你担当得起吗?”


    很快,另外一个声音跟着传来,不徐不疾“吾乃刑部侍郎,当朝内阁阁员赵鸿,正在执行皇上密令,尔等胆敢拦下本阁,你们又担当得起吗?”


    ……


    四更天,城郊处的一座破旧的祠堂中。


    影七在给尹西候处理伤口,秋梦期握着他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滴下来。


    新鲜血顺着尹西候的嘴角涌出来,他看着秋梦期道:“……主子……不用费力气了,是时候了……是时候去见老乞丐了……”


    当初苏韵在给他们四个取名字的时候,瘦猴就曾经说过,他小时候被一个姓尹的老乞丐救过已经,他没有家人,愿意跟着老乞丐一个姓,于是就叫了尹西候。


    秋梦期看着他嘴边不停地冒出的鲜血,眼泪几乎止不下来,她一遍一遍地给他擦去,可新鲜的血又一遍一遍地涌上来。


    “主子……没事的……”尹西候捉住她忙碌的手道,“不用擦了,没事的,不用担心……老乞丐在那边等着我……我不孤单……”


    “求求你,你别说话了,你省着一点力气,大师兄能把你治好的——”秋梦期哭着道。


    影七闭了闭眼,原本已经打算停下来的手,又继续做着无意义的忙碌。


    此时的尹西候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他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主子,谢谢你……若不是你,瘦猴……瘦猴这时候还是街头那个只知道欺男霸女的小混混……可你看我,我现在多风光,我如今见识了京都的繁华……我和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平起平坐……我是不是很厉害……”


    “对,你很厉害,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沥州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你在这边的这一点一滴的付出,可你得振作起来,我们不能没有你——”秋梦期泣不成声。


    这是她选的人,她亲自带出来的小弟,她真心实意地想让他们变好。


    她和他们也有过很多欢乐的时光——


    “我会一直在的……陪着主子和夫人……”


    “……还有细狗,还有小宝……六……去扶余……陪着一起去看大草——”


    话到这儿,就永远地闭上眼睛了。


    秋梦期一时大恸,忙抱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晃了晃。


    “瘦猴——瘦猴——”


    二十二岁的青年,就这样躺在那里,无论怎么摇晃,他都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秋梦期一时候受不住,扑到他胸口,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说:


    六千字搞到现在,比预计中要久,可能是打斗场面写起来比较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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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2章 见赵鸿愠 ◇


    (因为赵家和张家几人名字容易混淆, 把赵蕊她堂叔赵鸿的名字改成了:赵鸿愠。)


    西市街。


    长安城西部最负盛名的商业街,以玉器、陶瓷、丝织品等著名的商品闻名。


    赵琴心带着丫鬟小翠在西市街逛了两个多时辰。


    “小姐,都逛了那么久都还买不到, 那肯定就是没有了。”小翠忍不住劝道,再逛下去, 小姐腿没废,她自己的腿倒是先废了。


    “不行, 买不到那个海洋之心的香水我就不回去。”赵琴心自己也是累得够呛, 可娘亲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上次去参加恒国公夫人的宴会,说闻到一股香味,喜欢得不行,一问才知道叫海洋之心, 回来一直念叨, 可惜这么稀罕的香水, 一到京都就被那些贵妇小姐给捷足先登, 买也买不到。


    那些贵妇见娘亲是新晋阁老的妻子,也愿意给她几分薄面滴了两滴在手腕上, 回来的时候那味道沾在衣裳上,娘亲放着那件衣裳好几天都不舍得洗。


    琴心也闻过,确实好闻, 看着娘亲如此喜欢, 她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一款香水,让娘亲高兴。


    于是连日来一直在西街这里找,可都晃悠数日了, 正规铺面没有卖, 走商的小摊就更不见有, 眼看娘亲的生辰就要到了,急得不行。


    就在这时,两个娇俏的身影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


    赵琴心原本如霜打茄子一样的神情在鼻尖嗅到一丝气味后瞬间就变了。


    就是这个味道,她在娘亲衣裳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于是想都不想,直接顺着这个味道追了上去,小翠见状,也赶紧跟上。


    “姑娘,等一等——等一等——”


    赵琴心追上来,拉住了眼前女子的手,待那人转过来,才发现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大的姑娘家。


    那姑娘身穿一袭粉色绸缎衣裳,绣花点缀,眼眸清澈明亮,透露出一份纯真之气。


    旁边丫鬟模样的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你是叫我吗?”那小姑娘冲着她眨了眨眼,一脸俏皮。


    “是,想请问姑娘你身上的香水,在哪儿买的?”


    “我这香水是托数人从沥州带回来的,你若是喜欢,下次可以帮你捎上一瓶。”


    赵琴心心中大喜,但沥州距离京都三四千里,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娘亲的生辰日马上就要到了。


    一脸为难道:“可是我真的很急着要,姑娘你那瓶香水是刚开瓶还是用了许久了?”


    若是刚刚开始用瓶,拿回来包装一番,也能拿得出手,就是不知道对方舍不舍得割爱。


    女子笑了笑,示意旁边的丫鬟拿出小荷包,再从中掏出一个两指那么宽的小瓶子道:“昨日刚启瓶,是不是很好闻,看你那么喜欢,我可以给你滴两滴。”


    “不不不,”赵琴心忙摆了摆手,“不是我自己想要,是我娘亲,她过两天就要过生辰了,我想给她买,我知道这让姑娘很为难,可我娘亲真的很喜欢,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开开心——当然,我会出两至三倍的价格,不会让你吃亏的。”


    那女子听到这话,眉头缩了缩,为难道:“这款我也很喜欢呢……”


    赵琴心闻言大急,却又听对方道:“可看着你这么孝顺,我也觉得好为难啊。”


    “姑娘,你不是说下次还是可以让人帮带吗,也不是说以后就用不上了,晚几个月用可好?”


    女子想了想:“那你有雪松木香型的那一款吗,你若有,我便可以换,不然我真的不太愿意——”


    赵琴心一听,眼睛一亮,自己不就刚好有那一款吗,忙不迭回道:“有有有,我正好有,我跟你换。”


    女子笑了:“那行,那我跟你换。”


    赵琴心忙道:“但是那香水我没带出来,你方便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拿来吗——”


    说到这,又担心对方反悔,改口道:“我家就在大明宫街,离这儿不算远,你方不方便去我家里拿,你帮了这么一大忙,我定会好好款待你的。”


    女子摇了摇头,“款待什么的倒是不必了,不过我也正要回去,刚好能顺路,等到了你家你拿给我就是,你看如何?”


    赵琴心求之不得,道:“那太好了,走吧,我家马车在那边,姑娘如何称呼,我叫琴心,你跟我一辆马车好吗?”


    “我叫孟燕,你叫我燕儿就好,那我们走吧。”


    两小姑娘手挽手朝马车走去,小翠和孟燕的丫鬟也赶紧跟上。


    ……


    赵府。


    赵鸿愠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就在这时,听到后边花园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孩的娇笑和谈话声,忍不住问道:“心儿往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怎的今天这么开心。”


    门口伺候的小厮回道:“小姐刚认识一个新朋友,带着回来正在院子里玩闹,正聊得开心,老爷若是觉得吵闹,小的去与她说一声。”


    赵鸿愠摇了摇头:“不必了,她难得有朋友来家里玩,让她开心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厮突然冲着外头低斥一声:“你是什么人,竟敢跑到这儿来——”


    他赶忙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门口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身材挺拔修长,正朝着屋里来。


    那女子对小厮的问话充耳不闻,径直往前。


    小厮见状,赶紧上前拦住。


    女子突然出手,点在小厮的肩井穴上,小厮瞬间定在了原地,不得言语。


    赵鸿愠大惊,低喝道:“你是何人!”


    女子这才躬身行了个礼,道:“晚辈秋植,见过赵叔父。”


    赵鸿愠听到秋植两个字,顿时一脸震惊:“你——你不是男子吗,怎么会是这般装扮。”


    秋梦期笑笑,道:“京都到处都是眼线,叔父家附近更是如铁桶一块,小侄若不做如此装扮,怕是难以见到叔父。”


    赵鸿愠有些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依然无法消化掉眼前这女孩居然就是近期搅得整个沥州天翻地覆的小郡守。


    但看着这双眼睛,跟前天晚上在马车上看到的那黑衣蒙面人如出一辙。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道:“外头说话不方便,快进屋——”


    说着将人请进屋内,把门关上。


    等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尹西候如何了?”


    听到他提及瘦猴,秋梦期心中还是忍不住地一阵抽痛,她压着心底喷涌的情绪道:“没了。”


    原本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赵鸿愠闭上了眼睛。


    “可惜,多好一个孩子。”


    秋梦期这才问道:“侄儿这次来,就是想了解当天晚上的情况,为何对方会掌握到我们那么多的信息,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就在那天晚上劫狱,是否我们中间有内奸?”


    赵鸿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没有内奸,都怨我!”


    秋梦期大惊,忙问道:“叔父为何这么说?”


    “上官礼从沥州回来,敬王就知道沥州被你和越王所掌控,而之前不论是收地征税还是后来的募兵攻打辛宰,李泰将所有一应事务全都交予你,除此之外,他更是将一双儿女送到你身边,这般举措,敬王就已经猜出李泰已经是你们的人了。”


    “弹劾告发李泰这一步是敬王走出的第一步,按照以往皇帝的处事风格,一旦李泰和越王勾结一事被翻出来,这事势必会交由太子负责,如此一来,太子就会被你和越王拖住,若是发生冲突,敬王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弹劾之事本是由成国公提出,我向敬王揽下了这个活,主要是为了激化我和李泰中间的矛盾,以掩人耳目,时至李泰被关入刑部大牢,我在明面上并没有给他任何关照。”


    秋梦期点了点头,“这些泰叔都说了,表面的伤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只是为了迷惑那些人。”


    “但内阁孟首辅等人见刑部迟迟审不出东西,于是下令将李泰移交大理寺,我无法拒绝。尹西候刚来京都不到一年,我们的人脉拓展并不宽,即便我作为刑部侍郎,也根本没有办法安排在刑部把人救出去。最后只能将消息发至沥州等待安排,而恰好你们这时候也赶到了京都。”


    “敬王对我并不完全信任,我府上周边都埋伏了不少的探子,我每次和尹西候见面都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说私下和你们碰面。”


    “直到几天前内阁提出,如果大理寺还搞不定李泰,就将他移交诏狱,诏狱是皇帝亲自掌管,由内廷禁卫军审理,一旦入了诏狱,李泰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我这才急忙联系尹西候,安排在大理寺劫狱。”


    “如今想来,提出把李泰移交诏狱的人,必是敬王的人无疑,这是逼着我们要在这几天之内必须行动救出李泰。”


    “而我这几天的频频动作,也让他们猜出,沥州那边已经安排人到了京都。至于谁来,来了多少人,他应是不知情了。”


    “至于他们为何知道我们前天晚上动手,应该是我大前天借着去大理寺牢内寻找李泰的麻烦,趁机与里面的狱卒联络计划事宜,这番举动也就无形中向他们传递了我们行动的大抵时间。”


    秋梦期这才问道:“听叔父的意思,这背后是有两拨人参与其中?”


    赵鸿愠点了点头:“我们明面上对抗的是太子,但事实上是敬王不遗余力地在激化我们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企图坐山观虎斗,而前天夜里太子出现,也是敬王把劫狱的消息给放出去,这才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秋梦期:“如此说来,水榭那里遇到的那一拨人应该就是敬王的人了,眼看太子的人追赶不及,又怕我们跑掉,这才暗中出击,企图趁乱射杀泰叔,激起我们的愤怒,进而将矛头对准太子。”


    赵鸿愠:“没错,敬王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一旦李泰一死,你必定会想办法搞垮太子,如今他又素有贤王之称,朝中各级官员都支持他,只要太子下台,新太子人选非他莫属。”


    秋梦期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看来他知道我要为勋国公一家翻案的事了,因为只有这件事,才能将太子彻底击垮。”


    赵鸿愠道:“为勋国公翻案一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不出意外他会推波助澜让这件事情落在我头上,因为他知道我会不遗余力地将这事办好,他更是从旁胁从,所以勋国公这件事若是办起来毋庸置疑会办得很漂亮,因为太子死得越难看,敬王的位置就越稳固。”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一旦太子失势,再无人与敬王抗衡,敬王的势力就会进入空前的暴涨阶段,那么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比太子更加狡猾更具有耐心的对手。”


    “所以要不要借势翻了勋国公的案子,对我们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秋梦期陷入了沉思。


    勋国公的案子肯定是要翻,如今有敬王推波助澜,是前所未有的好时期。


    可如此一来,一旦太子没了,敬王得势,天下说不定要重新被敬王收拢,她们沥州将会面对来自整个大焱国全面围歼!


    如此,沥州危矣。


    想到瘦猴就是被这个六皇子从中作梗丢了性命,她更是恨得牙齿痒痒的,恨不得现在立马手刃此人。


    但如今大局形势并不乐观,她压着心里的怒火,想了想道:“如今已经进入十二月份,就算要为勋国公一案平反,也要把辛宰和柳鄂送来京都,又正逢过年,真处理起来也得等到年后。而且这个决定会涉及后整个天下格局的改变,应慎之又慎,目前只能先按兵不动,等我回去请示越王再做下一步打算。”


    赵鸿愠点头道:“那行,我等着你们的消息,对了,李泰没事吧?”


    “有叔父帮忙打点,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伤,没有伤及筋骨,问题不大。”


    “那就好,不过李泰被劫走,京都的警戒应该会更严格,你们要多注意一些,如今尹西候不在了,以前的联络方式也不管用,不过眼下你们这个方法倒是挺管用,往后若是有消息,就借着小女的名义来府上找我便是,也好过我一出门还得想方设法甩掉身后的尾巴。”


    秋梦期笑笑,道:“好,便这么办吧。”


    赵鸿愠又问了沥州赵老爷子的一些情况,他祖父与赵老爷子是亲兄弟,只是祖父当年到京都发展,加上路途遥远,久了就没有走动得那么频繁,不过仍有书信往来。


    秋梦期道:“老爷子身子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蕊姐姐如今忙着料理船坊,大部分时间总是忙,竹儿也忙她的珍珠,如今货运通畅出货量大,她又忙着研发新的货品,也没什么时间在外头玩,至于铭儿,一边念书,一边在衙门里帮忙。”


    “哦?在衙门帮忙?”


    “越王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让他们一边念书一边去相关岗位学习,如此也好学以致用,不至于做一个只会夸夸其谈浮于表面的人。”


    赵鸿愠一听,觉得此法甚好,连连夸赞不已。


    两人相谈甚欢,但怕赵琴心那边起疑心,秋梦期再才匆忙告退。


    到了外面的时候,赵琴心身边的小丫鬟小翠见到她松了一大口气,道:“你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找不到?”


    秋梦期又恢复刚刚那木讷的神色,低着头道:“刚刚肚子不舒服,找恭房去了,不认路,找了老半天。”


    “哎呀,不早说,我领你去就是,走吧,别耽搁太久了,免得小姐问起不见人。”


    “是。”


    第213章 老婆来信 ◇


    秋梦期和戴燕回去后, 第一时间给苏韵去了信。


    详细告诉她这次劫狱行动的整个过程,李泰平安,但损了三人。


    同时将白日和赵鸿愠的对话信息一一写下来, 只是在写到勋国公一案是否要趁机翻案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 想了想,才继续下笔。


    从赵府回来, 她就跟影七分析了当下的情况, 影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眼下太子要是没了, 敬王一家独大,对我们或许不利,还是以大局为重吧,实在不行将来若是我们自己夺了天下, 再正名也不迟。”


    虽然这么说, 但秋梦期知道, 他是有多么迫切想能尽早为禾家翻案, 为那三百多条冤死的亡魂申冤,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他当然会心动。


    况且眼下翻案,和将来苏韵上位再帮勋国公正名,两者之间的意义完全不同。


    如今景仁帝仍在位, 而设计陷害并诛杀禾家三百多人, 冠以禾家军叛国罪名的就是此人及其亲生儿子,当年下令满门抄斩的也是他,只有他这个当事人亲口承认禾家军是冤枉的, 那么翻案才有意义。


    这样的意义, 远不是未来苏韵上位后, 在司马家人都没了的情况简简单单下个旨说明所能比得上的。


    就算景仁帝不亲自背这个锅,但由他的亲生儿子当朝太子来背,也依旧有这个效果,因为太子背锅的前提是,他必须承认当初的做法是错误的,当年的案子也是误判的。


    只是这么一来,太子被一棒锤死,他们也将迎来最大的敌人,严重的话,就会波及她们当下的计划,和过去辛辛苦苦的那些付出。


    秋梦期意识到,这时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的问题了,这时候,她们奋斗驱动力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权力。


    敬王上位,未必不会对百姓好,未必不会扭转趋势平复战乱安抚百姓。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天下,她们也想要!


    而这一次的选择,也尤为重要。


    秋梦期一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把问题传回去,看苏韵是如何答复。


    最后说到尹西候,写着写着,又忍不住流着泪,可写来写去,汇聚起来只有三个字:我好难过。


    写完之后安排把信送出去,之后又坐在位置上怔怔地坐了好久。


    在没有得到苏韵的答复之前,他们只得先停止一切行动,暂时等待。


    如今她们住的这个院子是在西城靠近郊区的地方,是先前尹西候提前买下来的宅子,以前是交由一对老夫妇打理,如今李泰、秋梦期和戴燕住进去后,老夫妇就对外称是生病的儿子带着孙女回来。


    秋梦期为了不打眼,在人前也默默低头装着戴燕的小丫鬟,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只是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是尹西候下葬的日子。


    因为劫狱事件后,京都对往来的人员的盘查尤为严格,在得知那天他们损了一人后,便时刻关注着哪家死了人,什么时候下葬,下了葬说不定还专门挖出来看,秋梦期几人也特别小心谨慎。


    最后还是买通了一个刚死了个老妪的家人,花了大价钱将其棺木做成两层,把尹西候的尸身放在下一层,运出城去。


    秋梦期是打算把他埋到当初埋着秋植附近那儿,等将来成事了,再将他们的坟墓迁走。


    那座小县城离京都并不算远,有半天的路程,他们这几人分批出城后又在十里开外汇合,将尹西候的尸身卸下来,装入新的棺木,朝秋梦期所指引的方向而去。


    半天之后就到了小庙附近。


    这算是秋梦期来到这个世界的着陆点,就是在这里,秋植把为禾家昭雪的重任交给了她,也是在这儿,她做出了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决定,前往岭南,顺着柳鄂的线找出线索,因此才会意外地遇上了同样流放岭南的苏韵。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只是重新来到故地,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当初秋植在她面前咽气,她是有那么一丝的不知所措,但却没有太大的悲伤,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原身那样对兄长有着深厚的感情,更多的是惋惜。


    而如今,瘦猴没了,她的悲伤却是一阵一阵,因为那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他们是一群没有方向没有任何关爱和引导的年轻人,只是凭着自己的对这个社会为数不多的了解,揣测着合适自己的生存方式。


    万幸的是,这几个人心存良知,稍加引导就能走上正途,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又能做出舍生取义的行动。


    李泰没有来,他如今的目标太大,只能躲在小院里休养潜伏,秋梦期打算过段时间风声松一点了,等他身上伤口好的差不多就送他回沥州,那边缺乏人手,他回去了正好也能派上用场。


    早上灵柩出门的时候,李泰冲着尹西候的尸身一拜再拜,多次洒泪。


    可惜的是另外两名护卫的尸身留在了大理寺,看着后面有没有机会拿回来进行厚葬。


    秋梦期蹲在坟前,默默地烧着纸钱,再次红了眼眶。


    ……


    天气越发地冷,离春节也越来越近,秋梦期也越发想念着远在沥州的苏韵,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也没分开过这么久,之前说两三个月回去,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


    她心里没底,心里的想念每天都在侵蚀着她的心肺。


    好在年二五,她收到了苏韵的回信。


    信中主要交代了几件事:


    一是抓住当下这个机会立即启动为勋国公平反计划,尤其是皇帝还活着的时候,让这对父子直面多年前他们所造下的孽。敬王想要太子死,那便让太子死,如此也好告慰禾家三百多条冤魂和边关十万将士的英灵。


    当然,如果能让皇帝亲口承认是他主导的这场阴谋那就更好了,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他们所担心的,太子死后敬王一家独大这个担忧,并非不可解。


    那就是扶持一个和敬王对峙的对手,而如今符合这个条件的就是皇帝如今的宠妃庄贵妃的儿子,十八岁的七皇子定王。


    七皇子定王虽然没有六皇子敬王那般深得人心,但此人性子冲动且脑子一根筋,容易控制。


    负责永陵地宫和九重塔事宜的昊元星君就是庄贵妃给引荐给皇帝,此人深受皇帝宠爱,更是站在定王这一边,定王能与敬王分庭抗礼并非毫无筹码。


    苏韵在信中道:“待太子失势,皇帝式微,孟家人失去靠山,让赵鸿愠说服作为内阁首辅的孟阁老站在七皇子这一边。”


    “这些年来,孟家人虽说明面上只向着皇帝,但事实上私底下全部押宝太子,一旦六皇子上位,孟家人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孟阁老不会想不到这个道理。”


    “七皇子虽然暴虐无道,但不像六皇子那样心有城府,此人简单好控制。”


    “内阁五位阁员,除赵鸿愠外,其他几人谁人不想摄政,谁人不想左右年轻皇帝的想法,比起一个精于算计的君王,这些老狐狸更钟情易把控的二世祖,赵鸿愠只需稍微一挑拨,便能有巨大的收获。”


    苏韵同时提到,届时勋国公一案大白于天下,朝廷必定会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想办法补偿禾家,如果可以,拿下京畿或附近的兵权,如此一来,朝堂上有文官把持,外有武官镇守,就算六皇子再怎么打造贤名,也不得不步步为营,不敢轻举妄动。


    剩下的,就看东南方向崛起,燎原整个大焱的版图。


    秋梦期看到这里,整个人几乎是跳了起来,不愧是她秋梦期的老婆,一下子就把当下的困局给破了,大师兄再也不用巴巴地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家人平反。


    苏韵又在信中说道,六子和小宝知道瘦猴的死讯后,哭得不能自已,六子已经决定要上京都来,接替尹西候的位置,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


    其实苏韵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看着纸张上那些斑驳的水痕,她就知道自己的女孩在哭。


    苏韵想着秋梦期一边提笔写信一边流泪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心疼,恨不得就在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慰。


    分隔千里,可也只能默默想念,默默心疼。


    但不管怎样,秋梦期在收到苏韵的信后,原本沮丧的情绪消散了不少,迫不及待地约了猴儿烧烤店,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大师兄。


    尹西候虽然人没了,但那晚执行救人计划,大家都穿着夜行衣蒙面盖脸并没有暴露身份,烧烤店作为一个信息联络中心还是要继续运营下去,于是便让其中的一名护卫暂时顶替了这个位置。


    一进入包厢,秋梦期就将苏韵的信拿出来给影七看。


    影七一眼扫完,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的笑意。


    既激动于禾家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又感激夫人能顾全他的忠孝之心,更是佩服夫人出人意料的破局思路。


    如此谋划,面面俱到。


    秋梦期道:“辛宰和柳鄂已经在来的路上,年后就能到,等他们一到,咱们就去敲闻钟鼓,将那父子二人造下的那些肮脏的事全都给揪出来,大白于天下。”


    影七点了点头,手也不禁微微有些颤抖。


    秋梦期见状,道:“翻案一事,到时候十有八九是赵鸿愠负责,他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帖,而且还有敬王赶上来烧把火,这事应不会有太大差错,但是敲那闻钟鼓,要先打三十大板,你能受得住吗?”


    影七听到这话,面露寒光轻嗤一声,“区区三十板子算得了什么,再怎么样也不及我父兄身上的千刀万刃!”


    秋梦期拧着眉头道:“算了,我还是不拿你身体开玩笑,我提前去联络守鼓的士兵,让他们打轻一点,把你给打坏了怎么办。”


    影七却摇了摇头,咬着牙道:“不用,我偏偏就要用身体去丈量,这三十大板打在身上是怎样的痛楚,也算是能稍微抵消一点我不能和叔伯兄弟一起同生共死的不孝。”


    秋梦期见劝不住,只得摇摇头随便他。


    最后这才递出另外一封信道:“这是焕儿随同一起带过来的家书,我刚刚太开心了,就把这封留后面了。”


    影七闻言,瞪了她一眼,一把夺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


    到了第二天傍晚,估摸着赵鸿愠要下朝了,秋梦期让戴燕以新到香水为由,又去了赵府。


    赵琴心对着这位接二连三能拿得出新鲜玩意儿的新朋友喜欢得不行,巴不得她能天天来。


    而秋梦期在听到前头赵阁老下朝回家后,趁着两小姐妹在试香的时候又偷溜去了赵鸿愠的书房,将苏韵发来的信件交给了他。


    赵鸿愠仔细看完,果然面色一喜,道:“高明啊,敬王想来个一石二鸟,咱又何尝不是借了他的势,至少把勋国公一案了解了,也算是聊了一桩心事。之后腾出手来,再慢慢给他制造麻烦。”


    秋梦期道:“如此赵叔怕是要和敬王撕开脸皮了。”


    “如今他也不见得信任我,撕开脸皮是迟早的事。”


    而与秋梦期的喜悦不同,敬王府那边,上官礼正在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秋植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他们会不会并不想利用这个机会为禾家平反?”


    敬王背着手,沉吟一下道:“如今临近过年,这时候也不是个好时机,更何况相关人证物证未必都在京都,来回运输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万一他们觉得时间没有成熟,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重启勋国公案,这可如何是好?”


    敬王沉默了,毕竟这次李泰没死,水榭边上他派过去上百人,个个都是高手,却还是被对方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李泰没死,秋植的怒气没有被逼上来,和太子干不上。


    昨日早朝,皇帝因为太子和大理寺把人犯给弄丢了,大发雷霆,把太子狠狠骂了一顿,可也只是骂一顿,这对太子的地位根本就没有任何撼动的可能。


    想到原计划被打乱,他眼里难得划过一丝焦躁。


    “没想到我养了那么多年的暗卫,居然却连区区十个人都杀不了,还让重要人犯给逃走,秋植那边到底派的是什么人来,竟有如此厉害的身手。”


    “大理寺警戒如此森严,又有太子亲自领了三百多名禁卫军,那可是禁卫军,是父皇的人!加上大理寺的衙役捕手,不下四百人,居然还是让这群人从眼皮底下给溜了,真是岂有此理。”


    敬王一向淡定的脸色也不禁出现了些裂痕,嫉妒秋植手上有如此武艺高强的人手,又气太子是个废物不成事让人溜了,也气自己手下的人没能搞定李泰。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我在封乐找的那个线人,叫孙锦,孙锦线人身份被识破,秋植手下那些人将他们的头颅装在柜子里,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血水,不可谓不残忍,如今想想仍觉得毛骨悚然,都说百越人皆是蛮夷残暴嗜血,我看不假。”


    敬王没对他这话置评,倒是皱了皱眉头道:“我怎么听说后来太子追兵在追赶那群人的时候,路遇赵鸿愠,三更半夜他为何出现在朱雀大道?”


    上官礼忙回道:“据说永陵地宫即将完工,需要卯时之前前往地宫准备祭祀仪式,他三四更天前往,时间能对得上。”


    敬王冷笑一声:“如此重要礼仪,别人都是提前一晚上过去沐浴焚香,他倒好,大半夜急匆匆赶过去,还真是巧。”


    上官礼忙附和道:“可不是,如此巧合,倒像是刻意在那儿等着了,好适时出现拦下追兵,可也不对啊,他弹劾举报的李泰,为何要助他逃脱。”


    “哼,不是他要弹劾控告李泰,是本王要控告李泰,因为不是他,本王会让你父亲去说,他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无非就是想制造他与李泰不和的现象,如此好去除自己身上的嫌疑,你没听说吗,那日朝堂之上,大理寺卿弹劾他对李泰不屈不挠,犯人已经被转走了,他还跑到大理寺找人麻烦,就这事别人只认为他小肚鸡肠死咬不放,可你们谁知道他其实是亲自去大理寺大牢中与狱卒安排任务去呢。”


    上官礼恍然大悟,“原来殿下就是靠这个判断出来他们要动手的大致时间。”


    “这个赵鸿愠以后是靠不住了,真是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但眼下也不知道秋植的人到底打不打算给勋国公翻案,若是他们没有这个意图,殿下要如何应对,如今上面那位身子愈加不行,这个时候要是按不死太子,可就难办了。”


    敬王闻言,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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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4章 郡守会议 ◇


    始安郡。


    作为曾经被辛宰挟持统治过的西四郡之一, 也是最靠近荆州一个郡县,自从越王上位后,原本的郡守及其他官绅因曾支持辛宰造反而一一被清算, 始安郡的百姓第一时间就迎来了他们的新郡守——许正初。


    早之前自从秋梦期那里取经回来后,许正初就对治下的初宾县进行一系列改革, 可喜的是当真获得非常不错的成效。


    然而就在他正满怀信心再接再厉的时候,就听说越王已经拿下了整个沥州, 并要求他前往始安郡担任郡守。


    许正初吓了一跳, 上面变天, 按理说自己这样前朝的官员或许也是要被清算下台,可没想到居然还升官了。


    但如今越王不过只是占据了一个小小的沥州,一旦受其官职,那就意味着今后要认越王为主, 倘若哪天越王下台, 自己这个被其提拔的官员怕是也不能善了。


    但犹豫也不过片刻, 因为他听说了, 曾经的封乐县县令如今的新会郡郡守秋植秋大人就是越王最大的拥护者,打败辛宰几万人马的也是秋大人本人。


    许正初听治下百姓议论过, 他们有幸见过秋大人的兵马,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可横扫千军万马。


    倘若没去过封乐县, 或许他还会举棋不定。


    但自从去了封乐县一趟回来, 他就已经认定秋大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既然是秋大人所支持的越王,想必也是不差的。


    况且先前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 可如今一跃而上直接升任郡守, 若是以前, 怕是很难能有这样的升迁机会,作为一个胸怀远大志向的年轻人,他没办法拒绝了如此拥有无限可能的挑战。


    于是简单犹豫之后,便欣然接受了盖着越王印章的始安郡郡守敕牒,前往上任就职。


    等到了始安,景象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因为有越王派来的五千士兵驻扎郡县周边维护秩序,不至于出现混乱不堪的景象。


    只是官府中几乎没什么人手,整个郡衙空荡荡都在等待着他来安排。


    镇守的孙千户给他指派了两百名士兵让他使唤,并告诉他如有需要,可随时去军营调人。


    如此军事后盾让许正初心安不已,郡内百废待兴,使他忍不住兴起了一番豪情壮志。


    因为这里没有地主没有豪强,大部分人被清除了个干净,比起自己曾经治下的初宾县,没有那么大的阻力,而且被清除豪强家中,还有田产和粮食,都在等待他的分配。


    越王政府同时还下发了一份文件,是关于如何整理郡内要务,打造全新的官府运作体系,相关措施办法一条一条罗列清楚。


    同时还从沥州派了三名文书来协助他开始重建。


    许正初瞬间满怀憧憬干劲十足。


    在经历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始安的大局总算是稳下来了,并且以一种飞速发展的姿态在往上冲。


    原因无他,在整个社会良好风气的全面带动,舆论好,百姓有田有地有奔头,他们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干就会有收获,以前整天担心税赋是不是又增加了,家里是不是又得安排人去参加徭役了,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些,因为官府已经规定,只收土地一成的地税,全面废除丁税和其他的杂税,参加徭役变成自愿行为,只要去出工有工钱,虽然不多,但能糊口,谁有空都可以去。


    大家都忙着投身建设,街上也少有地痞流氓二流子,一旦有冒头,就被官兵抓去挖矿,乞丐亦是如此,只要手脚健全就不得摆着个碗坐在那里不劳而获,直接送往矿场。


    同时建立救助站,救助无家可归的弱者,对身残体病者进行医治,安排他们力所能及的轻活,让他们也参与到建设中。


    一时间整个社会风气大好,百姓的幸福感已经远远超越以往的任何时候,脸上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许正初自从到了始安郡,整个人整整又瘦了十斤。


    原本是个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如今变得精瘦精瘦的,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皮肤也黑了几个色,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斯文模样,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每天半天的时间待在郡衙办事,下晌必定要到外头亲自参与事务,有时候在城中,有时候下乡,监督下边县令等其他胥吏的工作,根据群众反映的意见处理一应事务。


    很累,但是听着百姓们亲切地叫着他一声“许当家”,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男儿建功立业,不就是眼下这样吗。


    但治郡是一项长远的计划,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搞好,如今整个郡县的社会风气好,这只是整体的现象,而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还经不起推敲,需要好好优化改进,就如土地分配这一块,想要整体完善,至少还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还有州里所说的教育问题,没有个两三年进行学堂布局建设以及□□人员培养,也不能完全落实。


    但整体上已经比以往都要好,剩下的慢慢完善就是。


    看着所治理的郡县正在一点一点朝着自己心中所期待的样子发展,许正初心里有了太多的欣慰。


    而在这期间,州里召开一次郡守会议,他和其他八郡的郡守代表都前去参加,也如愿地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越王。


    他之前就已经隐隐听说越王是个女人,等真正见面的时候才真的信了。


    美丽不可方物,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一开口说话便隐隐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磅礴气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旦切入话题便必定直中要害,如此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姿态,以至于让人无法猜透越王到底多大年纪。


    看着相貌好像还不到双十年华,可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没有一定年岁的积累是如何都展现不出来的。


    怪不得秋大人会臣服这样的女人,甘愿为其做马前卒。


    许正初正想着,却听到上边传来一阵温婉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许正初,始安郡靠近荆州,如今荆州多地频发□□,难民四处逃散,眼下又是天寒地冻的时节,百姓没有办法过冬,不出意外会涌往咱们沥州,始安正处在两州交界处,务必要做好准备工作。”


    许正初闻言赶忙道:“是,下官定当做好准备。”


    “针对难民这事,你说一下大概的应对措施。”


    对于难民一事,许正初还是有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不只是当下,从他到任始安郡守之后,就陆陆续续有难民从那边跑过来寻求庇护。


    只是他还没想过一旦有难民潮会是怎样的景象,于是仔细想了想道:“应第一时间腾出地方安置这些流民,保证其温饱,至少把眼下的困境给度过,过后再根据他们的愿意,若是愿意留下的,以户为单位进行登记落户,安排土地和农具让他们进行耕种,如此也能使增加始安人口,繁荣经济。”


    苏韵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观点,“思路很好,不过还有些细节需要注意,难民集聚容易引发瘟疫,所以当有大批流民进入所管辖地方时,一定要做好隔离,安排大夫对这些人一一检查。始安地理位置处在其他郡县的前沿,你这次回去后提前让边界县份提前建设好安置点,安置点不必奢华,但必须保证能遮风挡雨,干净整洁,同时要注意组织人手维护治安,防止有人扰乱秩序。”


    “而且要做好粮食供给的工作,先前西四郡清收了相当多部分参与造反人员的家产,这些粮食务必要登记存储,以应对接下来的难民潮,留意各商铺粮食售价情况,一旦遇到趁机哄抬物价的,严惩不贷。”


    许正初忙道:“是,下官回去就安排。”


    苏韵道:“你们其他几个郡县也要留意,始兴、东官同样靠近荆州和闽州,保不齐也会有流民过来,未雨绸缪很有必要。”


    另外两郡郡守也赶忙应下。


    苏韵又道:“针对难民这个事,除了后期安排落户之外,还要注意人才的收拢,这些难民里面或许会有一些识字的或者有一定技能的手艺人和能人,包括医者、木匠、铁匠和擅长耕种的农人,善于观察提拔他们,充实到治下的管理队伍中。就算是不识字,只有一把子蛮力的,也可以推荐他们去封乐的船运管理处应聘水手。”


    众人连连答应。


    单单一个会议下来,原本对苏韵持有一副泛泛状态的几个官员态度也变了,众人发现此女不仅思路清晰,而且面面俱到,他们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他们想到的她还能做进一步升华,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得不称之为多智近妖。


    不仅如此,连身边的两名女官更是不遑多让,其中一人废话不多,直截了当用一页的数据,点明了当今沥州的整个社会状况,包括人口、税收、户数、商铺定情况,让人一目了然,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还需要更加努力。


    许正初看着那块黑得发凉的黑木板上,那位叫做柳月如的女官拿着一根叫做粉笔的东西,边说边罗列,那人在台上肆意洒脱的样子,让他也跟着心中激荡不已。


    古往今来,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具有如此强大而精确的算术能力的人,也没见过如此姿态潇洒的女子,原来,女人也可以在男人跟前指点锦绣江山激扬文字。


    他以前,真的是太狭隘了。


    也没想到越王是这样的越王,秋大人的眼光真是毒辣,能寻得这样的明主。


    许正初真的很想找秋大人交流一下治郡心得,只可惜大人没来,只派了手下的一名别驾前来参会。


    不过他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是曾经景仁帝内阁的张阁老,他也出席了今日的会议。


    许正初和秋植一样,同样是进士出身,只是出身贫寒,没有背景,最后也只混了个县令。


    但在昔日会试的时候,他是见过张阁老,因为那场考试就是由他老人家主持,也曾听说他儿子为国捐躯,因此对这位阁老一直心存敬意,却没想到连张阁老都拜入越王的麾下,许正初越发觉得苏韵的不简单来,也庆幸当初自己选择了跟随越王。


    会议结束后,许正初赶忙上前拜见张老。


    张老笑眯眯道:“许正初,我记得你,景仁三年中的进士,多少名是记不得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许正初还真没想到张老会记得自己,甚至还记得自己是几年出身的进士,顿时受宠若惊,慌忙下拜以示感动之情。


    待起身之后,才见到越王身边的另外一位女官走来,叫张老一声祖父,才知道原来张老的孙女儿也在为越王效力,一时间竟生出庆幸的心理。


    和张老请教了一些问题后,许正初这才追着柳月如出去,对方在算术领域的学识让他大开眼界,想趁着这会儿还在沥州好好讨教一番。


    柳月如倒也不是什么绝情冷面之人,以前在工作上多的是同事或后辈请教,她有时间自然会指点一下,这会儿听许正初说要请她吃饭,愣了一下。


    古代不是要男女避嫌吗,怎的这人倒不避讳这个,莫非是有别的心思,但看着他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感觉也不像。


    许正初原本是避讳的,只是开会的时候见到几位女官还有越王,皆是坦坦荡荡,又觉得自己避讳这避讳那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也便大着胆子相邀。


    此时是饭点,柳月如想了想,道:“行,走吧。”


    许正初见她答应得干脆利落,心里也高兴,赶忙道:“下官上次去封乐,去过一次天香楼,觉得那里的食物甚是美味,只可惜后来就没机会再去了,这次来沥州,听说这儿也开了天香楼,想去那里就餐,柳大人觉得意下如何?”


    听到天香楼,柳月如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自己在天香楼的包厢里欺负了一次钟淑娘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平日对人也还是眉开眼笑的样子,只要众人聚在一起,招蜂引蝶的总会是她,可那双妩媚的眼睛却不再停留自己的身上,总是会越过她瞟向别的地方,就像她不存在似的。


    而且最近几日在酒楼和她碰上的机会就更少了,就更不用说三更半夜地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也不知是刻意避开自己还是回封乐了。


    柳月如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她在想着自己和钟淑娘的那几次,是有哪里做的过分地方,除了在当时隔壁的那间包厢里,她好像也挺享受,难道是自己说话说重了让她不舒服?


    还是她不喜欢在那样的情境下做?


    饮食男女这种事情本就正常,她也是有需求才来勾搭自己,既然你情我愿相互取悦何必计较那么多。


    更何况她自己也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了,说自己这个年纪就该合适说亲去了,她能说这话,那不就代表着,她默认这两人这样不谈只做的关系?


    柳月如心里在揣测着钟淑娘的意思,一时间也揣测不出什么来。


    想着把这事情抛开到一边吧,又觉得心里不甘,明明是她先来撩自己的,凭什么相处得好好的她却率先跑了,搞得自己每次有点心思后想找她进行友好交流的时候她人却躲起来了。


    明明每次做,她的反应都很真实。


    “柳大人——柳大人——”许正初见到她愣住,赶忙叫了几声,见她回神这才道,“您是不是不喜欢天香楼,不然咱们换另外一个地方好了。”


    柳月如闻言,道:“不用换,就去天香楼。”


    她不是爱躲着吗,又碰不上人,就算碰上了又如何。


    待到了地方后,许正初征求了柳月如的意见后,找了大堂一处靠窗又靠近通道的桌子,如此就算是孤男寡女倒也光明磊落。


    在等待上菜期间,许正初向柳月如讨教了她在介绍相关数字时候顺手写的那些蝌蚪一样的符号,依他观察,这些符号很有趣,而且堆起来又很有规律,比起眼下的汉文字用起来要顺手多了。


    柳月如一听他问的是阿拉伯数字,觉得很难得,毕竟有些人会好奇,但若是不感兴趣的话也不会观察得这么仔细,看来这个许正初倒是个比较能接受新鲜事物的人。


    于是叫来小二,要了笔纸,从0到10写了一排,又在下面对应地写上零到十,再在旁边加上百、千、万、十万,道:“这上下的数字是一一对应的,十到九十九是两位数……”


    许正初认真地听着她说话,微微凑过来看着纸上数字,觉得好生神奇,果然要比汉文字要方便许多。


    欣喜问道:“这莫非是柳大人自创的符号?何不传出去,以后便以这样的符号来记录数字,要便捷许多。”


    柳月如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把阿拉伯数字说成是自己自创的东西,“这是来自天竺的一种数字记录方式,如今随着航海业发展,慢慢也流传到大焱,不只是我会,越王和秋大人也会。”


    许正初顿时两眼放光,赶紧起身,冲着柳月如一揖到底,“下官也想厚着脸皮求柳大人传授这符号的用法,还请柳大人不吝赐教。”


    柳月如道:“越王其实是早就打算将这种记录方式普及下去,只是如今沥州百废待兴,诸事繁忙,一时间也没能顾及得了那么多,就只能先往后挪一挪。”


    许正初闻言,脸上不禁有些失望,但女官说忙,确实也忙,他自不好强逼着人家教自己,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于是赶忙道:“如此便不急,下官等着就是。”


    柳月如难得见到一个如此好学的人了,在现代,知识大爆炸的年代,太多的电子产品,随处可见的已经提炼出来的智慧,学都学不过来,根本没有这样如饥似渴的学习动力,她眼神也软了软,道:“这个很好学,我可以先教你一些方法,回去你好好琢磨就能学得上来,等下次再来沥州开会,我再检查一遍就够了。”


    说着又拿了一张纸,用阿拉伯数字将九九乘法表给写下来,跟他解释了用法。


    乘法口诀早在春秋战国就有,和阿拉伯数字还有加减乘除符号以及一些公式一结合,就会创造出神奇的效果。


    许正初人本就聪明,更偏算术,柳月如讲得又浅显易懂,他一下就理解透了,手里捧着这两张纸欣喜若狂,就算坐在位置上也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连柳大人也不叫了,口中直叫老师。


    这可把柳月如给闹了个大花脸,算起来,这不过是小学数学的知识,自己却因此混了个老师的名头,实在是汗颜。


    也因为这个请教关系,两人相处的氛围要稍微轻快了些,直到饭菜上来,柳月如也难得地没敛下笑容。


    然而就在她正笑着回应许正初一个问题的时候,余光却瞟见了一个正款款走来的身影。


    许正初特意选的位置就靠在通道附近,不至于被打扰,但对上门口进来的人却是避无可避。


    柳月如的一脸笑靥就这么落入了钟淑娘的眼里。


    两人多日不见,如今目光就这么撞在一块,双双都生出一丝猝不及防的感觉来。


    柳月如无疑是心高气傲的,她觉得钟淑娘晾了她那么多天,这时候也该好言好语地跟她打个招呼之类的。


    可钟淑娘的眼神扫过一旁同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许正初,就这么不带一丝停留面无表情地经过她们那一桌,走了过去。


    柳月如原本笑着的嘴角也渐渐放了下来,她垂下眼眸,饮了一杯水,将心底的火气慢慢往下压,只是对面许正初说的话,她就不怎么听进去了。


    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找个机会把钟淑娘那个女人给狠狠地恣虐一遍,让她哭着跟自己求饶,否则难消她这时候心里的火气。


    许正初没注意到柳月如情绪的变化,只觉得跟柳大人真是投缘,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话,直到吃完饭,这才买单准备离去。


    却不想柳月如冲着他道:“你先回,我还有些事,后边再走。”


    许正初点头欣然离去。


    第215章 你躲着我?(淑柳不喜勿买) ◇


    天香楼里的掌柜和伙计是认得柳月如的, 见她往他们楼里的后头去,没拦着她。


    护卫远远跟着,也没凑近。


    柳月如七拐八拐地没找到人, 正想放弃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一个包厢里传来争执声, 出于好奇,于是便凑了过去。


    门口开着一个小缝, 可以看到坐着几个人, 看上去不太友好的样子。


    柳月如正想离开, 却听到里边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天香楼本就是阿满他父亲创建的产业,虽说将来也该传给阿满,可如今阿满不过两岁,你一个妇道人家里里外外跑着也不像话, 如今老三已经成家, 人又成熟稳重, 给他看着我们也放心, 你也不用太过操劳。”


    身侧一个年轻的男子连连点头道:“以后这些事交给我便好,嫂子只需把阿满照顾好就成。”


    妇人话音刚落, 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传出来。


    “天香楼虽说是相公所创,可当初还没开业他就病倒了,这些年都是我忙里忙外扛了过来, 如今眼看着挣钱了, 却要交给阿满他三叔经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犟,既然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都是一家人, 谁经营还不一样, 等以后阿满长大了成家了,再让三郎还给阿满就是了,何必非得自己受累。”


    “娘,酒楼不是您经营,您不知道这里面的艰辛,我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在上面,我不可能把这些心血托付给我儿子以外的人。”


    妇人一听急了:“你如今嫁入我们严家,生是严家人死是严家鬼,老三也是严家人,你不给他莫非你还想带着酒楼到哪儿去?”


    钟淑娘轻笑一声:“既然您说我生是严家人死是严家鬼,那天香楼继续由我来经营,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我这不是怕你一个妇道人家又要看着孩子又要顾着酒楼,哪有那么多精力——再说了你一个女人,整天抛头露面的算什么事!”


    “呵,眼下沥州已经变天了您二老不知道吗,官府发了公告,女人也能开立户头做一家之主,外头作坊多的是招聘女子的岗位,眼下官府许多部门就是由女官管的,照您二老这么说,这些女人岂不是应该羞愧得辞了活回家去闭户不出门才是!”


    那妇人一听,呸了一声道:“什么越王不越王,这天下还是大焱的天下,他这个王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搞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家那些下人一个个的都被他那些狗屁律法给忽悠着全都走了,以前几两银子随手买一人能伺候到老,眼下不让买人不说,花钱聘请人家还不来,一个月要多花大几十文钱,想想就来气。”


    钟淑娘眼里顿时露出讽刺的意味:“您若是对下人们好一点,不要随意打骂谁会非得要离开,我院子里的那几个丫鬟也不过是换了工契,人还不是好好待着,有时候也不能全怨着别人,再说了天香楼往日一半的银子都供家里花销,这个钱您都不愿意出,也怪不得人要跑——”


    严老夫人被她这么一顶嘴,不高兴了,道:“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你不过是妓院里的小头牌,若不是当初□□之日老大执意要将你娶进门,你眼下都不知道还躺哪个男人的床上,哪有你如今在严家靠着我儿子的产业吃香喝辣的份,别忘了没有我儿子没有我们严家,你什么也不是。”


    严老三的新婚妻子听到这话,嘴角立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道:“原来大嫂以前是从妓院出来的啊——”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苍老的男声给打断了:“好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老大媳妇,天香楼这个事不是跟你商量,是来跟你告知,天香楼我们严家的产业,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话说到这,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地向里打开。


    门里门外的人就这么打了个照面,柳月如也如愿看到了站在门后一侧的钟淑娘。


    屋内另外四人见到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想到刚刚的话定是被人听了去,顿时面露不悦,严老夫人更是朝外瞪了一眼道:“你是何人,竟敢在门口偷听。”


    原本远远跟着柳月如的护卫见到这一幕,已经迅速奔到门边,听到屋里这一问,厉声呵斥:“大胆,尔等竟敢对我越国商部堂官柳大人不敬,莫不是像跟我走一趟衙门!”


    越王接管沥州,走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虽然百姓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但这些百姓除了往日基层的办事人员,却从未直面过官府里的高级官员,几乎没怎么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严,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位柳大人,几人竟不知所措。


    还是钟淑娘率先下跪道:“民女拜见堂官大人,刚刚婆婆不知是大人驾到,出言无状,还望大人看在我等不知情的份上,从轻发落。”


    严家老两口子和严老三夫妇看着一脸冷峻的柳月如和左右两边凶神恶煞的护卫,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越王再低调,也是沥州的王,是沥州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天,能掌控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腿脚一软,匍匐在地,不断地磕头。


    柳月如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数日前还拥入怀中的女人正卑微地跪在她跟前,低着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前日越王来天香楼用餐,吃到了一片刀片,差点划破喉咙,你们谁是天香楼的主事?”


    除了钟淑娘以外,另外几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吃到刀片,对一国之君来说,那不得是死罪!!


    四人连连挪着膝盖后退,皆看向一旁的钟淑娘。


    严老三的媳妇更是颤声道:“是她,这酒楼从一开始就是她管的,这事您得找她。”


    “是吗?你来说。”柳月如盯着严老爷道。


    严老爷看向一旁的老婆子,老婆子颤颤巍巍地指了指钟淑娘,他这才咬了咬牙点了点头道:“就是她,虽说她是我们严家儿媳妇,但我儿子已经死了几年了,这天香楼就是她一手给弄出来的,与我们严家无关啊。”


    “怎么我跟我刚刚在外头听的不一样?”


    钟淑娘听到这话,脸色一白。


    她都听到了,那自己身世的事情,她是不是也知道?


    想到这,钟淑娘脸上血色一下褪尽,以前勾搭她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多,玩的时候也放得开,如今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从妓院出来的人,会不会更看轻自己了。


    严老夫人听到柳月如这一反问,也是心一颤,赶忙解释道:“不过是一时候的玩笑话而已,做不得数……”


    柳月如这才转向钟淑娘道:“钟淑娘,这天香楼可是你自己的产业?”


    钟淑娘自然是听出她的意图,虽然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低头回道:“是,这天香楼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产业,公公婆婆和小叔子均未沾手,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这么说来,封乐的天香楼也是你一个人的产业?”


    钟淑娘道:“封乐的天香楼起初是我死去的相公决定开的,是他出了三百两的本钱,在那之后他便生病了,是我一人大着肚子到处奔波购置房子和其他用器,后来封乐的天香楼还未开业相公就去世了,是我后来寻找厨子,研究菜色,这才慢慢做大。”


    柳月如听到这话,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这女人一眼,身段妩媚看着娇滴滴,真看不出竟是如此能吃苦耐劳的人。


    大着肚子到处张罗,不到两年又在沥州开了一家,还有一家钟氏酒楼,还做得如此红火,不能不说是真的很能干。


    看得出来也很辛苦。


    更何况背后还有这么个虎视眈眈的公婆和小叔子一家。


    “既然这天香楼是你负责的,那越王在你店里用餐出事,就该你负责了——其他人退下,你留下!”


    另外几人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起身躬着腰朝门外跑去。


    柳月如冲着身后两名护卫道:“你们去前边拐角等我,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过来!”


    护卫应声退下。


    柳月如这才缓缓将门关上,看着地上的钟淑娘道:“你起来吧。”


    钟淑娘缓缓起身,低着头不去看她。


    柳月如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正视自己。


    钟淑娘无法只得垂下眼眸。


    “你在躲我?”


    钟淑娘淡淡道:“没有。”


    柳月如轻哼了一声,“还没有?你明明就在躲我!怎么,当初有胆半夜到我门外勾搭我,现在没胆子面对我了?”


    钟淑娘不说话。


    柳月如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想到刚刚在外头的时候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心里的凌虐的念头忍不住又升腾了起来。


    她握住钟淑娘的肩膀,欺身过去,就要吻住她的唇。


    谁知钟淑娘却将脸别向了另外一边,躲过了她的吻。XZF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柳月如说着就将她抵到一旁的墙壁上,一如当日那样。


    钟淑娘看着她,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抬起手放在左边上扣子上,道:“柳大人不就是想要吗,这有何难,民妇给您就是,您是想正面上还是后面上,民妇都顺您的意。”


    柳月如冷不丁听到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瞬间就觉得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她收回手,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拉开门,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钟淑娘站在包房里,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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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6章 完善律法 ◇


    柳月如从天香酒楼回来, 径直回了区署。


    许正初事务繁忙,早已打马回了始安。


    她刚一进门,衙役就过来通知说夫人让她过去一趟。


    柳月如这回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 但苏韵叫,她又不得不去, 只好将火气压在腹中,抱着本子过去了。


    到了也没给她面子, 将本子朝桌上重重一放, 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道:“什么事,说吧。”


    原本埋头桌面文件的苏韵听到这重重一声,这才抬起头来,“什么事火气这么大?”


    柳月如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就不能关心一下吗?”


    “呵, 你关心我, 可拉倒吧, 你眼里除了秋梦期, 还有你这个所谓的天下,居然还能装得下别人, 这可真是个笑话。”


    苏韵放下手中的笔,直勾勾地看着她,“那说明我找到了奋斗的方向, 我专注我想做的事情, 反倒是你呢,我倒觉得你最近思想波动很大,上次给你休息两天, 难道还没调整过来吗?”


    柳月如听到这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休息两天, 你还真好意思说,那都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吧,以前给资本家打工,就算只是单休,一个月好歹也有四天假期,到你这里,两天还嫌多了,你要点脸吧。”


    苏韵笑了笑,道:“你都说了,是给资本家打工,可咱们现在不是在给资本家打工啊,我们是在给自己打工,你见过哪个老板一个月能休息够八天的?”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现在可是高高在上的越王,大家都臣服你,这是你的天下你的事业,你是老板,想休息就休息想工作就工作,你有驱动力,可我是打工人,我没有。”


    说着全身就这么摊开身子靠在椅背上。


    苏韵道:“这事我以前跟你说过,你要是想上来,我可以让贤,毕竟这个位置能者居之,但是如果你还是现在这个状态,就算坐到这个位置上,权力也不能够成为你前进的驱动力,更不一定会给你带来快乐。”


    柳月如哼了一声,苏韵平日工作并不比自己轻松,自己好歹只需要负责跟商税及财政等相关的工作,可这个女人每一个地方都要顾及到位,农工商要发展,人员要组织调配,民生秩序等等也要面面俱到,每天在一群人面前还得端着,若换作自己,未必能做得到,也没有这个精力去应付这些。


    权力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掌控。


    能拿多少拿多少,贪多嚼不烂。


    可她又不想认同对方的话,于是转过脸去,给了苏韵一个后脑勺。


    苏韵觉得有些好笑,只要柳月如不对付她,她也能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可爱来。


    以前大家都在聚焦着彼此的缺点并无限放大,怎么看怎么觉得讨厌。


    相处久了,她身上的诸多优点也逐渐显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是有些口是心非占有欲强并且报复心盛,不过这些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毕竟哪个人能没有一点个性和缺点呢。


    “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苏韵问道。


    “除了你一天天剥削我,还有谁敢惹我不高兴。”柳月如哼一声。


    苏韵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柳月如被她盯了半晌,不悦道:“你干什么盯着我?”


    “月如,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吗?”


    柳月如身子一僵,她当然知道苏韵说的是什么,这或许也是她如今的困顿所在。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还能回去,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她对这个世界依然没有归属感,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漂浮不定游戏人间的心理,想要用别的事情来麻痹自己的原因。


    比如那个女人。


    她就是自己用来治愈不安和空洞的药。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柳月如脑海里的时候,她不禁有些心虚,也怨不得钟淑娘会对自己这个态度,自己没把她当回事,凭什么要求人家拿自己当回事。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柳月如知道,和钟淑娘那仅有的几次交融,看着对方所有的反应都是自己带来的,那样的感觉让自己无比满足并且令人上瘾,仿佛自己是她整个世界里唯一的神祇,欢愉之后心中莫名踏实,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入眠,也觉得无比安定。


    可这样的安心眼看着也快没了,想起中午包厢里,钟淑娘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她心里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此时听着苏韵问起这个问题,她心里不舒服,虽然苏韵对她和钟淑娘的事并不知情,但对方这么说就意味着对方也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存在问题,但仍不服气道:“怎么,是我工作懈怠了还是失职了,让你觉得我念着要回去。”


    苏韵摇了摇头,“月如,自己想走和被别人推着走是两码不同的事情,现在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如果你没有饱含十二分的激情,没有能从里面得到正面的反馈,没有愉悦感和征服感,你就会觉得很累很麻烦,但如果你享受着并向往着这些事情背后所带来的成就感,享受人来自不同人群所给你的正面反馈,你会深深地爱上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面的人们。”


    柳月如轻嗤一声:“我爱我自己都来不及,我还能爱别人?”


    “不是拥有了才想着去付出,而是付出了才有可能会拥有,试着去信任当下的这个世界,你会有和以往不同的体验。”


    柳月如道:“大道理一大堆,我不爱听,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


    苏韵见状,只得无奈地转移话题道:“叫你来是想谈谈完善律法的事,眼下我们治理沥州,主要还是靠大焱以前所制定的那些律例,但以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些法规存在着很多的漏洞,亟须进一步完善。”


    “这些不应该是刑部那边负责的事吗?怎么又丢到我身上来了?”


    刑部堂官是由李泰以前手下的一位叫作庞超的长史担任,此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也算是符合了这个位置的要求。


    “庞大人那边早已根据我的要求,以以前大焱的律法为基础,重新拟定了一部新的叫《越法》,我觉得过于笼统,而且有些观念和理论也需要做进一步更新,我们至少要做出两本律法来,一本类似刑法一本类似民法典,当然第二本你也可以用其他的叫法,主要是一本综合性较强的律法,你在他基础之上进行补充,最后一稿再交由我这边来审核,再开会讨论通过。”


    “既然你最后还要审核,为何不一步到位直接自己修改得了!”柳月如没好气道。


    苏韵挑了挑眉:“我要是全都做了,还要你们来干什么?”


    柳月如简直讨厌她这副嘴脸,原本想怼着说等你的秋梦期回来了再让她弄,可脑子里面却突然想起了刚才在天香楼听到的那一幕,倘若眼下的律例没有对婚姻遗嘱和物权法等作出规定,那要是真的对簿公堂,那个女人可该怎么办?


    她手上是有权力是没错,但若是没有相关法律依据,免不了要落人口实。


    而这时候苏韵所说的这部综合法律,可以包括婚姻家庭、物权及合同等各类子内容,完善之后,算是有法可依。


    如此一想,竟没有出声反驳。


    苏韵见她没有反驳,只当她同意了,又道:“既然回不去了,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放下戒备心,总归还是有很多好玩儿的事情。”


    柳月如没理她,抱起自己的笔记本起身出了她的官署。


    第217章 难民入境 ◇


    如同苏韵所预料的那样, 十二月中到下旬,从荆州方向涌入了一大批难民,黑压压地朝着始安方向而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 难民的数量竟如此之多,远超万人。


    这些难民多数是荆州境内的百姓, 由于各处起义,加上今年下半年小有旱情, 官府不作为, 河道堵塞无人清理, 更不提修建水利,百姓粮食大幅减产,山匪趁机流窜下山作案抢夺百姓本就为数不多的粮食,上头朝廷收取税赋时更是层层盘剥, 老百姓三餐无继, 只得背井离乡寻找出路。


    听说沥州如今由越王统治, 那里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于是大批流民涌向沥州的方向。


    难民如蝗虫过境,所过之处, 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荒凉。


    这些人身穿破烂的衣衫,面黄肌瘦, 神色彷徨, 身上的衣衫上布满了补丁和裂痕,仿佛是一块块拼凑而成的废布,脸上显露出疲惫和饥饿的痕迹, 肌肤黯淡无光, 眼眶深陷, 仿佛是被抽干了生机的干尸一样。


    许正初一时间如临大敌,好在五千官兵驻扎郡内,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后立即调兵三千人赶往边境的隋化和义熙两县维持秩序。


    自上次开了郡守会议后,许正初一回来就下令让这两个靠近荆州的边界县份建设难民安置区,但他们还是低估了难民的总数。


    官兵到达义熙隋化两县,孙千户命一半士兵维护秩序,一半则砍树搭建房屋,确保难民营的房子能做到遮风挡雨抵御寒冷,避免这群本就不易的人陷于绝望的境地。


    各郡县也紧急调遣粮食运往两县,总算是在年二七之前将这些人给安顿了下来。


    除了这一次的难民潮,苏韵料想后续还是会有陆陆续续的难民奔着沥州而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给沥州带来更多的劳动力,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各方面的压力。


    最大的压力就是来自粮食的压力。


    自苏韵和秋梦期到了沥州以来,从新制盐法之后就开始在封乐各村镇打造水车兴修水利,大力地发展农业,两年来,封乐的粮食要比以前高产了许多。


    而新会郡之前是由李泰管辖,他同样重视农业生产的发展,在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今年以来,大量的铁质农具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在很大程度上也提高了粮食的产量。


    只是其他几个郡县就稍逊一筹,不过至少没有荒着地,除去先前景仁帝征收的那部分税赋后还是勉强能糊口。


    今年下半年越王上位,沥州原本收上来的这些税粮也都被压了下来不再往上面交,此时沥州的粮仓里尚还有结余。


    但对苏韵来说,这些粮食之于沥州,那是够了。


    然而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其他州郡官府不作为,加上税赋沉重,百姓种的地都不够交税,只能任由土地荒芜,这些地方将来要是归入越国版图,那么苏韵势必要对这些百姓负责,她就必须养活这群人。


    沥州的粮食是远远不够的。


    说来说去,还是土地的产量太低,如今生产工具普及,水利灌溉系统也越发完善,已经将这时候的粮食产量给提到了最高水平,想要再进一步增收,就必须从土壤和种子改良方向入手。


    想要改良土壤,就必须想办法研究化肥。


    苏韵不是生物学科专业人员,她对物理学方面有一定的研究,所以能鼓捣出水车之类的东西,但涉及化学或者基因相关,基本上就束手无策。


    在前往海外寻找高产作物如土豆玉米等之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培养专业人才。


    召集一批富有经验的农人,还有对农事感兴趣的人,从小开始培养,给予这些人员绝对优越的研究环境和条件,她相信,只要方向对,一定会出结果。


    就算不能研究出现代那样高效高产的化肥,但普通有机肥的程度应该还是能达到。


    招揽种子基因方面的人才,就算研究不出杂交水稻,但至少也能在这个基础之上,研究出至少比现在更高产的种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把历代以来一直采用的中央行政机构由六部要增至八部,以前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增加了农部和商部。


    粮食是民生的根本,是所有一切的定心丸。


    没有农业没有粮食,她们现在大力推行的商业就会缺少基石,终究不过是一场泡沫。


    其实说白了,先前的六部最主要的作用是管理,让天下百姓臣服于当下的统治机构,而把农和商提出来了,才是迈向经济繁荣的第一步。


    她理念是提出来了,但是缺乏人手,如今的农部堂官也是先前李泰留下来的人中一个叫做米永丰的官吏来担任。


    除了此人在农事方面有一定的研究,苏韵选他或许还是因为他那名字讨喜,和农业这个部门太相衬了。


    米永丰自上任后确实也是兢兢业业,到处奔波忙碌,少有停歇。


    但老问题继续凸显,还是手下能人较少。


    人才是第一资源,经历过了经济蓬勃发展的新时代,苏韵太明白人才的重要性了。


    在没有人才可选的时候,就只能自己慢慢培养。


    她能做,就是为这些人才提供一切所需求的条件,让这些人能够不遗余力地投入研究中。


    但她也知道,这些事情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只能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荆州难民涌入,许正初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能顾得上过年。


    不仅他没办法好好过年,始安郡的绥化和义熙两个县份的官员胥吏也是忙得连轴转,越王政府在内部系统宣布,过年加班发三倍俸禄,这让几个郡县的地方官员心理上稍微得到了点安慰。


    绥化县内,看着越来越多涌入的难民,本县百姓也是心忧不已,生怕原本刚刚稳定下来的好日子被这伙人给打乱了,也害怕随着难民越来越多,粮食都被买走了,到时候他们吃什么?于是纷纷上街购买粮食,打算囤积一些在家中。


    可谁知到粮店后,发现排了一溜长龙,粮店门口还守着两名官兵。


    抬头一看,粮店上面还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严打囤积居奇、哄抬价格等违法违规行为!


    只听那士兵喊道:“越王说了,粮食管够,每人凭着户籍购粮,一人一天上限是一斤粮,可购买十天的量,凡发现倒卖粮食者,轻者打三十大板然后送去挖矿,重者斩首!”


    众人顿时窃窃私语。


    “凭什么不让人买啊,我有银子还不给买,真的是。”


    “就是,又不是不付银子。”


    一旁有人听到后,道:“一人一天一斤米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样,你要是吃不饱可以去衙门反映,会有人核实你的饭量让你多买几斤。”


    “别搭理这种人,肯定是想趁着现在咱们县里粮食价格便宜买下来,等以后缺粮了,或者拿粮食去别的地方高价卖出去,挣那些不义之财。”


    旁边那人一听,冲着前头还一脸愤愤不平的男人呸了一口道:“越王防的就是你们这些奸佞之辈。”


    “大伙儿别担心,官府发告示了,现在的米价就定这一个价,大伙儿要是在哪个店买到更贵的,举报到衙门去,到时候自有官兵处理他们,咱还能拿到一笔奖励。”


    “真的吗,那我可得到处走走,看看是不是有哪个奸商敢趁着这个时候出来兴风作浪。”


    “越王心里真是向着咱们老百姓,平了物价又不让奸商囤积粮食,这下咱哪里还用担心以后买不到粮。”


    “是啊,以前那些官府可没管过这么多,一到饥荒时期就大门紧闭,生怕百姓上门要粮,更有甚者官商勾结,拿着衙门仓库里的粮食给商家高价卖出去,二一添作五发伤天害理的财。”


    “果真是臭恶啊,依我看,这天下还得越王做才好,咱老百姓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可不是嘛,自从越王上台后,我们家如今可有奔头了,等这年一过开了春,我家三口人分到的九亩地又可以撒种子了,到时候只交一成的税,剩下的我吃不完,还不得卖出去,到时候哪里还愁粮。”


    其他几人一听也纷纷附和,“我家人多,也分了十几亩地,今年又跟村里两户人家凑一起跟福隆钱庄贷了银子拉了头母牛和三套农具,到时候靠这头牛咱三家的田地也能轻轻松松把地给犁了。”


    “巧了,我们也是跟村子里其他户一起买的牛,单一户买又太贵了,舍不得这个钱,三户凑一起,到时候一年还上那么一点,两年就还完了,往后这牛就是自己的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义熙县。


    大年三十。


    北风凛冽,南方湿冷的天气让人无所适从。


    义熙难民安置区内安置着五千多名从荆州各地来的难民,将整个安置区给塞得满满当当。


    在安置区过去三公里的地方,是一千名官兵的营寨,除了维护秩序,还要配合安置区的安排帮忙做事。


    安置区内,三三两两的大夫蒙着面巾时不时提着药箱经过,清洁人员也到处在忙碌着,他们四处点燃着苍术和艾叶,通过草药的烟来达到驱邪避秽(消毒)的目的。


    对于一些新来的人,也及时安排他们剃发清洁,换上干净的衣裳,免得引起各类疫病。


    这些衣裳有些是苏韵名下的制衣坊生产的,有些是城中大户人家捐赠的旧衣服,比起难民身上那些肮脏邋遢之物要强上许多。


    在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一老者一边烤着火一边道:“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熬不到明年了呢,眼看今天都大年三十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过年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旁边一年轻人道:“得了吧,什么老天开眼,是越王开眼,若不是到了沥州,住进安置区,咱们这群人都得死在路上,这会儿哪里能坐在这里美滋滋地烤着火。”


    “说真的,要是能打到荆州,打到我们家附近,我还是想回家,听说这里百姓不用交人头税,服徭役还有银子拿,分了地税收也不高,咱啥时候也能享受这个福啊。”


    年轻人听到这话,道:“依我看,越王定不会偏安一隅,以后肯定会打到荆州去,咱们来路上好几个县的县令都跑了,有的衙门被流寇给占领,要是越王带兵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


    旁边另一小伙道:“要是越王能打到荆州,我愿意加入他们的军队。”


    这时,边上走来年轻的大夫,手里端着一个罐子,冲着躺在一旁的一个妇人道:“大娘,这是今日份的药,快些起来喝药吧。”


    妇人一听,赶紧撑着坐了起来。


    红着眼睛道:“哎呀,都是些老毛病了,没想到周大夫给诊断出来,还好心地赐了药,真是太感谢您了。”


    周大夫笑了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这些药材都是越王特地派人送来的,专供安置区的药房用,就算没有疫病,平常的病痛既然诊出来,自然也是要治的,大娘要谢,就谢越王吧。”


    夫人一听,果然朝着南方的方向下跪,连磕三个头,口中道:“越王大恩大德,民妇永世不忘,来时愿作牛作马服侍他老人家。”


    周大夫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道:“越王可不是什么老人家,她和我差不多大的年岁。”


    众人一听,顿时错愕。


    越王居然如此年轻。


    刚才发话的两小伙听到越王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岁,不知不觉间竟生产一股豪迈之气,越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他们为什么不行。


    其中一人冲着周大夫道:“大夫,既然你见过越王,你能不能转告他,让他去攻打荆州,把荆州打下来,让咱们父老乡亲也能回家安居乐业,我们这些年轻人,有一把子力气的,也愿意参军,跟他一起拿下那些城池,打到京都去。”


    周大夫想了想道:“刚刚我听你们说,有些郡县的官员都跑了,此事当真?”


    “当然是真的,都梁、夫夷这两县的县令早就跑了,还有武冈的县令被山匪杀了,眼下那里的衙门聚了一群土匪,杀了不少的乡亲,我要是有军队,我早就把那群人给剁了。”那小伙子义愤填膺道。


    周大夫站起身,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孙千户,这事他会有兴趣,到时候自会传上去给越王,说不定真会有戏。”


    小伙子一听,顿时面露欣喜之色,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激动地跟在周大夫后面,出了账外去。


    安置区大门外有官兵把守不可以随便进出,周大夫带着这个叫作孙迁小伙上前去和领头说了一下情况,领头点了点头,冲着他道:“会骑马吗?”


    孙迁连连点头。


    “给他一匹马,跟我去军营那边见孙千户。”


    二人迅速上马,朝不远处的营地奔去。


    然而刚下马,却见孙千户的营帐正被两名护卫掀开,只见一名身穿红色斗篷的高挑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旁边一众将士微微躬身低头,皆是毕恭毕敬。


    领头人一见到女子,赶忙下跪,口中道:“始安驻地百户尤文豹见过夫人。”


    说着见到孙迁还傻愣愣站着,忙一把拉住他的裤脚,压低声音催促,“还不快见过越王。”


    孙迁顿时大吃一惊,大名鼎鼎的越王,居然是个女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周边众将士见他竟直愣愣地看着越王,皆是怒目瞪着他,孙迁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拜倒在地。


    “草民孙迁,见过越王陛下。”


    “地上凉,都起来吧。”


    女人语气平缓,但每个字都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威严,使人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一旁的孙千户这才冲着尤文豹道:“带他来做什么?”


    尤文豹赶紧将刚刚周大夫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苏韵看着眼前瘦弱的年轻人,道:“你想让我去攻打荆州?”


    “是,如今的荆州已然一盘散沙,到处充斥着流民和盗匪,每天都有大批量的人死去,宛若人间炼狱。夫人既然都已经把沥州收入囊中,何不顺手也把荆州拿下来,让荆州的百姓也能过上和沥州百姓一样安稳的生活。”


    “你且说说这一路以来,都有哪些郡县沦陷?你看到的反军有多少支,都有多少人。”


    孙迁赶忙一一作答,苏韵点了点头,道:“你叫孙迁是吧?我记下了,你且先回安置点,这几日把身体养好,总归有你用处的时候。”


    孙迁大喜,赶忙跪地又叩了一个头道:“谢夫人赏识,小子一定好好干。”


    尤文豹这才将他又带了出来,送回安置点。


    营帐前,孙千户问道:“夫人觉得此人所说如何?”


    苏韵道:“上万名难民涌往沥州,说明荆州内部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早之前我还想着要先从交州下手,毕竟交州刺史是咱们的人,荆州留着后面,但如今看这情况,先拿下荆州也不错。”


    “不过单凭此人说的话也不好判断,明日初一,让大伙儿休息一日,后日你派出一百名斥候,分别前往荆州境内各郡县查探虚实。”


    “是!”


    “还有,继续从难民口中打探情况,他们是当地人,对那边的情况更清楚,到时候和斥候带回来的信息进行比对,方便我们之后提出对策。”


    “是!”


    苏韵这才道:“既然你这边情况都没什么问题,我就不留了,你多辛苦一些,今日大年三十,好好慰劳将士们。”


    孙千户却赶忙道:“夫人既然都到这儿了,为何不去安置区走一走,如此也好让这些人知道救了他们的人是谁,不说感恩戴德,等以后真正露脸,到时候这些人也定会记着您的好。”


    苏韵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也不是很有必要。”


    闲着无事跟在后面一起来的如今却被冻得跟个孙子一样的柳月如道:“往日舆论战打得火热,夫人怎么就不用自己身上?莫非觉得这招过于刻意显得太俗了?”


    苏韵笑道:“我就是想过来看看难民安置的情况,如此心里也算有数,倒是没有其他想法,你们不要想多了。”


    其他将士闻言,皆觉得惋惜,又为夫人这样低调的为人所折服。


    柳月如道:“既然夫人不愿以越王的身份出现在大伙儿面前,以秋郡守妻子的身份总该行的吧,秋大人名声远扬,如今再有这么个贤内助,威望自是更上一层楼,将来若是百姓知道原来越王便是秋大人的妻子,想来也更能接受。”


    其他人一听,顿时纷纷叫好。


    苏韵拗不过,也觉得这个想法似乎不错,便应了下来。


    孙千户赶紧叫来几个手下道:“立即吩咐伙房加快出餐,还有夫人今日带过来的这些食物按量都热上,再去安置区里告诉那些难民,说秋夫人特地带食物过来陪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了,让他们准备好自己的碗筷,待会儿排队领取食物。”


    士兵领命退下。


    此时的安置区内,众人正在兴奋地说着话。


    “听说了吗,秋郡守的夫人给大伙儿送食物来了。”


    “是那个曾经的封乐县县令秋植的妻子吗,早就听说秋大人年轻有为把封乐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还有这般贤惠的妻子。”


    “据说秋大人当初攻打濛山,杀了那群无恶不作的土匪,救了上百个无家可归的女子,他的妻子定也是个不差的人。”


    “封乐的海寇也是他带人剿灭的,怎么别人的父母官就这么好,咱们就没碰上呢。”


    “不过这大过年的,秋大人怎么不来,让夫人来呢?”


    “两口子,谁来不一样,听说绥化那边也有安置点,或许秋大人去了那儿了,夫妻俩人兵分两路。”


    “可惜没见到越王,要是越王能来就好了,真想目睹这位沥州之主的风采。”


    “大年三十,秋大人夫妇能来就不错了,咱们这些侥幸能活下来的人,哪里敢盼着越王来呢。”


    正说着,只见远处在士兵簇拥之下,一个红色披风的年轻女子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步步生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看过去,仿佛坠入凡间的仙子。


    “天哪,秋大人的妻子竟是这样的美人。”


    “夫人如此年轻,大人应该也不老吧。”


    “你真是孤陋寡闻,秋大人现年才十八岁。”


    “夫人如此美丽,大人定也是不凡,真想见到二人站在一起。”


    “那定是神仙眷侣之相。”


    苏韵款款走来,便已经见到有人跪拜在地,含泪感谢越王和秋大人夫妇伸出援助之手,救他们这群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其他人见状,也呼啦啦拜了一地。


    苏韵看着眼前这一群面黄肌瘦的人们,也是忍不住一阵心酸,逢此乱世,这些百姓也太不容易了,设身处地也想,也觉得悲凉。


    她停下脚步,将前头的人扶起道:“乡亲们快快请起吧,如今天下动荡不安,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但无论如何,这个难关,我与你们一起度过。”


    众人不想夫人竟然会如此平易近人,一点都不嫌弃他们是难民,也不嫌弃他们形容枯槁,不嫌弃他们得粗鄙。


    “原本想与夫君一同前来,只是她实在事务繁忙,特地嘱咐我过来和大伙儿一起过了这个年。”


    作者有话说:


    实在太累了这几天,工作也特别忙,生死时速赶在十二点之前,质量方面没办法保证,实在很抱歉,很快就国庆放假了,马上就能调整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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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8章 谋篇布局 ◇


    回来路上, 柳月如和苏韵共乘坐一辆马车,马车是专门打造的避震功能较好的车子,底下是两层厚厚的褥子, 上边再铺上巨大的动物毛皮,看上去柔软舒适, 比起车外寒风猎猎,车厢里要暖上好几度。


    “我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非得跟你来这一趟, 都快冻成狗了。”柳月如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抱怨着。


    “你不来怎会知道人间如此艰难, 也不会有和难民一起度过春节的体验。”


    “这又不是什么好体验。”柳月如歪在软软的座椅上。


    “虽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却是很有意义的体验,至少知道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单纯是为权力的铺垫, 也并非只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会带来正面的回馈, 会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 成为下一步行动的驱动力。”


    “有回馈才能催生动力,没有回馈或者是仅仅浮于表面的财富和权力收拢, 不会带来持久的动力,就比如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如果只是掠夺身体满足欲望, 只能一时候得到舒缓, 没有深层的爱,厌倦是迟早的事情。”苏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柳月如听了这句话,颇有些恼羞成怒, “又来了, 一天天只会逮着我说教是吧, 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你出来一趟,听着唐僧念经似的灌输一帮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韵不想继续惹恼她,道:“眼看就要凌晨十二点了吧,也没个钟表,怕是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咱们就是在这马车上过了春节了,感觉还是挺别致的。”


    想想去年,她和秋梦期就是在大过年的时候表白心意,当时吃完年夜饭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让长平给送到衙门,秋梦期见到自己来了,意外之后就是欣喜若狂,拉着自己的手进了屋,忙前忙后地倒茶拿吃的东西,殷勤着又带着点点的彷徨和讨好。


    那时候正好就经历柳月柒的下毒事件,她们的关系也因为秋梦期的态度一度变得有些敏感,加上那段时间她开始陆陆续续地恢复一些记忆,各种情绪冲突下内心备受煎熬,诚惶诚恐患得患失,总担心自己疏远了她,也难怪会受宠若惊小心翼翼。


    见到自己出现,她的面上的微笑着才慢慢聚拢,问她吃什么,她开始变得神采飞扬,给自己报了个菜单,连二福吃的什么都要拿出来跟自己分享。


    一口一个老婆,憨得可爱。


    那是她们第一次表露心迹,可惜当时的自己过于克制,居然没有给眼巴巴的她一个亲吻。


    苏韵忍不住舔了舔唇,分别两个多月了,好想她。


    柳月如刚刚被苏韵旁敲侧击了那么一下,这会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色并不太好。


    就在前日,她终于还是抵不过心里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又去找了一次钟淑娘。


    她就是想问问钟淑娘,既然大家在床上那么合拍,她没打算再改嫁,自己同样也没有要嫁人的意思,为何就不能继续下去彼此慰藉。


    可惜对方却避而不见。


    她有些羞恼,自己都已经不顾及面子率先去找她了,可这女人还是这般不识好歹。


    直到一日偶然间又去用餐,路过一个厢房的时候,刚好碰到钟淑娘正坐在桌边给孩子喂饭,阿满被严家老夫人亲自教养,老人对孙子总是一味宠溺,原本一个乖乖的小孩儿如今变得顽皮得很,各种不配合,小手猛地一推推开钟淑娘的手,碗里的粥就这么洒了她一身。


    还等不及钟淑娘收拾,孩子嚷嚷着要去恭房。


    平日自有丫鬟服侍,只是钟淑娘许久没见儿子,自是要好好培育一下感情,吃饭穿衣都要亲力亲为。


    当钟淑娘一身狼藉地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立在门口的柳月如。


    看着眼前一身高洁清爽的曾经床伴,再看此时自己头发蓬乱一身污秽,一贯镇定自若的钟淑娘眼神不禁闪躲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对方微微屈膝,算是见了礼,下一刻抱着孩子侧着身子出门去了。


    柳月如多日不见她,心里说不想是不可能的,虽然她也不知道是在想着她的身体还是其他,总之就是忍不住想要见到她。


    如今人就在眼前,哪里愿意就这么放过她,两步追上去拦在她的跟前,道:“钟淑娘,你这是用完了就丢是吧。”


    或许是被晾了数日,心里怨气颇大,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


    钟淑娘看着她白白净净的脸庞,身穿黄白的内衬,外面套一件浅色的外袍,衬得整个人肤白面嫩,更显矜贵,她低下头道:“民妇不敢,大人风光霁月,本是高高在上的人,何必要跟民妇这样人厮混一起,降低了身份。”


    柳月如气不打一处来,逼上前去,咬牙切齿道:“什么高高在上,什么叫厮混一起,就算要推开,也得由我来开口吧,凭什么你先撩的人,自己最后却先拍拍屁股走人了?”


    钟淑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这话说的确实没错,是她自己先犯贱惹下的祸端,人家也没错,只想一时欢好,可自己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就算了,可明明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却又不甘心被轻视,心比天高,自己不难受该谁难受。


    正如眼下,自己一个这般年纪的妇人,抱着孩子一身污秽,孩子不懂礼节吵吵嚷嚷要去方便,自己幻想的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站在对面,将这一幕狼狈看在眼里。


    钟淑娘觉得很难堪,只想快速逃离。


    怀中的阿满闹着:“娘,再不走,满儿就要尿在衣裳上了——”


    钟淑娘只得收紧了手臂冲着柳月如躬着身子道:“以前的事,都是民妇一时糊涂,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能大人大量忘了过去那些荒唐事吧。”


    柳月如闻言,薄薄的唇抿了抿,锐利的眼神紧紧地锁住她,压低声音道:“忘了?说得真是轻巧,看样子吃饱喝足就想一走了之,可我被勾起兴趣了,我不想放手怎么办?”


    钟淑娘鼻子发酸,咬了咬牙,道:“既然大人只是想找一个床伴,世上那么多长得好看的女子,为何非得找我这么个又生过孩子的又大你许多的女人。”


    “我喜欢跟哪种人睡是我自己的事,既然你都说了只是床伴,你明明也有需求,为何还要躲着我,我们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听到这话的钟淑娘脸色一阵发白,按理说要是以前,听到对方这么说,大家奔着解决需求而来,事后互不纠缠,她求之不得。


    可一旦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样的建议对她来说却尤其残忍,以其继续沉溺,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如此也不耽误她去找别人解决她的需求。


    “沥州女子千千万,大人又这般好颜色,想找一个能伺候您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边阿满闹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就这么尿在了母亲的怀里。


    感受着臂弯里一阵温热和地上滴滴答答的流水声,钟淑娘只觉得无地自容,低着头冲着柳月如道了声失礼,就这么抱着孩子脚步匆忙地跑开了。


    柳月如耳边还萦绕着她刚刚的那句话,直接被气在了原地。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钟淑娘心里是什么难堪的想法,原本以为对方若是还一味拒绝,她便失了兴致不再纠缠,可刚刚见她侧着头耐心地哄着孩子,脸颊边上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成熟妩媚愈发凸显,身上女性的光辉也尤其耀眼,就连在自己面前因为孩子哭闹而产生的局促感,都让她在那一瞬间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止不住地更加心痒难耐,想按着她欺负,就是不想放她走。


    可她倒好,越躲越远。


    而这会儿坐在那车上,那日的情形又再次灌入脑海中,让她难受得紧。


    心里暗骂这个女人绝情,撩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当真把自己当成了脑子里只剩那点事的人,她柳月如是很热衷那种事,可也只跟她钟淑娘做过,她凭什么一副指责的自己的样子!


    越想越气。


    她靠在车壁上,用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耳里飘过苏韵的声音,有些模模糊糊的。


    直到苏韵连续叫了她几声,她颇有些不耐烦地嘟哝道:“别吵我,我要睡觉。”


    于是迷迷糊糊地便要睡过去,但又觉得心口热得厉害,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摸上她的额头。


    “嘶,怎么这么烫。”


    “月如——月如——”苏韵叫着她。


    这次她甚至懒得回应,任由自己软乎乎的身子缩在角落里。


    反正也没人在乎,跟上一世一样,不过是匆匆来去的顾客,没人在意。


    算了吧,都算了吧……


    很快摇摇晃晃的车子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再摇摇晃晃地继续启程,她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


    大年初八,早在年前就出发的柳鄂辛宰一行终于被秘密带入京都。


    因家人全在沥州,又服了老宋头配置的毒药,加上也如今也认清形势,这两人一路上倒安分得很。


    随行的还有因为听到尹西候死讯而不管不顾赶来的六子秋南禄。


    数日来秋梦期和影七等人混迹在京都,早就对这一带熟悉得不行,因为出手阔绰,更是结交了一堆三教九流的“朋友”。


    秋南禄等人一进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给安置了下来。


    秋梦期将他们带去了埋葬尹西候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小土包,六子哭的不能自已。


    原本好端端的四人,如今就剩下三人了。


    “猴儿,以前总笑你猴精猴精,凡是溜得比谁都快,可谁承想你这次不但不溜了,你倒是做起了英雄来了,你是走得安心了,却狠心把兄弟几个给抛在了身后。”


    一边哭着一边掏出了怀里的从封乐带过来的东西。


    “你爱喝茶,这是小宝给你捎的咱们沥州自己的青绿炉钧茶具,大伙儿现在都有钱了,你想要什么给兄弟拖个梦,隔一天就给你弄来,还有春桃姑娘熬夜给你绣的鞋子,让你穿上这鞋子一路走好……我知道你偷偷喜欢春桃姑娘,她好好的,兄弟们替你守着她……夫人给你抄了一部经书,愿你破迷开悟,离苦得乐……”


    “这个万花筒是封乐那边新流行的小玩意儿,早就想捎过来给你耍耍,可惜这次真的带过来了,你却耍不上了……”


    “不过你放心,你不会白死,弟兄们一定会给你报仇,那个敬王,我们跟他势不两立,猴儿烤肉店以后我帮你顶下来,我要让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都变成咱们的消息的脉络,让那个敬王什么的,让他的消息寸步难行——”


    秋南禄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秋梦期则翻起了苏韵捎来的封信。


    如今辛宰和柳鄂上来,为禾家翻案的事就提上日程了。


    苏韵让赵鸿愠利用禾家这个事情先行去向庄贵妃卖个好,如此一来,后面向七皇子靠拢就不显得突兀。


    赵鸿愠作为如今深得圣宠的大红人,庄贵妃早就有了拉拢之意,只是前有太子,后有六皇子虎视眈眈,她儿子非嫡非长,又无贤能之才,唯有皇帝一时盛宠,使得她一时无从下手。


    如今得了赵鸿愠的信儿,不禁喜出望外,当晚就秘密召见了这位当朝红人。


    赵鸿愠把敬王打算支持禾家翻案一事告知,庄贵妃却反过来问道:“本宫好奇的是,前有太子作为嫡子珠玉在前,后又有敬王贤德之名在后,定王虽是本宫的儿子,但他是什么德行本宫还是有自知之明,可赵阁老却偏偏找上了本宫,实在令人有些不解。”


    赵鸿愠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道:“如今永陵地宫和九重塔完工在即,皇上势必要请仙问神,大行神仙之道,若是能问得长生之术,娘娘难道不觉得,这样境地之下,越是贤能的皇子越是成为帝王眼中钉肉中刺吗?”


    庄贵妃一听,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赵鸿愠这话可谓是十分大胆,但庄贵妃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非常有道理。


    只是尚有一事,并非在她的掌控之中,那就是昊元星君。


    昊元星君是她引荐的没错,但若说她对此人有多了解,确实并不然,可不得不说此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皇帝自小就患有心疾,这本就是个秘密,只是正好一日在她寝宫发了病,眼看气儿也没了脉搏都探不到了,可把她给吓得个魂飞魄散,死马当活马医,将她父亲从一个道士手中得来的药丸子塞他嘴里用水灌了下去,没想到半刻之后皇帝居然悠悠醒来。


    得知是一颗丹药救了自己性命,这才将自己患有心疾之事说给庄贵妃听,第二天立即命她回娘家查探道士下落。


    于是昊元星君就这么被请进宫,成了国师,这么些年来皇帝的心疾果然没再犯了,永陵地宫和九重塔也顺势开工,为的就是将来的长生之道。


    虽然不再犯心疾,但皇帝的身子却每况愈下,在昊元星君的引导下,他便将原因归结于永陵地宫没有完工所导致,这才不顾一切卖官卖爵拦截赈灾款也要攒够最后那一批银子给补上去。


    眼下庄贵妃突然听到赵鸿愠提起皇帝的神仙道,长生之术她原是不信的,但昊元星君此人捉摸不透,搞不好真的给皇帝弄出个什么来,这谁也猜不准。但若是按照赵鸿愠所说的,皇帝若是修得长生之道,势必要做这个天下万寿无疆的王,若有人挡道必定要粉身碎骨,就算是他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到那个时候,正如赵鸿愠所说的那样,越是贤能的子嗣越容易被收拾。


    毕竟哪个有野心的皇子不盼着父亲早点死早日取而代之,皇帝也曾经是皇子过来的,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


    如此一想,庄贵妃便越发觉得,若是皇帝大道得成,如今的这几个孩子中最合皇帝心意的,还真是自己的儿子。


    更何况她旁边还站了个昊元星君。


    还有眼前这个主动前来示好的皇帝宠臣新晋阁老赵鸿愠。


    原以为无从下手,眼下看来,定王的胜算其实并不算小。


    想到这里,庄贵妃嘴角再也压不下来。


    “张阁老将此事告知于本宫,是希望本宫怎么做?”


    赵鸿愠道:“先前敬王拉拢本阁,本阁假意答应,对于禾家这个案子,他就明确说过要让本阁负责,并表示有足够证据扳倒太子,但一旦太子倒台,接下来定王就必须要直面敬王,本阁是怕娘娘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此的话我便想办法拖上一拖。”


    “哦?你有何办法能将此事拖下?”


    “实不相瞒,勋国公的案子是由禾家后人提起诉讼,本阁刚好和这位禾家后人相识,若是娘娘还不想和敬王对上,我便试着说服这位禾家后人迟一些再敲闻登鼓。”


    庄贵妃听他这么说,心中觉得欣慰:“难得你还特意来跟本宫说一声,本宫这次就承了你的情,但这事不能拖,太子不死,皇上不会看到其他人,老七就永远没办法冒头,既然敬王已经有把握搞垮太子,咱们便乘了他这股东风,慢慢把老七拉入大伙儿的视线,好争取朝臣的支持。”


    赵鸿愠闻言:“娘娘这么说,臣便心中有数了。”


    庄贵妃道:“敬王想要推波助澜让阁老负责禾家的案子,皇帝如今对阁老又无比信任,想来也是放心把案子交给你,但太子是储君,储君之位受到威胁必定会动摇国本,皇帝定不希望禾家的案子能翻,更何况太子当初做出那样的举动,又何尝不是他授意,太子若是输了这场官司,必定也是要打皇上的脸,阁老若是坚持让禾家赢,届时你又要如何收场,如何面对皇上?”


    赵鸿愠笑了笑:“此事我已有计较,娘娘不必担心。”


    庄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问。”


    赵鸿愠又道:“一旦勋国公的案子赢下来,当年禾家的一些残余的旧部想必会再次聚拢,皇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势必也会想办法补偿那位禾家后人,娘娘也可想办法拉拢此人,将来放在定王身边,也能多上一层把握。”


    庄贵妃闻言忙道:“禾家军英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此事本宫记下了。”


    赵鸿愠说完,便拱手告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账后这时候才走出一人,此人竟是国师昊元星君。


    “娘娘觉得此人说话可信?”


    庄贵妃道:“朝中势力分三股,他不是太子的人就是敬王敬王,赵鸿愠不可能是太子的人,毕竟这次要对付的就是太子,如果不是真心向着咱们,那他就只能是敬王的人,本宫想不出来敬王为什么要派人来跟我说这个事情——且看着吧,若是狐狸终究还是会露出尾巴。”


    ……


    苏韵捎来的信有两封,一封是交代了让赵鸿愠向庄贵妃示好一事,另外一封是单独写给秋梦期。


    年三十晚上从始安回来,柳月如半路就发烧了,苏韵照顾了一路,等回到沥州赶忙安排老宋头来看诊,生怕是因为去了难民安置点染了疫病。


    好在检查过后,说只是感染了风寒,加上身体劳累,估计得花几天的时间慢慢恢复。


    苏韵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柳月如生病自由婢女照顾,作为来到同一个世界的人,又是大年三十晚上,苏韵也不好丢着她一人孤零零在房间,加上秋梦期不在身边,于是便入了她的房间作陪。


    想着近期发生点一系列事情,思绪飘扬。想念着千里之外的女孩,思念之情泛滥,于是提笔写了第二封信。


    “吾爱梦期:分隔两月有余,十分想念。


    此时我在写信,柳月如正躺在旁边的榻上,她刚刚喝了药睡得很沉,我们在从义熙县难民安置点回来后她就发烧昏迷了,不过刚刚老宋头已经来看过,不是因为从安置点带回来的疫病,而是这段时间的劳累和路上遭受风寒所引起的。


    我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对下面的人是否过于苛刻,以至于都闹出病来了。


    不过除此之外,月如似乎藏了诸多的心事,我觉得她或许有了中意的人,依照我的观察,那人应该是个女孩,却不知道是哪位女孩与她有了纠葛。介于她如今游戏人间的态度,我有点替那位姑娘感到有点担心,月如把自己想象成为一叶浮萍,认为自己无处可依,又因为两世原生家庭,屡屡被辜负被放弃,以至于她对亲密关系存在着强烈的戒备,并且为了降低可能存在的伤害,或许会对人家女孩说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来。


    等你回来了,可要好好劝劝她。


    沥州各方面的管理都在掌控之中,商部和农部也在按照计划的组建起来,唯一遗憾的是人才方面还存在很大的缺口,但人才引进和培养是一项长期的工作,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能力和耐心把这件事情做好。


    始安郡的义熙和隋化两县涌进了一万多名难民,许正初在上次来开郡守会议时我们已经有所预警,他回去后提前做了准备,加上我们有五千士兵镇守始安,难民的安置工作目前来说进展顺利。


    根据难民所反馈的意思,我已经决定过了年就要对荆州有所行动,等禾家平反你从京都回来,刚好能赶上我们的计划。


    京都那边已经确认沥州被我所占,于是向许牧通下了命令,命他立即采取行动收复沥州,许牧通装聋作哑没有理会。


    长平和冉儿的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的四月,希望到时候你已经回来了,作为亲亲姐夫,她们盼着你能到场给予新人祝福。


    天气寒冷,尤其想念你的怀抱,不知道此时的你在做什么,也许在跟燕儿她们烤火打牌,还是早早上床睡觉了?没有手机没有视频没有电话,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表情,碰触不到你的脸庞,让我觉得心里落空空的,只能拼命地从脑海里把你往日的笑声和碰触你时的柔软触感给挖出来,让它们陪我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对抗孤独的想念。


    京都危机四伏,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也会保护好自己,你舍不得我,就如同我舍不得你一样,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唯有千里阻隔不断的想念。


    ……


    ……


    ……


    想你爱你的韵。”


    满满三页纸,看得秋梦期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以前她总抱怨苏韵写信只知道讲正事,她其实也不要求她能讲些什么甜言蜜语,她只需要把关于自个儿的那些事写一两件出来,就已经足够抚慰思念,如今一下写了三页,秋梦期也总算觉得有了那么一点的心满意足。


    她将这几页纸紧紧地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与她紧紧相依。


    和韵韵的想念一样,她也好想她呀。


    第219章 淑柳副cp ◇


    柳月如一连发烧了好几日, 开年了,苏韵也有很多事要忙起来,只能将她交给护卫和丫鬟们。


    这日几个小丫鬟在房间里端着水盆, 在她房间进进出出。


    刚从封乐回到沥州的钟淑娘见到这一幕,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拦了其中一人问是怎么回事,得知是柳月如生病的时候, 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理智告诉她, 既然已经决定和那人疏远了, 就不应该再继续靠近。


    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要进去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都好。


    “她这会儿醒着吗?”她听到自己如是问道。


    丫鬟摇了摇头,“柳大人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钟淑娘握着的手紧了紧, 下一刻已经端过小丫鬟手中的盆子道:“你们照顾一天也累了, 正好我没事, 我来替一会儿, 等你们休息好了再来替我吧。”


    两个小丫鬟有些为难地看了对方一眼。


    钟淑娘又道:“是不放心我还是怎样?护卫在外头守着呢。”


    两小丫鬟赶紧摇头道:“您是越王和秋大人的朋友,这酒楼也是您开的, 我们怎敢不放心您,只是觉得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柳姑娘也是我朋友, 照顾朋友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听她这么说, 两个小丫鬟这才退了下去。


    柳月如抱着水盆子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这间房间她来过两次,就在这门边上,还有那张床上, 她和柳月如曾抵死缠/绵过, 只是这次再来, 心境已然不一样了。


    她走到床边,将盆子放在地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床上的那个人,只见小姑娘紧紧闭着眼睛,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细细的眉头拧在一起,仿佛昏迷中还有什么在困扰着她的心神。


    柳月如心疼至极,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抚平她的眉心,想要帮她赶走不开心的情绪。


    看着她因为脱水而干裂的唇,赶紧从床边柜子上拿来水盅,用勺子一点一点地润过去。


    喂了她喝了一点水后,再将她的衣服敞开,将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拭在身子上容易聚热的地方。


    阿满小时候经常发烧,她也是这么做,如今在帮柳月如擦拭,也算是得心应手。


    温柔而细致,像是对待无上的珍宝。


    柳月如的呼吸很重,或许是鼻子塞着不舒服,时不时地吸了两下,钟淑娘听着她的呼吸声,忍不住凑近去观察,感受到她烫呼呼的气息和艰难的呼吸节奏,竟也感同身受地觉得呼吸困难。


    她在柳月如的床边守了一夜,每一次听到她鼻腔里异样的声音,都会立刻起身查看。


    反反复复,也不觉得疲惫。


    直到夜色开始淡去的时候,小丫鬟们休息了一夜,前来接替钟淑娘的工作,钟淑娘浑身疲惫带着深深的不舍,可又怕对方突然醒来,见到自己在这儿,不知道会作何想法。


    只是在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时,却听到床上的柳月如嘴中不知道在喃喃地叫着什么,她微微凑近,才听到对方嘴里在低低地叫着“期期”这两个字。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柔和低缓,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情。


    钟淑娘身体一震,心中的难过如海浪般涌出,她佯装镇定地低头收拾着东西。


    趁着小丫鬟出门的那一刻,她弯下腰,在柳月如的额上留下了一吻,随即直起身子,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门去。


    就在她刚出门没多久,床上的人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床边坐着的小丫鬟,沙哑着声音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回柳大人话,昏迷了两天了。”


    “这几天都是你们两人在照顾我吗?”


    身边两小姑娘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刚刚钟淑娘走的时候交代过她们,不要透露她来过的消息,两人虽然很不理解,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柳月如却觉得一脸困顿,因为她能感觉得到,半夜照顾自己的那人,温柔至极,根本不是这两个小姑娘这样的生手能比的。


    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又继续躺下。


    她心里当然是有答案的。


    这两个小丫鬟肯定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擅自隐瞒真相,定是她不让她们说,她们这才撒了谎。


    比起之前那日见到的决绝,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心软,要不然也不会来照顾自己,柳月如心中五味杂陈。


    想到这些年自己不被珍视,被家人朋友弃之如敝屣,就连和秋梦期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在照顾她的情绪,从来没受过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过,鼻子酸酸的,心里的一根弦就这么被拨动了一下。


    她这时候若是再不明白钟淑娘的心意那她就是傻子了。


    然而一旁的小丫鬟突然张口道:“大人,您刚刚说了梦话,好像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柳月如心一跳,忙问道:“我叫了谁的名字?”


    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是叫着钟淑娘的名字,因为她昏迷时候脑海里一直都是钟淑娘,她的一颦一笑还有柔软妩媚的身段,就像是放电影一般一帧帧地从自己脑海里经过。


    却不想小丫鬟下一句话如同一个雷在她脑海里炸开。


    “大人你叫的是‘期期’这两个字。”


    不可能!


    她早就对那人死了心了,怎么还会叫她的名字。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一个更大问题,赶忙又问道:“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听到了吗?”


    小丫鬟听到这话,瞬间愣住了,一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她们刚刚和大人撒谎了,这一夜照顾她的,只有她们两,可现在大人竟然问出这个问题,那就是意味着,其实大人早就知道,昨夜照顾她的其实另有其人。


    两小丫鬟赶紧下跪,道:“大人恕罪,是钟老板不让我们告诉您她来过。”


    柳月如疲惫地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道:“她不让你们说,我干吗要为难你们,我就是想知道,我说那些梦话的时候,她都听见了吗?”


    小丫鬟又对视了一眼,随即双双点了点头。


    柳月如顿时觉得脑海里一片轰鸣。


    作者有话说:


    是的,第一本百万字长篇完成,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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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0章 登闻鼓 ◇


    大年初十, 整个京都还沉浸在春节的氛围中,各家檐下的灯笼也还没卸下来,在风中摇晃。


    皇宫里, 上百名朝臣匍匐在大殿内外,高呼万岁。


    龙椅上的皇帝一副恹恹, 强撑着坐直身子道:“众爱卿平身。”


    朝臣稀稀拉拉起身,分列两侧。


    若是以往, 太监总管会按照惯例上前问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不过今日皇帝没有表示, 而是懒懒地倚在龙椅上问道:“永陵地宫最后阶段的修整工作做到什么地步了?”


    工部侍郎赶紧上前道:“启奏皇上,如今就剩地宫内桌椅打磨和器件装饰,已经快好了。”


    “抓紧时间,朕要在本月见到它全部完工。”


    “是——”


    侍郎声音未落, 就听到宫廷之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 像是天边炸开一片雷声。


    朝臣们茫然四顾,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依在龙椅上的皇帝蓦地觉得心跳加速, 立即坐直身体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众朝臣很快就回过神来,纷纷惊呼出声:“是登闻鼓——”


    殿下的太子顿时眉头一皱, 冲着宫人喝道:“还不去看看是谁如此大胆,胆敢乱碰登闻鼓,惊扰了父皇。”


    登闻鼓自上上个朝代设立并流传下来, 焱律中更是规定, 朝堂外设有登闻鼓,凡有击鼓者,皇帝或官员必须具状上奏, 平反冤情。


    只是敲鼓之前必须先挨三十板子, 这一关很多人就过不了。再加上普通事件衙门就可解决, 只有大事才会有人想着通过登闻鼓闹到皇帝面前,而登闻鼓一响,那就意味着大事发生,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这种事,也没有人愿意去触碰皇帝的霉头,以至于数十年过去,这个登闻鼓就一直沉寂在那儿没有响起。


    如今骤然响起,怎么不令皇帝心慌令群臣震惊。


    宫人很快来报:“回禀皇上,是禾家后人勋国公禾鸿业第七孙禾奇略在庭外击鼓,口称要为禾家当年叛国一案申冤。”


    “什么?!”龙椅上面的皇帝猛然站了起来。


    其他朝臣更是震惊地立在原地。


    “禾家不是已经满门抄斩了吗,怎么还弄出个后人来?”


    “禾家当年叛国坑杀十万将士一事已然证据确凿,他还有什么冤可伸的,作为漏网之鱼,倒是让他多活了几年,照我说应该抓起来立即执行死刑。”


    可也有人持有不同观点。


    “当年我就觉得这事不对劲儿,勋国公忠君爱国众所周知,他怎么会做出叛国举动。”


    “此事定有冤屈,且听那禾奇略怎么说!”


    底下臣子议论纷纷,皇帝却沉着一张脸盯着太子,暗中隐隐带着怒气。


    太子自知事情严重,但眼下鼓声已响,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咬着牙竭力忍耐,只想着看看眼下击鼓的这个禾家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当初居然将他给漏掉,导致此人居然还能留着一条命活到今日敲响庭外的登闻鼓!


    此时宫门之外,上千名百姓集聚在鼓台四周。


    人群中的秋梦期举起竹简,高声宣读。


    “……勋国公率四子七孙镇守扶台州……将士已三日粒米未进……太子命勋国公强攻库村……”


    “……太子命左前锋禾奇志率三千人夜袭洪郡三万兵马……将士饿得连武器都扛不起,全军覆没……”


    百姓闻言惊呼,“粮草未至,将士如何抵抗,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这个太子到底会不会打仗,当初皇上怎么会命他前去监军,不过才十几岁的小儿就能拿着黄金令牌号令三军,简直就是不把主帅放在眼里,皇帝到底是何意?”


    秋梦期又继续念道:“……太子命禾奇然率两万北军冲入敌人包围圈……其子禾四郎被俘,敌军以四郎为要挟,禾奇然含泪射死儿子命战士突围……”


    百姓听到这里,皆纷纷掩面哭泣。


    “让一个父亲亲手射死儿子,一般人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太子简直是不想让禾家人活命啊?”


    “可怜勋国公一生为国为民,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大军战至胶着状态,忽冒出数十名蒙面人,从背后屠戮将士,大军一时间腹背受敌,战况直下……”


    “……太子率兵撤退二十里,留禾齐荣带领五千将士死守阳崇庄,其子禾七郎被敌将挑开肚子,腹内尽是树根草皮,临死仍握紧长矛大喊誓死捍卫大焱领土……”


    就连记录行军记录的随行史官,在该竹简的最后也留下了一句话——“禾家十来岁儿郎竟有如此血性,吾七尺男儿羞愧难当,已至此时吾虽文人也敢扔笔执剑!马革裹……去也!”


    六册竹简读完,围在鼓楼周边的百姓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登闻鼓下,硬生生扛过三十大板的禾奇略一身素衣,身后血迹斑斑,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登闻鼓。


    一声接着一声。


    登闻鼓的特殊位置和方向,直勾勾的对着皇宫内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皇帝的心脏上,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很快第二名宫人再次进来回禀。


    “禀皇上,禾家后人禾奇略今早从京城东大门出发,手持据说是当年北疆十万将士身死的那场战斗行军记录竹简,他更是将竹简拓印千分,分发进城各处老百姓手中,百姓情绪激动,数千人聚在一起,口中大喊要为禾家申冤平反,簇拥着他往宫城的方向而来,行至登闻鼓楼台之后,众人这才停下,当年禾鸿业麾下右前锋秋沛之女秋梦期更是高声宣读行军记录,禾奇略受了三十板廷杖,起身之后抢过鼓棒敲响登闻鼓。”


    皇帝此时心跳加速,更有绞痛迹象。


    台下站在前头的赵鸿愠问道:“那行军记录都说了些什么,可是禾家军消极应战事宜?”


    宫人不敢抬头,惶恐道:“据秋沛之女所念,勋国公之所以兵败,是因为原本后方筹集的十万石粮食并未送到,前线官兵三日之内粒米未进……太……太子却不顾形势……命勋国公强攻库村……又命左前锋禾奇志率三千人夜袭洪郡三万兵马——”


    “住口——这份行军记录是假的,当初十万石粮草已经悉数运往北疆,送到了禾鸿业手上,是他消极应战,又与匈奴勾结,这才葬送十万将士性命——定是有人见不得本宫安坐储君之位,特意煽动宵小攻讦本宫,动摇国本!”


    皇帝一听,顿时瞳孔一缩,比起禾家后人寻求证明深挖过去的真相,他更愿意相信太子如今口中的这个说辞。


    而众人听了宫人和太子所言,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朝臣中立即有一人越众而出,跪倒在地:“皇上,当初勋国公叛国一案,确实未找到行军记录竹简,如今竹简面世,不可轻视,还是先着人看过辨别真伪,倘若禾家当真冤枉,自不能让忠魂蒙冤,倘若是小人挑拨的伎俩,也好将其拿下进行惩罚。”


    其他朝臣闻言,也纷纷上前道:“登闻鼓神圣不可侵犯,一旦敲响,必要有所回应。”


    “臣附议。”


    “臣附议。”


    皇帝此时宽大的袖袍里,两只手紧紧握住,额上青筋直跳。


    此事倘若追究,势必要追究到自己身上。当年勋国公赫赫威名响彻内外,更有百姓妄言大焱若是没有禾家,根本无法守住北边大门,更令人气愤的是,竟有百姓只知道勋国公不知道他这个皇帝。


    换作是哪个皇帝,谁能忍下这口气。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这才动了这个杀心。


    如今看来,太子是有负自己这一片期望,把事情搞砸了。


    太子听到外面连番汇报,心下早已觉得不妙,慌忙争辩道:“禾家叛国一案当年由本宫负责,着手的官员皆是秉公执法,可却在如今这个时候被挖出来,本宫不得不怀疑有人刻意向本宫泼脏水。”


    立即有朝臣上前道:“如今只闻鼓声响,却还未知全貌,倘若此时为旁人污蔑,皇上自然会还太子一个清白。”


    连番情绪上头,冲击之下皇帝也显得疲惫不堪,有气无力道:“登闻鼓响,必要有所回应,将禾家后人带上殿来。”


    不多时,浑身是血的禾奇略被押上殿,怀抱一捆竹简,正是那宫人口中所说的行军记录。


    他站在大殿门口,遥望着另一头高高在上一身明黄的当朝帝王,眼底的怨恨怎么也藏不住,正是因为此人,禾家上下三百余人,男人战死边关,反被污蔑叛国,女眷在家中受到牵连,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六月小儿,皆被斩首示众。


    边关十万将士也皆因此丧命。


    何其痛哉,悲哉,恨哉!


    如此无德无良之人,不配为亿兆百姓之君父,此生定手刃此人,让其子孙后代堕入地狱,永世为禾家三百冤魂和边关十万将士赎罪。


    然即便他心怀千般仇恨,却还是得匍匐在地,给那位恨之入骨的君王跪地磕头。


    景仁帝此时虽然两眼浑浊,但还是看清了数丈之外的年轻人,更是被对方眼中毫不遮掩的恨意给刺得心口突突直跳,正月寒冷的天气之下竟让他憋出了一头冷汗来。


    毕竟登基数十年,又自诩真龙之身,更有百名朝臣聚拢于殿中,他岂能露怯,轻咳了一声后提高声音道:“你就是禾鸿业的孙子?”


    影七挺直着背脊道:“正是!”


    “当年禾家一案发生,你在何处,如今又从何处冒出来,谁人能证明你就是禾家后人?”


    影七目光不躲不闪道:“不管我是不是禾家后人,禾家世代忠君爱国这一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大焱的江山有赖禾家将士守护,如今忠良却被小人冤枉,但凡受这片土地庇护的百姓都有责任站出来为其叫冤!”


    皇帝被一阵抢白,脸上怒气隐隐。


    命人呈上竹简。


    待那血迹斑斑的竹简呈在案上,那斑驳潦草的字迹,可以看得出来当时战况如何惨烈。


    其中的内容看过一遍便不忍再看第二遍。


    倘若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士百姓,他定然也会拍案而起,怒斥背后始作俑者。


    可他不行,因为他就是这场惨案的始作俑者,是背后的谋划者。


    然而不待他说话,太子已直接出声喝道:“如此竹简,谁人能证明它就是当年北疆那场战役的行军记录,谁人能辨别其真伪,你伪造行军记录该当何罪?”


    影七似乎早就意识到他有此一问,不徐不疾回道:“竹简乃右前锋秋沛拼死带回,再传其女儿,做不得假,更何况竹简上所述事宜,大部分皆有人证指认,包括十万石粮草,只遣三万石送往北疆,还被按下不发,勋国公遭受围困,太子下令后方不得出兵援助,还有混入军中肆意屠戮军官的蒙面人,也是太子派人请来的江湖杀手所为,皇上若是想现在升堂,即可对质。”


    太子听到这话,顿时僵在了原地,而殿上的皇帝更是两眼一黑。


    倘若只是单凭竹简倒还好办,但眼下一听,对方似乎已经做了万全之策,如此看来,根本避无可避。


    正在此时,殿下又有一人上前道:“皇上,禾家一案距今已有近十年,审理起来牵扯甚广,颇费心神,皇上龙体欠安,何不交由大理寺审理,待有结果再禀报皇上?”


    景仁帝认出此人是太子的人,想来也是意识到事情不妙,只能暂避锋芒,将事情拖一拖,再寻其他破解的办法。


    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由他来审理,至少事情能偏向太子这一方。


    旁边一人立即出列道:“上次李泰就是在大理寺被弄丢的,如此疏忽大意,依臣之见还是换刑部,否则一旦人证物证和上次一样不翼而飞,此事岂不又不了了之?”


    另一人接茬,“刑部侍郎赵鸿愠,向来刚正不阿,又深得皇上信任,依臣之见,交由赵大人负责,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能一意孤行,更何况如此多人附议。


    而且说起来这个赵鸿愠也算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宠臣,操纵起他来,或许比操纵太子的人更方便。


    毕竟太子如今处境十分不妙,若是他不管不顾翻身咬人,连自己这个做父皇的怕是也要被他一起拉下水。


    于是睇了赵鸿愠一眼。


    赵鸿愠赶紧上前道:“如若陛下信任,臣自不敢推辞,只愿能尽快查清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


    两天过后。


    赵鸿愠半夜秘密觐见皇帝。


    “皇上,禾家子有备而来,当年负责粮草征集的柳鄂已经送往刑部,据他所交代,当时筹集的十万石粮草,只从陆路运往北疆三万石,其余的均通过水路发往扬州一带。”


    “据当年北疆负责大军后期粮草的游击将军辛宰的供词,确实只有三万石粮草送抵北疆,同时太子下令将这三万石粮草压下,致使禾家军众将士数日之内粒米未进,无法与匈奴抗衡。”


    “更有摘星阁阁主供认,当年是太子派人聘请阁中三十名杀手混入人群中,趁机截杀禾家军数名将领,使队伍腹背受敌,导致大军被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


    皇帝闻言,面色冷峻。


    但心里已经有了决策。


    “你此番夤夜求见,难道只是为了和朕阐明案情?”


    赵鸿愠摇了摇头:“安王今日前往刑部自首,供认当初押粮之时受太子所指使,将另外七万石粮草运往扬州,低价售与各粮商,所得皆已悉数上缴太子。”


    “依臣之见,太子怕是救不了了。”


    皇帝手指紧紧捉住手中的扳指道:“依你看,安王主动投案,是他本人自愿,还是另有他人指使?”


    赵鸿愠吞吞吐吐道:“臣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依臣之见,安王是敬王那边派来的……”


    皇帝闻言,一只手重重地摔在了案几上。


    赵鸿愠诚惶诚恐跪在地上,道:“皇上,您得要做抉择了,若是拖下去,保不齐太子被逼急了,说不定会扯出些有的没的。”


    皇帝闻言,眼神一凛,直直看向赵鸿愠的方向。


    赵鸿愠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好半天,才听到头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赐太子鸩酒,明日便把禾家的案子结案。”


    赵鸿愠闻言,这才叩在地上,领命下去。


    次日,刑部大牢。


    随着脚步声传来,太子司马阆原本紧闭着眼睛骤然睁开。


    牢房的门口被打开,一身青色官服的赵鸿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边仅有一杯酒。


    司马阆见状,原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突然间像是裂开一般,浮出一层诡异的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整个牢房的石壁嗡嗡作响。


    赵鸿愠叹了口气,将托盘放到他跟前,道:“太子,该上路了。”


    司马阆依旧没有停下来,慢慢地笑声变成哭腔,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父皇真是狠心啊——”


    赵鸿愠道:“总要有人来背这个锅。”


    司马阆摇了摇头:“我当初以为,只要我做下了这等肮脏的事,就被他一辈子认同了,毕竟我跟他一样狠一样卑鄙,他当初既然能陷害张瑛,我亲自对付禾鸿业又有何不可,可万万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把我也给舍弃了——”


    赵鸿愠:“你既然是他的种,早就该知道他是什么人!”


    司马阆听到这话,转头死死地盯住他:“你呢,你是他的人,还是敬王的人?为了把我挤下去,你们也是煞费苦心了吧。”


    赵鸿愠不说话,盯着托盘上的那杯鸩酒。


    司马阆见状,呵了一声,端起那杯鸩酒,一饮而尽。


    “这下放心了吧,现在可以说说,老六是什么时候和你勾搭上的,他许诺你什么?你升任刑部侍郎进入内阁的那二十万两银子,也是他给你筹集的罢。”


    赵鸿愠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敬王的人。”


    司马阆有些错愕,随即又大笑,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没想到你居然是老七的人,真是好计策,看着我和老六两虎相争,他倒是捡了个大便宜,禾家这件事过后,父皇定会对老六起疑,说不定会中意老七——真是高啊。”


    赵鸿愠又摇了摇头道:“我也并非定王的人,我乃沥州越王的人,进入内阁的那二十万两,是越王打点,恕我直言,你们兄弟三人,都不是越王的对手。”


    司马阆闻言,如同被雷击一般待在原地,若不是腹中绞痛异常,他一定以为刚刚自己是在做梦,可随后又哈哈大笑:“好!好!好!只要不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我也没什么不服的了——”


    说着腹中鲜血喷涌而出,眼睛就这么一闭,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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