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在这过去?的几年里, 时间虽然不足以冲淡至亲之死?给人带来的痛苦,但却能够让谈靳楚于日日夜夜的思念中,慢慢地接受了爷爷离世的现实。


    现在的他, 已经可以?做到神色如常地跟别人提起爷爷的事。


    “其实我当年报考A大金融专业的时候, 我爷爷特别支持。他说,我跟我姐没必要非得跟他走上一条道儿, 当刑警也没什么好的。”


    谈靳楚低头笑笑,“想不到吧,我爷爷这个?刑警界的大拿, 心?里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祁妙仰头看着他, 用?认真倾听来回应他的讲述。


    “他还跟我说, 他刚当上警察那会儿,局里压根就没有刑警这一警种,都是?统称为?民警。直到83年, 咱们国?家公安部专门设立刑事案件侦查局,97年, 才在会议上提出, 要健全覆盖社会面的刑警队。”


    谈靳楚的印象里, 爷爷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中,还带着一身在犯罪现场沾染上的浓重血腥味儿。


    这种味道很难闻, 又酸又臭又刺鼻,洗很久都洗不掉。


    好在家里的俩小孩儿都是?胆子比天大,从来都不会害怕。


    他俩会在爷爷走进浴室后,从各自的床上爬起来, 给爷爷热好饭菜。


    爷孙三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 才能难得一起吃顿夜宵。


    姐弟俩并?不饿,坐在饭桌前只是?为?了听爷爷讲故事。


    当然, 爷爷不会给他们讲什么天真烂漫的童话,只会告诉孙子和孙女,今天出现场又破了什么案子,凶手采用?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作案手法。


    他讲道,刑事警察这一警种的成立,就是?为?了打击刑事犯罪的。


    小到偷窃、诈骗、抢劫,大到凶杀、反恐、缉毒……


    爷爷看着俩小孩儿写满纯真的眼神,感慨出自己的真心?话:


    “假如有一天,大太阳底下?的腌臜事儿全都一扫而空了,这片地界上,再也不需要我们刑警的存在了,那才叫好呢。”


    沈芝兰那段时间辍学在家,第二天不需要早起,所以?在谈靳楚回房间睡觉后,她还能陪着爷爷刷锅洗碗,精神抖擞地缠着爷爷聊天讲案子。


    “不需要刑警……那爷爷你不就失业了吗?”


    “失业了还可以?再找份新的工作呀。”


    小沈芝兰眼睛亮了亮,顿觉十分好奇。


    “世界上居然能有比刑警和法医更有意?思的工作?”


    “当然有啊。”


    爷爷摩挲着磕了一个?小豁、都没舍得扔掉的印花碗,满目柔情:


    “老师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工作。”


    沈芝兰听了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站在教室里讲课怎么就有意?思了?”


    她性格乖癖,不喜欢待在学校那种地方,一做就是?45分钟不能挪地儿,简直无聊至极。


    “这个?问?题嘛……”


    爷爷笑呵呵地说:“可以?让你们的奶奶来解答,她教了30多年的书,一定知道其中的乐趣。”


    “哦~”


    沈芝兰明白了,嘻嘻笑道:“原来您是?想跟奶奶在一起工作呀!”


    在自家孙女面前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老爷子坦然道:


    “对啊,爷爷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就想当好咱们楚校长手底下?的一名教课老师。”


    每天能和爱人一起在清晨时分,看着同一面五星红旗升起,听着同一间教室里的朗朗书声,陪伴着同一所校园里孩子们的茁壮成长……


    这就是?他这个?跟犯罪分子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刑警,所能够想到的、最?最?浪漫的事。


    “……所以?,爷爷在我查完高考分数后就劝导我,没必要为?了考警校再干等两年了,去?A大看看吧,那里是?奶奶的母校,也是?他们俩当年相识的地方。”


    然后,14岁的谈靳楚就填报了A大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恰好,跟奶奶的教育学院在同一个?校区。


    听他讲这些,祁妙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谈靳楚”这个?角色的创造者,可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


    他不是?什么单薄的纸片人,更不是?什么冷冰冰的破案机器。


    近距离接触之后,他仿佛就走下?了神坛。


    他做不到在犯罪现场走上两圈,就能够抽丝剥茧、将凶手捉拿归案。


    而是?会跟其他平平凡凡的刑警们一样,找线索、找证据……认认真真、不厌其烦地重复做好每一项机械又琐碎的工作。


    他也做不到断绝七情六欲,永远冷静、冷漠、冷傲地去?分析问?题。


    反而会跟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因为?得不到亲人的陪伴,感到委屈和无助。


    会在学校里,听到有人对着邋里邋遢、喜欢捏条蛆虫研究的沈芝兰,喊她“没爹妈的野孩子”时,跑去?跟人打架。


    会在家长会上挨批评,被?打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撑腰,他的爷爷却因为?去?外省缉凶来不了时,抿着唇一言不发,既不肯低头,也不肯掉一滴眼泪……


    祁妙紧紧握着轮椅扶手,心?中的自责和愧疚又添了几分。


    她还记得,自己当年在塑造角色的时候,深受其他小说和动漫作品的影响。


    认为?男主角一定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世。


    要么父母双亡,开局孤儿院。


    要么父母从事神秘工作,长期不露面。


    她选择了后者——因为?某部知名推理日漫中,那位连载多年、一直上小学一年级的男主角,就有一对定居国?外的父母。


    祁妙小声地问?了一句:


    “……谈警官,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因为?自己那无心?添上的一笔设定,给你的生?活又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谈靳楚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一边上前两步,拉开窗户,让外面的微风吹进来,给封闭许久的卧室透透气。


    一边平静地回答她:“他们俩工作特殊,都很忙,两三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那你会想他们吗?”


    谈靳楚愣了一片刻,才轻轻笑了一下?:


    “当然会啊。”


    他声音低低的,“但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我的父母并?非不顾及家庭,只不过,他们顾及的,是?更多人的家庭。”


    其实,就连谈老爷子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儿子跟儿媳具体从事的是?哪一个?项目的工作。


    只能依稀了解到,俩人都是?很了不起的“镇国?重器”的工程师。


    于是?乎,他会拉着谈靳楚看新闻联播。


    那几年国?外战乱不断,电视机里,前线的战地记者播报着炮火中的断壁残垣,以?及,一些父母丧生?后,坐在废墟里哭喊的孩子们。


    爷爷指着那令人沉痛的画面,道:


    “靳楚啊,你父母的工作,就是?在研究更厉害的飞机大炮,让咱们的国?家不会挨打,让咱们国?家的孩子们,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明白了吗?”


    但能不能明白,跟会不会委屈,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相比于长辈们的伟大,谈靳楚的心?里总有一些自私的小情绪在作祟。


    如果有的选,他更希望自己的家人都能够平平凡凡,同时也平平安安。


    谈靳楚缓缓长出一口?气。


    “好了,就不说我了。”


    他手撑膝盖,微微俯身,“还是?说说你吧。”


    对上祁妙那双红肿未消的眼,“刚刚为?什么哭?”


    她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一下?,转头望向陌生?的卧室,真假掺半地编了句谎话:


    “……因为?很久很久都没见到奶奶,我想她了。”


    “那要不要,现在就给奶奶打个?电话?”谈靳楚温声提议,“你家客厅的座机旁边有本电话簿,上面有她的私人号码。”


    妙妙高考完骨折住院的时候,刘队就想让她跟奶奶打通电话来着,但小姑娘一问?三摇头,只说记不住老人家的手机号,后来也就作罢。


    “我家客厅座机……”祁妙懵了几秒。


    在现实世界里,她家客厅的确装了台座机。


    起初是?妈妈为?了方便她给同学打电话,后来大家都用?电话手表联系,客厅的座机也就闲置起来了。


    没想到,小说世界里连这一处都给“复制”了过来。


    谈靳楚推着轮椅带她过去?,可翻开电话簿,祁妙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又后知后觉地惊觉。


    ——这里纵使再像,却也不是?她的家。


    而那位十几年前收养了她,留给她存款十亿银行卡,控股企业连年入选世界500强,如今退居幕后、不再任职的低调富豪老奶奶,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祁妙将电话簿放回原处,收回了手,然后冲谈靳楚摇了摇头。


    “谈警官,我还是?不打了吧。”


    “怎么了?”


    她怕在陌生?的奶奶面前露怯,也怕在谈靳楚这个?敏锐的刑警面前露馅。


    毕竟,自己还没想好要如何向他们坦白穿书的事儿,于是?只能继续搪塞道:


    “奶奶出国?旅游,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半球,哪个?地区,万一有时差,打扰到她休息就不好了。”


    祁妙仰起头,露出一个?乖巧懂事的微笑,“我还是?等她回来吧。”


    谈靳楚不动声色,垂眸看了她一眼,问?道:


    “除了她自己的手机号码,奶奶没有给你留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吗?就比如,委托了什么朋友或者是?助理之类的,在国?内照顾你?”


    “有啊。”


    祁妙指了指电话簿,“后面还写了一大串儿,什么广场舞领舞王奶奶,什么鑫鑫超市卫生?纸打折的收银员赵大姨,好多好多A市的人脉呢,不过我都不太熟,至于助理什么的……”


    她摊了摊手,老实巴交道:


    “谈警官,我也是?在被?你们彻查之后,才得知奶奶的真实身份的,就在半个?多月前,我还以?为?我家顶多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康水平呢,公司啊、助理啊什么的,我是?连想都不敢想。”


    谈靳楚听完,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有怀疑她的话。


    祁妙刚刚松下?一口?气。


    却见他直起腰,“那摄像头呢?”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客厅天花板的角落。


    “在监控范围里跟她打招呼,她能不能看得到?”


    祁妙也跟着望了过去?。


    在家门口?和客厅中安装摄像头,并?不算什么值得奇怪的事,独居的小云警官家里也安了。


    不过,她还是?盯着那个?小机器,沉默了好几秒,然后道:


    “……我家这个?,好像半个?多月前就坏了,哪根线有问?题,出不了画面,一直放着,也没着急修。”


    如果她没记错,且小说世界里1:1复制还原的话。


    谈靳楚盯着摄像头又看了片刻,才收回视线。


    目光一转,随后落在了座机旁的那本电话簿上。


    他向祁妙征求意?见,“我能拍一下?上面的手机号吗?”


    还解释道:“你的监护人归期不定,留个?号码,有急事的时候都能方便联系。”


    “能能能。”


    祁妙对谈靳楚的话不疑有他,“你随便拍,随便拍嘛。”


    等人拍完收起手机,她坐着轮椅,重新扫视了一遍客厅的上上下?下?,角角落落。


    既然不是?爸爸妈妈生?活过的地方,那也算不上真正?的家了。


    祁妙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再这么留恋下?去?。


    “谈警官,我拿上一套画具就行了,麻烦你先送我回医院吧。”


    “好。”


    谈靳楚推着轮椅,转身带她回了自己的卧室。


    小姑娘的房间里乍一看不算整洁,但乱中有序。


    她不用?费什么功夫便能找到要用?的美术工具,收拾好装进包里,很快就可以?出门了。


    “没其他要带的了吗?”


    祁妙摇摇头,“我在病房里住着用?不着太多东西,等出院要去?小云警官家的时候,再请她陪我回来一趟。”


    “行。”


    谈靳楚推着她往外走,想了想,跟她商量:


    “这个?礼拜你小云警官家里有点事儿,要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吧?”


    对于住在哪里,祁妙其实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可以?呀,正?好孙艺涵护士姐姐过两天也要上班,我还能再见到她。”


    轮椅“咕噜咕噜”进了电梯里。


    祁妙看着他按下?一楼按键的手指,关节处被?蹭了块儿皮,现在结了层薄薄的疤。


    她出声问?:“谈警官,你这是?在高鲁木斯那边受的伤吗?”


    谈靳楚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找了半天,才蜷了蜷手指。


    这算哪门子的受伤啊?


    他弯起唇角,轻笑道:


    “是?啊,翻墙头时没注意?,被?玻璃碴子给刮了一下?,要不是?医治及时,再慢点儿可就自己愈合了。”


    祁妙却依旧肃着脸,神色认真地抿起了唇,默然半晌。


    出电梯的时候,冷不丁地说了声“对不起”。


    “真不好意?思啊,谈警官,你连夜赶回来,自己的事儿都没顾得上处理,还得在这儿接送我……”


    谈靳楚听了悠悠叹了口?气,冲她指了指副驾的座位。


    “瞧见没,妙妙。”


    他语气无奈道:


    “我待会儿还得把你这位病患给搀到车上,你要是?再这么跟我见外下?去?的话,咱们俩得掰扯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祁妙避而不答。


    只是?张开两手让他抱,小小声地道谢,“辛苦谈警官了。”


    谈靳楚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打了石膏的伤腿,将人安置在座位上,自己再绕了一圈上车。


    刚关上车门,手机里就收到一条信息。


    队里发来的,催他尽快回单位一趟。


    旁边的人好奇地凑过来脑袋,也要跟着瞅两眼。


    谈靳楚知道她在期待什么,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子。


    “坐好,不是?你小程警官发来的,别看了。”


    “哦哦。”祁妙这才低下?头去?系安全带。


    然后又问?:“那他过两天能回来吗?”


    “具体时间不好说。”


    谈靳楚打着方向盘,驶出小区大门。


    “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那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但主要还得带上小羊,手续挺麻烦的。”


    祁妙昨天就收到了小羊的照片,对着手机直呼好可爱,就盼着跟小羊一起玩儿呢。


    谈靳楚了解她的心?思,“再等等吧,等他忙完之后,牵着笨笨一起,拖家带口?去?看你。”


    “那你呢?”


    祁妙转过头看向他,“这几天你还会来医院吗?”


    “估计不太能抽开身,不过,云警官和刘警官都会去?陪你的。”


    果然。


    祁妙心?中一沉。


    谈靳楚这次连夜赶回A市,绝对是?为?了那段出现在M国?时报广场大屏的动画短片。


    以?及片尾夹杂的那帧画面——她自创的两个?字符。


    此时此刻,怀里紧紧抱着画材包,祁妙咬着唇,陷入无比的纠结之中。


    要不要坦白呢?


    坦白了会对谈靳楚的调查有什么帮助?


    大家会不会觉得自己满口?胡话发癔症,转头把她送到精神科去??


    祁妙的思绪如一团乱麻,车子遇上红灯后停下?,都没注意?到。


    谈靳楚眉头轻皱,同样的,他也心?事重重。


    指尖轻轻点了方向盘,缓缓开口?:


    “妙妙,下?个?月,我要再去?出趟外勤。”


    “啊?”


    祁妙的脑子转得慢了半拍,“回高鲁木斯是?吗?”


    “不是?,这次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处理一个?新的案子。”


    “哦哦。”


    祁妙对于要不要坦白的问?题,暂时还没纠结出个?答案来,这会儿只能顺着谈靳楚的话题,絮絮叨叨往下?接:


    “危不危险啊?条件恶劣吗?可别再像之前那样翻墙负伤了……”


    “不危险,条件也不恶劣。”


    谈靳楚轻笑道:“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个?人间仙境,条件特好,完全算得上是?度假了。”


    祁妙捧场地“哇”了一声,“是?去?哪里呀?”


    他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倒计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你可能知道。”


    谈靳楚顿了顿,“五月初不是?有款游戏要线下?内测吗,官网在报名的人里抽取了一百位幸运儿,特邀他们前往度假酒店,实机体验测试。”


    祁妙倒还真没听说这事儿,“我上个?月还在专心?准备高考,没关注过那些消息,而且,我平时只玩国?产手游。”


    “怪不得。”


    谈靳楚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继续道:


    “那个?游戏公司是?外国?的,他们和我要去?的地方,也是?外国?的。”


    “所以?,是?那个?度假酒店里有案子要处理吗?”


    “不是?度假酒店,而是?……度假酒店所在的那座岛。”


    “岛……你说什么?!”


    祁妙坐在副驾上,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如遭雷击。


    她瞪大眼睛,震惊到近乎失声。


    “一座岛?”


    还是?国?外的岛,岛上出了案子,谈靳楚要过去?处理。


    仅仅是?这几条信息量,就快要让祁妙的大脑直接宕机了。


    为?什么啊?


    她面前的谈靳楚,近在咫尺的谈靳楚,不再只是?一段文字里的谈靳楚……


    为?什么又跟小说里的鬼扯剧情重合了呢?


    身为?作者的祁妙本人,实在是?想不明白。


    绿灯亮起,眼看着又要变成红灯,前方长长的车流才终于肯缓缓挪动。


    谈靳楚打起方向盘,拐弯。


    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安琪岛,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祁妙魂不守舍地咽了口?唾沫。


    听过。


    不仅听过,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她亲自取的。


    当年中二病十足,摘抄着小学生?黑化语录,创作着莫名其妙的故事情节。


    因为?跟爸爸妈妈闹别扭,就把自己写进了小说里,还用?尽十二年的文学功底,想了个?肉麻又矫情的章节标题——


    天使陨落。


    寓意?着小天使就要死?在孤岛了,所以?一拍脑袋,那座海岛就叫安琪岛。


    什么玩意?儿啊都是?!


    祁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谈靳楚到底为?什么要去?那座岛?


    他握着方向盘,神色平静如常。


    “具体要处理什么案子,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祁妙攥起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


    她努力平复下?来紊乱的气息和心?跳,“好,那我换个?问?题。”


    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看向谈靳楚的侧脸。


    “那座岛上的案子是?跟高鲁木斯有关系,还是?跟那个?神秘组织有关系?或者说,跟那支动画短片有关系?再或者……是?跟我有关系?”


    而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谈靳楚只回答了四个?字——


    “都有关系。”


    脑子里“嗡——”地一声闷响。


    祁妙好像模模糊糊地想通了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她声音飘忽道:“你去?了那座岛之后,什么时候能回来?”


    谈靳楚自己也不能确定。


    他甚至不敢保证,去?了之后,究竟还能不能回得来。


    但当着小姑娘的面,他还是?弯起一个?笑容。


    “下?个?月你的18岁生?日之前,我一定能赶得回来。”


    要素真齐全啊,原来还有这个?被?自己写进小说结尾的日子。


    祁妙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时,眸底多了一抹坚定。


    她道:“人民警察可得说话算数。”


    谈靳楚道:“那是?当然。”-


    将人送回医院病房好,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局里又发来催促了。


    谈靳楚转身跟小姑娘挥手再见。


    从病房出来后,和煦的笑容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冷淡的神色。


    他掏出手机,一边快步下?楼,一边给刘敬天打电话。


    “……对,已经送到了,我马上就回去?。”


    “……祁妙奶奶的身上绝对有问?题,我在她家里的时候检查过,门口?柜子里没有她的鞋子,卧室里也没有挂着她的衣物。”


    “……都找过了,茶几的水杯上只有妙妙的指纹,洗漱台边找到的几根长发,应该也都是?妙妙一个?人的。”


    “……老太太的生?活痕迹是?人为?擦除,我跟妙妙在小区的楼下?,碰到了上回走访过的一位住户,她还问?我们,妙妙的奶奶什么时候回来一起跳舞。”


    谈靳楚坐进车里,准备结束通话:


    “刘队,动画短片的事儿我晚点回去?研究,现在的话,我得再去?妙妙的小区一趟。”


    这位年轻刑警做出的决定,刘敬天也无法干涉。


    他对着办公桌上的照片,缓缓叹了口?气。


    那是?一张大合照,照片里有年轻个?十几岁的自己,也有没出车祸的女刑警冯月君。


    合照最?中间的,是?他们第十八期特训营的老师,也是?谈靳楚的爷爷。


    那个?让罪犯们闻风丧胆的知名神探,让警察们肃然起敬的谈老前辈,谈道光。


    真像啊……


    刘敬天不禁有些感慨,到底是?爷孙俩,在某些方面上,简直是?一模一样。


    正?沉浸在回忆里,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声。


    他拿起来一看,眉头微皱。


    谈靳楚备用?机的号码,是?祁妙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小姑娘清脆的嗓音瞬间传入耳中:


    “刘队!我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跟您交代!”


    “好好好,你说,我听着呢。”


    她语气严肃地强调,“谈警官在旁边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能让他听到。”


    刘敬天心?里“嚯”了一声。


    这两人,都互相瞒着对方呢这是?。


    “他不在,整理会议报告去?了,你放心?说。”


    “好。”


    电话里,小姑娘也不准备搞什么弯弯绕绕的那一套,直接开门见山道:


    “五年前去?世的冯警官,应该是?那个?神秘组织里的人。”


    “……妙妙,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的存在就是?证据。”


    她接下?来的话更是?语出惊人:


    “刘队,就连我自己,都很有可能是?那个?组织里的人!”


    祁妙抱着画板,对着动画短片的那帧字符,一连画了好几遍。


    越画越熟练,越画越笃定。


    “刘队……”


    她结结巴巴,声音听起紧张又煞有介事:


    “我、我……我没准儿还是?那个?组织的头儿呢……您别笑啊刘队,我很认真的!”


    “好好好,我不笑。”


    刘敬天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了三张彩色的纸,看着上面出现的“祁妙”两个?字,神色很是?深沉。


    可谈靳楚再三向他请求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妙妙,更不能把她牵扯到险境中来。


    刘敬天自己其实也正?有此意?。


    妙妙下?个?月才满十八岁,现在还是?个?孩子呢。


    成年礼怎么也得无忧无虑地过。


    “妙妙啊,你这又是?哪儿来的奇思妙想呀?”


    他语气和蔼,“是?不是?上回他们给你饭里下?了点儿菌菇粉,让你产生?了这种猜测?”


    “不是?猜测。”


    祁妙斩钉截铁,“这个?组织跟我有关,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跟我有关。”


    刘队苦口?婆心?地劝导:“你多想了,妙妙,医生?不是?说了吗,让你多打打游戏,刷刷视频,放松心?情,不要焦虑紧张……”


    小姑娘打断了他的话:


    “让我不要紧张,那你们在我病房外安排了两名公安特警,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刘敬天沉默一瞬。


    祁妙道:“刘队,我又不傻,你们急急忙忙回局里开会,然后我这边就多了两位特警值守,若非事态严重,危险加剧,我一个?本该出院的人,哪儿值得你们搞出这种大排场来呢?”


    看来,硬瞒是?瞒不过了。


    刘敬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


    “妙妙啊,这牵扯到我们的后续行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能理解吗?”


    她哼了一声,“谈警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就听他的话吧……”


    “算了,我不找你们问?了。”


    小姑娘突然间改口?道:“我自己想办法获取信息。”


    她威胁起人来,也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


    “刘队,您猜怎么着?谈警官送我回家的时候,趁着他去?洗手间,我还从冰箱里抓了把野菌子呢!”


    祁妙坐在病床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企图诈一位刑警队长。


    “唉,也不知道我这几口?菌菇吃下?去?,通灵后会看到什么场景……”


    刘敬天把杯子顿在桌上,语气不觉严厉了几分:


    “妙妙,这可不能乱来啊,你通灵致幻的后遗症连医生?都说不准。”


    “那您就告诉我呗。”


    祁妙立马提条件,“我只要知道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新情况,好奇心?得到满足,就不会总惦记着吃菌菇了。”


    刘队又气又乐地咬了咬牙,这小丫头片子,打算跟他这儿空手套白狼呢?


    “当然了,作为?交换,”祁妙狡黠道,“我也会告诉您一个?惊天大秘密。”


    “关于谈老前辈卧室里的神秘金牌,也关于……我跟那个?组织,到底有什么关系。”


    足足半分钟的寂静之后。


    电话那段,才再次传来刘队的哼笑声。


    “好说好说。”


    他又端起茶杯“呼噜”了一口?水。


    “知道你小谈警官,为?什么要急着连夜赶回来吗?”


    “……因为?他也看到了那段动画短片,想要追查爷爷自杀的真相?”


    “看看,你这就低估他的耐性了吧。”


    三言两语哄住小姑娘不乱吃东西后,刘队便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


    他道:“你谈警官那个?人,五年的困扰都熬过来了,再急也不会急这一时。”


    “他之所以?连夜坐飞机赶回来,到底还是?为?了你。”


    祁妙听得眉毛打结,喃喃复述:“为?了我?”


    “对。”


    刘敬天翻着手边的三张纸,“高鲁木斯警方拿到的那支U盘,第二份加密文件也被?破解开了。”


    “里面有什么?”


    “两份邀请函,还有一份自书遗嘱。”


    打印出来,就是?他手里的这三张纸。


    蓝色的那张,邀请谈靳楚于7月2日登岛。


    粉色的那张,邀请祁妙一同前往。


    至于白色的那张——


    则是?祁妙的奶奶,留下?亲笔签名的自书遗嘱。


    包括她的资产,也包括那座刚刚被?买下?使用?权的安琪岛。


    “我的……奶奶?”


    祁妙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人。


    “是?的。”


    刘敬天问?:“谈靳楚刚刚在你家里,不是?还拍了张电话簿的照片吗?”


    “……嗯。”


    “电话簿上的笔迹,跟遗嘱上的签名,完全一致。”-


    而在祁妙跟刘队打电话的同时,谈靳楚也已经抵达了她家的小区。


    他出示证件,要调取妙妙首次报案那天,也就是?6月3日的电梯内视频监控。


    然后并?不算意?外地发现,那天的监控,已经被?删得一干二净了。


    监控室的物业当场吓得满头大汗,对着键盘一顿敲,这下?子可好,直接黑屏了。


    谈靳楚冷哼一声,熟门熟路地走进那部电梯。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按下?楼层。


    而是?从兜里掏出几张被?叠起的纸。


    男警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


    他冲着顶端角落里的摄像头,将纸张抖开——


    一共三张,一蓝,一粉,一白。


    也就在此刻,随着他的动作,那台刚刚还故障中的摄像头,红光闪闪,竟然慢吞吞地左右转动了一下?。


    最?后,精准地对着他的脸。


    谈靳楚不躲也不闪,带着素来的冷傲,抬起头,眉眼凛然。


    他知道,组织里的人在听在看。


    于是?抽出那张白色的自书遗嘱,对折,撕碎,动作不急不缓。


    语气也如此。


    “祁女士,您好,要真是?思念孙女,就回国?来见她,不清不楚的资产,妙妙不需要。”


    再抽出那张粉色的邀请函,也对折,撕碎。


    “妙妙腿伤没好,不适合长途跋涉,她的十八岁生?日,就不去?岛上过了。”


    最?后只留下?一张蓝色的邀请函。


    是?祁妙的奶奶,以?及她背后的组织,专门写给他的。


    谈靳楚冲摄像头亮了亮。


    接着,口?中报出了一串六位数的警号。


    这是?他的警号,也是?他入职后继承下?来的,爷爷当年的警号。


    “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谈靳楚。”


    “我替她做的决定,后果,也全部由我来替她承担。”


    第 62 章


    “不是, 他?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又拿什么替我去承担?”


    医院病房里,祁妙攥着那三张纸,双眼?微红。


    一旁的刘敬天坐在椅子上, 还跟那儿“咯吱咯吱”地旋着他?摔到变形的破保温杯。


    “你先别激动啊妙妙。”


    他?“呼噜”喝上一口热水, 问道:


    “这上面的内容,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


    正是因为?看完了, 祁妙才会如此激动。


    这哪是什么邀请,这压根就是赤.裸.裸的恐吓!


    专门给她的那张邀请函,粉色的底图, 烫金花纹边框, 设计还挺简洁大方?。


    上面写着:


    [亲爱的妙妙乖孙女?:


    你好呀!


    多日不见, 甚是思念,奶奶在安琪岛旅游时又想起了你。此岛风景优美,设施完备, 令人流连忘返。奶奶特意买下来赠予你,作为?你十八岁成年的礼物, 希望你能喜欢。


    奶奶知你喜玩游戏, 又爱热闹, 便请了工作室专门为?你开发了一款,还有百名同好陪你一起试玩。


    岛上已经布置完毕, 欢迎我?的妙妙乖孙女?光临!


    开放时间:2023年7月2日


    开放地点:安琪岛]


    可将邀请函翻过来,背面的文?字却让人看得遍体?生寒——


    我?们希望能在7月2日,看到你如约而至,如若不然, 这一百位已经抵达岛上的中国玩家, 将会和这座安琪岛,一同毁灭。


    至于那张蓝色的邀请函上, 写给谈清楚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用词冷漠无情,字里行?间威胁意味十足。


    说什么想知道爷爷自杀的真相,就去岛上找他?们。


    但不准携带枪支、子弹等等,密密麻麻列举一大片,种类详尽,堪比地铁违禁物品。


    还不让其他?人跟着,只能独自乘专机前往,一旦被他?们发现警方?和军方?力量出?动,就会立即拉着岛上的一百多号人陪葬。


    祁妙的眼?底映照着一片蓝色,睫毛都在一个?劲儿地发颤。


    “既然看完了,那就先冷静一会儿吧。”


    刘队拧上保温杯的盖子,平日尽是锐利精光的眼?睛里,这会儿也显出?几分愁绪。


    “你谈警官,还有我?们这些人,在刚见到这三份文?件的时候,也不比你淡定到哪里去。”


    他?叹道:“论理呢,他?瞒着你、私自替你做决定,的确是挺不应该的,怎么着也得先问问你,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跟看法,你说是不是?”


    祁妙咬着唇坐在床上,不说话?了。


    征求她本?人?


    可关键她本?人就是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真告诉了她这件事儿,面对这个?神秘莫测的组织,她又能有什么意见跟看法?


    要放在前些天,没准儿还会被吓破胆,躲在家里哭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虽然现在来看,她也没多少长进?。


    祁妙紧攥着三张纸,默默自我?反思了一下。


    在刘队赶来医院,告知她一切实情,以及谈靳楚要独自登岛的打算后,她确实是不够理智了,只顾着生气和害怕。


    生气的是谈靳楚瞒着她,要孤身一人去赴鸿门宴;害怕的是那个?组织格外危险,自己的生命再次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威胁。


    两种情绪在一瞬间达到顶端,她那仅剩的脑容量,自然做不到去认认真真分析情况。


    刘队的手机在进?了病房后就没消停过,一会儿就得“嗡嗡”两声。


    他?放下保温杯,递给祁妙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身又出?去接电话?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她低下头。


    阳光洒在洁白的床单被罩上,也洒在了手中的邀请函上。


    视线一字一行?扫过去,她再度仔细地翻看了两遍。


    ……越看,好像就越绝望了。


    祁妙眨眨干涩的眼?睛,又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脖子。


    愣神片刻,忽然间就想起了那个?替换菌菇粉的女?人。


    她跟自己视频通话?时曾坦白过,他?们组织的势力,大多分布在国外。


    “还真没骗人啊……”祁妙自言自语。


    能派专机来接谈靳楚登岛,还能监测大陆警方?跟军方?的动向,甚至能一声令下,拉着岛上100多号人陪葬。


    刘敬天再回到病房里时,就见床上的小姑娘丧眉搭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还声音飘忽地问道:


    “刘队,您说……那帮恐怖分子,难不成还准备炸岛啊?”


    “炸岛应该是做不到的。”


    他?重新端起保温杯,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


    “那座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想要炸毁这种规模的岛,起码得用上核弹。”


    全世界的拥核国家,10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也对哦。”


    祁妙微微松了口气,“他?们要真有这种实力,也不会灰溜溜的待在国外,不敢来国内造次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松气的。


    他?们没有核弹,但在岛上杀人放火,找地方?扔一些大威力的炸药起爆,破坏力也很是惊人。


    刘队打电话?的功夫,她刚刚还在网上查询过资料。


    那座安琪岛,地处中美洲的一个?小国家,背靠莫西珂游卡坦半岛,南邻中美洲海。


    岛上有18洞的高尔夫球场,大型泳池和酒吧,还建设了足以容纳几百人的豪华酒店,三个?主题园区的游乐园,以及几万平方?英尺的俱乐部会所。


    交通便利,有飞机跑道,也有深水码头,配齐了私人飞机和游轮。


    “光是炸毁岛上的设施,也得糟蹋不少钱吧?”


    刘队瞥过来一眼?,“怎么着,这会儿就心疼上了?”


    祁妙摇了摇头,垂眸道:


    “哪能啊,我?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这座岛我?可要不起,也不想要。”


    说着说着,便自嘲一笑:


    “实不相瞒,奶奶之前留下的银行?卡巨款,我?至今都一分没敢动过,这些天买东西花的钱,用的还是您局里颁给我?的奖金呢。”


    面前的刑警队长状似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那遗嘱上边儿写的财产呢?你的奶奶可不光是送了座岛啊。”


    他?笑眯眯的,“咱们妙妙要摇身一变,成个?千金大小姐喽。”


    祁妙撇了撇嘴,幽怨道:


    “刘队,银行?卡我?都已经交给你们调查了,遗嘱上提到的那些资产,更是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刘敬天当然不至于怀疑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前些天因为?她身上的特殊能力,公安局已经把人查了个?清清楚楚,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都一目了然,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妙妙,我?们当然会相信你。”刘敬天出?声安慰道。


    在他?眼?里,这孩子无辜的很。


    就是太倒霉、太悲催了点儿,总是摊上奇事怪事。


    ——好心收养自己的奶奶,突然一改慈祥面目,成了神秘恐怖组织的一份子。


    这搁谁身上,短时间内也接受不了啊。


    谈靳楚决定瞒着她,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刘敬天颇为?唏嘘:


    “你谈警官在电话?里跟我?说,你一看,就像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前,他?不想让你知道,你的至亲之人,莫名跟那个?组织有牵扯。”


    至亲之人吗?


    祁妙紧盯着那张自书遗嘱,落款签名很是陌生。


    她不由得有些庆幸。


    得亏自己是穿书而来的,不然,还真得被“奶奶”打击到一蹶不振。


    定了定心神,她抬起头:


    “刘队,我?奶奶的真实身份,目前调查得怎么样了?”


    刘敬天笑了笑,实话?实说:


    “对你而言,可能是个?好消息,我?们局里的同事熬了一整宿,到现在都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但对警方?而言,则是个?坏消息。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从祁妙的奶奶祁志芳身上入手调查,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所以,我?亲自来医院找你,其实也是想向你了解了解,在你眼?里,你的奶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祁妙根本?回答不上来。


    她写这个?人物的时候,只有一个?设定——超级有钱。


    而穿书之后,连奶奶真人都没见过一面,又谈何?十几年相处的记忆呢?


    “我?不知道……”她低着头,小声道。


    “我?在网上搜索过奶奶的名字,光是看百度百科的简介,都看得头晕目眩,那几天搜索的次数多了,大数据还会不停地给我?推送。”


    刷个?短视频,随手一划,就是营销号用慷慨激昂的AI电子音,介绍着奶奶如何?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一路白手起家,打下商业帝国的名人励志鸡汤故事。


    转头再一刷,还能看到很多奶奶曾经出?席过的大型活动和发布会现场视频。


    “刘队,我?感觉她好陌生啊,这些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谎言跟真心话?混着说出?,纵是刘敬天这位刑警队长,也不会敲出?端倪。


    况且,他?还时刻关心着小姑娘的情绪。


    “没事的妙妙。”


    刘队起身站到她病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还有我?们在呢,没事的,没事的。”


    刘敬天并不指望能从祁妙这里问出?点儿什么,包括她一开始在电话?里主动“自曝”的:


    ——她可能是组织的头儿。


    刘敬天只当是小姑娘为?了获取消息,口不择言,拿来诈他?的胡话?罢了。


    自个?儿都被人威胁着上岛了,谁家头目能窝囊成这幅德行?啊?


    祁妙并不知道刘队心中所想,见他?没继续追问下去,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脸上还带着黯然神伤的表情,扯着纸巾抹了几把眼?泪,过了半晌儿才算翻篇。


    她换了个?问题:


    “刘队,邀请函上提到的一百位游戏玩家呢?你们有没有对他?们进?行?调查?”


    “调查了。”


    刘敬天缓缓背过手,面色微沉:


    “这些人……不用我?们查,都快把自己的信息全给发网上去了。抽中内测名额之后,就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喜讯,晒邮件里的邀请函,还晒出?了收款信息。”


    他?说着说着便冷哼一声:


    “一点儿隐私保护意识都没有,真不知道反诈宣传都宣传到哪儿去了!”


    祁妙眼?睛一亮,“收款?可以追踪这笔钱是哪儿来的吗?”


    “哪儿来的?境外洗钱洗来的。”


    刘敬天声音里听?出?了几分火气。


    “前阵子咱们国家刚查出?几起电诈洗钱案,都抓了一大堆主播了,就这还不知道长记性。”


    祁妙似懂非懂,她的确有在网上也看到过相关的新闻。


    说的是境外电诈犯罪团伙,先把指定的金额转到国内中间人的银行?账户上,中间人再把这笔钱转到任务单上指定的账户。


    他?们这些中间人,只需要收钱再转账,就能够收取相应的佣金,很多人为?了赚快钱,就会选择铤而走险。


    甚至,他?们压根就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风险。


    刘队头疼不已,长长叹了一声:


    “又是蒲干的电诈团伙儿。”


    “……蒲干?”


    祁妙一脸讶然,这是冯警官丧命的国家。


    “是,那边的人,在五年前老实过一段时间,这两年又开始变本?加厉了。”


    刘敬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有几分伤感一闪而过。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关注那批游戏玩家,因为?,根据调查来看,他?们有极大可能性,是被那个?组织刻意挑选出?来的。”


    “啊?我?在网上搜到的消息,都说是随机抽取的一百位幸运玩家。”


    “你不觉得这个?人数很有问题吗?”


    “……一百?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重点不在一百这个?数量,而在人。数量是定死?的,人却是活的。”


    刘队问:“你们班上有多少人?早操出?勤够数吗?”


    祁妙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您的意思是说,会有很多玩家即使?抽到了名额,也不会选择上岛?”


    “那当然了。安琪岛可是在中美洲,要出?国,要提前十几天办理签证,要在岛上一待就是半个?月,哪儿有那么多人会去。”


    “但游戏官网上写了,被抽中的幸运儿,只要本?人到了岛上,就可以成为?这款游戏的股东,拥有股权……”


    刘队哼笑,只问了一句:


    “要是你抽到了,你会去吗?”


    祁妙:“……”


    她摇了摇头。


    不会去,谁知道所谓的股份是不是骗人的?反正已经收到游戏公司的打款了,小赚也是赚,见好就收呗。


    所以,那个?组织是在广撒网。


    收到邮件和邀请函的人,绝对不止一百位。


    刘队说:“我?们目前掌握确切资料登岛人员,一共有93人。”


    居然还有这么多?


    祁妙微微惊讶。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是刘队接下来的话?——


    “在这些人当中,有曾经引导网暴,致使?高中女?生跳楼身亡的短视频博主,也有拍摄母亲私密照片和视频,上传到网站上的男大学生……”


    刘敬天沉声道:


    “妙妙,那座岛上,很有可能即将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审判。”


    第 63 章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又一次的故技重施, 像审判陈想、审判彭磊、审判高鲁木斯的四位嫌疑人那样,这个组织,企图对那些他?们认为有罪的人, 处以私刑。


    他?们要?让93位美滋滋的“幸运儿”, 以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死在岛上。


    “那谈警官为什么还要去?”


    祁妙原本稍微平复下来的情绪, 此刻又剧烈波动起来。


    她质问道?:“去了不是明?摆着他?送死吗?”


    刘敬天拧紧了保温杯的盖子,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谈靳楚个人的行动,以及我们警方?的行动, 目前还有待讨论决定。”


    这起案子, 已经不是A市的刑警们能够处理的了的了。


    拿93位公民做人质, 这是对国家权威的挑衅!


    他?向病床上的小姑娘亮了一下手?机屏幕,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又收到了几条新消息。


    “妙妙, 现在的情况你大致也了解一些了,很不容乐观。”


    刘敬天本来就是百忙之中才?抽出空来, 往医院跑了一趟, 这会儿得赶紧回去了。


    走之前还郑重地安慰她——


    “不过你放心?, 你只要?不去岛上,我们就绝对能保障得了你的安全。”


    祁妙不放心?。


    她一想到十几天之后, 等待自己和谈靳楚的,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就担忧得连中午饭都吃不好。


    所以在护士姐姐进来帮她收拾好餐盘后,她又给?谈靳楚打?去了电话。


    “妙妙, 吃过饭了吗?”


    听筒里?, 他?的声音依旧如不疾不徐的清风,一开口, 便?是句亲切的老生常谈。


    祁妙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吃过了,谈警官你呢?”


    谈靳楚手?边的泡面桶包装都没拆开,他?正坐在电脑前,对着那段动画短片一帧一帧地查看。


    “还没,待会儿跟同事一起吃。”


    一起聚众吃泡面。


    祁妙知道?他?眼下非常非常忙,一肚子的话到了嘴边,不知道?先说哪句才?算要?紧。


    索性谈靳楚懂她心?中所想,放下鼠标,轻声道?:


    “妙妙,过两天我就去医院,到时候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谈靳楚说的地方?,是A市东郊的一片公墓陵园。


    祁妙在见到来接她的沈芝兰沈法医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6月23日?。


    是谈老前辈的生日?,也是谈靳楚姐弟俩去探望爷爷的日?子。


    那位看似消瘦的女法医,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她稳稳地抱起祁妙,把?她这个瘸腿的病患放到了副驾上。


    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夏天到了,是薰衣草香的驱蚊花露水。


    谈靳楚负责开车。


    见了她就问:“妙妙,你喜欢吃草莓味的奶油蛋糕吗?”


    回过头一看,原来后面还放着一提双层的大蛋糕,盛放在精致的盒子中。


    沈芝兰一路抱在怀里?,到了陵园,才?拎着下车。


    谈靳楚把?折叠轮椅搬出来,推着祁妙沿石板小路往里?走。


    公墓一点儿也不阴森森,今天晴得特别好,由于刚在车里?吹过空调,太?阳一晒,更感觉浑身暖融融的。


    三人很快就到了谈老前辈的墓前。


    这里?干净整洁,还摆放着许多花束,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或许是谈老前辈的学生,或许是他?帮助过的普通人。


    如他?视频中的遗言所愿,墓前热热闹闹的,石碑周围的小花小草都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沈芝兰上前两步,简单地打?扫了一下灰尘,转身翻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叠碎花格子布,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然?后把?她拎来的双层草莓奶油蛋糕摆好,接着还有两盒糕点、一壶花茶、几包零食。


    瞧着这架势,不像是来祭拜的,反倒像是来野炊的。


    谈靳楚笑?着跟她解释:


    “爷爷他?就喜欢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不许我们来看他?的时候,还苦大仇深地丧着脸。”


    他?也不认为自己的碑前是什么肃穆的地方?,来扫墓的孩子们嬉笑?打?闹、跑着跳着放风筝的画面,才?是他?真正乐于见到的。


    辛辛苦苦当了一辈子的刑警,到头来,不就是为了守护他?们的笑?声吗?


    沈芝兰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平日?里?操刀解剖的手?,此时此刻在切奶油蛋糕。


    一边切了装进盘子,一边对着石碑道?:


    “爷爷,瞧瞧今年订的蛋糕大不大?我们俩今年呀,带了位小朋友来看你了。”


    “但你也别嫌往年的蛋糕小,反正都是我跟靳楚分?着吃,我们俩你也知道?,都不好甜口儿,要?是吃不完,那不就浪费了吗?”


    蛋糕切好,沈芝兰先在碑前放了一块儿。


    第二块儿则被递给?了坐着轮椅的小姑娘。


    祁妙有些拘谨,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谈靳楚,不敢接过。


    年轻的男警身着便?装,干净简单的白T,配了条浅蓝牛仔裤,丝毫不显沉闷。


    他?说:“尝尝吧,我爷爷生前最喜欢吃这家的蛋糕。”


    祁妙这才?双手?端过,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尝了一口。


    奶味香浓,却不甜腻。


    沈芝兰低头继续切蛋糕,回忆起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弯起了一点弧度。


    “我们以前为了老爷子的身体健康着想,总盯着他?,不准他?有事没事就往老街口那边跑,生怕他?克制不住,吃多了甜食。”


    “这家店就在老街口那边,干了十几年了,生意特别好。一零年那会儿遭过一次抢劫,结果啊,恰巧撞到他?跟前,被他?给?逮了个正着。”


    “那时我们才?知道?,千叮咛万嘱咐,得,又被老爷子偷偷跑到蛋糕店里?去了。”


    祁妙安安静静聆听,小口抿着奶油,再看向手?中的蛋糕时,不由得怔愣了几秒。


    她觉得,这一定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草莓蛋糕了。


    而爱吃这么好吃的蛋糕的老前辈,也一定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三人围在石碑前,吃饱喝足后,沈芝兰推着祁妙的轮椅,要?带她去散散步,消消食。


    “剩下的东西就让你谈警官收拾吧。”


    说是这么说,但祁妙知道?,沈法医是为了给?谈靳楚一个可以跟爷爷独处的机会。


    轮椅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混合在陵园的蝉鸣阵阵和树叶沙沙里?,和谐又宁静。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立在石碑前,垂着头,手?中端着最后一块儿草莓蛋糕。


    他?会跟自己的爷爷说些什么呢?


    是倾诉思念,还是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


    再或者,是要?告诉爷爷,他?即将乘船上岛,踏上一条凶险万分?的不归路,去寻觅困扰他?多年的真相?


    祁妙的心?底忽然?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今日?一别,不仅仅是自己要?好几天见不到事务繁忙的谈警官。


    恐怕,陵园里?的这位老爷爷,可能都再也见不着孙子提着蛋糕,来探望他?的身影了。


    她想,她得为谈靳楚,去做点什么儿-


    6月24日?清晨,距离邀请函上的登岛期,只剩下短短八天的时间。


    刚和局长从省里?赶回来的刘敬天,还没进到办公室,就再次接到了祁妙打?来的电话。


    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似她以往叽叽喳喳的风格。


    她说:“刘队,能不能麻烦您,抽空带我去一个地方?啊?”


    还没到公安局上班的点儿,熬了整宿大夜的刘敬天便?开着车,片刻没有耽搁地到了医院。


    太?忙了,实在是太?忙了。


    局长跟政委都顾不上抱怨前阵子凶杀案高发、刑警队的发案率百分?点蹭蹭暴涨了,全跟着灰头土脸地连轴转起来,警方?开完会,接着军方?开会……


    国家高度重视这件事,且北斗卫星监测到,那座安琪岛上有多枚大威力炸弹。


    专家们加班加点确定炸弹类型,不排除定时炸弹的可能性,于是,又给?谈靳楚争分?夺秒地进行起了拆弹特训。


    没办法,不是说国家束手?无策,只能指望他?一个刑警力挽狂澜。


    而是,安琪岛属于他?国领土。


    那个组织在国外的势力十分?庞杂,不仅和蒲干的电炸团伙、犯罪园区有牵扯,甚至还跟北边交战的两个国家有丝丝缕缕的关联!


    背后牵扯到日?渐紧张的世界局势,政府不适合立即强硬出兵。


    谈靳楚作为被邀请函上指名道?姓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挑起肩上的重任。


    刘敬天他?们这些人,也要?紧跟上面的步调,把?近来的案卷全调出来,使?劲挖,使?劲查。


    该走访的去走访,该取证的去取证,该协调各方?的就去协调各方?。


    总之,绝对不能像他?现在这样,放下手?里?的要?紧事,跑去医院病房。


    刘敬天踩在楼梯上,原本还踏着有沉重的步伐,愁眉紧锁,却在视线触及手?中拎着的塑料袋时,结结实实地郁闷了片刻。


    可真行嘿!


    他?一个刑警队长,不想着“科学兴警”,这会儿又过来找小神兵祁妙同志了。


    偏偏病床上的小姑娘见了他?,还很严肃地来了一句:


    “东西带来了吗?”


    刘敬天一个没绷住,两天的高压之下,他?居然?在这儿乐出了声来。


    祁妙只觉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然?后伸手?接过塑料袋,从里?面翻出了一盒刘队刚去超市买来的——菌菇。


    这是她前些天避之不及,视如□□的食物。


    也是在高考前几天,开启她这段小说异世界之旅的,罪魁祸首。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底油然?而生。


    祁妙十分?感慨:


    “刘队,您知道?吗?这种?鸡纵菌是无毒的,普通人生吃都不会有事儿,不像我,3号那天吃的是爆炒见手?青,那玩意儿就有毒……”


    刘敬天瞥了她一眼,不留情面的吐槽道?:


    “炒熟的见手?青,你头天吃不都没事儿吗?谁让你隔了夜,还非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的?人家Y省的警察一到六月都天天发短信提醒。”


    “你这倒好,吃中毒进医院不说,还给?你觉醒这通灵的特异功能来了。”


    祁妙:“……”


    “行了行了,收拾一下,咱们得抓紧时间出发了。”


    刘敬天看了眼手?表。


    他?这次要?带小祁妙去的地方?,是他?的老师谈道?光前辈,五年前自杀身亡的家。


    第 64 章


    祁妙在电话里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 刘敬天的第一反应,是果?断拒绝。


    尽管他?自己也明白,让妙妙在谈老前辈自杀的地方吃菌子?通灵, 是目前最高效、最能获取有价值线索的一种方式。


    并且警方现在急需调查清楚, 那块儿刻着奇怪字符的金牌的来历,以及冯月君身上的秘密, 而他?自己也想要知?道,老师当年自杀的真正原因。


    但是,妙妙的通灵能力, 到底属于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的玄学。


    几次通灵进入幻境, 她?昏迷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加长, 身体一次比一次虚弱。


    这种事儿,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差错。


    可祁妙却在电话里?哼了一声?:


    “刘队, 如今都什么形式了,您还担心这些呀?我就算真?被困在幻境里?醒不过来, 那好歹留了个全尸, 总比炸死在安琪岛上强啊。”


    “妙妙, 我们现在能够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你不用……”


    她?一口打断:“那你们能保障谈警官的生命安全吗?”


    刘敬天沉默了几秒, 才?缓声?回答:


    “他?是一名刑警,同时也是一名党员,危险面前,他?自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本想再给?祁妙讲讲身为刑警的职责和信念, 却听小姑娘道:


    “我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声?音轻轻柔柔的, 但分外坚定。


    所以,刘敬天来了医院。


    祁妙单推踩上拖鞋, 略显生疏地拄起拐杖。


    然后抬头问?他?:


    “咱们是要偷偷过去吗?”


    “不是,”刘景天一边给?她?推过来轮椅,一边回答:


    “领导已经批准了,就是救护车不好给?你临时调配,只能先请几位医生跟着。”


    “哦哦。”


    “不过,还没告诉谈靳楚。”


    祁妙微微一愣。


    刘队道:“他?的任务艰巨,这会儿不能分心。”


    她?垂着眸,看了眼屏保照片,安静地将手机揣进了包里?。


    再抬起头时,弯唇扬起一个微笑:


    “那就等我的好消息。”


    刘敬天的车就停在医院楼下,那几位要跟着过去的医生,都是祁妙眼熟的人,保密协议都签过好几份儿了。


    一行人坐上车,出发?前往谈老前辈生前住的地方。


    那是一片很普通的小区,位置离公?安局很近。


    刘敬天解释道:


    “老师其实很少在公?安大院住,他?工作忙,不是睡在办公?室里?,就是歇在这边,路上不会耽误太多时间,骑辆自行车,10分钟就够了。”


    老前辈住在5楼,医生推着祁妙进电梯,刘敬天掏出钥匙开?门?。


    房子?是很普通的户型,2室1厅,装潢简单,家具只有最基本的那几件。


    卧室里?似乎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窗台前落了些灰尘。


    谈老前辈,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睹物最思人,你谈警官跟沈法医除了头两年还时常来这边坐坐,后面一忙起来,就不怎么往这儿跑了。”


    几位医生擦了擦桌子?,把带来的仪器摆放好,先给?祁妙测了遍数据。


    “……你那个通灵,要怎么开?始呢?”


    医生收回听诊器,碰上他?专业之外的东西?,眼里?尽是好奇,“还需不需要什么仪式?”


    “不需要,”祁妙摇摇头,“吃几口菌菇就行了。”


    刘敬天把盒子?拆开?,用带来的矿泉水将几只鸡枞菌冲洗了一遍。


    小姑娘伸手接过,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眼都不眨一下,鸡枞菌就被她?咬掉了一口。


    蘑菇是一种没有什么异味的食材,没经过烹饪也不会很难吃。


    祁妙嚼吧嚼吧,很快就把一只鸡纵菌咽进了肚里?,又喝了几口刘敬天递来的矿泉水。


    她?眨眨眼,神清目明,思维也很清晰。


    看来还得继续吃。


    没多少功夫,半盒的蘑菇都被她?吃完了。


    在医院吃的早饭本来就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会儿就着一瓶水生吃蘑菇,给?祁妙撑得直打嗝。


    她?收回手,坐在轮椅上闭起眼,打算等待幻境的来袭。


    一室安静。


    几分钟后,祁妙清了清嗓子?。


    “……那什么,大家能别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吗?”


    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那齐刷刷的几道视线。


    她?不自在地挠挠头,“弄得我怪紧张的。”


    “好的好的!”几位医生连忙答应。


    刘敬天也跟着转过身去,盯着架在一旁的相机摆弄。


    大家都自觉不再去打扰卧室床边的小姑娘。


    祁妙又闭起了眼睛。


    窗外的鸟鸣声?隐隐约约的,让人平白生出几分困意。


    或许,是昨夜一直在忧心邀请函跟安琪岛的事,没有睡好。


    总之,她?坐在轮椅上,脑袋一点一点,恍恍惚惚地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祁妙忽然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很亲切,很温暖。


    他?问?:“你的腿,最近好些了吗?”


    腿?


    打着石膏呢,恢复得不错,她?下意识想。


    却听到,那人喊出一个名字——


    “月君。”


    祁妙猛然惊醒,“唰”地睁开?了眼。


    在她?的面前,场景大变。


    这里?不是卧室,而是谈老前辈家中?的客厅。


    此时此刻,那道遗照和视频中?的身影,正端坐在沙发?上,拎起茶壶给?人倒热水。


    而茶几的另一边,则出现了一辆轮椅。


    上面坐着的人,祁妙也见过。


    是为救路口的几位学生,被货车撞断了双腿的冯月君警官!


    她?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眼中?还带着几分对老师的尊敬。


    “好点儿了,多亏了您的引荐,这次定制的一只很合适,我再训练训练,就能自己走动走动了。”


    祁妙往她?的腿上看去,毛茸茸的毯子?下,露出了一双机械脚。


    谈老前辈温声?叮嘱道:


    “不用心急,身体要慢慢恢复,走路也要慢慢训练。”


    “嗯,我不急。”


    冯月君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腿,皱起的眉头显出了她?的痛楚。


    “再急也急不来……老师,我后半辈子?都当不了刑警了。”


    谈老前辈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来。


    “当不了刑警也无妨,月君啊,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有意义的职业,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都在等着你去做。”


    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苍老的双眼中?,闪过几分无奈和痛惜。


    至于更深层、更复杂的情绪,祁妙就看不懂了。


    冯月君自嘲一笑,“您教导的对,是我自己……走上了岔路。”


    杯中?的水热气腾腾,漂浮的茶叶打了个旋儿,静静地坠入杯底。


    谈老前辈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总批评你,爱钻牛角尖,行事不懂变通,这么多年了,现在还是这样,要是能跟敬天那孩子?中?合一下,该多好啊。”


    “我没法跟刘哥相提并论,”冯月君双手握着杯子?,似乎是贪图这一分的温暖,“他?是正直的好刑警,而我……”


    她?蓦然抬起头,牙关里?咬出几丝悲戚:


    “老师,我如今身上,都数不清背了多少条人命了。”


    谈老前辈听到这话,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只是很懊悔,很自责。


    “月君啊,老师也替你算不清了。”


    他?不像是位庄严、不可接近的警界神话,反倒更像一位小老头儿,花白的头发?和眉毛都透着些颓唐无力。


    “老师老了,有些不中?用了,若是能早几年就发?现你的不对劲,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走到如今这幅局面。”


    冯月君顷刻间就带上了哭腔:


    “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


    她?捂热的手放在胸口,言辞恳切道:


    “您一直是我的榜样,我跟我的组织也都非常尊敬您,否则,我也不会来这一趟。”


    “可你该来的地方,不是这里?。”


    谈老前辈沉声?开?口:“月君,你做过那么多年的刑警,不会不清楚,真?想回头的话,最该去的地方是公?安局。”


    他?看向昔日的学生,又恢复了课堂上严苛的模样。


    “你走吧,去自首,去把一切罪行都交代了。”


    冯月君没有说话。


    她?端起茶杯,不顾烫嘴的温度,一连喝了好几大口。


    喝得又急又快,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谈老前辈心软了一瞬,从水果?篮里?摸出了一个最大个儿的橘子?,给?她?递了过去。


    冯月君接住,声?音里?的哽咽消失不见。


    “老师,对不起,我不能回头,也不能背叛我的组织。”


    听到这话的祁妙陡然一惊,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指甲泛白。


    这个冯警官是什么意思?


    不肯背叛组织,却又向自己的老师摊牌。


    以谈老前辈的原则,他?绝不会对犯罪分子?姑息,昔日的学生也好,神秘莫测的组织也罢,他?定会追查到底,不死不休。


    难不成?,冯月君要杀了谈老前辈灭口?!


    正当祁妙紧张到炸毛时,冯月君再次开?口了。


    她?说:“您其实……也不该找人打电话把叫我来的。”


    女人扯了扯腿上的毛毯,把橘子?搁在了桌子?上。


    “您的做法,让我的组织也很为难。他?们不愿意这么早就跟您对上。”


    谈老前辈慢慢摇了摇头。


    “谈何这么早,有谈何对上?”


    他?缓缓道:“犯罪分子?跟警察始终势不两立,没有什么早晚,只不过,是我自己无能罢了,直至今日都还没掌握确凿的证据,不能将你们捉拿归案。”


    “老师在明,我们在暗。”


    冯月君说:“组织里?的每一次行动都有严谨的计划跟部署,您能发?现我这个据点,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谈老前辈问?:“所以,育良山的那起工厂失火案,是你们的手笔?”


    女人点头承认,“对。”


    她?在警校的时候,就跟着导师接触过一起人口失踪案。


    A市的一对老夫妇,女儿丢了十几年,最后才?在山里?找到。


    ——脖子?上拴着铁链,全身伤痕累累,精神也已经不正常了。


    她?被那位人家关着,逼着生了八个孩子?。


    找到后,她?名义上的丈夫不肯放人离开?,几个儿子?也开?始闹。


    五儿子?埋怨,警察整了这么一出,害得他?家上了电视,他?在学校成?了“名人”,走在路上,不少同学都对他?指指点点,烦死了!


    那起案子?最终的处理结果?,似乎很是皆大欢喜。


    老夫妇接不走受苦多年的女儿,只能掏出毕生积蓄,给?女婿、外孙们补贴家用。


    丈夫上了电视,因为过度贫寒的家境,竟然还引来社会公?益组织的卷款,经济水平大幅改善……


    但冯月君很不满意。


    她?的牛角尖早就开?始钻了。


    那时候的刘敬天也不似现在这般八面玲珑,他?也会带着些凛然锐气,跟冯月君吐槽:


    “真?让人窝火,调和调和,整天就知?道调和!”


    可谁也没办法,为了维护社会的整体稳定,总会牺牲一些人的利益,去迁就另一些不稳定的人。


    正如周念念那位家暴男丈夫所言。


    他?们在外面打架斗殴,影响恶劣,相比之下,回家打老婆就好多了。


    大门?一关,社会一片祥和。


    而广袤密林的阻隔之下,充斥着罪恶的小村落里?,看起来竟然也颇为山清水秀。


    所以组织向冯月君抛出橄榄枝时说——


    不如来加入我们吧,我们是坏人,黑吃黑,暴制暴,从不讲究调和。


    “然后,我们就伪造了一系列的文书?,弄了个扶贫项目,在育良山办工厂。”


    “因为准备充分,所以那边的政府基层人员压根就没有发?现异样,反倒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极其真?挚的欢迎。”


    育良山那个地方,贫困的,不仅仅是物质,还有人心。


    国家不知?道往那里?砸了多少人力物力,一批批的扶贫干部奔赴过去,操劳几年,也没能改变山里?的面貌。


    组织里?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办工厂毫不吝啬,使劲儿往里?砸钱,还声?称,可以给?员工们介绍城里?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当媳妇儿。


    这才?让那些口口声?声?找扶贫干部要女人的男村民们,进入了工厂里?干活儿。


    冯月君说:“我们有详细的资料,失火时,死在工厂里?的,大都不冤……”


    谈老前辈沉下脸,冷声?却打断了她?:


    “冤不冤,不是由你们决定的。”


    “是。”


    冯月君并不反驳,“要不怎么说我们是坏人呢?坏人干坏事,是不讲求遵纪守法的。”


    谈老前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


    “你还做过什么?”


    冯月君笑笑,“多着呢,鸡零狗碎的,记也记不清了。不过,13年那会儿被您注意到之后,组织就让专门?我负责境外了。”


    “蒲干那边?”


    冯月君抬起头,“果?然逃不过老师您的法眼。”


    第 65 章


    “你如今的腿伤难愈, 他们为何要让你负责蒲干那边的事?”


    都到了歹徒摊牌、师徒决裂的节骨眼儿?上,谈老前辈最先关心的,却依旧是冯月君的身?体状况。


    这也让轮椅上的女人眸光微微闪动, 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躲了躲,低下头, 只盯着茶几?上的橘子和水杯瞧。


    似乎又回到了课堂上,面对老师的提问,总会?展露些许的心虚。


    她说:“……蒲干园区内的任务, 有组织里的其他成?员来部署和执行, 我只负责国内的调查和统筹。”


    接下来的话, 祁妙就有点儿?听不懂了。


    毕竟她的通灵能力是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儿?,而?不是钻到人肚子里当蛔虫。


    只见谈老前辈抬起眼,审视地看着冯月君, 问道:


    “今年年初,拍戏骑马摔死的那位香江男演员, 就是你们杀害的?”


    啊?这谁啊?


    祁妙恨不得当场上网搜一搜。


    她之前在?病房里百无聊赖, 刷视频的时候好像是刷到过这么一茬儿?, 但她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也记不住名字了。


    不过……的确是有那么一位死于片场的老戏骨, 营销号称赞他敬业,评论区里也纷纷感?动落泪,齐刷刷地扣着“一路走?好”。


    连这么有名气、有影响力的演员都敢杀,祁妙盯着同样坐轮椅的女人, 暗暗吃惊, 组织里的成?员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冯月君点点,承认罪行。


    “是。除了那个在?台前蹦跶的演员之外, 他背后的经纪公司,以及伙同蒲干几?大家族变卖、转移资产的大老板们,我们也都下过手了。”


    “少数伪造成?意外,死在?了国内,其他的大多原就卷款跑到外面逍遥自在?去了。咱们国家的法律不好约束,但对我们的组织而?言,清理起来倒是能放得开手脚。子弹都不用多浪费,直接拿他们家里的针管就成?……”


    说到这里,冯月君才敢抬起头,对上老师的双眼。


    “……在?其中一位毒虫家里,我们意外发现了纯度很?高、极为罕见的一批货,跟沈姐和姐夫追踪的那伙人有关。”


    她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第一次浮现了几?分炙热和释然。


    冯月君咬牙道:“老师,我们替沈姐和姐夫,报仇了。”


    祁妙呆呆愣住。


    因为她知道,冯警官口中提到的人,是自己前两天才见过的、沈法医牺牲的父母。


    这几?句话,从她一个犯罪分子的口中说出,让谈老前辈都愣了一下。


    “……这些事儿?,我还不知道。”


    “您这两年忙着编纂书籍,已经够忙的了,怎么可能连国外的事儿?都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呢?”


    谈老前辈摇了摇头,“不光我不知道,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他说:“哪怕你自首后交代了一切,通报发出来,也不可能将你们做的这些,让老百姓们知道。”


    “没关系。”


    冯月君答:“我们这些人自己知道就够了。”


    话音刚落,她就把?手伸向?了外套的口袋。


    祁妙当即呼吸一窒,立马瞪圆了眼珠子,生怕这人下一秒就掏把?手枪,杀人灭口。


    毕竟,谈老前辈听到现在?,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可出乎意料,冯月君从兜里拿出来的,是一块儿?刻了字符的金牌。


    黄澄澄的,没有人比祁妙更眼熟了。


    因为这玩意儿?一开始就是出自她之手。


    “这是什么?”


    谈老前辈看了一眼,问他的学生。


    冯月君握在?手中,神情里带着几?分崇,“是我们组织的组徽。”


    “组徽?这倒是稀罕。”


    谈老前辈锐利的视线在?金牌上扫过,“共产党的党徽代表着光明?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你们的组徽,又代表着什么?”


    冯月君细细摩挲着金牌上凸起的字符,低声道:“听里面的前辈们讲,这上面的两个字,是‘少’和‘女’。”


    “少女?”


    谈老前辈沉思片刻,“你们组织里的成?员,全都是女性??”


    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跟性?别无关,跟阶级有关。”


    只不过,无论是哪个阶级,受苦受难的,大多都是女性?罢了。


    即便在?封建社会?的底层,人命如草芥的穷苦男性?们,通常也会?有个给他洗衣做饭生孩子的婆娘,历史书翻烂,也找不出几?个有名姓的人。


    冯月君盯着金牌上的字符,视线却仿佛透过这块儿?死物,去看千百年来,无数位身?处同样境遇的她们。


    温和的声音回荡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


    “少女更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精神。”


    祁妙咬着唇,不可置信看着她的脸。


    幻境与现实重叠又交织,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十二岁的生日?时,她嫌弃父母给她准备的新?礼物,认为自行车和骑行装备是男孩子才用的东西。


    祁妙跳着脚,在?沙发上撒泼打滚:


    “我不要?我不要?!妙龄少女怎么能在?大马路上蹬自行车呢?我那些研究少女感?穿搭的小姐妹不还得笑话死!”


    妈妈就蹲在?一旁,也不哄她,自顾自地给车链子上油,口中反问道:


    “这怎么就是男孩子才用的东西了?有手有脚就能骑,合着还非得长个把?儿?呀?”


    “哎呀哎呀你不懂!”


    祁妙哭诉:“就得男孩子才能骑,我们女孩子是要?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坐在?自行车后座的。”


    爸爸研究着装备的说明?书,帮女儿?调整着尺寸,随口应了一声,“怎么着,宪法规定的啊?”


    “还用规定吗?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妈妈摇着自行车的脚蹬,检查着车链子,“哦”道:


    “那电视上还演武则天登基当皇帝呢,也没见你有样学样啊?”


    小祁妙被噎了一下,蹂躏着怀中的抱枕,转而?继续强词夺理。


    “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要?自行车!我是少女,是女孩子,女孩子天生就喜欢粉粉嫩嫩的小裙子!”


    爸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沙发上的女儿?一眼,“谁告诉你是天生的了?”


    “难不成?还是书上教的?”


    祁妙坐了起来,掰着手指头细数,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我们课本里没这么写,电视剧上也没这么演,但我们女孩子还是都喜欢这些,所以就是天生的。”


    可爸爸却听笑了,“妙妙,我真该先领你去商场里逛一趟。”


    祁妙眼睛闪闪发亮,“逛商场?给我买裙子是吗?”


    “不买裙子,带你去母婴用品区溜达溜达。”


    “啊?”她撇撇嘴,“去那地方干嘛?你们想要?二胎啊?”


    爸爸更乐了,“生你一个就够你妈妈受罪的了,等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男人生娃的技术,咱们家再?考虑这一茬儿?。”


    他接着解释:“我啊,是想带你去看看,看看那些货架上的女婴奶瓶是什么颜色,再?看看那些女婴服饰印了什么花纹,还有玩具、绘本……”


    爸爸走?过来,将调节好长度的骑行头盔扣在?女儿?的脑袋上。


    “妙妙,在?你还没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世界就已经做好了规训你的准备,哪儿?有什么天生不天生啊。”


    祁妙在?很?久以后才慢慢意识到,原来,她和她们所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一个“楚门的世界”。


    而?在?十二岁生日?那天,她最纠结的,还是“何为少女”的问题。


    爸爸给出了一个很?主观、很?私人的答案。


    “少女啊,跟性?别无关,也跟年龄无关,这个词,应该是一种?精神。”


    他指了指蹲在?地上跟自行车较近的祁女士,眼中尽是化不开的笑意:


    “就像你的妈妈这样……”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祁女士转过身?,白了一眼:


    “像我干嘛?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画画可比她强多了。”


    祁妙刚被爸爸秀了一通恩爱,就被妈妈嫌弃,顿时沉默住了。


    不过,妈妈还是思索片刻,告诉她:


    “少女,应该代表着不被束缚和规训,自在?行走?于天地间,健康,有力,坚韧不拔……”


    祁妙:“……妈,你说的那是猴子。”


    祁女士恨铁不成?钢,“猴子怎么了?我教猴子画画,人家没准儿?还学得比你快呢!”


    记忆的最后,祁妙收下了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她在?头盔上写了“妙”字,搁下笔之前,视线一撇,看到了之前半途而?废的藏式唐卡。


    时间不早了,不够画上一幅画,她想了想,往不锈钢卡上贴了张金箔,仔仔细细地描了两个字符。


    从右到左看是“妙”,从左到右看,是“少女”-


    冯月君说:“我们就是个小组织,没有颠覆政权的力量,当然,也没有这个志向?。”


    她将黄澄澄的方形金牌双手递给谈老前辈。


    “老师,我们这帮人,只想让更多的人好好活着,健康自在?地活着。”


    谈老前辈盯着她手里的组徽,不肯接过。


    而?是问道:“那你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冯月君面露不忍,攥着拳,没有说话。


    “我问的不是你来我家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在?蒲干那边,后续有什么安排。”


    女人愣了愣,才回答道:


    “救出园区里被困的卧底警察,还有几?十位组织里的同志。”


    谈老前辈抬了抬眼,“几?十位?”


    “对。之前派去的几?批已经牺牲的差不多了,这几?十位是幸存者,手里有那几?大家族最忌惮的东西。”


    冯月君还保持着递上金牌的姿势,微微垂头。


    “……我的手里,也有一些东西,还有一份名单……国内跟蒲干势力勾结的人,我们基本上也调查清楚了。”


    “蒲干那边知道吗?”


    “知道,只不过我待在?A市,他们目前还动不了我。”


    谈老前辈的目光在?自己学生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最后又落在?了金牌上。


    “你希望我收下它?”语气很?轻很?轻。


    但此话一出,冯月君却如同被重物击中一般,双臂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祁妙看得清清楚楚,女人的表情很?是痛苦。


    “老师……组织接下来的任务非常重要?,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头。”


    言外之意,他们不希望谈老前辈对其做出干涉。


    可一位尽职尽责的刑警,又怎会?对违法犯罪的行为视而?不见呢?


    谈老前辈既不会?选择放任,更不会?选择加入。


    如此,那便只剩死路一条了。


    只有他死了,这个组织的任务才能不受干扰地继续下去。


    祁妙都能听明?白的事儿?,谈老前辈自己更加明?白。


    但他还是没有接过金牌。


    “月君啊,我问的问题是,这是你组织里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老人家又重复了一遍,“你希望我收下它吗?”


    冯月君的瞳孔颤了颤,看着面前的老师,昔日?的教诲恍然历历在?目。


    她无声地垂下了手臂。


    老师的胸前,最该佩戴的是党徽,这样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人,不该被他们的组徽所玷污。


    谈老前辈沉沉地叹了口气,偏过了眼。


    “月君,你还记得,你刚出事儿?那年,是怎么重新?振作起来的吗?”


    冯月君当然记得。


    她刚出了车祸,从医院醒来后,便失去了双腿,同时,也失去了她最热爱的工作。


    遭遇如此打击,她几?度陷入抑郁。


    最消极颓废的那段时间里,丈夫同她离了婚,转去拥抱新?的生活。


    曾今的同学和同事刘敬天,也在?队里干出了许多成?绩。


    只有她自己坠入了漫无天日?的黑暗当中,看不到前方的路。


    而?带给她最耀眼光芒的人,就是她的老师,谈道光。


    其道大光,即是掌灯者,也是领路人。


    老师给她带来了入党推荐信,骄傲地告诉同行的领导们,冯月君同志是他的得意门生,是他看好的人。


    后来,老师亲手把?党徽别在?了冯月君的胸前。


    “瘦了,得好好吃饭啊,月君。”


    他拍了拍学生的微微发抖的肩膀,“哭什么,咱们共产党人得积极向?上起来呀。”


    ……


    “所以,我还是没能想明?白。”


    谈老前辈叹道:“月君,你后来,为什么会?加入这样一个组织呢?”


    冯月君眼底已然有些湿润。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金牌,轻声道:


    “对不起,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栽培。”


    她将脑袋埋得更低,像个犯了错的学生。


    “……我能力不足,在?岗位上的时候,就有很?多事情都办不到,如今又是个残废,就更没办法战斗下去了。”


    组织对她而?言,像是出卖一些东西,才得以召唤出的恶魔。


    异常强大,异常有力,足以让她对付自己痛恨的、法律一时间难以制裁的漏网之鱼。


    “那现在?呢?”


    谈老前辈的语气没有了那份严厉,平常的像是一位家长,在?关心自家孩子在?工作的地方过得怎么样。


    “你在?这个组织里,还好吗?”


    冯月君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愣了半晌儿?,才反应过来,认真答道:


    “挺好的,他们给我安排了人手,能保护我的安全,不至于死在?蒲干那帮人手里。”


    “可你拿着那些东西,蒲干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冯月君扯扯唇角,“没关系,就快结束了。”


    谈老前辈从果篮里拿出了一颗橘子,慢慢地剥着皮。


    “园区里的那些人,你们打算怎么救?”


    冯月君道:“目前还没敲定最终的执行方案。”


    谈老前辈把?剥好的橘子瓣递给她,又剥了一瓣往自己嘴里塞。


    “哎!”


    冯月君拦住,“老师,您血糖高,橘子要?少吃。”


    谈老前辈动作一顿,摇着头,笑叹一声,把?橘子放下来。


    再?抬起头,缓缓开口问冯月君,“那你,能不能……答应老师一个请求?”


    冯月君连忙道:“您说。”


    “园区里还有很?多咱们的中国公民,我希望,把?他们全都一起救出来。”


    女人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请求,她不能一口答应。


    救出园区内全部的被困国民,不仅是能不能做得到的问题,更有愿不愿意这么做的问题。


    因为,那些被困的人里,不光有无辜的受难者,还有一些咎由自取的败类。


    他们贪婪成?性?,自己憧憬骗局里的钞票跟女人也就罢了,还把?妻子、孩子卖到蒲干,企图独享荣华富贵。


    救他们?这不是组织的一贯作风。


    谈老前辈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光明?,跟组织的区别,也正是在?于这一点。


    “他们是中国的公民,偷渡也好,主动参与电诈也好,都应该回到故土,接受中国法律的审判。”


    “对不起,他们人数有好几?万,我们可能……”


    冯月君没说下去,她清楚,自己的这点儿?犹豫,已经被老师给看穿了。


    谈老前辈并没有点破。


    他看着长出几?根白发的学生,回忆起了第一次在?特训基地的课堂上,见到的她的样子。


    “月君,你还记得,当年你跟敬天他们在?教室里讨论的问题吗?”


    昔日?的时光对冯月君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可贵,所以她瞬间就能确定,老师说的是哪一天。


    那是特训基地的第一堂课前,她跟刘敬天在?粗着脖子争辩,一道著名的“电车难题”——


    一条电车轨道上被绑了5个人,另一条电车轨道上被绑了1个人,此时有辆失控的电车飞速驶来,而?你身?边正好有一个摇杆,控制车辆驶入哪一条轨道。


    是救1个人,还是救5个人?


    刘敬天认为,从大局出发,应该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来换取集体利益。


    冯月君则持反对意见:


    “你这就是典型的功利主义!少部分人的利益凭什么又要?被牺牲呢?”


    她还提出了一个假设:


    “如果那1个人是好人,5个人是坏人呢?难道就因为他们人数多,他们就叫做大局?”


    两波警校生们争论得不可开交,连老师负手探头,就站在?他们身?边都没察觉到。


    最后,还是上课铃声让那些年轻人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冯月君忆起当初,低下头笑了笑:


    “我还记得,您在?讲台上,用这个电车难题给我们上了一课。”


    “您说,我们大家都不是□□者,做不了那个掌控拉杆的人,无法决定他人的生死,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生死。”


    所以,冯老前辈当时站在?讲台上,拿起一跟粉笔,在?黑板画下来两条铁道,还有两边的小人儿?。


    又在?那孤零零的一个小人儿?身?上画了个圈,然后转过身?问:


    “如果,你们是这一个人,你们愿意怎么选?”


    全场静了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异口同声的答复。


    谈老前辈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警校生们,笑着点了点头。


    他说,“这个电车难题,是由英国哲学家提出来的,但咱们新?中国一路走?来,早就给出了最坚定的答案。”


    建国前的反侵略战争,建国后的抗灾与抗洪……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总会?有一部分人挺身?而?出,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去更多人的生命。


    警察这个职业,当仁不让。


    ……


    谈老前辈问:“月君,当年的回答,你如今变了吗?”


    冯月君摇了摇头,“没变,以后也不会?变。”


    蒲干的被困卧底警察和组织里的同志,都需要?她去救。


    用她手里的东西,和自己这条早该结束的烂命一条,去跟他们做交换。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谈老前辈拉开外套拉链,从里面的发旧褪色的灰毛衣上,摘下来佩戴在?胸口的、那枚鲜艳的党徽。


    “入党时的宣言,你还记得吗?”


    冯月君猛地怔住。


    入党宣言和入党申请书,是两段极其有力量的文字。


    局里曾参与抓捕过一位贪官,敛财超过3.5亿,面对罪证仍不知悔改,直到专案组的同志拿出了他当初的入党申请书。


    重读之下,那位贪官竟泪流满面。


    还记得吗?


    字字不曾忘。


    冯月君泪眼模糊,给自己的老师又背了一遍。


    谈老前辈这才点了点头。


    他把?党徽递到了冯月君的手中,同时,拿过了那块儿?金灿灿的组徽。


    “我现在?,也是那条电车轨道上的人,我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利。”


    冯月君坐在?轮椅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老师。


    老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君,去解救咱们的公民吧。”


    他活着,铲除不了那个神秘的组织,即便从冯月君手里拿到那些东西,中国警方也师出无名,无法去制裁蒲干那边的势力。


    但他死了,则就不大有不同了。


    组织没有了后顾之忧,大可放开手脚,在?蒲干那边“黑吃黑”,用他们的歪门邪道,去把?园区里的人给救出来。


    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黑耗子白耗子,能跟猫殊途同归的,就算它是条好耗子。


    人的生命最为珍贵,几?万条人命,够他谈道光做出妥协,摘下党徽了。


    “不过,老师的命还挺值钱的,你们得多救一些,可以吗?”谈老前辈笑着问。


    冯月君泪如雨下,“……可以。”


    她的老师朗声一笑,“行了,下课!”


    老人家当年握粉笔的手指上,如今又添了几?道崎岖的皱纹和伤疤。


    他剥着沙糖桔,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


    一边感?叹道:“哎呀,这橘子可真甜啊。”


    临死之前总算可以放纵一把?,能吃甜吃个痛快了,哈哈哈!-


    轮椅上,祁妙终于睁开了眼。


    两位医生立马走?上前来,观察她的瞳孔跟其他身?体状态。


    “来,往这儿?看。”


    他竖着一根手指,引到小姑娘的视线聚焦。


    可祁妙却看向?一旁神情关切的刘敬天,开口便问:


    “鸡枞菌呢?我没看完……”


    她只看到冯月君跟谈老前辈在?客厅里谈话的场景,还没有看到卧室里又发生了什么。


    几?位医生不赞同祁妙要?继续吃菌菇的行为,在?他们眼里,病人的身?体健康要?放在?第一位。


    但祁妙这人又轴又倔,瞥见放在?床边的塑料袋,胳膊一伸,就把?里面的半盒菌菇给捞了出来。


    动作之麻利,几?位站在?摄像范围外的人都没能阻拦住。


    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嚼都不带嚼,囫囵个儿?将蘑菇给吞了下去。


    “咳咳咳!”


    她弯着腰,趴在?轮椅扶手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敬天连忙给她递上矿泉水。


    祁妙顾不上接,她咳得厉害,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


    从皮肤到骨骼,疼得直掉眼泪。


    这可不行,痛感?太强,她的大脑就会?很?清醒,根本无法进?入幻境。


    她咳嗽着抬起头,艰难问道:


    “……咳咳咳、有安眠药吗?咳咳……我得睡、睡着才能通灵、咳咳……”


    “妙妙!”


    刘敬天突然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


    几?位医生则身?手矫健地抱过仪器,要?给她测数据。


    祁妙反应迟钝地抬起莫名剧痛的胳膊,用手指轻轻碰了下鼻前。


    是血。


    “啪嗒——啪嗒——”


    用手捂也捂不住,鼻血一个劲儿?地往外流。


    祁妙下意识微微扬起脖颈,浓重的血腥味儿?瞬间灌入口腔之中。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两次通灵的时间太过接近,她的身?体扛不住?


    好像之前在?念念姐家的那一回,她被送进?医院后,就昏迷得格外久,醒后连站都站不住,还从病床上摔了下来。


    几?个医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毕竟,他们在?医院跟警方的几?个人开秘密会?议的时候,那个叫谈靳楚的年轻男警,跟他们强调过好几?次。


    间隔跟次数,都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妙妙,你不能再?吃了!”


    医生也大声道:“回医院,立刻就回!”


    可祁妙却听得不太真切。


    耳朵里“嗡嗡”的,好像有虫子在?钻,又疼又痒。


    眼睛也跟针扎似的,视线里血光闪过,她疼地闭上了眼。


    “咳咳……回警局、咳咳!我要?跟那个拘留所里的女人咳咳咳……谈一谈!”


    祁妙又一阵咳嗽,口中咳出了一大口血。


    昏迷之前,她最后一个想法是——


    完蛋,没等上岛呢,她不会?就要?死了吧?


    第 66 章


    与上?回?在幻境中体验了一把“溺亡”不同, 这?次祁妙感受到的痛苦不算太过明显,两眼一翻,只觉得自己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但在几位随行的医生眼里看来, 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上?回?她顶多是在手背上拿中性笔扎破了点儿皮, 而这?回?,则是当着他们?的面, 突然间七窍流血。


    好?在医生们?动作快,抢救及时,卯着劲跟阎王爷抢人, 总算生拉硬拽地把她从鬼门关给捞了回来。


    祁妙躺在病床上?, 一睁眼, 便是最?最?熟悉的天?花板。


    稍微活动了一下脑袋,手上?没?扎输液针,看来情况应该还不算太差。


    就是, 守在一旁的刘敬天?,怎么憔悴成这?幅模样了?


    没?等她开口?说话, 主治医生先把刘队给请了出去, 又回?来继续给祁妙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她的情况太过特?殊,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专家们?就要根据她的各项数据研究讨论。


    “……我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祁妙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医生顿了顿, 酝酿了一番,似乎是打算采取逐步告知的方式,来让她得知自己的病情。


    又是委婉透露,又是隐晦暗示。


    可祁妙听不懂, “您直接告诉我得了, 我心里承受能力还行。”


    医生无奈,终于说出了她目前的情况。


    太专业的术语祁妙也听不懂, 最?后只听明白了三个字——


    白血病。


    不是单纯吃鸡枞菌引起的,Y省人民顿顿吃也不见异常反应,完全是祁妙个人这?玄乎体?质的问题,鸡枞菌不背锅。


    所?以,全世界连一例先例都没?有。


    祁妙被这?一消息当头砸得懵了好?半晌儿。


    医生声音温柔,不断地安慰鼓励她。


    让她不要害怕,玄学归玄学,但现代医术发展至今也不是盖的,还给她讲解了专家们?目前讨论出的治疗方式……


    祁妙听完,末了才“嘿嘿”地咧了咧嘴,“……那可以用我的名字来命名吗?”


    她扯出一抹微笑,“帕金森、川崎病、桥本病……我的就叫妙妙病,怎么样?”


    医生低下头,给她扎指尖取血,声音拢在口?罩里,听着有些闷声闷气:


    “人家那都是发现首例病症的医生的名儿,要取也是取人王医生的。”


    “别嘛,我的更可爱。”


    “不合国际规矩。”


    “哦,那好?吧。”


    针扎在指尖上?,她疼得蜷了蜷,害怕地闭起了眼。


    ——通灵能力使用太频繁,透支生命,莫名其妙搞来的白血病。


    现代医学无法解释,治疗这?一病症的正常手段似乎也不怎么见效,她今天?能醒过来,很大一部?分都是靠自身的玄学体?质。


    谁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如何。


    医生们?心里没?谱儿,刘敬天?一个外行,就更加担心了。


    因为算上?今日,妙妙昏迷了足足五天?。


    现在已经是6月28日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这?个刑警队长,还有其他几位签字同意祁妙“通灵探案”的领导们?,悉数跟着挨批。


    上?面非常在意小同志的病情。


    医生做完检查之后,祁妙的病房里,前前后后来了好?多人。


    应该不是装样子的,既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冠冕堂皇的官腔,探望完就走,生怕影响她休息。


    祁妙躺在床上?,看着最?后才走进来的刘敬天?,憋着笑,一本正经道:


    “谢谢上?级关心,我一定配合医院的治疗工作,全力恢复。”


    “行了行了,小姑奶奶,都虚成这?样了,咱就少说两句吧!”


    中年男人心力交瘁,再没?了之前训人时豪气。


    但让她闭上?嘴巴是不行的,祁妙问:


    “谈警官呢?他现在训练得怎么样了?”


    刘敬天?哼哼,“那反正是没?有生命危险。”


    祁妙:“……”


    他叹了口?气,说:“你?刚晕倒那天?,他就从基地赶回?来了,脸黑得都快赶上?程屹那小子了,临走前还看了我好?几眼。”


    毕竟,谈靳楚把人送回?医院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这?才走了还没?到一天?,小姑娘就七窍流血地被送进了抢救室,惨得不能再惨。


    年轻男警低头立在走廊里,垂着眼,嗓音清冷:


    “刘队,拆弹排爆不比一场医院里的手术轻松多少,不能心乱。”


    他说:“您能不能……把她给照顾好?啊?”


    那天?夜里,刘敬天?坐在病房外,一整宿没?有合眼。


    祁妙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刘队,您别自责,吃菌子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主意……”


    这?位刑警队长却?摆摆手,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人是他亲自开车给带去谈老前辈家的,万一出了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恐怕都过不踏实了。


    祁妙自然看出了刘队深深的懊悔和后怕。


    他最?关心的本该是当年案子的真相,但这?会儿,连自己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他都没?问过一句。


    刘队不问,她却?不能不说。


    祁妙道:“……刘队,您再开个摄像吧,帮我记录一下。”-


    得到了她给出的这?些新线索,距离登岛日还剩最?后三天?时间,刘队又汇报上?级,争分夺秒地开会讨论。


    谈老前辈的自杀有了解释,冯月君的死,也查明了更深一层的原因——


    她死了,那几十位组织里的成员,也选择在蒲甘园区主动暴露,被泯灭人性的暴徒们?生生地挖坑活埋了。


    他们?的惨死,不仅为警方的卧底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同时,还给中国政府带来了一个绝对正义的理?由,强硬地派遣数千名刑警出境,捣毁犯罪团伙窝点,解救中国几万名被困国民……


    而时至今日,那个组织,也终于褪去了一层层神秘色彩,将真容逐渐展现在了警方的面前。


    有血性,有原则,有良知。


    可危险指数评估却?丝毫没?有降低。


    因为他们?有武器,有装备,有纪律。


    ——这?样一个可以跟蒲干武装力量周旋的组织,就算弱,又能弱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谁也拿捏不准那个组织的底线。


    他们?可以为了一句对谈老前辈的承诺,便放弃原有的计划,把人命换来的情报转交到Y省的派出所?里。


    如今,又不知是抱着何种目的,拿93条中国公民的生命,来威胁谈靳楚和祁妙二人上?岛。


    “好?像……是给咱们?出了道新的电车难题。”


    视频连线的小姑娘身穿病号服,病恹恹地倚在床头,嘴里还嘬着口?服液的吸管,细声细气地开了口?。


    她看不到会议桌上?放置的领导们?的名字和职位,只能看到PPT和刘敬天?的脸。


    在那间会议室里,刘队成了最?小的官儿,他怕祁妙说错了话,悄么声地给她递了个眼色。


    祁妙会意,立马关了麦不再言语。


    其实她也插不上?什么嘴,一众大佬们?的分析专业又全面,有的深奥到她听都听不懂。


    至于她说的“电车难题”,在座的诸位也都明白。


    并且,这?些人是拉杆的操控者,他们?有做出决策的权利。


    祁妙安安静静地听了下去。


    他们?似乎认为,强攻之计皆为下策,那个组织有人质在手,压根就不怕国家出兵。


    国家反倒还要提防岛上?的组织成员狗急跳墙,一个不顺心,就跟93位人质来个同归于尽。


    毕竟,所?谓的游戏玩家们?,身份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连同这?些人犯过哪些事儿,底细都已经摸了个一干二净。


    按照过往的案件来分析,那个组织,摆明了就是要弄死岛上?的93个人的。


    杀人容易,救人难。


    国家可以轻而易举剿灭岛上?的恐怖势力,但在如何救出被困公民上?犯了愁。


    几年前,蒲干的几万名国民里,很大一部?分参与过电信诈骗的犯罪分子最?终都得到了警方的解救。


    可那是用谈老前辈的生命换来的。


    如今,同样的选择,似乎又摆在了继承他警号的、亲孙子谈靳楚的面前。


    祁妙想,邀请函上?指名让他登岛,便是出于这?一原因吗?


    没?有人告诉她这?一问题的确切答案。


    他们?只说,登岛谈判,是谈靳楚自己的选择。


    作为一名刑警也好?,作为谈老前辈的孙子也罢,他谈靳楚,愿意去做那个电车轨道上?的人。


    ——值得吗?


    祁妙其实很想这?么问。


    谈老前辈不自杀的话,在他最?后的晚年里,兴许还能再编撰出一本著作,侦破更多疑难杂案,救更多的人——而不是去换那些电信诈骗分子们?的命。


    谈靳楚亦是如此,到了岛上?,性命便交由组织成员们?宰割,去换取的,也不过是那些人回?到国内,接受法律制裁的机会。


    唉,真让人头疼啊。


    她一思考,脑瓜子就又开始隐隐作痛。


    前有安琪岛,后有白血病……


    祁妙靠在枕头上?,揉了揉太阳穴。


    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小说的结尾,死在孤岛的“祁妙”,好?像也是身患绝症来着。


    好?家伙,叠的buff全跟自己对上?号了。


    “那我这?就不得不去了呀。”


    小姑娘病恹恹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视频通话中。


    “妙妙!”


    刘敬天?吓得急忙叫住了她,喝道:“遵守会议纪律,不要随意插口?!”


    祁妙哪会不懂他的意思。


    对于刘队而言,谈靳楚的决定,他无权干涉,也没?有立场去劝阻。


    而自己则不同。


    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胆小,爱哭,还笨手笨脚,下楼梯都能摔瘸一条腿……


    用他的话来说:“妙妙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顾全大局?”


    只要她不懂、不愿,就没?有人能逼着她上?岛。


    祁妙轻轻叹了口?气,“刘队,那我现在申请说几句话,行吗?”


    有位领导同意了,“祁妙小同志,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大胆地讲出来,无需拘束。”


    “好?。”


    她顿了顿,强打起几分精气神,颇为郑重道:


    “经过我几日的慎重考虑,我已经决定了,7月2日,要和谈警官一起上?岛,参与解救93位被困公民的行动。”


    刘敬天?更加慌张,“妙妙,你?……”


    祁妙笑着道,“刘队,麻烦您遵守一下会议纪律,先听我发言。”


    整间会议室都安静了一瞬。


    小姑娘语气坚定,一字一句清晰道: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继续补充:


    “邀请函上?写得明明白白,我不去,岛上?的组织成员就要撕票,去了,没?准儿还能给所?有人搏得一线生机。”


    祁妙抿了抿唇,“刘队,各位领导,我也是这?道电车难题的拉杆人。”


    “而谈老前辈,刚刚在幻境中,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上?了最?后一堂课。”-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祁妙躺床上?睡了一觉,睁眼就来到了6月29日。


    谈靳楚再次赶来了医院。


    而祁妙也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脸黑的跟程屹一样”。


    不是晒的,是阴的。


    她心虚得不行,被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盯着,一张嘴就磕磕绊绊起来,“谈、谈谈警官,早安。”


    只听他淡淡道:“嗯,早是挺早,安就不一定了。”


    祁妙老实巴交地缩起脑袋,不敢吭声了。


    谈靳楚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撇了她一眼:


    “祁妙同志挺能个儿啊,都查出来白血病了,还要勇闯冒险岛?”


    她小声支吾一句:“邀请函上?写我名字了……”


    年轻男警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抬手抛给她。


    “护身符上?还有你?名儿呢,那咱们?能不能先好?好?治病啊?”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


    是一只刺绣御守,正面是她的名字。


    背面是——长命百岁。


    祁妙眼睛泛酸,鼻间似乎也有一股热意。


    她吓得连忙抬手去蹭。


    还好?还好?,不是流鼻血。


    谈靳楚看在眼里,心口?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给她递上?抽纸,看着小姑娘一脸惊魂未定地擤了把鼻涕,一连绷了几天?的弦,忽然在此刻松了下来。


    也不舍得再说她什么,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坐近了些。


    “十八岁的生日蛋糕,你?想吃什么口?味儿?”


    “啊?”


    祁妙没?反应过来,“就、就巧克力的吧。”


    谈靳楚继续温声问:“还订那家的,行吗?”


    “行啊。”


    她隐隐也多了几分开心,眸中像撒了把灿烂的小星星,闪啊闪,晃得人心软。


    “……等咱们?从岛上?回?来,要给我过生日啊?”


    “嗯。”


    谈靳楚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姑娘如今大病未愈,平日乌黑亮丽的头发上?,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层光泽。


    “等咱们?从岛上?回?来,就给你?过生日。”


    在登岛日的前三天?,谈靳楚终于懂了爷爷不让给他过忌日想法。


    此时此刻,他也不想提什么死亡,心中期盼的,唯有健康的生命。


    第 67 章


    “健康”对于祁妙来说, 一直都是个?比较奢侈的词,无?论是在小?说世界,还是在她?


    依誮


    原来的现实世界里。


    因为她?一出生就是体弱儿?, 营养不良, 刚抱回家还患上了新生儿肺炎。


    生长发育比别的宝宝慢,抵抗力又差, 发烧、流鼻涕成了家常便饭,记忆中,似乎从小?到大, 每一茬流感都没把她?落下过。


    十几岁的年纪, 不仅贫血, 还低血糖。美术集训那段时期,画室里的其他同学住宿带的都是零食,只有她?, 拉了满满两行李箱的保健品……


    而这些,在荒谬的小?说情节面前, 完全不值一提。


    ——白?血病。


    醒来已经?一天多了, 祁妙再咂摸起这三个?字来, 脑子依旧是懵的。


    身体哪哪儿?都不舒服,心里更是苦不堪言。


    当着?刘队和那些领导们的面儿?, 她?不能像在爸爸妈妈跟前似的,难受了就由?着?性子哭上一顿。


    只能憋着?捂着?,一腔委屈咬牙往肚里咽。


    也就见了最为熟悉的谈靳楚,祁妙才能卸下些懂事得体的伪装。


    且难得可贵的是, 谈警官坐到床边之后, 跟她?聊的并非什么事关近百位国民安全的严肃话题,仅仅只是她?身为普通人, 即将?到来的18岁生日?和香甜可口的巧克力蛋糕而已。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鼻酸眼涩了。


    可又不肯让谈警官瞧见自己这幅脆弱无?能的模样。


    毕竟,从她?亲口正式宣布要和谈靳楚一起登岛后,在她?看来,两人就是平等的战友关系。


    这会儿?还不到瘸着?腿、患着?重病上战场,成为谈警官的拖油瓶的时候呢,绝不能让她?的消极情绪先一步给人增添了负担。


    祁妙把手中的平安符捏得紧紧的,在一团乱麻的烦心事中,捡了件最好的消息讲给他听?:


    “……对了谈警官,我的高考分?数出来了。”


    这几日?,算是全国高考生们最激动的时候了。


    考得好便欢天喜地、敲锣打鼓,若是考得差,纵使人前不会痛哭伤神,心中也自是无?法?平静。


    祁妙从上高一开始,就憧憬着?尘埃落定的这一天,偶尔半夜做梦梦见查分?的网页界面,清醒后都会心跳加速许久。


    但真到了这会儿?,她?借来护士姐姐的电脑 ,将?那几个?数字看进眼里,大脑却不禁有些放空,甚至走起神儿?来。


    “这么快啊,”谈靳楚闻言微微一愣,“那你考得怎么样?”


    “比我之前的估分?还要高呢。”


    祁妙报出了文化课成绩,“按照去年的录取线和排名?,我上那两所美院应该都挺稳的。”


    谈靳楚鼓了鼓掌,由?衷地替她?开心,“妙妙真棒。”


    他笑道:“这也算是……你送给自己最好的成年礼物了。”


    “是呀。”


    祁妙努力扩大嘴角的弧度,“我心怡的学校离你们公安局很近,说不定以后还会经?常来打扰你们呢。”


    “不打扰,随时欢迎我们的小?神兵。”


    “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说着?,脑海中浮现了趴在休息室里做卷子的场景,她?下意识弯唇,但一想到几天后生死难料的登岛计划,原本?的笑意悉数转化为了酸楚。


    她?眨眨眼,企图疏解那股让人烦心的感觉,掩饰般地抬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谈靳楚将?她?拙劣动作下的低落情绪看的真切,没有戳破。


    只是关心道:“头发长长了,碍眼睛吗?”


    祁妙点头,“有一点儿?,不过没关系。”


    她?垂下手,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要化疗了,全都得剃掉。”


    谈靳楚眉头一皱,“……医生不是说,你的症状好转很多了吗?”


    “确实是好很多了,多亏我这灵异体质,病情一天一个?样,刚送进来的时候还很严重,昨天醒过来就能正常吃饭睡觉了。”


    她?先安慰人似的解释了几句,才又道:“……不过还是得接受化疗。”


    年轻男警再度沉默一瞬,什么也没说,抿着?唇,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小?姑娘握了握拳,“谈警官你放心,我的治疗安排在7月中旬,不会耽误咱们的正事。”


    谈靳楚无?奈苦笑,“让人放心也不是这么个?放法?啊,你要是一顿三碗饭,能跑又能跳,我绝对放心。”


    祁妙咬唇不语。


    他叹了口气,问:“那接下来这几天怎么安排?”


    “就正常输液……哦对了,明天要做骨穿刺。”


    看出来是挺紧张害怕的,一提起这事儿?脸色瞬间发白?,也不像刚才那样强装坚强了。


    伸出手指比比划划,“好像要用那种专门的骨刺针……”


    只是比骨刺针先来的,是输液针。


    护士姐姐敲门进来,祁妙顿时眉毛打结,她?知道,今日?份的挨扎又要开始了。


    谈靳楚拍了拍她?耷拉下来的脑袋,站起身,自觉走到了病房外。


    楼道里依然?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药液的味道,让人感觉每次呼吸都是发苦的。


    他下了楼,打算出来透透气。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手机上就接到了电话。


    通知来的又快又紧急,由?不得他在医院多做停留。


    谈靳楚也没办法?,只好先请另一位护士代?为告别。


    巧的是,这位护士正是身体恢复后,重新返回医院工作的孙艺涵。


    她?之前因为爷爷和弟弟的案子,还跟谈靳楚联系过好几回,见了他,也不算太拘谨。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提及自家的事儿?。


    俩人面对面说着?话,心都全牵挂在病房里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女护士低着?头,声音轻轻的:


    “……谈警官,妙妙七月中旬就要接受二疗,你过几天带她?出院,可一定一定要按时把她?送回来。”


    谈靳楚答应:“好,先替我跟她?说声再见。”


    “嗯嗯。”她?连连点头。


    孙艺涵很信任这名?年轻的男警官。


    他能根据弟弟的手指查出案件真相,能通过电话从爷爷家救出自己,也一定能把她?的病人给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临走时,谈靳楚顿住脚步,往妙妙病房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


    或许,他跟这个?小?姑娘最终的分?离,也会像这次一样猝不及防,连告别都来不及-


    谈靳楚返回基地之前,先往局里跑了一趟。


    正巧碰上沈芝兰从会议室里出来。


    姐弟俩都是偏冷漠的性格,没有什么热络的叙旧,聊起天来都是凑在办公桌边讨论案情。


    谈靳楚接过她?递来的一沓资料,低头翻看。


    视线刚扫到一个?名?字,瞬间就跟脑内的信息匹配上。


    “这是6月15号,在金沙游轮母港出海登岛的那个?人?”


    沈芝兰对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习以为常,“嗯”了一声,“93名?玩家里的其中一位。”


    资料上的信息很详细,这个?人叫欧阳晋,是家小?咖啡馆的老板,46岁,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刚上大二的女儿?。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金丝边眼镜一戴,像个?英俊儒雅的温润君子。


    没有任何的犯罪记录,咖啡馆经?营良好,不曾出过什么问题和纠纷,更没跟人起过冲突。


    家人和身边朋友对他的评价都很好,只不过,在警察问起来时,男人的妻子说,他去国外咖啡园了。


    包括她?的女儿?在内,似乎对那座安琪岛,以及岛上要举行的游戏内测一无?所知。


    警方暂时没有告知家属实情,唯恐引起社会慌乱。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他们一番调查走访后,竟摸到了另一件案子上来。


    谈靳楚往后翻,那是一份尸检报告,还有死者详细的个?人信息。


    性别女,18岁,是C省某县城高中的高四复读生,高考前几天,从学校宿舍楼顶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这个?女生成绩优异,高三那年的高考成绩就足以被211大学录取,但她?自己好像不太满意,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选择了复读。


    在老师和同学口中,女生文文静静,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在班里人缘不错。


    父母也夸她?听?话懂事,体谅大人工作辛苦,高三毕业那年,还孤身去市里的咖啡店打工挣钱,一个?月就给自己攒了部手机。


    所以,在女生跳楼后,她?的父母认定是复读班压力大,哭着?闹着?让校长跟班主任给个?说法?。


    沈芝兰几句话介绍完,谈靳楚也已经?将?尸检报告看了两遍。


    严重骨折、器官碎裂……死因上并没有什么蹊跷,的确是高空坠楼导致。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18岁的少女,不仅有长期的性行为,子宫壁痕迹还显示她?流过产。


    “6月25号的鉴定报告……”


    谈靳楚抬起头,拧眉问道:“已经?二十几天了,死者的尸体还没处理吗?”


    沈芝兰冷笑一声,“没呢,那俩当爹当妈的不满意学校给出的赔偿,高考结束后,又把女儿?的棺材抬进了学校。”


    “尸检是我在c市的俩学生给做的,就因为都是男生,险些被死者的爸爸扇了一巴掌。还有个?当叔叔的,把人家赶来调解的民警给打了,到现在还在拘留所里蹲着?呢。”


    谈靳楚安静听?完,继续往后翻。


    一张张照片映入眼帘,拍的是间三十几平米的单身公寓,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猎奇道具。


    “这是欧阳晋在死者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那边的同事在其中一条皮质鞭子末端,检测到了死者的表皮组织和血液痕迹。”


    那个?女生,去年暑假就是在欧阳晋的咖啡馆里打的工。


    “死者的手机也找到了,聊天软件上,她?给欧阳晋的备注是——‘主人’。复读的选择,也并非是死者做出的,欧阳晋给她?制定的目标是985高校,考不上就去死。”


    沈芝兰懒得点评这个?小?众圈子的嗜好,环着?双臂冷声道:


    “不排除教唆他人自杀的嫌疑。”


    这种违法?行为本?来就较难定罪,更何况,欧阳晋这会儿?人在岛上,要想了解少女跳楼的真相,还得先把人带回来审一审才行。


    谈靳楚认真看完,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夹。


    “……死者还不到19岁,比他的亲生女儿?还要小?。”


    “是啊。”


    沈芝兰倚在桌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望向窗外:


    “她?跟妙妙一样,都是7月底的生日?。”


    谈靳楚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又无?力地松开。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不平之感越发强烈。


    身为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服从安排,在任务中做出牺牲,他没有一丁点儿?的怨言。


    可他接受不了的是,妙妙要跟他一起上岛,把自己的生命,搭给欧阳晋这种货色。


    第 68 章


    办公室里, 除了其他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再听不到有人说话。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末了还是沈芝兰先开口。


    她对那个坐着轮椅去爷爷墓地的小姑娘挺有好感?,知道弟弟刚才医院回来, 便关?心了?一句:


    “妙妙这会儿, 身体怎么样了??”


    谈靳楚低下头?,从沈芝兰的视角, 只能看到他微微发颤的眼?睫。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年轻的男警向来以?冷静自制的面容示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除了?小时候把一条肥肥胖胖的蛆虫扔他脸上之外, 沈芝兰再没有见到过自家弟弟这般无助。


    就连得知爷爷噩耗的那一天, 她从解破室里出来,站在太阳地里只觉头?晕目眩、腿脚发软,还是十六岁的谈靳楚红着眼?, 一路搀扶着她去了?医院。


    现在反了?过来,弟弟在姐姐面前展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他低声道: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 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圆脸都?快瘦脱相了?, 苍白得吓人,胳膊细的感?觉一碰就折。”


    “臂弯处乌青一大片, 手背上也全是针眼?……姐,你知道吗,她今天也要同时插好几根管子,护士一进来, 她就害怕得直哆嗦。”


    谈靳楚摇了?摇头?, 轻声吸气:


    “前两天更受罪,刘队跟我说, 那些管子都?是红的,因为要把她的血抽出来,洗干净再给输回去……明天,她还要做骨穿,针从背脊扎进去抽骨髓,那得多?疼啊……”


    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沈芝兰在呛人噎人上是行家,轮到安慰人,这张嘴里就半天蹦不出一枚字眼?。


    想了?想,最后只能道:


    “别担心,做骨穿要打麻药的,不会很疼。”


    谈靳楚苦笑一声:“但?愿吧。”


    女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留给姐弟俩聊天的时间也没多?少,刘敬天站在门口冲人招了?招手,谈靳楚立马起身。


    他有他的任务,沈芝兰也有自己?的工作?。


    她跟着弟弟一起出了?办公室。


    俩人从姐弟到同校师姐弟,再到现在的谈警官和沈法医,一路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了?过来。


    刑警队的刘思甜还曾调侃,俩人看着生分,其实压根就没分开过。


    “分开”这个词,范围可大可小。


    小到她父母和爷爷口中的一次出差,几天就回来;


    大到……父母牺牲在与毒犯们的交火中,爷爷自尽于家中卧室。


    沈芝兰年幼便早熟,解剖室里更是见惯了?死亡。


    所以?,她也预想过跟弟弟的分开。


    法医虽苦虽累,但?很少上前线直面惊心动魄的险境,而刑警就不一样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谈靳楚在警校读大三的那一年,乘公交撞见了?有人偷手机,出手将盗窃者擒住时,另一位想要跳窗的同伙急了?眼?,反手捅了?他一刀。


    他当时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无法躲避,后腰上至今还留着一处淡淡的疤痕……


    沈芝兰顿了?下脚步,喊住了?要跟随刘队上楼的弟弟。


    谈靳楚回头?,言简意赅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


    她仰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年轻男警,后知后觉。


    原来……当初那个被她用蛆虫吓得不清、还硬要强行装酷的小屁孩儿,现在都?这么高大了?。


    沈芝兰道:“就是我最近挺忙的,7月份还要去一趟外省出差。”


    谈靳楚不明所以?:“嗯,我知道。”


    “知道就好。”


    她摆摆手,“别给我增加工作?量了?,你跟妙妙,都?要从岛上活着回来。”


    “好。”谈靳楚弯唇一笑-


    刘敬天的刑警队长办公室里,云艳辉也在,还抱来了?一大摞新的档案资料。


    “这些都?是刚查出来的93名内测玩家的信息。”


    刘队忙得脚不沾地,刚喝了?半杯水,就又接着电话匆匆往楼下赶了?。


    云艳辉便负责给谈靳楚讲会议内容和警方的安排。


    他接过资料翻了?两份。


    登岛的93名玩家里,其中还有一对男同性恋人,都?是30多?岁的年纪,虽然?仍是中国公民,但?长居国外。


    警方查出,他们俩是国内一家代孕机构的幕后老板,早年更是直接参与过人口拐卖,还与一位孕母的死有着间接的联系。


    另一份资料则被特?别标注。


    这名玩家颇有名气,是个职业拳手,刚入行几年,就上了?国内各大赛事的黑名单。


    因为这人的拳下,有过三条人命——他专门在合法的拳击比赛中,钻规则漏洞,将队友打至身亡。


    算是这批玩家里战斗力、危险系数最高的,需要格外小心。


    谈靳楚将一大摞资料装进包里,准备带回基地。


    云艳辉简要介绍的会议内容,他也都?一一记下。


    “好,我明白……如果谈判胜利,我会在军方赶来安琪岛之前,先稳住那93名公民的情绪和行为。”


    这些人一查没一个干净的,他们目前困在岛上,通讯信号被屏蔽,稍微聪明点儿的没准儿都?已经猜到,这场游戏内测就是针对他们的犯罪行为来的。


    所以?,谈靳楚要做的,不仅是把他们带回国内接受法律制裁,还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自相残杀。


    毕竟调查资料显示,这里头?藏着好几个反社会人格的玩家。


    云艳辉也清楚他担负的任务之艰巨,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好几度想要开口,最终却不忍说出一句话。


    谈靳楚笑笑,“云姐,不用担心我,从报考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有这个觉悟。”


    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上午十点了?。


    “最该担心的是妙妙,”他说,“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她吧,她最爱吃你做的饭了?。”


    云艳辉眼?眶一红,“好,我这就回家下厨房。”


    谈靳楚还不忘细心叮嘱,“给她做点清淡易消化的。”


    “知道了?。”


    她站在警局门口,送走了?要赶回基地继续特?训的同事,便驱车去了?趟菜市场。


    妙妙出事的这几天,云艳辉他们日夜加加班加点地走访、调查登岛国民的信息,几乎连去食堂打饭的功夫都?没有,恨不能顿顿泡面火腿肠。


    家里很久都?没开过火了?。


    云艳辉拎着鱼回家,翻出了?煲汤的锅。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回用这锅,还是妙妙在她家里吃饭的时候。


    手上干净利落地切豆腐、洗菜、杀鱼,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她愤愤地一刀拍在鱼头?上,心里怒骂着老天爷不长眼?。


    为什?么非要逮着一个那么善良懂事的小姑娘使劲呢?


    妙妙这个时间……本该查了?高考分数,开开心心地选志愿学校,享受无忧无虑的暑假时光的。


    而不是腿伤未愈,就摊上了?白血病,还要去岛上跟那个组织里的疯子们交涉。


    天知道他们这帮刑警在看到岛上的炸弹分布图后,一个二个有多?么绝望。


    军方的人还说,卫星的监测能力有限,目前能感?应到射线的位置只有这么多?,至于岛上的组织成?员有多?少人,手里有多?少武器,他们尚且无从得知。


    那场会议开完,连远在高鲁木斯的程屹都?心态崩溃了?。


    他那边也有登岛的游戏玩家需要调查,所以?不能立马赶回来。


    白天忙完,晚上睡不着就去喝酒,醉醺醺地给云艳辉打电话,抱着被吵醒的小羊羔,哭得稀里哗啦:


    “呜呜呜云姐,我真该死啊,都?怪我乱立flag,我说让妙妙等我回去,准保让她吃上最正宗的牦牛肉干和奶枣,没成?想……出事儿的不是我,却是妙妙啊,呜呜呜呜呜……”


    云艳辉当时一边开着车去隔壁市的物证科,一边气的骂他:


    “干你的活儿去吧,少跟我这乌鸦嘴!”


    妙妙不会有事的。


    她跟谈靳楚楚都?会平平安安的从岛上回来。


    会治愈腿伤和白血病,会继续来她家里吃饭……


    云艳辉抹了?把眼?泪。


    要往好处想。


    妙妙7月份化疗以?后要吃流食,她得提前学学怎么做才好吃-


    得益于小云警官的好厨艺,中午饭点,祁妙总算在病房里喝上了?香喷喷且营养丰富的鲫鱼豆腐汤。


    她是个很乐观的人,味蕾得到满足,心情瞬间就跟着转好。


    一边喝着汤,还一边竖起大拇指,开心地称赞:


    “真好喝!鲜的眉毛都?快掉了?。”


    云艳辉则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的手背,一开口,差点儿没哭出来。


    “怎么插这么多?根管子啊?”


    “就是就是!”


    小姑娘跟她同仇敌忾道:“太碍事儿了?,影响我左右开弓。”


    说着便拿起叉子,卷了?一大口面条往嘴里送。


    “慢点吃,慢点吃。”


    云艳辉给她倒了?杯水,“合口的话,我天天来给你送。”


    她轻声道:“护士小姐姐跟我说过了?,你要多?补充蛋白质,正巧我煲汤最拿手,什?么红枣乌鸡汤、黄豆猪蹄儿汤……保证让你顿顿不重样。”


    到了?这个不知道还能活着吃几顿的时候,祁妙也不再推脱。


    她笑眼?弯弯:“哇,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谢谢小云警官。”


    云艳辉的鼻腔里又开始酸的难受。


    她抬手摸了?摸小姑娘光泽渐消的头?发,细细软软的,让人不自觉就放柔的动作?。


    “化疗……是不是还得剃成?小光头?啊?”


    “是呀。”祁妙喝着汤答。


    “那到时候,小云警官也陪你一起剪头?发,好不好?”


    “不用不用。”


    她摇了?摇头?,“剪头?发又不是什?么遭罪的事儿,非得让人陪着,而且我老早就想过推个板寸了?呢。”


    祁妙美?滋滋地补充道:


    “方便又省事,真想臭美?的话还能戴假发,今天带个红的,明天带个绿的,多?好。”


    她其实想说,剃成?秃头?可比在岛上炸成?灰强太多?了?。


    但?这句话显然?不适合讲给面前的女警姐姐听。


    她放下勺子,拉了?拉云艳辉的手。


    “小云警官,要不18岁生日礼物,你就送我一顶假发吧?”


    “……好,”云艳辉重重点头?,“我给你多?买几顶,让你发型也天天不重样。”


    “嗯,”祁妙抿唇一笑,“那我就提前谢过了?。”


    一顿饭结束,祁妙抹抹嘴巴,脸色又严肃了?起来。


    她问收拾餐具的云艳辉:


    “小云警官,那个拘留所里的阿姨,答应跟我进行视频通话了?吗?”


    云艳辉动作?一顿,叹了?口气。


    “我们替你转达的那天,她是拒绝的,她说该聊的都?聊过了?,让你安安心心生活,没必要在找她。”


    “可后来听说你一直昏迷不醒了?,她才松了?口,答应等你醒过来,再考虑视频通话的事。”


    祁妙眼?睛一亮,“那就有戏啊,小云警官,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云艳辉并不赞同,“妙妙,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不要再为我们的工作?分神?了?。”


    “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呀。”


    祁妙振振有词,“那个阿姨对我态度不错,也愿意多?告诉我一些信息,她算是我了?解那个组织的唯一人脉了?。”


    “上岛之前,如果能多?知道点儿那个组织的底细,谈警官谈判的胜算也会更大一些,你说对不对?”


    “好吧,那我给刘队打个电话。”


    云艳辉并没有提起这几天审讯的困难重重,而是选择顺着她。


    刘队那边也把妙妙的请求看得很重,只要她开口,就会想方设法帮着实现。所以?他立马放下手头?工作?,亲自开车去了?趟拘留所。


    一个小时后,云艳辉手机上收到条消息。


    她冲病床上的小姑娘点点头?,“答应了?。”


    第 69 章


    祁妙忙道:“是不是还要在旁边架摄像头啊?谈警官和程警官上回就是这么干的。”


    “这回就不用了。”


    云艳辉将收拾好的餐具装进包里, 放在一旁。


    “上回咱们是被请求的一方,这回就不一样?了,人家已经明说了, 不准我们警察在场。”


    “那好?吧。”


    祁妙心想, 反正自己可以偷偷用手机开个录像,留作证据什么的。


    视频通话是在半个小?时后开始的。


    女人结束了午休, 起床后洗把?脸,坐到了单独的小?房间里。


    中间被人喊醒过一次,没休息够, 视频里瞧着有些睡眼惺忪。


    她抬起头, 目光刚一接触屏幕, 立即抬手揉了揉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还倾身往镜头这边凑了凑。


    然后惊讶出声?:


    “妙妙?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祁妙腼腆一笑, “……呃,又?生病了, 刚捡回一条小?命。”


    女人这几天接受审讯的时候, 也从警察呢, 听说了一点模模糊糊的消息,她此时也不知如何评价是好?, 颇为感慨道:“那你真够多灾多难的啊。”


    “可不是嘛,”祁妙跟着感慨起来,“这回是白血病,还不太好?治呢。”


    视频里, 身处拘留所的女人却开朗地鼓励着她:


    “加油, 放平心态,一定会好?起来的。”


    “借您吉言。”


    说完, 祁妙又?叹了口气。


    “唉,就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接受治疗。”


    女人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有所指,皱眉疑惑问道: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是呀,”病床上的小?姑娘苦着脸,“你们的组织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又?死到临头了呢。”


    女人脱口而出:“不可能,他们干嘛跟你过不去?”


    祁妙愣了愣,“你问我,那我问谁去啊?”


    说着还把?手一摊,“你们组织里,我就认识你一个人……诶,不对。”


    她表情变了变,小?声?道:“还有一个,我奶奶。”


    提到这位关键人物,女人这才反应了过来,又?有点迟疑,想要确认一下?。


    “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嗯,”祁妙点点头,“你们组织自己暴露的。”


    她拿起枕边的三张纸,展示在镜头前。


    “奶奶……也就是你们组织,邀请我七月二日登岛。”


    “登岛?安琪岛吗?”


    “对。”


    女人的脸色也变了,她低下?头,喃喃自语:


    “不应该啊,这个计划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祁妙:!!!


    她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原来你早就知道!”


    女人并没有否认。


    她只是困惑不解,“可这个计划压根就不是针对你制定的,怎么会给你寄邀请函呢?”


    祁妙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急切地追问道:


    “不是针对我,那是针对谁的?难道是谈警官吗?他也收到了邀请函。”


    她连忙把?蓝色的那一张展示给女人看。


    但女人抬了抬眼,便再次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她似乎在思索这一计划变更?的原因。


    祁妙等了好?半晌,一直等不到她回答,急得脑门?冒汗,正要开口求人,就又?听她问:


    “最近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你是指案子吗?”


    祁妙眨眨眼,“我昨天才刚醒过来,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再往前推。”


    女人皱眉,“在你和那位警察收到邀请函之前,还出过什么跟我的组织有关的案子?”


    “跟你的组织……哦,高鲁木斯那边,警察又?抓到了一名杀人犯。”


    祁妙说:“是你们组织的成员,被捕后,交给了警察一只U盘,邀请函就是在那里面找到的。”


    她还补充了一句:“是一名女性。”


    女人听完轻轻扯了扯嘴角,“不用强调这个,我们组织里目前还活着的,全是女性。”


    祁妙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因为刘队他们在几次会议上,都提出了这一猜测。


    现在感到意外的,反倒是镜头前的那个女人。


    “高鲁木斯……玉时琢,她怎么会被抓到?”


    这话祁妙就不乐意听了,当即正义?感十足地质问:


    “她杀了人,犯了法,被警察抓住不是应该的吗?”


    而女人却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主动找警察自首的吧?”


    “呃……勉勉强强算是吧。”


    “那我就明白了。”


    “啊?明白什么了?”


    女人还是没有回答。


    她坐在椅子上沉沉叹了口气,缓了缓,然后站起了身。


    “哎哎哎!”


    祁妙立马就急了,“你干嘛?咱们都没上聊几句,我还有一大堆问题要问呢?”


    视频中看不到女人的脸,只能听到女人的声?音。


    她说:“不用问了,你好?好?休息吧。”


    “可不问清楚,我怎么好?好?休息呀?”


    祁妙委屈至极,“……做梦都是在岛上被炸的粉身碎骨。”


    “不用担心,你到了岛上也绝对安全。”


    “我不信。”


    她撇撇嘴,“先不提岛上埋的炸弹了,光是我这个白血病,出院折腾一趟,没准都有可能死在半路……”


    女人皱着眉打断她,“别说这种话。”


    祁妙:???


    不是,您哪儿来的立场管我啊?


    我遭此磨难,到底是拜谁所赐,难道您这位组织成员心里不清楚吗?


    女人犹豫了片刻,接着道:


    “他们没有料到你会突然间身患重病,不然也不会对计划做出这样?的变更?。”


    “所以……”祁妙不太敢确定,“你的组织让我上岛,并不是为了杀我?”


    “想杀你还不简单,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大费周折?”


    祁妙:“……”


    她开始咯吱咯吱地咬牙了。


    女人哼笑道:“安心吃你的饭、睡你的觉吧,他们不会杀你的。”


    “那他们会杀谁?”


    祁妙丝毫不觉得松了口气。


    “是杀他们骗过去的游戏玩家,还是谈警官?”


    这个问题,女人更?加不会回答了。


    她直接把?视频通话给挂了!


    祁妙瞬间有些抓狂。


    她连忙喊来病房外的云艳辉,把?手机递过去,让她看录像。


    女警看完后,脸色也同样?跟着凝重起来。


    “妙妙,我还是得回局里一趟。”


    “好?的好?的。”


    祁妙比她还着急,“你赶紧回去,把?这个女人的话告诉谈警官和刘队他们。”


    小?云警官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病房门?外。


    她独自坐在病床上,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低下?头,六神?无主地摸出了谈靳楚留给她的那部手机。


    屏保是他的照片,联系人里有他的号码。


    但他人在基地,祁妙不敢打去电话,生怕耽误了他的紧急特训。


    就这么焦虑的等啊等,下?午六点十分,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给谈靳楚设置的专属来电铃声?。


    几乎是响起的一瞬间,她就接通了。


    “谈警官,我从那个女人口中得到新的消息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莫名有种力量,让人顷刻间就能够平静下?来。


    祁妙握着手机,缓了口气,“那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谈靳楚道:“不确定,但我希望是真的。”


    这样?,倒霉透顶的小?姑娘就不会再面临生命危险,可以从岛上平安回来,继续去住院治病了。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紧绷的弦就松了几分。


    是真的就好?了,最起码不是最坏的结果,最起码……妙妙能好?好?活着。


    但祁妙本人并不这么想。


    她害怕这个组织的真正计划,是冲着谈警官去的。


    “没关系,冲着我来正好?。”


    谈靳楚淡声?道:“这回,可以旧账新帐一起算。”-


    那通电话结束后,祁妙跟谈警官再没有过联系。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按照主治医生的流程安排,做骨穿,插管子,打针吃药……


    小?云警官每顿午饭前都会专程赶来医院,餐盒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吃了睡,睡了吃,祁妙躺在病床上,只觉得几天时间,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于?是,日历很?快就撕到了7月2号,她和谈警官要登岛的日子。


    这天清晨,她也总算是见?到了谈靳楚的真人。


    他跟刘队和小?云警官一起来的,好?像在基地晒黑了一点儿——但依旧比小?程警官白得多。


    主治医生见?了他,认命般地递上了一份纸质档案。


    祁妙看过,里面简明扼要地写了她的几种治病药物,还有危机关头的抢救措施。


    然后又?唠唠叨叨地写上了好?多好?多话,叮嘱谈靳楚如何照顾好?她。


    男警郑重接过档案,同时,也接过了祁妙的轮椅扶手。


    今天终于?不用打针了。


    祁妙坐在轮椅上,穿了件薄薄的防晒衣,遮住胳膊上的淤青和针孔,在医院楼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几人坐上车,一起踏上了去港口的路。


    按照邀请函背面的要求,警方和军方的人,必须在轮船来到之前的五个小?时内离开港口。


    所以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刘队他们就挥手告别了。


    只是祁妙没有看到。


    因为她吃完饭开始午休,然后一觉睡到了傍晚六点。


    睡得时间太长,醒来后都有些头晕脑胀。


    “……谈警官,你怎么没喊我啊?”


    谈靳楚笑笑,“看你睡得太香了,大家都不忍心。”


    祁妙失落地垂下?眼睫,“我都没来得及跟小?云警官和刘队说再见?呢。”


    “没事儿,我听你说过了。”


    “你说的不算。”


    谈警官又?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


    “下?午困成这样?,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嗯。”


    她老实承认,“……夜里害怕得睡不着。”


    “别怕,还有我在呢。”


    殊不知,这句话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flag,并且很?快就应验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所在酒店的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祁妙吓得低呼一声?,谈靳楚也立马警觉站起身。


    还没等开口问话,边听外面敲门?的人报了串数字——


    是邀请函背面约定的暗号。


    组织里的人,来了。


    第 70 章


    谈靳楚却没有开门, 而是冷声道:


    “比你们自己?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是的,请您见谅。”


    祁妙听得一惊,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而且说的还是一句日语!


    话音落下?, 房间门缝儿底又塞进来一样东西?。


    谈靳楚蹲下?捡起,瞬间拧紧了眉头。


    是块儿刻了诡异字符的金牌, 跟爷爷卧室里的那块儿一模一样。


    或许,应该叫它组徽。


    他打开门,将这?个证明身份的信物还了回去。


    敲门者双手接过, 并极为珍视地放进了随身的小包里。


    然后?微微俯身行礼, 客气?道:


    “谈靳楚警官你好, 我们现?在就要带祁妙小姐坐船离港,动身前往安琪岛。”


    谈靳楚身形稳稳地立在门口,挡住几人不让进去。


    “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他问:“为什么要提前一个小时?”


    “因为……”


    女人戴着口罩, 看不出具体年?龄,眼角似乎有几丝不明显的细纹,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直直望向床上的小姑娘。


    “因为祁妙小姐的白血病, 也因为,我是霓虹癌症中心里, 最好的血液科医师。”


    谈靳楚闻言微愣。


    霓虹癌症中心……他听妙妙的医生讲过,那里有全霓虹甚至是全亚洲,最顶尖、最先进的放射治疗技术,和最全面的白血病治疗方案。


    他明白了。


    那个组织把安琪岛计划提前, 害妙妙重病的情?况下?还得跟着出海折腾。


    现?在的这?个提前, 则是他们对妙妙的照顾和致歉。


    谈靳楚侧身让开,“请进, 我收拾一下?东西?,和她一起上船……”


    “不可以。”


    女医师摇了摇头,礼貌道:“您的登船时间并没有提前。”


    “什么意?思?我不能跟她乘坐同一艘吗?”


    “是的,来接您的船会在一个小时后?如约抵达,请您再耐心等?待。”


    谈靳楚听完沉默了几秒,回过头,往床边望了一眼。


    祁妙听不懂两人在门口的对话,只能探头探脑,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让人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不再管戴口罩的霓虹女医师,转身走到了妙妙床前,然后?蹲了下?来。


    给她翻译了一遍之后?,才?询问她的意?见。


    “……妙妙,你要不要先跟着她们上船?”


    祁妙想了想,又看向了门外的女医师。


    没经过谈靳楚的允许,她并没有贸然踏进房间内。


    两人视线交汇,女医师似乎笑了一下?。


    虽然被口罩遮住了半张脸,眼睛弯起的弧度还是能看得出来。


    “好啊,”祁妙点点头,“我跟医生们走。”


    反正留在谈靳楚身边,也只是个给人添麻烦的病秧子,还不如去嚯嚯那个组织的医疗资源。


    答应下?来之后?,俩人就真的要迎来分别了。


    两位医生推着她的轮椅登船,而谈警官还要等?一个小时后?的下?一艘。


    因为有海关的安排协调,祁妙登船并没有经过什么流程。


    这?是一艘较大型的游轮,从外面看吨位就能感觉到极为豪华,像那种电影里富人们出游航行必备的交通工具。


    只是不知道这?艘邮轮上有多少?间住处,又有多少?花天酒地的游乐设施。


    祁妙的好奇心完全没得到满足,因为她一上船,就被推进了一间病房。


    还是大套间,瞧着条件一点不比她原来住的地方差。


    讲日语的女医师把她搀扶到了床上,转身去换了衣服,还带了几个人进来。


    然后?开始给她检查身体。


    熟悉的恐惧感又来了,祁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都出境来到海上了,居然还要扎针输液!


    而更让她恐惧的是,她不清楚这?个组织的医生给她用了什么药,会不会跟之前的治疗有冲突,总之,药液才?输完一小瓶,祁妙就开始脸色苍白,头晕犯恶心。


    她躺在床上痛苦喊人,扯着嗓子没喊几声,又有点儿想呕吐。


    这?一反应给几位医生也看愣了。


    随即给她拔了输液针,再度做检查。


    最后?讨论研究得出结果——她这?是晕船了。


    几片药片吞下?,祁妙终于舒坦不少?,躺在床上眯起眼睛休息。


    一道清脆的女声忽然在她床边响起:


    “真奇怪,我们这?艘游轮几乎没有任何颠簸感,你为什么会晕船呢?”


    祁妙猛然惊醒,紧张地瞪着面前的陌生人——


    是个年?轻小姐姐,一头齐耳短发乌黑发量,鼻梁上架了副厚厚的高度近视镜。


    “不要怕,我不是杀手哦。”


    小姐姐这?么说,好像并不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而是为了引出自己?的介绍。


    只听她自豪道:“我,是一名黑客!”


    “黑客你知道吧?就是那种在网络世界游走于无形的高手,也可以称之为赛博侠客……”


    黑客小姐姐叽里呱啦一顿话,吵得祁妙又开始头疼。


    她觉得,眼前这?位善谈的小姐姐,比起黑客,其实更像是那种学了几天编程就敢自称电脑行家?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靠谱。


    小姐姐的自我介绍还在继续,她已经滔滔不绝地从三?岁时初次接触电脑,就一口气?通关马里奥说起,然后?追忆到了十八岁那年?,他亲自主导的两次网络攻防战役……


    见祁妙一脸茫然的呆呆样子,还好心地体谅起了她的智商。


    “听不懂是吧?那我给你挑两件近的战绩说说。”


    黑客小姐姐拍了拍胸脯,得意?道:


    “黑进你们a市人民医院网络系统,我干的。”


    “给玉时琢的u盘文件加密,也是我干的。”


    “哇,那你好厉害哦。”祁妙干巴巴的给她捧场。


    “那当然了,不厉害的可都被抓起来了。”


    “……你自己?也知道干这?种事违法呀?”


    “我当然知道。”


    黑客小姐姐在床边坐了下?来,满不在乎地道:“不光是我知道,我们整个组织里的成员人人都知道自己?犯了哪些法,被抓后?要判多少?年?。”


    她问:“你要听我讲这?个吗?”


    祁妙摇摇头,“不要,我不感兴趣。”


    她只觉得这?个小姐姐挺莫名其妙的。


    突然就出现?在她眼前,她跟她说了一大堆,而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听这?些。


    “那好吧。”小姐姐略显失落。


    “她们是让我来陪你聊聊天的,但现?在看来,咱们俩好像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共同话题?”


    祁妙沉思片刻,试探了一句,“那你,喜不喜欢打游戏?”


    “喜欢呀!”小姐姐瞬间开心起来,“我平时最爱玩MOBA……”


    可随即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意?识到,祁妙所说的游戏,是指搓手机。


    然后?,游轮上的病房里,两个小姑娘一起双排掉分,连跪到了半夜。


    小姐姐彻底开心不起来了,祁妙的心情?看着也不怎么好。


    她郁闷地死盯着手机,想不通刚刚那把玩法师,为什么又被对面打野抓成了0-8。


    连跪果然让人破防,连带着和双排队友相看两相厌。


    祁妙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同样沉默住的黑客姐姐,心中充满懊悔。


    她的初衷是想着通过打游戏,和小姐姐快速熟悉起来,再从她嘴里套话的。


    现?在可好了,她觉得这?个人恨不得偷偷背过身,搞点小手段,把她的游戏账号给黑了。


    “……咳咳,在海上网络有点儿卡,没发挥好。”


    祁妙舔着脸问:“要不咱们再来一把?”


    黑客小姐姐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算了,我手感不佳,有点带不动。”


    她仿佛精疲力竭般地叹了口气?,“咱们还是聊聊天吧,你想问另一艘船上的谈靳楚,或者是岛上的那93个人,都行。”


    祁妙简直大喜过望:“真的吗?”


    “真的。”


    “那我能不能问问另一个人?”


    “谁啊?”


    祁妙说:“我奶奶。”


    她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三?张纸。


    “我奶奶她现?在,是在岛上吗?”


    黑客小姐姐往她的病床上一瘫,仰天答道:


    “不在。”


    祁妙愣住,“那她在哪儿?”


    黑哥小姐姐的回答让她完全意?想不到。


    “在国?内啊,从你高考前到现?在,她压根就没出过A市。”


    “……什么?”


    小姐姐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病患往里面挤了挤,继续道:


    “你放心吧,她没来安琪岛,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直接参与?过我们的计划和各种事务,留给你的遗产,包括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每一笔都是干干净净,亲自挣来的合法收入。”


    祁妙脑中一片乱麻,本来就晕船,这?会儿就更懵了。


    她倚靠在床头失神了好久,才?盯着手中那张白色的遗嘱,低声道:


    “……我不稀罕。”


    “嗯,能理解。”


    黑客小姐姐趴床上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对你来说,MOBA游戏充钱也不能变强。”


    祁妙咬着唇,手指攥得发白。


    她突然问:


    “我能不能用这?些钱……买岛上那93位公民的命?”


    黑客小姐姐翻过身看她,“嚯,那你这?笔买卖做的可真划算。”


    她执着地又问了一遍:“能吗?”


    “能啊。”


    小姐姐说:“只不过,那些人的命,可并不值这?么多钱。”


    “那些人值不值,我不清楚。”


    祁妙垂下?眼睫,神情?格外认真:


    “我只知道,中国?的社?会秩序和司法权威值。”


    她的视线炙热而纯粹地落在了黑客小姐姐的脸上,请求道:


    “你们能不能把那些人放了,让他们回到国?内,接受法律的制裁?”


    “这?个问题,还是等?到了岛上再讨论吧。”


    小姐姐翻身坐起,“啪——”地打了个响指,“我先让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情?况。”


    说着,便兴冲冲地跑出病房,很快又兴冲冲地抱着电脑跑了回来。


    屏幕正对着祁妙,上面显示的全是监控画面——


    一共23间酒店房间,每间住着4个人,有一间比较例外,住了5个。


    或者说,用“关着”来形容,更为恰当。


    “……他们这?是怎么了?”


    几乎每个房间的监控画面里,那4个人都分别缩在4个角落里,看着极其虚弱。


    “没怎么。”


    黑客小姐姐嘻嘻一笑,“死不了的,岛上也有医生,只不过是饿一饿他们,略施小惩而已。”


    还吐槽了一句:“总共93个人,从中国?到安琪岛,要坐船在海上飘五六天,顿顿都吃饭的话,得浪费多少?粮食啊?”


    坐船……


    祁妙心中一揪,猛然转过头,看向了黑客姐姐。


    “那谈警官呢?他现?在怎么样?坐上船了没有?”


    “这?会儿都半夜3点多了,他肯定坐上船了呀。”


    “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吗?”


    “不可以哦,”黑客小姐姐说,“因为他现?在没办法接听。”


    祁妙浑身一僵,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牙关都开始“咯咯”打颤。


    “你们……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黑客小姐姐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还是给你看看吧。”


    她灵活的手指轻敲键盘,调出了另一个监控画面。


    那是邮轮上的顶奢套房,金碧辉煌,床又大又柔软。


    谈靳楚一个人躺在上面,紧紧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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