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竹叶沙沙作?响, 书房内外一片漆黑。
姜惟背手立于窗前,听着?风声叶声。细碎的脚步声到了门外,然后?被门外的随从拦住, 接着?他听到余氏的声音。
“我知道侯爷在里面, 你让开。”
“夫人?,侯爷真的不在。”
“就算是侯爷不在?,我身为侯府的主母难道不能进?去吗?”
那随从为难起来,阖府上下皆知侯爷的书房不经允许不得入内。他也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如果余氏真?要硬闯的话他也没办法。
余氏笃定姜惟就在?里面, 因为她?问过门房,门房说侯爷今日并未出门。既然侯爷的随从守在?书房外,那么?人?就一定在?书房里。
正僵持之时,里面传来姜惟的声音。
“让她?进?来。”
余氏闻言, 瞪了?那随从一眼,理了?理鬓发后?优雅地推门而入。当她?进?去的那一刹那, 烛火突然亮起。
乍然的光亮让她?猝不及防, 等眼睛适应之后?一眼就看到站在?窗前的人?。那修长儒雅的姿态一如多年前,她?的心不由得跳得厉害。
“侯爷。”
这声称呼之轻之柔,就连尾音都透着?情意绵绵。
“你找我什么?事??”
姜惟的声音之淡之冷, 仿佛如刀一般切割着?她?的情意。她?忽然觉得委屈起来,委屈自己多年深情换不来一颗真?心。
“侯爷, 城外流民渐多,妾身想着?尽自己的一分力多做些善事?。”
“这些事?, 你自己做主即可。”
余氏咬着?唇, 这事?可不是她?做的主, 而是被逼的。如今不得不做,且还一做就是十日, 摆在?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银子。
侯府帐面上没有那么?多钱,她?又不想花自己的私房,思来想去来找姜惟,一是指望姜惟替自己出头,二是借此让姜惟更加厌恶姜觅。
“说来这事?也不是妾身自己揽的,妾身是想做好事?不假,也愿意为天下百姓尽一分力。谁知大姑娘心中不忿,以为我和晴雪是想抢她?的风头,居然放下狠话,说是从明日起她?就不施粥了?,让我们管那些人?的吃喝。”
姜惟听到这话,终于转过身来。窗外的夜色与屋中的光亮交错,他的神情晦暗莫辨,眼神更是复杂难懂。
余氏被他的目光惊到,下意识紧了?紧心。
“侯爷,妾身说的都是真?的。大姑娘自来不喜妾身,对晴雪更是因嫉生恨,她?分明是想让妾身和晴雪难堪。她?只图自己痛快,半分不顾念侯爷和侯府……”
“帐上没银子了?吗?”姜惟直接打断她?的话。
她?愣了?一下,羞赧点头。
“不瞒侯爷,帐上的银子确实不够。妾身自掌家以来节俭计算,不敢乱花一文?钱。无奈今年年景不好,那些铺子庄子的产息都不如往年。”
“这些年我虽不怎么?过问家中庶务,却也知道再是年景不好,也不至于拮据到这个地步。再者各庄子年年都有存粮,也不必花银子去买,怎么?就不够了??”
余氏心里一个“咯噔”,她?还以为姜惟从不管事?,自己说什么?应该就是什么?,没想到姜惟居然一针见血地质问她?。
她?心思转得快,忙道:“妾身不是找侯爷哭穷的,就是觉得这是一笔大开销,想着?来和侯爷商议一番。”
姜惟看着?她?,目光越发晦暗。
“这些日子以来,余家的粮价一日比一日高。别的粮铺子供应不及,余家的铺子却是粮食充足。我竟不知余家存粮如此之多,竟然遥遥领先于京中各家铺子。”
余氏心惊不已,震惊于姜惟居然知道自己做的事?。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掌家,怎么?着?也要顾一顾娘家。若非娘家撑腰,她?在?侯府又哪里能安稳度日。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也是时候让娘家沾一沾她?的光。
但这事?她?做得,却不能认。
“侯爷,你不是怀疑妾身……”
“你当初说非我不嫁,是为何??”
余氏没有料到姜惟突然问起这个,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正当她?准备诉说自己的情意时,就看到姜惟脸上的嘲讽之色。
她?心口?发凉,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惟。
这么?多年来,姜惟对她?确实有些冷淡,但哪怕平日里与她?相?处时再冷再淡,却从未露出过如此的表情。
“侯爷,我倾心于你,满心眼里全是你……”
“若我不是侯府之主,若我只是一个寻常男子,你还会执意嫁我吗?”
“你就是侯爷啊,你怎么?可能是一个寻常男子。在?妾身心中,你是郦京城最为出色的男子,从前是,现在?仍是。”
当年侯爷何?等风采,不知引得多少京中姑娘倾心折腰,她?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从前,现在??那你觉得从前的我,而现在?的我有何?不同?”
“侯爷在?妾身心中一直如此,并无不同。”
姜惟突然笑起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觉得今天的姜惟很不对劲,有着?她?从不知道的陌生。这种陌生让她?不安,也让她?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侯爷是天之骄子,岂是世间凡夫俗子能比。妾身心悦侯爷,这辈子能嫁给侯爷是妾身最大的福气?。”
“你可知你所谓的福气?,对我而言是什么??”
是妻离子散!是生不如死!是悔不当初!
“侯爷…你到底怎么?了??妾身不过是爱慕于你,又有什么?错?”余氏不明白,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她?并没有拆散侯爷和徐令娇,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有错。
姜惟苦涩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那日雅集之上,我应该拦着?娇娘。若娇娘不曾为你说情,你也不会认识我。娇娘一时心善,却换来你对我的觊觎。你所谓的痴情与福气?,杀死了?娇娘,也杀死了?曾经的我。”
他的娇娘死了?。
曾经的他也死了?。
他取出一个精美的匣子,当着?余氏的面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卷画轴。随着?画轴慢慢展开,余氏的眼仁都在?颤抖。
画中的妙龄少女笑靥如花,娇妍而又贵气?。
这是徐令娇的画像!
她?眼中仿佛被扎了?钉子,刺得她?心都在?滴血。并非是因为画中女子对她?的冲击力,还有那落款的吾爱娇娘四个字。
侯爷为何?给自己看徐令娇的画像,到底是何?意?
“侯爷,徐姐姐不在?了?,你还有我……”
姜惟不看她?,也不回应她?,而是久久凝视着?那幅画之后?小心翼翼地放进?火盆中,画中人?很快消息在?炭火中。
她?心中升起几许窃喜,难道侯爷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真?情,决定忘掉徐令娇,以后?要和她?好好在?一起吗?
惊喜不过刹那,她?在?看到姜惟的动作?后?一声惊呼,“侯爷,你干什么??”
只见姜惟的发已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剪子,毫不犹豫地剪下一绺头发扔进?火盆中,书房内很快充斥着?难闻的气?味。直到火盆中的画卷和头发烧得天南地北,他才将剪子扔到一边。
而此时的余氏,已经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听到姜惟冰冷的声音。
“你说你爱慕我,不过是我有尊贵的身份,还有不错的皮囊。你费尽心机嫁进?侯府,为的是侯府夫人?的名分还有荣华富贵。如今我后?宅之中唯你一人?,你也已掌管府中事?务,是不是该知足了??”
这番话让余氏感到恐慌,“侯爷,你到底怎么?了??妾身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生气??妾身这就走,你好好静一静。”
“等等。”姜惟叫住她?。“你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面色一片煞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是夫妻啊!自己身为妻子,难道来找自己的夫君都不行吗?这么?多年了?,侯爷为什么?看不到她?的真?心?
“侯爷……”
“滚!”
一个滚字,打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她?再也无法面对如此绝情的姜惟,也无法接受自己多年痴情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她?以袖掩面,几乎是哭着?跑出了?书房。
姜晴雪见她?哭着?回来,大吃一惊。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她?只顾哭,着?实是吓着?了?,也着?实是伤心了?。
“母亲,父亲是不是训斥你了??”姜晴雪急得不行,“你没说是姜觅设的局吗?父亲若是要怪,那也应该怪她?啊。”
“晴雪!”余氏泣不成?声,“你父亲…他……”
“父亲?父亲怎么?了??”
余氏哽咽着?,“没……没什么?,施粥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她?也是有自尊的,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她?一颗全在?侯爷身上。如今侯爷厌了?她?,她?既痛苦又不甘,更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姜晴雪以为是她?是被姜惟训斥了?,道:“那岂不是让我们自己出钱?”
她?慢慢点头。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这笔账,她?全算在?了?姜觅的头上。
十天不用施粥,姜觅总算是可以歇一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如果不是秦妈妈将她?叫醒,她?怕是要睡到午后?去。
秦妈妈原本是由着?她?睡的,毕竟萧隽都交待过不要打扰她?睡觉。但是有客人?来访,还等了?快一个时辰。
“谁啊?”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找,嘟哝着?问。
“是侯爷。”秦妈妈小声道。
“姜惟?”
秦妈妈听到她?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下意识朝外面望了?望,暗道幸亏没有听见,否则传出去外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
“侯爷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她?打着?哈欠睁开眼,“他来干什么??”
一问时辰才知已近午时,心想着?确实是不好再睡下去,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一番梳洗之后?再去前院见姜惟。
姜惟又是来送钱的,看着?比上回送的嫁妆还多。
她?没接。
上回已经说清楚了?,姜惟的钱她?不会要。
“这不是给你的。”姜惟说:“我知道你在?城外施粥,花销定然不小。我也想为百姓做点事?,这些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难道你不知道余夫人?和姜晴雪也在?城外搭了?粥棚?”
她?几乎不用猜,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余氏和姜晴雪定然会大肆宣扬此事?,也一定会在?姜惟的面前上眼药。
这倒是奇了?。
姜惟有钱不资助她?们,反倒巴巴送来给她?,不会是想营销慈父人?设吧。
“我说过,我不会要你的钱。你若真?想为百姓做点事?,你大可以用自己的名义给他们送钱送物,何?必经我的手。”
“觅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没有想过你还会原谅我。这些年我对你太过疏忽,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但这些钱是你该得的,你为何?一定要拒绝?”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已改姓徐,与你们武昌侯府再无半点关系,你走吧。”
姜觅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
姜惟感觉很挫败,他这辈子到底还有什么?。
“觅儿,你不要赌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知道你们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顾世子已经被救出,听说人?就在?魏显的营帐中。而慎王在?这个时候病好,其?中必有蹊跷。他相?信慎王和顾世子魏显一定有联系,也猜想着?他们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浑浑噩噩,与曾经的好友渐行渐远,正是因为当年窃玉案之后?谢家的不作?为。现在?他算是看清楚了?,谢家才是真?正的隐忍。
而他如今要做的事?有两件,一是上下打点,让谢家人?在?牢狱之中好过一些,二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顾世子。
他看着?姜觅,姜觅也看着?。
姜觅并不害怕他猜出了?什么?,因为不止是他,太后?和陛下应该也猜到了?。但那又如何?呢,谁也没有证据。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费心。”
“好,你不要我的钱,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
“难为你还记得我哥哥。”姜觅讥笑一声,目光渐冷。“我相?信即使我哥哥回来了?,他也不会稀罕你的钱。”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在?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应该补偿他……”
姜觅打断他的话,“他不会要你的钱,他也不会稀罕你们武昌侯府的爵位,甚至他连姜这个姓都不想要!你以为你醒悟了?,我们就会稀罕你迟来的父爱吗?不是所有的愧疚都会被抹平,也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够弥补。一切都太迟了?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我不求你们原谅,我只是想为你们做点事?。”
“不必了?!”姜觅将那匣子塞还给他,“这事?我不能替我哥哥做主,如果以后?他真?回来了?,你大可以当面交给他。至于他要还是不要,那是他的事?。”
原来真?的再也来不及了?。
他怔怔着?,失魂落魄地抱着?匣子离开。
才刚出了?前院,迎面遇到回府的萧隽。萧隽并非一人?,随了?几个侍卫之外,身边还跟着?一身蟒袍华服的徐泽。
徐泽看到他,眼神无一丝变化。
萧隽依照礼数,替两人?介绍对方。
京中的大事?,姜惟自然也已听说。他虽不管朝事?多年,但该有的政治敏感也有。既然陛下抬举徐泽是为了?对付魏显,那么?徐泽接近慎王的目的就不单纯。
他下意识看了?徐泽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徐泽道:“原来是武昌侯。”
“见过西北王。”姜惟努力思索着?,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直到回府的途中经过安国?公府时,他才恍然知道那种熟悉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徐泽已经随萧隽进?屋,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诚心相?请,还望王妃赏脸。”
姜觅笑着?应下,“王爷的暖房宴,我们一定会参加。”
“一言为定。”徐泽似不意地问道:“方才我瞧姜侯爷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他与王妃相?谈不快?”
这话实在?问得突兀,若是换成?旁人?必定会心生不快。
但姜觅已知他的身份,正巴不得他多了?解一下自己与侯府的关系。
“他是来送钱的,说是让我先保管着?,日后?等我哥哥寻回,再交到我哥哥手上。”
“你没要?”
“没要。”
“那些钱可不少。”
“王爷可能不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我有的是钱,日后?我哥哥若是真?回来了?,我有能力养他!”
徐泽眼睛一亮,神情越发令人?如沐春风。
“那钱是给你哥哥的,你怎知你哥哥不会要?”
姜觅暗道,难道她?猜错了?哥哥的心思?
“姜老夫人?害得我哥哥失踪,又纵容孟姨娘毒死了?我娘,我与武昌侯府有仇,已经破府而出改姓徐。若我哥哥是明理之人?,必会明白我的用意。”
“你都未见过你哥哥,你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兄妹连心,我相?信我哥哥纵然流落在?外多年,他血脉里都存在?着?我们徐家的风骨。莫说是姜家的钱,就是姜这个姓,我相?信他也不想要!”
聪明人?一点就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泽哪里还不知道姜觅已经得知自己的身份。他忽然站起来走到萧隽面前,用眼神示意萧隽给自己让位。
萧隽:“?”
这个姜润不要太过分!
姜觅轻咳一声,“萧隽,我与西北王一见如故,离得近些好说话。”
萧隽无法,只好让位。
徐泽见状,满眼都是笑。
他坐到了?姜觅旁边,认真?打量着?,“王妃娘娘倒是与传言中的大不相?同。”
“世人?说我又蠢又坏,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妃如此聪慧,怎么?能说是蠢,大智若愚而已。至于坏嘛,那更是因人?而异,坏人?见之为坏,好人?方才真?心。现如今人?人?都说王妃娘娘是活菩萨,我觉得王妃娘娘当得起这个称呼。”
滤镜这么?厚,应该是亲哥。
“只是……”徐泽目光一转,看向萧隽。“王妃娘娘方才说以后?要养自己的哥哥,也不知道慎王殿下愿不愿意?”
萧隽已经让了?位,也识趣地直默不作?声,为的就是让他们兄妹俩多说说话。没想到徐泽会话锋突变,居然又刺一刀。
“自然是愿意的。”
若是离得极近,应该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徐泽敷衍道:“王爷大气?。”
姜觅此时已经瞧出了?些许端倪,眼神微闪。
看来徐泽对萧隽不太满意啊,这对大舅哥和妹夫的关系明显堪忧。
果然接下来,她?又听到徐泽问萧隽。
“那如果王妃娘娘的哥哥不愿意呢?”
“不愿意什么??”萧隽反问,实则已经知道徐泽这话的意思。
徐泽轻笑一声,“当然是对你这个妹夫不满意。我可是听说慎王殿下此前又呆又傻,这突然好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犯?”
姜觅现在?已经能肯定,徐泽不仅记忆好,还是一个很记仇的人?,恐怕还记恨年幼时萧隽不带自己玩的事?。
所以大神斗法,她?这个小鬼就别在?这里当夹心饼了?。
她?当下揉了?揉额头,道:“我好像还没睡好,我回去再搂一觉,你们慢慢聊,失陪了?。”
说罢,她?也不看两人?的脸色,按着?太阳穴垂着?眼皮火速走人?。走出去许久之后?,她?才放慢脚步,轻轻吐出两个字。
“幼稚!”
第72章
徐泽是刚封的西北王, 一言一行更是格外受到关注与监视,他前脚才踏进?慎王府的门,后脚就有人把这消息送到萧昶的案头。
萧昶阅完, 当下大怒。
一道口谕下去, 急召柳相进宫议事。
柳相很快赶来,一脚刚迈过勤政殿的门槛,一个折子模样的东西就砸在?他脚边。他恭敬地将折子拾起,上前给萧昶行礼。
萧昶脸色阴沉,怒道:“那?个徐泽……他难道不?知朕将他招安是为何吗?他不?急着替朕去收拾顾家那?帮逆贼, 居然还要办什么暖房宴!难不?成他真以为那?宅子他能一直住着?”
“陛下息怒,臣以为他一个乡野出身的泥腿子,必是被京中的繁华迷了眼。他要办暖房宴且由着他去,等顺了他的心再提让他迎战魏显逆贼的事……”
“由着他去?”萧昶最?近火气大, 因着夜夜不?能安睡,眼仁都浑浊发?黄, 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看人时目光越发?的阴狠可?怕。“他的那?些私兵成天在?城中乱晃,目无?法纪滋事扰民!万一捅出了什么乱子,你担待得起吗?”
“陛下, 为今之计除了安抚他,还能如?何?”
柳相的话, 让萧昶越发?怒火中烧。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气。先前往回调的十万大军已尽数溃败, 再次下旨增援的将士也?没那?么快抵京。倘若魏显和徐泽联手, 则京中岌岌可?危。
他之所以急着让两?人斗起来, 正?是想着待徐泽收拾了魏显,他再出手对付徐泽, 那?么胜算便大了许多。若是徐泽一直拖着不?动手,援兵的消息一旦走漏,必将横生许多变故。
“你说他为何接近慎王?他到想干什么!”
柳相回道:“这个臣也?琢磨不?透,或许是因为住得近,也?或许是因为他想利用慎王。”
这两?个解释都十分合理?,萧昶的脸色渐缓。
“那?个徐泽能出山野之中冒头,想来也?有几分手段。他接近慎王想来也?是觉得慎王和魏显那?帮人有牵扯。”
“正?是这个理?。”柳相擦了擦额头的汗,“臣以为那?徐泽或有匹夫之能,但应当成不?了什么气候。”
萧昶也?这么认为,毕竟一个大事未成就开始讲究摆场之人,最?容易被富贵迷了心志。这样最?好,只要对方帮他解决了魏显那?帮人,日后解决起来的才更容易。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朕就再给他一些时日,让他好好享受一下京中的荣华。到时候他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否则朕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没说的是他对徐泽的印象很不?好,因为对方给他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不?过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柳相。
柳相适时建议,“臣以为他如?此张扬也?好,我们何不?投其所好。他既然要办暖房宴,那?就让他办得风风光光,给足他十全的荣宠和体面。我们越是把他捧得高,他越是不?好再拖着不?出兵。”
萧昶觉得此言有些道理?,将此事交给柳相去办。
末了,又提拔了柳仕原为禁军大统领,全权负责京中防务。
柳相感激涕零,谢恩而去。
很快新封的西北王要办暖房宴的事就传遍了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高门都收到了消息,也?得到了上头的暗示一定要出席此次宴会。
宴会这一日,宾客如?云。
慎王府离得近,姜觅和萧隽倒是不?急着出门。各府的马车堵在?巷子里,他们便是要出门也?不?适合乘坐马车,反不?如?走路来得方便。
今日夫妻二人都是盛装打扮,玉冠华服环佩琼琚,金妆锦砌翠珠围绕,顶级的富贵再佐以绝世的容貌,一时惊艳无?数人。
“原来慎王殿下真好了!”
“京中都传慎王妃是活菩萨,如?今瞧着似乎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么看着还真是般配得很,倒是应了那?一句天造地设的传言。”
两?人原本是一前一后,萧隽在?前,姜觅在?后。没走几步萧隽停下来等姜觅,等到姜觅与他并行之后脚步放缓。姜觅嘴角弯了弯,大大方方地过去,然后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挽住他的胳膊。
他低头垂眸,眼中若有星光。
那?些人面面相觑之后,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也?有人显出鄙夷之色。
柳仕原带着一群禁军,美其名曰帮徐泽维持秩序,同徐泽的那?些私兵一起守在?外面,表面上看是相助之势,实则看上去好比是两?军对峙。
徐泽站在?门外,一脸不?悦地看着不?停涌过来的宾客。他一把将柳相拉住,“相爷,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老子可?没备这么多的酒水!”
柳相笑道:“王爷不?必担心,陛下看重王爷,自然是要为王爷立威造势。酒水的事王爷不?用操心,老夫都准备好了。”
“真的?”徐泽似是不?信他。
他赖得多费唇舌,直接命人将自己准备好的酒菜送进?王府。
一席席的酒菜送进?去,徐泽还在?那?里说轻巧话。“这可?是相爷自愿的,老子可?没逼你。事后你千万别?找老子要银子,否则老子跟你急。”
柳家得势多年,柳相也?是萧昶面前的大红人。放眼朝野上下,除了被下大牢的谢太傅外,无?人敢同他说话如?此随意。
而徐泽一口一个老子,分明是对他毫无?尊敬可?言,听得旁人频频侧目。有人暗道这位西北王还真是乡野莽夫出身,哪怕是蟒袍加身受封爵位,也?改不?了粗鄙与匪气,白瞎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
柳相皮笑肉不?笑,显然也?很是不?满有人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子。
“王爷放心,老夫不?会要你的银子。”
“那?敢情好。”徐泽忽而又想到什么,道:“那?今日这些宾客们送的礼…”
“都归王爷。”
这下徐泽终于满意了,重重地拍在?柳相的肩上,将柳相的身体压得往下一沉。“还是你这老头识趣,不?像陛下那?般抠抠搜搜的,只给老子一个中听不?中用的封号,还有这被搬空了的宅子,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柳相闻言,身体越发?直不?起来。
柳仕原看不?过去,刚一动就被自己的父亲柳大学士制止。柳大学士冲儿子摇了摇头,然后快走上前。
他一把将柳相扶起,对徐泽道:“陛下看重王爷,王爷的富贵还在?后头,怎么能计较眼前的这一点得失。”
“柳大学士说得好生轻巧,这也?叫一点得失?老子手底下养了那?么多人,天天要吃要喝。俗话说得好,若想马儿跑得快,那?也?要给马儿吃草。这一文钱都不?给老子,还指着老子替他卖命,老子想想都觉得亏得慌。如?果不?是被柳相一时拿话给激住了,老子才不?做这亏本的买卖。罢了罢了,今日是老子大喜的日子,老子也?就不?说的晦气话。”
柳相和柳大学士交换了一个眼色,意味不?明。
柳仕原的手一直按着刀柄,强压着怒火。
陛下这个时候提拔自己为禁军大统领,世人都以为是陛下对他们柳家的看重,却不?知是以他们柳家为刀。
一旦西北王有任何异动,他就是马前卒。
还以此前陛下对祖父的暗示,若是他们柳家没能帮助陛下平反魏显他们,那?么谢家就是他们柳家的前车之鉴。
这般令人心寒的君王,如?何能担当起天下之主?的责任。萧氏一族抢了别?人的江山,终于要守不?住了。
一阵骚动传来,他立马提刀去看。
当他看到那?华服盛妆的美人时,他握住刀柄的力道松了松,心中泛起无?比复杂的滋味。他的视线下移,目光接着一变。
这个女?人……
原来自己猜得没错,他们肯定是一早就暗中勾结了。怪不?得那?日这女?人会算计自己,定然是受了慎王的指使。枉他还曾生出怜惜之情,枉他还曾有过心软之时,却原来自己的怜惜与心软全都错付。
思及此,他手上的力道复又紧。
众人之所以骚动议论,正?是因为姜觅挽着萧隽的动作。在?所有人眼中,她这个举动极其大胆,可?谓是惊世骇俗。
徐泽也?看到了他们,眼神微妙。
然后他一跃下了台阶,亲自来迎他们。
只见他无?比自然地挤到两?人中间,顺势与萧隽勾肩搭背。“慎王妃,慎王殿下,你们可?算是来了,不?枉我亲自上门去请。老古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众人见他对萧隽和姜觅如?此热情,皆是一脸惊讶。
萧隽和姜觅被迫分开,中间挤进?了一个人,姜觅只好识趣地走到一边。
所有人惊讶于徐泽和萧隽如?此之亲近,一个个眼神古怪。
众人猜疑不?断时,徐泽目的已达到,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和萧隽保持距离,反倒更靠近姜觅。
“慎王妃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大声对众人道:“慎王妃的大名是如?雷贯耳,谁不?知道她是京中第一大善人,也?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萨。老子是个粗人,平生最?看不?惯盘剥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也?最?是佩服一心为民之人。慎王妃舍己为人,当值得我以最?高的礼节相待。”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将萧隽和姜觅请到了主?桌上座。
这一举动,令许多人意外。
姜觅向他贺喜,道:“多谢西北王盛情相邀,我们夫妇二人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下人们将贺礼抬上来,掀开红绸之后引来一阵惊呼声。
她所谓的薄礼,居然是一棵三尺多高的红珊瑚树。喜庆耀眼的颜色,莹润油亮的质感,再辅以血玉石为基,极尽奢华与名贵,令人瞠目结舌。
有人认出此物原是康城郡主?的嫁妆,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当年顾妤出嫁时,也?曾轰动郦京。她所嫁之人是太子之尊,嫁妆的规制仅比皇后低一阶,这棵红珊瑚树乃是御赐之物,不?少人都见过。
“没错,这棵珊瑚树正?是我母亲的嫁妆之一,原本就摆在?这间屋子里。”
萧隽的话让所有的议论戛然而止。
他手一指,指在?屋中的一个位置。
有人恍惚记得,南平王还昌盛时,这间屋子里是何等的富丽。珍宝玉器不?胜枚举,古玩异物应世间罕见。
但南平王府和顾家是京中的忌讳,私下底说说也?就罢了,这种场合谁也?不?敢乱说话,生怕一个不?好就引来杀身之祸。
诡异的安静中,徐泽开口了。
“依慎王殿下这么说,这屋子以前有不?少的好东西。”他看向柳相。“如?今这屋子空空荡荡的,半个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柳相,陛下既然把这宅子赏给老子了,那?原本这宅子里的东西怎么着也?要分给老子一些吧。”
众人一听,惊呆了。
这位西北王好像有点不?要脸。
徐泽可?不?管旁人怎么想,伸手朝柳相要。“老子可?是听说了的,当年查抄顾家的人正?是柳相你,有什么好东西你最?清楚。你老实说,你就没有藏过私?”
“王爷慎言!”
“慎什么言哪,人家慎王还在?呢。”
“王爷,当年顾家犯了谋逆大罪,老夫都是按律法行事,哪里敢徇私舞弊。”
“谋逆?”徐泽挠了挠头,动作极其粗鲁不?雅,与其长?相形象也?极为不?搭。“那?岂不?是和老子一样,此前你们不?也?说老子是谋逆。”
这话让人怎么接。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飘忽,或是装作看自己的鞋子,或是假装欣赏空空如?也?的屋子。
“王爷,你已经归顺陛下,哪里能和顾氏逆贼相提并论。”
“是不?是逆贼也?就是陛下的一句话。老子可?是打听过的,当年陛下以偷窃玉玺的罪名抄了顾家,杀光了顾家所有人,把这宅子也?翻了一个底朝天,并没有找到玉玺。老子虽是土匪出身,却也?知道捉奸捉双,捉贼拿赃的道理?。为何赃物并没有找到,顾家却坐实的谋逆的大罪呢?”
这话更没人敢接了,连柳相都招架不?住。
柳相为难道:“王爷,私议君王可?是大罪,你还是慎言为好。”
徐泽冷笑一声,“老子最?烦你们这些人,一肚子的算计,成天就想着怎么构陷残害别?人。你们别?以为老子傻,如?今陛下想用老子,又是封爵又是赐宅子的。哪天陛下用不?着老子了,只怕也?是随便安一罪名就要了老子的命。”
“王爷,这话可?不?敢乱说!”
“你们怕,老子可?不?怕!”
有人终于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指责他。“你既然受了陛下的招安,那?就是大雍的臣子。臣子之责乃是效忠,一身荣辱与性命皆系于君王之手。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里来的这些猜忌与抱怨。”
“你谁啊?”徐泽一把将这人拽住,“你凭什么教训老子?老子还用得着你来教做人!我可?告诉你,是你们陛下求着老子进?城,非要让老子当什么西北王,信不?信老子现?在?不?干了!”
那?被他拽住的人面色都变了,红红白白的好不?精彩。
柳相赶紧打圆场,“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这位是承恩公世子。”
姜觅下意识朝那?人看去,毕竟余氏和姜晴雪还曾想过用这人来钓自己上钩,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
原主?的记忆有些滤镜,她还以为余家当个宝的余世子是一个多么出色的男子,却原来是一个不?过尔尔的孔雀男。
傲气有,但俗不?可?耐。
“原来这就承恩公世子。”徐泽将人松开,眼神无?比的轻蔑。“早就听说京城的世家公子风采不?凡,承恩公世子乃是个中翘楚。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自萧昶登基以来,余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这些年来承恩公府俨然已是京中世家之首,身为世子爷的余靖不?仅家世出众,且自己亦是颇有才名,走到哪里都是备受追捧的对象。
他自诩尊贵清高,一瞧不?上徐泽的出身,二瞧不?上徐泽的言行举止,是以方才对徐泽的鄙夷毫不?掩饰。
徐泽不?认识他,不?给他面子他还能自我安慰。但柳相道破他的身份之后,徐泽居然还出言贬低他,他是万万不?能忍的。
“朽木难登大雅之堂,顽猴不?配美玉之冠。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广,泥潭之鱼不?知海河之阔,当真是可?笑至极!”
巴结余家的人很多,平日里以余靖为尊的世家公子们更是不?少。这些人与余靖同仇敌忾,一致将怒火对着徐泽。
“西北王,我等给你面子,特地来参加你的暖房宴,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你草莽出身,既然入朝为官,理?应学着京中的礼数行事,如?何还能行事这般无?道,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
“你看不?上余世子,那?就是看不?上余家,看不?上余家就是瞧不?起太后娘娘。陛下是太后娘娘亲子,难道你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一声声质问,一句句发?难,全冲着徐泽。徐泽一时之间仿佛成了众矢之的,经受着所有人指责。
若是换成旁人,必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针对。但徐泽不?是一般人,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还有阴阳别?人的心思。
他“呸”了一声,“你们少说这些大道理?,老子本来就是要造反的。你们以为老子是慎王这个傻子,人家抄了他外祖家,还害死他父王,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把自己给病傻了!”
姜觅:“……”
这都能带上萧隽。
她越发?好奇了。
那?时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不?过是两?个小屁娃子,到底是什么样了不?得的仇,能让其中三岁的那?个记到现?在?。
第73章
天家阴私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被人一语道破, 在场的人越发震惊于?徐泽的敢说,面面相觑眼神微妙,既想再?多听一些, 又怕自己再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惹祸上身。
偏偏徐泽还没过够嘴瘾, 继续口?吐猛料。
“慎王殿下,你瞧瞧你这身子骨,瘦得像条麻竿,脸色也白得像鬼,一看就?是没被照顾好。想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 也吃了不少加料的饭菜吧,还有命站在这里也是不容易。”
众人听到这话,已有人瑟瑟发抖。
西北王太敢讲了!
慎王殿下站不站得住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快要站不稳了。
柳相一脸苦色, “王爷,老夫求求你了, 你再?说下去只怕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大祸临头, 老子是做什么的,你们忘了吗?”徐泽冷笑一声,“老子是山匪!山匪是做什么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打家劫舍,杀贪官抄大户, 老子什么没做过。你们陛下还等着老子替他收拾魏显那?一帮人,这个时候即使?是老子骂了他八代祖宗, 他也不敢把老子怎么样。”
他这般张狂, 一时让不少人胆战心惊地想起, 这位西北王可不就?是反贼,一个反贼自然?是不怕说这些话的。但他们不是啊, 别人敢说,他们却不敢听。
“慎王殿下,你说句话啊?”有人小声乞求萧隽。“可不能再?由着西北王胡说了,这些年陛下待你如何,别人不知,你自己难道不知吗?”
姜觅心下冷笑,这些人倒是会甩锅。
既然?不敢听大可以走人,又想听还想不担责任,这么大一个锅往萧隽身上甩,真是不厚道。
“你们让慎王说什么,他这些年一直病着,自己都过得稀里糊涂的,哪里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又哪里知道有没有人想害他?”
那?人一噎,胀红着脸。
萧隽淡淡地道:“这些年我又呆又傻,如今我脑子清明?了,但许多事我都记得不太清楚。未知事实不予置评,我不知从?何说起。”
“可不是嘛,你说你们这些人装什么装,我就?不信你们看不出来。”徐泽满眼嘲弄地看着众人,“慎王殿下就?是个傻子,一个傻子知道什么,好了之后更是把之前犯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你们为难他做什么?”
姜觅:“……”
她?怀疑徐泽就?是故意的,表面上听着确实是为萧隽抱不平,但是一口?一个傻子的,听起来还真挺不舒服,颇像是故意打击报复。
所以当年他们到底结了什么仇。
柳相眉心打成了结,苦口?婆心道:“王爷,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徐泽两手一摊,“要什么证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慎王殿下的外祖父不死,他们怎么弄死先太子。先太子不死,他们怎么抢皇位?什么小妾上位毒死主母,庶子为了霸占家产害死嫡子,这些手段戏文里都演烂了,也就?你们不敢说。”
有人再?也站不住了,惶恐不安地告辞。有一就?二,有二就?有三,众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走,生怕再?走晚一点就?会小命不保。
“人走可以,礼要留下!”徐泽大喊。
众人:“……”
这位西北王不仅敢说,还特别不要脸。
柳相摇头,“王爷,臣还要去向陛下复命……”
“正好,你记得帮我带话给陛下。”徐泽叫住他,如此这般说了自己的要求。
听得柳相的面色越发的苦不堪言,走的时候都在叹气。
眼见着人都走完了,徐泽一脸喜色地招来一个属下,“去,把今天他们送的礼归置归置,还有那?些酒菜,全赏给弟兄们!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他的话传开,引得一片欢呼声。
姜觅其实有想过如果姜润还活着,可能长?成什么样的一个人。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姜润会是这个样子。明?明?是土匪,却有着书生般儒雅的气质。瞧着清雅俊朗的长?相,行事却毫无章法匪气十足,且十分油滑。
这样很好。
倘若不是如此,一个幼童又怎能独自活下来。
“你俩还愣着干什么,快坐过来吃啊。”徐泽已经坐到桌前,招呼他们俩赶紧落座。“姓柳老头今日?倒是大方,这酒菜应该是从?酒楼里直接送过来的。”
姜觅和?萧隽对视一眼,坐了过去。
徐泽的吃相毫无优雅可言,堪称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抬头看人。
“慎王殿下,难道你这么瘦这么弱,吃饭跟个娘们似的,一点爷们的样子都没有,看着就?不像个命长?的。如果我是慎王妃,非把你休了不可。”
姜觅险些被这话呛饭,忙喝了一口?茶水。
“慎王妃,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在我这里你不用拘谨,敞开了吃敞开了喝,不用在意那?些个虚礼。”
“我不会客气的。”姜觅道。
徐泽笑起来,似拨云见日?。
“王妃记着,以后在我这里你都无需客气。我与王妃一见如故,我又年长?王妃一些,以后我唤王妃觅儿?妹妹可好?”
“好啊,那?我叫你徐大哥。”
两人一个觅儿?妹妹,一个徐大哥,叫得很是亲热。有些事虽然?没有点破,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徐泽夹了一块鱼到萧隽的碗里。“我和?觅儿?妹妹相见恨晚,我有心唤王爷一声妹夫,但又怕王爷嫌弃。”
“徐大哥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萧隽也夹了一筷子肉里的笋干到徐泽的碗里,看得徐泽面色一僵。
姜觅看出了一些门道,因为萧隽不吃鱼,而徐泽故意夹鱼给他。他反过来夹笋干给徐泽,想来徐泽肯定不吃笋。
好幼稚的两个男人,有必要这么互相伤害吗?
徐泽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隽,说:“怎么不会嫌弃呢?我还以为王爷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我妹妹,必定会嫌我妹妹话多又长?得丑。”
“我岂会嫌弃,这全是王爷的片面之词。我嫌弃的是有人为一己私欲牺牲自己的妹妹,深感不耻而已。”萧隽反击道。
姜觅:“……”
她?好像有被嫌弃,还被内涵到。
吃个饭都不好好吃,真是闲得慌。
遂一拍桌子,“吃饭!”
“好咧。”
徐泽麻利地吃起了自己碗里的笋干,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萧隽。萧隽的筷子也伸向了自己碗中的那?块鱼,面不改色地往口?中送。
姜觅:“……”
且说那?边柳相已经进了宫,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陈述。
“他居然?敢如此妄议朕,真是罪该万死!”
“陛下息怒,他是乡野草莽,自然?是不知礼数规矩。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万万不可在此时处置他。”
这还用说。
若能杀他早就?杀了!
“狼子野心,朕看他归顺是假,要钱是真!只怕是胃口?太大,明?面上假意听从?于?朕,其实是想打着朕的名号对付魏显,等到他收拾了魏显,必然?会转过头来对付朕!好一个徐泽,没想到心机如此之深。”
萧昶本?就?多疑,越想越觉得自己怀疑得对。他想借徐泽的手除掉魏显,而徐泽正好将计就?计假意归顺。
他把玩着手中仿制的玉玺,那?磕破的一角清晰可见,如同豁着的口?子在残忍地昭示着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陛下!”柳相见他迟迟不语,斟酌道:“若不然?寻些不太紧要的东西送过去,反正他应该也不识货。先堵了他的嘴,也好催促他快些发兵。”
他虽在气头上,却也知道此时为难徐泽的时候。若是徐泽一直按兵不动,不能帮他先解决魏显,那?么就?算是他调回来的第二批援军到了,也无兵力对付两股逆贼。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掉魏显。
“就?依你说的办,这事你去安排。”
柳相领了旨,恭敬退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拟好一张送往西北王府的物?件清单,呈到了萧昶的面前。萧昶脸色不虞地审阅一番后,让其照办。
单子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家具类,也有几件中看不好变现的撑场面的东西。东西送到西北王府后,徐泽眼皮子都没抬。
柳相自己没露面,派了一个六品的礼部?官员前来。那?六品官员记得柳相的吩咐,送了东西就?准备走人,却不想被徐泽叫住。徐泽直接丢下一句话,若想让他出兵对战魏显,他要向陛下讨要一物?,那?就?是元祖皇帝赏赐给顾家的那?把游鸿剑。
南平王府被查抄之后,那?把游鸿剑就?落到了萧昶手上,多年来从?未现世。
萧昶习过武,武艺虽谈不上多高超,但颇爱收集一些名家兵器,其中最为得意的收藏就?是顾家的游鸿剑。
甫一听徐泽想要这把剑,勃然?大怒。
当真是得寸进尺!
要了东西不够,居然?还想要这把剑!
那?官员声音颤抖,有些话又不得不传到。“西北王说了……若是陛下不把此剑送过去,他就?不出兵。陛下几时送去……他就?几时出兵……还说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萧昶气得想杀人,这是让他做主的态度吗?
分明?是在威胁他!
当年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机将南平王扳倒,才得了顾家的那?些东西。那?徐泽是个什么东西,不仅狮子大开口?,居然?还敢逼迫他!
简直是目无君王,岂有此理!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魏显那?里派了人来传话,定了两日?之期,若两日?内再?不应允条件便出兵攻城。前有狼后有虎,若不将狼的胃口?填饱,谁来给他打虎。
良久,他大喝一声,“来人哪!传朕的旨意,赐西北王游鸿剑,着他即刻发兵剿贼!”
游鸿剑送到西北王府的时候,姜觅和?萧隽也在。他们可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避人耳目从?后门进来的。
徐泽将剑摆在桌上,示意姜觅过来。
姜觅仔细地观摩着,心中赞叹。
前朝杨氏一族奢靡无道,一应饰物?皆追求精美华丽,这把游鸿剑亦是如此。剑鞘精美繁复,金玉交相辉映,剑柄正中镶着一颗硕大的绿宝石,绿宝石镶嵌在龙纹风眼中,哪怕沉淀近两年之久,依旧璀璨夺目。
这是一把集工艺与实用一体的剑,铸造者也是徐氏一族。若一般人见到此剑,必会当成王孙们的装饰物?,然?而当剑身出鞘时,那?冷森森的寒光瞬间让人毛骨悚然?。
她?一寸寸地抚摸着剑鞘和?剑柄的纹路,一遍两遍没摸出门道来。于?是她?闭上眼睛再?摸,一遍不够又来一遍,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如何?”徐泽问她?,“可有什么发现?”
她?轻轻摇头。
当年元祖皇帝建立大雍王朝,最为信任的就?是顾徐两家。姜觅已从?徐家的镇宅之玉中得到皇宫的布局图和?几位重要宫殿的构造图,所以她?大胆猜测元祖皇帝赏赐给顾家的游鸿剑或许也另有玄机,这才让徐泽向萧昶讨要此剑。
方才她?已经摸索过几遍,并?无什么发现。
难道是她?猜错了?
“无妨。”徐泽安慰她?。“便是这剑没有什么机关,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等他日?见到顾世子,物?归原主即可。”
她?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尝试着从?各个度打量这把剑。当她?的视线与宝石呈四?十五度角时,忽然?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徐泽和?萧隽都没看清楚她?是如何动作的,那?绿宝石已被在她?的手中。翻过绿宝石的背面,隐约可见刻着的一行小字。
用透镜查看那?些小字,原来是一句话:玺为天,帝为川,亡灵乱,琼台现。
所以她?猜对了,这把游鸿剑和?那?支宝塔簪子一样都藏着有关前朝宝藏的秘密,足见元祖皇帝当初有多么信任顾徐两家。
“可猜出宝藏在何处?”徐泽问她?。
她?点头。
“好了,这下知道那?宝藏在哪了。”徐泽双手环胸,并?没有继续追问,“接下来的事你们慢慢计划,我现在要出兵了。”
姜觅和?萧隽对视一眼,目送他离开。
他当即召集自己的两千私兵,领碰上他们浩浩荡荡地从?王府出发。一路上城中百姓们奔走相告,不少人涌上街头。
“陛下这是何意?魏将军只不过是想彻查窃玉案,他怎么就?派西北王去攻打魏将军了?”
“玉玺一直没找到,那?罪名显然?也不实,陛下不思量着查明?真相找到玉玺,到底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我听说陛下的皇位来得不明?不白……”
“这话可不能乱说。”
百姓们议论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消失在嘈杂中。
徐泽骑于?马上,英姿不凡又威风凛凛,所到之处又掀起新的议论。
“原来这就?是西北王,不是说他是个山匪吗?怎么生得如此好看,比起京中的世家公子们也不差什么。”
“是啊,看着像个读书人,谁能想到会是山匪头子。”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婚配,我瞧着和?我家女儿?倒是般配得很。”
“你少在这里做梦,就?你那?养得细皮嫩肉好吃懒做的女儿?也想当王妃……”
“我女儿?怎么了?我夫君可是秀才,我女儿?是秀才家的姑娘,配他一个山匪还不是绰绰有余。当初谁不说慎王妃又蠢又坏,你瞧瞧她?不仅嫁给了慎王殿下,嫁过去之后还冲好了慎王殿下的傻病……”
姜觅也在人群之中,听到这些话后是哭笑不得。
人群慢慢往前移,随着徐泽的人马出城之后,围观的百姓也慢慢散去。许是街上的人不少,看上去似乎一改前些日?子的萧条与沮丧,重复往日?的繁华与热闹。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人,当下喊了一声“舅舅。”
徐效没听到她?的声音,眼神痴痴地望着徐泽的队伍离开的方向,泛红的眼眶中隐约可见泪光闪闪。
她?心下了然?,朝徐效走去。
“舅舅,你这是怎么了?”
徐效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当年…我只是一个饿得快死的小乞儿?,倒在路边等死,是义父路过时将我救下。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日?义父也是骑着马,年轻又威风,就?和?刚才的西北王一样。觅儿?,他……”
她?低声道:“我知道。”
“你…你知道?”徐效喃喃着,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那?他…”
“他是。”
“真的吗?”徐效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他真的是…那?他知道吗?”
“他知道。”
徐效闻言再?也忍不住,望着城门的方向潸然?泪下。
第74章
姜觅将他扶到旁边的茶楼, 要了一个雅间。
雅间的门一关,他瞬间呜咽出声。许久之后他的哭声才慢慢停下来,换成?了一声声不受控制的哭嗝。
十八年。
整整十八年啊。
他每日每夜都在盼着?这一天, 终于能将悬了十八的心放下, 日后到了下面也有脸去见义父和?娇娘,告诉他们润儿已经找到。
情绪慢慢平复之后,他立马想到一件事。“觅儿…润儿此番出兵,是要去找顾世子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舅舅不用担心。”见他不再哭了,姜觅这才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我们已经?商议好, 不过是做戏给萧昶看。”
“那就好。”
这一激动?着?急,徐效的哭嗝倒是少了许多?。他了却了一桩压在心头的大事,眉宇间常年不散的忧愁终于化开。
“那日我见过之后便让人去打听,我还以为他也是因为遭了灾随那些流民?上京, 谁能想到他居然是应州义军之首。他不光长得像你外祖父,那一身的气度和?本事也像。若是义父还在, 不知有多?欢喜。”
说?到这, 他又哽咽起来。
伤心之余,问起姜觅他们是如何相认的。当听到姜觅说?徐泽这些年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世时,他又哭了。
“润儿打小就聪明, 记性也极好。他失踪的那年才三岁,我还以为他肯定会忘记自己是谁…没想到他都记着?。他既然一直记着?自己的身世, 为什么?不回?来啊?”
这事徐泽没有主动?说?起,姜觅也就一直没问。但她想着?徐泽之所以不回?来, 肯定有不回?来的理由。
“舅舅, 哥哥已经?回?来了, 这些事日后自然有机会问个清楚。”
“没错。”徐效擦着?眼泪,欣慰道:“润儿瞧着?是个有主见的, 他想说?时自然会说?。我能亲眼看到他长大后的模样,已经?心满意足。你们兄妹二人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能干懂事,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姜觅垂眸。
她不是徐令娇的女?儿,如今顶替原主的身份而活,便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徐泽,替安国公府讨回?一个公道。
送完徐效回?徐家后,她才回?到王府。
一进王府便有下人来报,说?“梦姑娘不见了。”
婆子口中的梦姑娘,指的就是小铃铛。
自从小铃铛住进王府后,姜觅便让府里的下人们称呼小铃铛为梦姑娘。小铃铛一直很乖巧,按理说?不会乱跑。
她问了门房,都说?没看到小铃铛出府。侍候小铃铛的人说?是在小铃铛睡下后才离开的,谁知去烧个水的工夫,回?来就没看到人。
既然没有出府,那就一定还在府里面。她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命人不用跟着?,自己往西边的方向?而去。
远远看到那日小铃铛躲着?偷看萧隽的假山,她的预感越发强烈。猫着?腰钻进假山里,隐约听到低低的泣声。
循声而去,她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小铃铛。
小姑娘缩着?身体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膝盖,将头埋进膝盖中。小肩膀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听到动?静之后像受惊的小兽一样仓皇四顾。
不得不说?她很会选地方,此处正?是一处假山洞隙,外面的人若不注意看,还真看不见里面藏了人。洞隙中容一人尚且还有些宽余,挤进两人之后显得十分狭窄,但却无逼仄之感,只因一抬头便能看到天际。
姜觅挤进来之后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住自己蜷缩着?蹲在地上。
“这里真不错,又避风又隐蔽,旁人很难找到。”
“姐姐也喜欢这里?”
“喜欢。”姜觅抬头望天,“这里又清静又自在,如果不想被人找到,只想自己独自待着?,此处是难得的好地方。”
小铃铛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姐姐最懂我。我好喜欢这样的地方,以前在宫里我就爱躲在假山里面。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斥责我,也不会有嘲笑我,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谁也管不着?我……我以前总想着?若是能躲一辈子就好了。”
“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小铃铛拼命摇头,“秦妈妈对我很好,子规姐姐也很是照顾我,没有人欺负我。”
姜觅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问:“那你为什么?又躲起来?”
她眼中的亮光黯淡下去,睫毛颤动?之时泪珠滑落。“我就是…很难过。姐姐,我很努力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是我忍不住会去想……我不想做我自己,我不想因为我而让别人伤心难过…姐姐,我该怎么?办?”
姜觅将她揽过来,然后抱住她。
这种事旁人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都没有用,有些痛苦不是说?说?就能忘记的,若想真正?放下唯有岁月变迁。
“你是不是想和?王爷亲近,又害怕他嫌弃你?”
小铃铛拼命点?头。
“我…我想…但是我怕。”
那是她的哥哥啊。
她一个人孤单这么?久,好想能有亲人在身边。王爷是她的亲哥哥,她怎么?可能不想亲近,但是一想到她的生?身父亲是谁,她就觉得好难过。
为什么?她和?哥哥不是同父同母?
“姐姐,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有一个那样的父亲……”
姜觅拍着?她的背,道:“我的事你应该听说?过。我和?你一样从小没有母亲的护佑,有父亲等于没有父亲。别人都说?世间无不是之父母,为了子女?孝字为先,但我不这么?认为。生?我者乃我母亲,我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全是我母亲的嫁妆。武昌侯虽是我父亲,然而他既未十月怀胎生?下我,也不曾花费心血养育我,我为何要愚孝他!”
她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姜觅。
“姐姐,真的可以不孝顺吗?”
“你若问我,我的答案是可以。有些人不配为父母,甚至都不配当个人。这样的人你孝顺他做什么?,为虎作伥吗?”
小铃铛用袖子抹眼泪,“姐姐说?得对,那个人那么?坏,我才不要认他。他那么?对我娘,害了我娘,还害了我哥哥,他…他不配!”
“对,他不配。”姜觅和?她一起唾弃着?。
她眼里再起光亮,“姐姐,如果我帮着?哥哥…哥哥他会不会喜欢我?”
这个姜觅没办法回?答她。
有些事无法改变也无法抹去,存在已是伤害。
“小铃铛,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不是他,我不能替他做决定,也不能替他承诺什么?。但我要告诉你,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无奈,不求博爱圆满,但求无愧于心。”
小铃铛似懂非懂,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会牢牢记住这句话。
姜觅爱怜地揉着?她的发,然后将她扶起。
许是蹲得有点?久,久到姜觅的腿都麻了,更何况是蹲得更久的小铃铛。一个重心不稳,姜觅的头差点?撞在假山。
小铃铛及时拉她一把,两人抱成?一团后稳住身体。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凝重的气氛,四目相对之时同时笑起来。
出了假山后,她们活动?着?发麻的手脚。
姜觅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小铃铛的脚踝处。
小铃铛察觉到她的视线,道:“以前我躲着?人时,就会把铃铛给塞实,让他们找不到我。”
她不由莞尔,“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还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萧隽以前就是这么?做的。
小铃铛听到她夸自己,欢喜而羞赧。
又听到她问自己,“想不想解开?”
当下眼睛大亮,尽显光华。
“姐姐是不是有办法?”
“有。”
“那我要解开。”小铃铛高兴到差点?跳起来。“我最烦走到哪都被人发现,做梦都想着?把它?弄开。但是以前嬷嬷不让,说?这是那个人…亲手给我戴上的。现在我出了宫,那个人也管不着?了。姐姐,你是不是能帮我解开?”
果然啊,还真是萧昶干的。
姜觅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这簪是她特制的,旋开花形簪头之后,露出细如丝利如刀的尖。她蹲下去一番动?作之后,小铃铛脚上的金铃便开了。
“姐姐真厉害。”小铃铛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光。
这么?厉害这么?好的姐姐,她真的很喜欢。
姜觅把金铃交给她,原以为她会感慨难过,没想到她接过之后喜笑颜开。
“姐姐,这是实心的,是不是能换不少银子?”
方才姜觅掂过金铃,大约能估摸有多?少重量。道:“应该能换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小铃铛吃惊地瞪大眼睛,“这么?多?啊,都抵得过以前胡嬷嬷两年的月例了,那是不是就给买很多?好吃的?”
一听她说?这话,姜觅便知她不仅没有享受到公主该有的身份地位,也从未有过公主原本的待遇。
“你想吃什么??”
“姐姐对我这么?好,我想买很多?好吃的给姐姐吃。”
姜觅笑了,问她:“那你想不想赚钱?”
“想!”小铃铛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兴奋地看着?姜觅。“姐姐,你教我怎么?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那你想做什么?,会做什么??”
她被问住了,歪着?头努力去想。
姜觅也不催她,让她慢慢想。
半刻钟后,她终于想到了什么?,大声道:“姐姐,我想到了,我想做点?心!”
以前在宫里她总爱往御厨房跑,每回?帮着?做活后,方御厨都会塞给她一些好吃的。从小到大她最想成?为的人就是厨娘,因为厨子天天做好吃的,肯定不会饿肚子。
姜觅对她的想法给予肯定和?支持,“这是个好法子,到时候我给你开一个点?心铺子。”
“那…那一言为定!”她高兴到跳起来。“姐姐,我会做的,我在宫里见那些御厨们做过…我现在就去做,做好了给你尝尝。”
看着?她像小鹿一样欢快地跑远,姜觅很是欣慰。这才是孩子应该有的模样,天真烂漫又快活。让她有事做也好,免得她心思敏感成?日胡思乱想。
她的动?作倒是不慢,天快黑时端着?点?心弋?来找正?院。或许是怕遇到萧隽,她进来之后明显有些忐忑不安。等看到屋子里只有姜觅一人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盘子里装着?新做出的点?心,方块的形状,一层白?一层红,再一层白?一层红,是较为简单的花果酱糖糕。
秦妈妈在一旁笑道:“奴婢可是亲眼所见,这点?心还真是梦姑娘自己亲手做的,旁人未帮半点?忙。”
她也没想到小铃铛居然真的会做点?心,虽然刚开始浪费了一些食材,但蒸坏了两笼之后就已经?有模有样。
送来的这盘点?心是第六笼,因为小铃铛一直不太满意,一心想着?不能让姜觅失望,所以力求做到完美。
姜觅先是把点?心大大夸奖了一番,从香气到色泽还有形状,逐一点?评逐一夸赞。这种言而有实的夸奖最能让人心服,也最能让人开心。
等到她尝了点?心过后,更是大夸特夸。并?非她有意鼓励小铃铛而为之,而是因为点?心出乎意料的好吃,好吃到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大赞特赞。
她当即大手一挥,给了小铃铛一间点?心铺子,并?郑重其事写了契约,契约上约定租金分红等事宜。
这些事宜她一一征求小铃铛的同意,将小铃铛完全当成?一个大人看待。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让小铃铛仿佛在一瞬间成?长,再也不复之前的惶然无依。
小铃铛小心翼翼地自己的那份契约收好,小大人似的向?姜觅保证一定会赚到钱。钱不钱的姜觅其实并?不在意,但既然小铃铛想赚钱,铺子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点?心师傅小二等都会安排妥当。
“小铃铛,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赚到钱的,我还等着?你的分红做新衣裳呢。”
“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姐姐买很多?很多?的新衣裳。”
姜觅笑起来,“那好啊,我可就等着?了。”
一室的欢声笑语,传到内室之中。
萧隽手里的书已经?许久没有翻页,他的思绪早已飞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盘点?心放在他面前。
姜觅笑着?问他,“小铃铛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他看着?那点?心,怔然出神。
母亲爱种花养草,还会收集鲜花酿成?花酱,然后用花酱做成?点?心。一年四季花开不同,花酱的颜色味道也不尽相同,做出来的点?心也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那些点?心的味道,很甜很温暖,足以化解他所经?历的苦难。他以为无论多?么?艰难,至少他还拥有父母相爱一家和?乐的美好回?忆。
但是现在……
有人将它?踩碎了,污染了,还结出了恶果。
“不想吃就算了。”姜觅将点?心撤回?。
“她明明也很可怜,她明明也没有错,我却无法接受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不会。”姜觅坐到他身边,“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她。她是很可怜,也没有错,但她的存在确实是对你的伤害。我并?不是劝你接受她,我是希望你接受被人打碎的东西,因为你不接受事实也存在。若是他日你与郡主重逢,你有没有想过以何种态度面对自己的母亲?”
萧隽沉默半晌,道:“你说?的对,最不能伤我母亲的人,是我。”
他说?罢,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然后慢慢地咀嚼着?,仿佛用尽全身的力,看上去不像是在品尝美味,而像是在啃食自己的悲伤。
姜觅心口一涩,想也没想就抱住了他。
第75章
突然他身体一软, 歪着倒了下去,整个人都压在姜觅身上。
姜觅大惊,“萧隽, 萧隽, 你怎么了?”
须臾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阴谋诡计的可能?性。所有的猜测都定格在一个?念头上,中毒二字不断地在她眼前飘过。
她刚要喊人时感觉胳膊被人拉住,只见方才还面白发纸气息微弱的人正压着她的袖子,那双漆黑的眼睛冰冷而严肃地看着她, 熟悉而又陌生。
“你没事?”她惊讶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再一看萧隽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猛然间明白了什?么,心里莫名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 暗道这男人莫不许久没演戏,拿她当猴耍呢。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你真的很担心我?”萧隽的声音很低很沉, 却如重钟一样敲击着人心,直接叩击着那心扉的门?,一下一下似是要将心门?敲开?。
“废话。”她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假无辜的人, 没好气道:“我们是合作伙伴,如果你这个?时候出了事, 我怎么办?你说我担不担心?”
萧隽眼中?的光亮渐暗,半垂眸的样子有几分委屈可怜。
又来!
姜觅又气又好笑?, 这男人还真是演戏演上瘾了, 装成这个?鬼样子, 难道还想博取她的同情不成,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吓谁。
半垂的眼皮盖住了萧隽眼底的失望。
原来这么久了, 他还只是合作伙伴。
“你对她毫不设防,她送来的东西你验都不验。你不仅自己吃,还端过来给我吃,若是点心有毒,你我此时怕是已?经去见阎王了。”
“她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萧隽直起身体,神情冷漠。“你别忘了她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
“她身体流的不止一个?人的血,还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会?不会?把她想得?太坏了?”
真以基因而论,两人既是亲兄妹,又是堂兄妹,无论是母族还是父族,他们都有着极其相?似的基因,也流着几乎来自同一脉的血。
但这话她不会?说,因为太残忍,她怕萧隽承受不住。
“你曾经说过眼见不一定为实,你就这么相?信她不会?害我们。”萧隽欺近,气息温热却表情冰冷。“人的感觉有时候也会?骗人,曾经我也以为那个?人是一个?好皇叔。可是后来呢,我父亲死于他之手,我母亲……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让我如何相?信。”
姜觅无话可说。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有心隐藏之人。萧隽吃过大亏,也有着惨痛的经历,他不信小铃铛情有可原。
男人的气息逼近,然后她的脸被人用掌心捧起,迫使她不得?不微仰着头与之对视。她的瞳仁中?倒映出对方的样子,一如初见时的艳丽如鬼。
“若点心有毒,你就是谋害亲夫了。”
姜觅:“……”
“如果点心真有毒,先死的人也是我。我就算是谋害了你,不也赔了你一条命,怎么算你也不吃亏。”
萧隽闻言,眸色更深。
“你是说,你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她是这个?意思吗?
这男人还挺会?理解的。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船翻了,不想共死也不行啊。”
“你若不想,我不为难你。”
萧隽站起来,立于窗前。
他身量修长,锦衣更添他的贵气,仅是简单站立的姿态便让人觉得?犹如芝兰玉树近在前,说不出的雅致矜贵。
姜觅好看的眉颦起,猜不透他真正?的用意,但不能?认怂。
“萧隽,你不会?是想赖账吧?”她忽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我可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不,是连窗户也没有。我不仅自己搭进来,还赔了那些钱,你现?在让我走人是不是想过河拆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树欲静而风不止,防人之心不可无,再小心亦不为过,你明白吗?”萧隽望着她,“你听,外?面多安静。”
已?经入了夜,外?面确实很是宁静。这样的安静无法让人心安,反倒有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诡异。
姜觅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心未必是多余,以自己对小铃铛的不设防。如果小铃铛真的有心害他们,他们此时恐怕已?经死了。
眼下徐泽和魏显对上,萧昶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哪一方战败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伺机而动,一旦逮着机会?必定会?跳出来恶心人,而小铃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窗户上映着他们相?拥的影子,温暖般配。
秦妈妈见之,无比欣慰。
这么多年来,她比谁都盼着姑娘能?懂事,也比谁都盼着姑娘有一个?好归宿。如今姑娘与从前大不相?同,不仅懂事还有心计手段。王爷瞧着对姑娘很是尊重,两人相?处融洽而自在。
夫人曾说过,女子一生太不容易。待字闺中?时为博一个?好名声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嫁人后更是步步小心,不仅大度有贤名,还得?打理家中?事务,一刻也不得?清闲。若想自在随心,无异比男子三元及第还难。
以前夫人还在时,她以为夫人和侯爷那样的夫妻已?极其难得?。侯爷宠爱夫人,凡事都由?着夫人的性子,但也会?顾及侯府的颜面与旁人的看法。但王爷不一样,王爷对姑娘全然放手,不管姑娘做什?么说什?么一概不会?过问。姑娘的自在随意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比谁都高兴。
却有一点她不解,不知为何王爷和姑娘到现?在还没圆房。
她皱着眉叹气时,姜觅刚好出来。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妃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姜觅道:“我和王爷今晚想吃简单点,你让人煮两碗鸡汤面即可。”
这样看姑娘对王爷也是上心的,那为什?么一直不愿圆房呢?难道王爷病了这么多年,身子也亏损了不成?
她明显有心事,还欲言又止,姜觅又不眼瞎,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妈妈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王妃。”秦妈妈迟疑一下,还是开?了口。“你嫁给王爷有些时日?了,如今王爷也好了,老奴瞧着你们相?处不错,为何还是分被而睡?”
原来是这事。
姜觅打着哈哈,“不急,不急。”
“王妃,是不是王爷他……”
“啊?”姜觅猛然明白秦妈妈未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当下笑?了。“没有的事,他应该好得?很。眼下情势紧张,当以大事为重,这种事也没那么急。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好得?很,他也好得?很。”
“也是。”秦妈妈点头,“大事要紧,不能?分心,万一有了孩子……”
怎么就扯到孩子了?
姜觅赶紧打断,“就是啊,现?在不能?分心,更不能?儿女情长,一切以大局为重,你煮面的时候多煮一碗给小铃铛送去。”
秦妈妈闻言,笑?道:“王妃就不用担心梦姑娘了。梦姑娘说她肚子都吃撑了,晚上什?么也不想吃。那孩子心思重,今日?忙活了一天,老奴瞧着她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
“人忙起来就顾不得?胡思乱想。”
“王妃心善,梦姑娘看着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必会?明白王妃的一片苦心,日?后肯定会?报答王妃的。”
姜觅不求小铃铛的报答,只盼着小铃铛不要让她失望。
翌日?一早,小铃铛就来找她。
小姑娘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显然昨晚没怎么睡好,但看上去精神气十足,一副摩拳擦掌要干大事的架势,见到她之后立马兴奋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姐姐,我手艺还不精,我想着再学?一段日?子再开?铺子。等我真正?学?成了,我必定要一鸣惊人,不负姐姐的期望。”
“谋定而思动,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这样也好。”
小铃铛得?到她的认同,别提有多高兴。小脸上全是兴奋之色,立马就坐不住了,跑着说要去厨房做新的点心。
她被小铃铛感染到,暗道还是小孩子精神好。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事是有后劲的。小铃铛劲头大,拼了命的在厨房做点心,什?么桂花糕桃花酥的一笼笼出来,一盘盘地送过来给她品尝。
一连吃了两天点心后,她连打出来嗝都是甜的。不仅是她,秦妈妈子规小初等人也是肚子里装满了各色点心,俨然到了看到点心就想吐的地步。
偏偏小铃铛干劲十足,每一道点心都精益求精,务必做到最好。随着她的点心越做越多,拿点心当饭吃的人群不断扩大。从正?院往下发展,最后连府里的门?房杂役都没放过。
所有人都惊讶于她的热情与执着,她沉浸在自己专注中?,日?复一日?废寝忘食地研究着怎么才能?做出更好吃的点心,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
“小初子,你快帮我尝尝这道点心甜度如何?”她兴奋地打开?新一笼的点心,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眼生的中?年男子。
小初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小初子,他…他是谁?”
中?年男子正?是苏成。
他对小初子道:“你到外?面守着,我有话和梦姑娘说。”
小初子还是没有抬头,顺从退出去。
小铃铛下意识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苏成,“你也是王府里的下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八公主别怕,我原是王府里的管事,我叫苏成,我是陛下的人。”
“陛下?他派你来的?”小铃铛的目光越发警惕,那个?人从来没有找过她。她自出生到现?在,没有人叫过她八公主,她也从不被承认过。她年纪虽小,却也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下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心跳得?厉害。
苏成笑?道:“你是公主,陛下当然不放心你。”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八公主,你想堂堂正?正?当一个?公主吗?你想不想像其他的公主一样拥有封号名分,还有世人的景仰?”
小铃铛闻言,已?经有所猜测,她低声问:“陛下想让我做什?么?”
苏成暗道这位八公主还算有几分聪明,和聪明人说话要容易许多,让聪明人办事也更轻松一些。
他取出一物,放在灶台上。
“把这个?东西放在点心里,然后让王爷和王妃吃下去。事成之后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陛下会?承认你的身份,以后你就是大雍名正?言顺的八公主。”
小铃铛不傻,她自然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后宫阴私多,明争暗斗不胜枚举,便是最为低等的浣衣局都发生过好几回毒死人的事。
她不说话,苏成便以为她是默许了。事成之后,陛下如何处置这位八公主暂且不说,他苏成势必要更上一层楼。
苏成满情期待地离开?,心情颇好地给了小初子一个?好脸色。
小初子始终低着头,仿佛是怕极了。
半个?时辰后,厨房的门?再次打开?。小铃铛端着两盘点心出来,那双黑葡萄似的眼冷冷地看了一眼小初子后,径直朝正?院而去。
见小初子站着不动,她板着小脸回头,“你还不快跟上!”
小初子应诺着,低头哈腰跟在后面。
小铃铛见到姜觅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有人想害你,你快让人把小初子抓起来!”
小初子一听这话,“扑通”跪在地上。
姜觅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铃铛一脸焦急,“姐姐,小初子他是个?坏的,他和那个?叫苏成的是一伙的。那个?苏成他想害你们,他让我把这个?东西放在点心里让你们吃下去。”
“他是不是还许诺了你什?么?”姜觅反问。
“他说事成之后让我名正?言顺当一个?公主……”
“那你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
小铃铛震惊地看着姜觅,然后恍然大悟,泪珠子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人,但她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期待,期待亲生父母对自己还有一丝怜爱之情。却原来这点期盼都不应该有,因为在那个?人的心里她什?么也不是。
“姐姐,你们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姜觅没有必要瞒她,遂点头承认。
苏成虽然被撤了管事一职,但因为他是萧昶的人,萧隽和姜觅便一直留着他,目的是想让萧昶放松警惕,实则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如今看来萧昶果然够阴险毒辣,居然压根不管小铃铛的死活,那什?么当公主的承诺全是骗人的鬼话,他只把小铃铛当成一枚棋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若是事败小铃铛该怎么办。
“姐姐很高兴,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也很高兴…高兴遇到了姐姐,高兴姐姐信我…”
“是你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才让我们更相?信你。”姜觅上前将她抱住。“小铃铛你要记住,你没有办法选择自己怎么出生的,但你有权利选择自己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小铃铛闻言,放声痛哭。
萧隽不知何时出来,看着她们。
姜觅与他对视一眼,眼神似在告诉他:看吧,我是对的。
小铃铛哭着哭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抬头看到他之后吓得?眼泪都缩了回去,立马从姜觅的怀中?挣脱。
“王…王爷。”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谢…谢王爷。”
萧隽说的赏赐是一百两银子,就连小初子也得?了五十两赏赐。两人就躲在假山后面,彼此数了不下几十遍,捧着银子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相?视一笑?。
“小初子,方才是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的。”
“你说王爷……是不是不讨厌我?你看他赏我这么多银子,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王爷都赏你银子了,肯定不可能?讨厌你。”
小铃铛欢喜不已?,“小初子,你说的对。他都赏我银子了,他肯定不讨厌我。”
小初子摇头又点头,“对的,王爷肯定不讨厌你。他要是讨厌你,他能?吃你做的点心吗?”
小铃铛“呼”地站起来,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眼晴里全是光彩。“小初子,你说什?么?王爷他还吃我做的点心了?”
小初子就纳闷了。
那点心府里所有的人都吃过,王爷吃过怎么了?
他老实点头。
只听到小铃铛欢呼地所,小脸因为极度的兴奋而红扑扑的。“太好了,王爷吃我做的点心了,他吃我做的点心了!”
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有一道颀长的身影。
萧隽不知站了多久,他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听到小铃铛的欢呼声。这样的欢喜太过纯真直白,又有着让人动容的热烈。
他的目光却一直看着那个?与自己长相?有一两相?似的小姑娘,企图从对方的脸上找出和自己更多的相?似之处。直到小铃铛和小初子都走了,他还留在原地。一树一人,显得?那么的寂寥而孤单,像是被世间所遗忘。
姜觅一早就看到了他,原本是不打算让他知道的。等看到小初子和小铃铛人都走了,他还一动不动地望着天时,那种无边的孤寂感让人看着实在是难受,也让人不知不觉心都软了。
他听到动静后缓缓望过来,周身的孤寂渐散。
幸好。
他还有她。
第76章
……
云州军和应州军在城外开战, 两军从规模上看差不多,但实力也有悬殊。云州军中流民居多,不如应州军骁勇力壮。
是以开战之后应州军势如破竹, 屡战屡胜打得?云州军节节败退, 不出几日就已被赶出京城的地界。
消息传回京中,萧昶龙颜大悦,下令徐泽乘胜追击。徐泽欣然领命,率领自己的?应州军追出了京。
至此外的两股义军全部离开,仅剩越来越多的?流民。
余氏和姜晴雪母女勉强撑了十日, 几乎把这些年攒的?私房花光。粥棚撤掉的?那一日,她们强颜欢笑地打发着流民。
听到?有些流民还挑剔她们这些天的?粥不够稠,气得?余氏差点让那些人把喝下去的?粥吐出来。这些天来她们费钱费力,居然?还没落下好。
再听到?不少人都盼着慎王府的?粥棚明日施粥, 母女俩更是愤怒又心疼。既愤怒这些贱民不知好歹,又心疼自己花的?那些银子。
“娘, 我真的?好气!”姜晴雪都快气哭了, “姜觅有什么好,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在?夸她,难道都忘了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同样是施粥, 凭什么她就是女菩萨,而我们却要被人挑三拣四!”
余氏也气, “她得?意不了多久。”
“娘。”姜晴雪来了精神,压着声音问:“陛下是不是要对付慎王了?”
“你知道就好。”余氏声音阴恻, “大姑娘得?罪了太后, 太后纵了她这些时日, 也是时候给她一个教训了。至于慎王,也是怪他?自己命不好。他?若一直傻着还能长命百岁, 这一病好反倒没福。”
姜晴雪一听,一扫之前的?愤恨。
“娘,是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自打慎王病好之后,姜觅必是得?意到?了极点。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她那样的?人,也只配给一个傻子当王妃,享不了太大的?福气。”
“你知道就好。”余氏声音更低,“切莫沉不住气。”
晴雪还年轻,有些事?看不明白?。她好歹年长许多,还当了这么多年的?侯夫人,又更懂姑母的?心思,所以一听到?慎王病好的?消息,她就知道对方活不长了。
如今云州军已经败了,慎王再无倚仗。
一旦应州军得?胜还朝,必定再提要钱要粮的?事?。国库已经无银,若想?安抚徐泽,陛下一定会想?办法满足对方的?要求。
正值缺钱缺粮之际,若她是太后和陛下也会对碍眼之人下手,一来能解燃眉之急,二来还可以除去心头大患。
姜晴雪明白?她的?意思,难压兴奋之情。
姜觅啊姜觅,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
当晚,圣上的?口谕就传入各大世?家高?门。
先前被人撞破他?们在?宫中大兴土木,为堵住挖宝藏的?传言不得?不真的?建塔。眼下长生塔已经建成,此口谕正是召请众臣前去观礼。
这一夜,风平浪静。
但越是宁静,越是昭示着暴风雨的?来临。宫灯摇曳,幻化出无数的?影子。树影人影物影交错着,仿佛各方势力无声的?厮杀。
姜觅站在?灯下,望着皇宫的?方向?。
灯影笼罩着她的?脸,透着暖玉一般美好的?色泽。她的?眼神很平静,如水的?眼眸中却映着灼烈的?火光。
“他?终于要动手了。”
“时机正好。”她身后的?萧隽与她一样平静,但神情却不一样。萧隽本就生得?艳丽,忽明忽暗的?灯影之下形同鬼魅。
他?们齐望着皇宫的?方向?,然?后相?视一笑。
翌日天未亮秦妈妈则带人去京外施粥,那一行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没有人注意到?徐效也混在?其中,更没有注意小铃铛装扮成的?小丫环。
这些人走后,姜觅和萧隽才开始准备进?宫。
前脚王府的?马车驶离,后脚就有人去宫中禀报。
街上行人稀少,除去进?宫的?各家马车之外和一些早起的?商贩外,再无什么闲杂人。王府的?马车走得?不快,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
“原本早就做好了,最近太忙也就忘了给你。”
姜觅取出一样东西系在?萧隽的?腰间,这东西正是那块萧隽让她雕刻的?鸣凤玉佩,今日她也戴了萧隽送给她的?蟠龙玉佩。
萧隽抚摸着玉佩的?纹路,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鲜活有这样的?表情,哪怕这笑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如同一抹春光亮瞎人眼。
“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以后要多笑才是。”
“好。”
“你是不是怕我们这一去不回,等到?了地底下还做一对夫妻。”
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想?这些,心态不错。
姜觅笑了一下,“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讨个好彩头。龙凤双佩保平安,我们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车轱辘碾着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不时还能听到?外面有人互相?打招呼的?声音,听起来进?宫的?人还不少。
此次观礼,除了官员还有命妇。
男女各成一列,有序进?宫。男子去往前殿面圣,女人自然?要到?后宫给余太后和柳皇后请安,最后两边人在?长生塔汇合。
朝臣的?队伍中,姜觅意外看到?了姜惟。姜惟也看到?了她,神情间有些隐晦,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低着头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
姜惟都进?了宫,自然?是少不了余氏,余氏同柳大夫人就跟在?姜觅身后。姜觅不用回头也知道余氏都快把自己盯出一个窟窿了。
这十天的?施粥,想?必已经让余氏捉襟见肘了吧。
“余夫人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家中遭贼了?”她猛地回头,正好和余氏来不及掩饰的?视线撞上。
余氏面色一沉,她还真比遭贼好不了多少。
“慎王妃慎言。”
“我都慎王妃了,我说的?话?就是慎言。这些天余夫人日日给那些流民施粥,当真是憔悴了许多。”
“为百姓做事?,这都是应当的?。”
“谁说不是呢,难得?余夫人有这样的?觉悟,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余夫人脸色难看,是心疼施粥花出去的?那些银子。”
“怎么会?我甘愿而为,何来心疼一说?”
“那就好。”姜觅笑得?越发真挚。“听说你的?米粮都是在?余家的?铺子里买的?。余家的?粮价居高?不下,也不知卖给你的?是否也是高?价?”
说到?这个,余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不是买粮的?价格不低,她何至于花光了自己的?私房。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余家女,粮铺子给自己的?就算不是进?价,也高?不了多少,谁知那掌柜卖给她的?米一升只肯便宜十文钱。
她去问大哥,大哥说家中的?庶务都是大嫂在?打理。大嫂不等她质问,开口就哭穷。指三道四的?暗讽她这些年没有顾过娘家,反倒处处仗着娘家的?势,这眼看着娘家日子才好过了些就想?打秋风,怕是整个郦京城也没有她这样的?姑奶奶。
两头受气,她无处可说,既不能和自己的?丈夫哭诉,也不愿让儿女们担心,只能是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些事?就不劳慎王妃操心了,毕竟若不是慎王妃,我们也不至于……”她再是怒极恼极,到?底还有理智,余下的?话?也就没说了,心里自然?是把这笔账全?算在?了姜觅头上。
“余夫人不用客气,好事?大家一起做,好人大家一起当。”姜觅笑得?越发真诚,好人难做啊,她也是想?让这些人体验一下个中滋味,像她这样的?好人多难得?。
余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越发气苦。
她身为亲王正妃,算得?上是所有命妇中身份最尊贵的?,所以由她领头。一行人进?到?永福宫后,并没有被立刻宣进?去,而是在?外面候着。
里面传来柳皇后的?声音,“母后,如今长生塔已经建成,你也该放心了。钦天监的?吴监正说了,此塔一能护国安泰,二能镇邪除灾,必让那灾星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余太后幽幽一声叹息。“今年年景差,百姓们日子也过得?苦,哀家只盼着灾星一除天下太平,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
灾星?
她勾了勾嘴角。
真是没什么玩的?了,堂堂一国之君居然?真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一个灾星的?传言,再加一个祸国的?罪名,简直是不要太可笑。
身后传来不断的?窃窃私语,有些人越说越来劲,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已经是旁若无人了。
“慎王妃,你相?不相?信有灾星?”余氏突然?问她。
她缓缓转身,冷冷地看向?众人。
“相?信啊。”
“也不知这灾星是什么来历,害了天下的?百姓不说,居然?还想?动摇国之根本。要我说必须尽管找出来,免得?他?真的?祸国殃民。”
“余夫人说得?对,这灾星嘛,其实也不需要观天相?才能看出来,我们用肉眼也能分辨。谁不顾天下百姓的?生死?,那谁就是灾星。你说是不是?”
余氏不敢说话?了。
前些日子京中都陛下无德,不顾百姓们的?死?活,她若是接了这话?,万一引到?了陛下头上那就是大罪了。她不敢接这话?,旁人也不敢。方才还说得?热火朝天的?那些人,一个个低下头装聋作哑。
柳大夫人道:“慎王妃性子真爽,敢说敢做,以往还真看不出来。”
“我向?来如此,直言直语不懂掩饰,为此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有那又蠢又坏的?名声。”
“慎王妃真爱说笑。”
姜觅真的?笑了。
她可不就是爱说笑,不仅爱说笑,还喜欢听别人说笑。这些人有本事?再大声点议论灾星的?事?,声音越大越好。
这时里面又传来柳皇后的?声音,“吴监正说灾星伴龙气而生,厉害至极,若不然?也不能惹出如此天灾。如果不将?他?除去,只怕天下百姓更受其害。”
“正是这个理,哀家也有所耳闻,但愿长生塔能让灾星显形,还天下一个安稳。”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百姓们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得?靠我们慎王府施的?粥。若人人都像太后娘娘这样光凭一张嘴,既不出钱也不出粮,那些流民怕是早就饿死?了,又哪里有命安居乐业!”
众人闻言,无一不是大惊失色。
只听到?余太后一声高?喝,“都进?来吧!”
命妇人听命,齐齐入内。
姜觅无视众人怪异的?目光和余太后婆媳二人愤怒的?眼神,上前道:“太后娘娘,臣妇可是说得?不对吗?”
这时贺夫人也跟着上前,附和她的?话?。
“太后娘娘,臣妇以为慎王妃所言极是。若人人都空口白?牙而没有行动,难不成等着天下掉钱掉粮吗?如今阖京上下谁不知慎王妃心善,世?人还送她一个活菩萨的?称号。依臣妇看,此次那些流民能居有所、食有粥,全?是慎王和慎王妃的?功劳,他?们夫妇二人实乃我大雍朝的?福星!”
福星二字一出,余太后和柳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姜觅暗自好笑。
什么祸国殃民,什么伴龙气而生,她们直接报萧隽的?名字好了。光凭一张嘴就想?把萧隽定性为灾星,也要问她答不答应。她这些天的?米粮可不是白?舍出去的?,百姓和流民都说她是活菩萨,这对婆媳难道还活在?梦里吗?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钦天监说的?什么灾星臣妇不知道,臣妇只知如果没有臣妇这个福星,只怕京城内外已经尸横遍野。你们有心思在?这里讨论谁是灾星,还不如宣扬一下臣妇这个福星以稳定民心。”
“你…你放肆,哀家如何行事?,岂是你可以左右的??”
“太后娘娘这话?就不对了,你这么做只会让臣妇心寒。臣妇若是心寒了,那定然?是不能再施粥了。如此一来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太后娘娘你的?罪孽可就大了。”
“这天下是陛下的?,你一个妇人…”
“天下既然?是陛下的?,那陛下为何不救自己的?子民?臣妇一个妇人怎么了,若不是臣妇这个妇人,如今城内外早就乱了。”姜觅说着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起来。“太后娘娘,你可真是伤了臣妇的?心了。臣妇到?底哪里做错了,出钱出力的?还不落好!”
“慎王妃,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余氏看不过去,站出来指责她。“说到?施粥,又不止一人这么做了,我也施粥了,我可不像这么张扬,恨不得?人尽皆知。”
“太后娘娘你听听,余夫人也不满啊。”姜觅大声嚷着,“做了好事?还没有功劳,不光是臣妇一人心里不痛快,余夫人也是如此。”
“谁不满了?”余氏急了,拼命向?余太后解释。“太后娘娘,臣妇没有那个意思,全?是慎王妃故意曲解。”
姜觅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余夫人,你的?意思是你做好事?不求名,便是太后娘娘说你是灾星你也无怨无悔。那可太好了,太后娘娘,余夫人愿意当那个灾星。你快昭告天下,就说她是祸国殃民的?灾星,如此一来天怒可平,陛下江山也有保住,百姓必定能安居乐业了。”
众人傻眼,她们是听漏了什么,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怎么说来说去余夫人竟成了灾星,这是哪跟哪啊。
余太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可以说是扭曲至极。
姜觅又一拍大腿,越发来劲。“长生塔果然?灵验,刚一落成就把灾星给揪出来了。太后娘娘,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快让人把灾星压到?塔底下,这样才能换来国泰民安哪。”
“你住口!”余太后实在?没忍住,“呼”地站起来指着姜觅。“来人哪,掌嘴!”
姜觅一骨碌爬起来,迅速给了余氏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殿内回荡,所有人都惊呆了。
“太后娘娘,这种事?臣妇可以代劳。余夫人确实该掌嘴,你们余家的?名声都被她败光了。当年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居然?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寻死?觅活的?,还说非嫁不可。害得?太后娘娘你豁出老脸不要将?她赐给武昌侯当平妻。今日是命妇们进?宫,她一个不正经的?平妻也敢进?宫来丢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难怪太后娘娘你这么生气!”
“你……”余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姜觅还在?那里一副不敢居功的?样子,“太后娘娘不用谢臣妇,臣妇也是急君所急为太后娘娘分忧。”
这时余氏终于回神,捂着脸就要朝姜觅扑过来。
姜觅一躲,余氏扑了一个空,然?后因为愤怒至极之下使了全?力而没能收住,结结实实在?趴倒在?地。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殿中静得?吓人。
余太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如果眼晴是刀子的?话?,姜觅已经被她用眼刀子凌迟不止百回了。
按理说闹成这样,柳皇后应该会做些什么,但奇怪的?是柳皇后居然?没有安抚余氏,也没有训斥姜觅,反而是提醒余太后时辰不早了。
姜觅心下诧异,若有所思地看了柳皇后一眼。
这柳家人,有点意思。
柳皇后这一提醒,倒是让余太后压下了怒火。这些碍眼的?东西也得?意不了多久,左右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余太后其实心里也嫌余氏,当年她为了这个侄女可谓是豁出去了脸面,原指望是一个能成事?的?,帮着他?们余家笼络住武昌侯,没想?到?不仅没笼络住男人,这些年还一直没掌家,半点用处也没有。
她不虞地使了一个眼色,便有宫人将?余氏扶起来。
余氏狼狈至极,脸已羞得?通红,正张嘴想?让余太后替自己出头时,只听到?余太后一声令下,领着一众命妇前往长生塔。
她羞愤而不甘,恨恨地瞪着姜觅。
姜觅无所谓地耸肩,轻轻吐出两个字:活该。
上回差不多也是这些人看到?被人围起来的?坑,时隔多日再见坑已被填平,上面盖了一座九层的?塔。
禁军在?一旁严阵以待,一个比一个表情严肃。萧昶和一众臣子们已至,正肃穆地等待着。余太后与太后并立,命妇们则站在?群臣之后。
众人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有人已经受不住。
雨雪将?至的?天,乌咚咚的?阴冷无比,不时有寒风吹过,吹得?人心瑟瑟。不少人都在?想?吉时到?底是什么时辰。
萧隽就站在?萧昶身后,位于太子和两位皇子之前。在?所有人看来,这个位置彰显着萧昶对他?的?宠爱。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萧昶的?表面功夫依然?做得?很足。
天色越来越沉,沉闷得?让人又冷又闷。时辰一点点过去,不少人的?手脚已经冰冷发木。
“吉时到?底什么时候到?啊,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姜觅不耐烦地嘟哝着,声音却也不小。
眼看着计划将?要得?逞,余太后难得?好心替她解惑。“慎王妃稍安勿躁,我们要等的?自然?是上天的?预言。”
上天的?预言几字一出,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预言。众人发挥着想?象力,说什么的?都有,一时之间略显嘈杂。
余太后和萧昶居然?纵着,并未加以喝斥。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落下。
姜觅知道,所谓的?吉时到?了。
斜风送雨,寒透人心,雨大风大,一时之间飘忽如雾。水雾沁润着长生塔的?外墙,墙身上隐约现出一行字。
字迹越来越清楚,最后鲜红如血。
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十六个血字:
君王无德,弑父杀兄。
天降大灾,祸国殃民!
第77章
姜觅适时高喊, “原来这就是上天的预言!”
“没错,大灾临世,必有预言!”那吴监正面对众人?, 一脸的大义?凛然。他压根没有回头, 显然预料到塔身上会出现血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之声,如海啸一般。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最前面的君王,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君王无德,弑父杀兄,天降大灾, 祸国殃民。
原来这就是上天的预言!
“你住口!”萧昶大吼。
吴监正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慌忙回头一看,在看到塔身上的十六个血字之后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怎么会是这几?个字?
不应该是这几?个字的!
“不对, 不对!”
“方才不是吴大人?说这就是上天的预言,有何不对?”贺大学士反问。
吴监正处于极度的惊骇和惶恐中, 下意识就回道:“根本就不是这些字, 而是…”
他很快反应过来,余下的话?咽了?回去。既然是上天预言,他一介凡人?如何能提前得知。若他真说出原本应该出现的字, 岂不说明这是在造假。
这些年承恩公府广纳能人?,放出来的名头就是要为陛下修建长生塔, 既然能人?出自江湖,来历姓名许多皆不可?考, 自然是鱼龙混杂谁的人?都有。
余太后和萧昶自以为瞒天过海, 便是玩弄一些蛊惑世人?的把戏也无人?识破。前有钦天监夜观天相得出灾星祸世之论, 后有长生塔昭显上天预言,原本是冲着?萧隽来的。
若按他们的计划, 今日长生塔上显现的十六个血字应是:灾星降世,堕龙祸国。如若不除,江山危矣。
而堕龙二字,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萧昶目眦尽裂地看着?那几?个字,须臾间他就知道自己的算计被人?悉知,且来了?一个将计就计。当下猛地大喝一声,“钦天监受人?指使妖言惑众,来人?哪,把这个居心叵测之人?给朕就地斩了?!”
禁军一动不动。
他大惊失色,“朕的命令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快动手?!”
“陛下。”柳相道。“吴监正是正五品,若要定罪必三堂会审,证据确凿。”
柳相此举,不止让萧昶吃惊,也让众人?意外。
自从当年柳家助萧昶登基以来,这些年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眼下柳相公然不听他的命令,难免让人?多想。
所有人?皆是惊疑之色,复杂地看向柳相祖孙三人?。柳相位高权重?,其?子是明书阁三大学士之一,其?孙柳仕原已是禁军统领,三代人?有文有武各司其?职,此时足可?以控制局面。
柳皇后神情端庄肃穆,三位皇子们虽有些心思浮动,但终归还没有乱了?阵脚。萧昶看了?他们一眼后略略心安,柳家所有的荣辱都系于他一身,断然不可?能与他为敌。
“那依相爷所言,该当如何?”
“查!”
“好,朕倒要看看是谁是妖言惑众动摇国本。来人?哪,把吴监正拿下!”
他说这个谁字时,看的是萧隽。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命妇们在内,几?乎差不多都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少人?也神色复杂地望向萧隽。
吴监正被押跪在地,不停地喊着?冤枉。明明说好的是另外十六个字,他还以为自己能立一功,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是真冤枉啊!
但是这个冤枉他不能喊,他像是想起什么,急切道:“陛下,陛下,这不关臣的事。一定是有人?蓄意诋毁陛下的名声,臣以为要从…要好好审一审那些建塔的人?……”
这话?倒是有理?。
若是真有人?捣鬼做手?脚,那一定是参与建塔的那些人?。
那些人?很快被带上来,审一个杀一个,萧昶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想留活口。眼看着?死了?一半的人?,血水混着?雨水浸湿了?所有人?的鞋子。
再这么审下去,那些人?都得死。
“陛下,难道你想杀光所有人?吗?”贺大学士再次质问,满脸悲愤道:“臣早就怀疑,先帝向来身体康健,太医们的医案也未记载先帝有隐疾,又怎么会怒极而亡!还请陛下给臣等一个解释!”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臣不敢。若先帝和先太子之死不是陛下所为,陛下为何不敢说出真相?当年陛下登基之时既无先皇遗诏,又无传国玉玺,我等之所以默认陛下继位,无非是因为先帝膝下仅剩陛下一子。如今上天预言,臣等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了?什么?”
“单凭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的一句话?,你就敢质问朕,你是不是也有不臣之心?”
什么一国之君,还真是不要脸。
姜觅重?重?“呸”了?一声,“陛下不敢说出真相,还想杀了?这些人?,莫不是一心想着?死人?才不会把今日之事传出去,等会将我们也全杀了?!”
此话?一出,人?心大乱。
臣子们尚且还有几?分镇定,命妇们已经?全都乱了?。她?们不愿相信姜觅的危言耸听,又从萧昶方才的神情中瞧出些许端倪。
陛下可?能真想杀光所有人?!
“不会吧,陛下难道真想杀人?灭口?”
“为什么要杀人?灭口,难道事情都是真的?”
萧昶听着?这些议论声,表情极其?阴恻恻,面色也是阴晴不定,目光如蛇一样看着?姜觅,心里思忖着?把所有人?灭口的可?能性。
姜觅不惧他,生死关头怕也没用?。
他突然一声令喝,“来人?哪,将这个妖妇给朕拿下!”
“慢着?!”萧隽身形一动,人?已在姜觅身前。“是太后娘娘亲口说会有上天预言,我们这才一等再等,等到了?陛下是灾星的预言。如果说真有人?有不臣之心,那人?也是太后!”
余太后当然也不可?能认。“你胡说!哀家怎么会与人?同谋……是你们!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做的!”
姜觅被护在身后,暗道这男人?还算是有合作精神,关键时候真上。她?从萧隽身后探出脑袋,似笑非笑看着?余太后,“母子异心的多了?去,你是余家女,事事自然是为了?余家。你们余家不是出了?一个几?代都没有的好子孙吗?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他打算?毕竟这修塔可?是你们余家人?,你们还招了?那些江湖异士,真干出这样的事来也不足为奇。”
余太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被她?的笑差点?激得失去理?智,“你…一派胡言,陛下,你还不快下令把她?抓起来,哀家怀疑是她?捣的鬼。你看看慎王被她?蛊惑成什么样了?,居然敢抗旨,杀了?她?,才能以正视听。”
“太后,你糊涂啊。文武百官皆在此,你说是我捣的鬼,你可?真看得起我。修塔的是你们余家人?,方才一直说有预言也是你。分明是你别有用?心,居然还想让别人?替你顶罪。你杀了?我一个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所有人?都杀了?,否则你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一时之间,哗然声更甚。
余太后从一个宫女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子。她?直接朝萧隽发难,“慎王,你是不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胡言乱语,中了?他们的计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百姓受灾受苦,才降下预言警醒世人?。太后说这是人?为,那么请问修塔的是什么人?,监造的又是什么人?,难道不全是余家招揽的能人?与陛下的人?吗?”萧隽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冷,声音也还是那么的没什么感情起伏。
人?心已经?涣散,自然是没有人?注意到德章公主是何时离开的,也没有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归位的。
姜觅却是知道的。
德章公主隔着?人?群朝她?轻轻点?头,她?立马在萧隽背后低语:“大公主已经?得手?。”
这声音极轻,也只有萧隽一人?能听到。
萧隽对余太后和萧昶道:“太后和陛下说此事是我所为,却拿不出任何证据。倘若我不认,陛下是否会将我当场诛杀!”
萧昶被说中心思,表情越发阴沉。“谋逆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他们呢?
柳相适时出声,“诸位,你们也看到了?,是慎王公然抗旨在先,陛下也是被逼无奈。来人?哪,将慎王和慎王妃拿下!”
禁军们领命,朝萧隽和姜觅围过来。
姜觅突然大喊,“陛下,方才你下旨时,禁军一动不动。如今柳相一声令下,他们唯命是从,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她?这么一喊,那些朝臣和命妇们也反应过来。还真是如此,之前陛下命令时禁军动也未动,现在却听命于柳相。
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这个女人?,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二皇子怒道。
三皇子也跟前帮腔,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着?姜觅,还扯出了?姜觅上次打他们的事。他们越说越气,全然没看到萧昶难看的脸色和众人?复杂的神情。
三兄弟对一个女人?,还被女人?打得落花流水难道是什么有脸说的事吗?不说是皇家的脸面被他们丢尽了?,就是寻常男人?的脸也被他们丢光了?。
“够了?!”还是太子尚有理?智,喝止两个弟弟,“大事要紧,扯那些没用?的做甚。今日大家有目共睹,是慎王和慎王妃抗旨在前。他们一定是心虚了?,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所以负隅顽抗。你们还不快上,将他们拿下!”
禁军们已将姜觅和萧隽围住,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们正法。
萧昶道:“隽儿?,念在你我叔侄一场份上,只要你从实?招来朕还认你这个侄子。”
“陛下让我招什么?是招你当年想弄死我,结果没有得逞的事?还是这些年来你日夜派我监视我的事?”
“你…你胡说什么?”萧昶大怒。“来人?哪,传朕的旨意,慎王抗旨不遵有不臣之心,实?乃被人?蛊惑,将慎王府和安国公府一干人?等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原本就是想借今日之事除掉心中大患,不管过程如何他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成王败寇,史书皆是成功者所书!
堂堂一国之君行事如此狠辣阴险,着?实?让人?心寒。这哪里要审问啊,分明是把那些人?抓来逼迫萧隽和姜觅就犯。
这时一个太监脸色惨白?地上前低声禀报了?什么,然后被他一脚踹开!
“你们还说没有不臣之心,若非如此,怎么会提前将府中人?等送出京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觅回怼道:“谁不知我们慎王府要给城外的流民们施粥,府里的人?自然是去帮忙了?。”
“那你的干舅舅呢?”
萧昶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个女人?一点?也不蠢,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和徐家人?不和,此前的种种都是做戏给别人?看。
“陛下这话?问得实?在是可?笑,既然是我的干舅舅,那被我请去帮忙又有什么奇怪的?倒是陛下你居心叵测,原本早就算到了?这一步,若不然你的人?怎么会提前告之我舅舅和王府的那些人?不在!”
在场的那些人?也明白?过来,今日观礼是假,见证皇族争权相残的大事才是真。照此看来,陛下恐怕一早存了?除掉慎王的心思。
只是今日这预言有些奇怪…
“诸位。”贺大学士突然出声,“既然上天已有预言,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求陛下给我们一个说法!”
有人?响应,有人?质疑,有人?观望。
场面一时有些乱,那些女眷们更是神情惶惶。
“贺大人?,你是不是和慎王是一伙的!”余太后冷哼一声,“今日之事摆明了?是慎王有心为之,如此大逆不道之臣理?当问罪,哀家看谁也反对!”
如果反对,那就会被认定为萧隽的同伙。
一时之间,没人?敢强出头。
萧昶神情得意,他就知道只要站在权利的高最端,只有成为人?上之人?,当了?这天下之主,那就没有人?敢质疑他,更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传朕?璍…”
“我们反对!”
声音人?群后传来,众人?往后看去,齐齐色变。
来的是一行人?,为首的是谢太傅,旁边的那个人?很多人?不认识,但也有些年长的臣子们认了?出来。
“顾世子…那是顾世子!”
第78章
那个人正是顾霖。
时隔多年, 他终于堂堂正正地立于人前。纵然不能说话?,他也要亲眼见证仇人真面目被揭穿的这一天。
所有人都想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谢家?全被下了大牢, 谢太傅又是怎么?出来的?
很快众人看到了两人身后的宗天府尹顾大人, 瞬间明白谢太傅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应该是顾大人私自放的人。
“顾茂,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私放罪臣!”
“臣不敢。”顾大人几步上?前,行?礼回道:“臣正是为陛下分忧而来。”
萧昶怒极反笑, 无召进宫,还带了姓顾的乱臣贼子?和下了大牢的罪臣,这哪里是来为他分忧的,分明是来给他添堵的。
“大胆!”
“陛下息怒, 臣真是为陛下分忧而来。今日顾世子?击了登闻鼓,递了状纸说是有天大的冤屈, 臣一看事?关陛下清誉不敢怠慢, 又唯恐升堂审理时传扬出去,故而情急之下将人带进宫中让陛下做主。至于谢太傅,臣之所以带上?他, 也正是因为谢太傅是此案的证人。”
顾大人展开状纸,并不急着呈给萧昶, 而是向众人展示。
状纸上?的字鲜红如血,所述之了让人胆战心惊, 竟然是状告萧昶与奸人勾结残害忠良, 弑父杀兄谋朝篡位!
“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
“长生塔不是预言了吗?我看极有可能假不了。”
“怪不得当年陛下登基一无先帝遗诏, 二无传国玉玺,难道先帝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住口!你们统统给朕住口!”萧昶已经?快失去理智,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了这些人!
“陛下!”余太后急道:“这些乱臣贼子?有备而来,你千万莫要中了他们的计!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人抓起来!”
顾大人一掀官袍,跪在地上?。
“陛下,为君者当以身作则,既然臣民有异,当以理服人心。若是为掩人耳目滥杀无辜,岂不是坐实罪名!今日文武百官皆在,若陛下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如何能堵得住世人悠悠众口,又如何能抵得住后人笔伐口诛!”
谢太傅也跟着跪下,“陛下,当年种种疑点甚多,难道你不想为自己澄清吗?”
萧昶简直想杀人!
他澄清什么??
这些人根本就是想谋反!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太后的话?吗?还不快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朕抓起来,朕要亲自好好审问!”
禁军们在犹豫,有人走了几步,有人原地不动,有人东张西望,有人低头装死。
“你们也想反吗?”萧昶怒极,瞪着柳相。
柳相垂着手,和柳皇后对视一眼。柳皇后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柳相一挥手,那些禁军就朝顾霖谢太傅等人围过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好些人,将萧昶和余太后等人团团围住。
众人大惊,尖叫声四起。
看这些人的衣着,竟然是应该正在乘胜追击云州军的应州军,而为首之人俊朗不凡,正是新?封的西北王徐泽。
徐泽抬头朝塔上?的那些字看去,然后玩味一笑,满脸的玩世不恭与狂妄,同他的长相气质极为不符,
“弑父杀兄!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混账小人,怪不得出尔反尔!说是让老子?攻打?魏显,事?成之后许老子?钱粮,没想到?调了伏兵堵截老子?!”
萧昶心惊不已,徐泽和他调进京的那些兵遇上?了,为何他没有收到?半点消息。既然徐泽出现在这里,难道那些兵也折损了吗?
“你无召入宫,你也想反吗?”
徐泽闻言,哈哈大笑。
“老子?本来就是要造反的,你不知道吗?是你死乞白赖非要拉拢老子?,让老子?当什么?西北王。不给钱粮也就算了,想让老子?替你卖命也就算了,你居然还在背后捅老子?的刀子?。老子?今天要是放过你这小人,老子?就不姓徐!”
“徐泽,朕答应你的事?朕一定做到?。你不是想要钱要粮吗?你帮朕把这些人杀了,朕就给你。你应该知道慎王妃有的是钱是粮,朕向你保证只要你帮朕这一次,这些人家?里抄出来的东西朕全给你!”
这些人?
众人心惊。
难道也包括他们吗?
徐泽再?次玩味一笑,睨视着所有人,“陛下的意?思是,把他们全杀了吗?”
“对,全杀了。”
这下众人终于确定了,原来陛下真的想把他们全杀了。如此说来先帝和先太子?的死,还有南平王府的冤屈应该都是真的,所以陛下才会想杀人灭口。
“君王无德,他就是大雍的灾星!”姜觅高喊。
这一喊立马有人附和,然后山呼海啸一般。
“君王无德,他就是大雍的灾星!”
“君王无德,他就是大雍的灾星!”
“君王无德,他就是大雍的灾星!”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萧昶的眼睛都红了,他知道今天这里的人都不能留,一旦有一个活口出去,他的帝王之路都完了。
徐泽笑了。
“你是不是当老子?傻!老子?若是帮你杀了这些人,你定然会反咬一口,说是老子?造反把他们都杀了,定然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老子?头上?,让老子?成为天下的罪人,然后你再?装模作样?地为天下除害杀了老子?!老子?就成了你的替罪羊,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
这正是萧昶的计划,如今被徐泽戳破,他恼恨之余只能断然否定,再?次许下重诺,连以后江山要与徐泽共享的话?都能说出来。
有人怕徐泽信了这鬼话?,拼命劝阻。
“西北王,你别听他的,他连先帝和先太子?都敢杀,他的话?不可信!”
“西北王,他是谋朝篡位的贼子?,慎王殿下才是正统!你万不可助纣为虐,帮助慎王殿下才是正理!”
“住口,你们住口!”萧昶疯了,“朕才是天子?,朕才是正统!徐泽,朕命你现在就杀了慎王!”
“不要啊,西北王,你不要听他的!”
“徐泽,朕是皇帝,只有朕才能许你前程!你还快动手!”
余太后也帮着喊,“西北王,你这次帮了陛下和哀家?,哀家?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你如果不信,哀家?现在就把公主许给你!”
“老子?才不稀罕什么?公主。”徐泽手中的剑突然出鞘,在手中挽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剑花。“老子?就爱看戏听书,方?才好像是有人要告陛下弑父杀兄,不知是不是像戏文里的那样?精彩,老子?想听!你们有什么?冤尽管说!”
“诸位,顾世子?已被毒哑,他的冤屈由我代为陈情。”纪连从后面?出来,站到?了顾霖身边。
众人这才发现,顾霖确实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有人还记得当年那个尊贵年轻的顾世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居然已经?口不能言。
“顾世子?也太惨了,顾家?被满门抄斩,独他一人活了下来,没想到?竟然被人毒哑了,如此残害忠良,这样?的手段真是令人发指。”
“萧昶德不配位,我们要知道真相!”
徐泽示意?大家?安静,让纪连说话?。
纪连道:“不知还有没有认得我?”
“我认得!你是先太子?身边的一个幕僚,好像是姓纪。”有人惊呼。
“正是。我姓纪名连,原是先太子?的一个幕僚,当年先太子?出京巡查灾情时,我也是随行?之人。”纪连用悲愤的声音叙述着先太子?出事?前后的种种,最后一指柳大学士。“是他!是他们柳家?一早和二皇子?勾结,害死了先帝和先太子?,窃取了皇位!”
哗然四起,人人义愤填膺。
“朕是不知情的!”萧昶大吼。“是太后和柳相合谋,朕完全被蒙在鼓里。朕是先帝之子?,先帝和皇兄不在,朕是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之人,何来窃取一说!”
太后惊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萧昶为了摘清自己居然把她这个母后推出去,她心口阵阵发凉,却比谁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她愿意?认,但?柳相不愿。
“一派胡言!”柳相轻哼一声,“当年的种种,单凭你们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我们柳家?忠心不二,为的是大雍的江山社稷……”
“柳相真的是为了大雍的江山社稷吗?”姜觅打?断他的话?。
所有人都看向姜觅,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她冷眼看着柳相,道:“我看柳相处心积虑,为的确实是江山社稷,但?不是大雍的江山,而是想光复你们杨氏!”
“慎王妃,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惊问。
“我的意?思是,柳家?正是前朝杨氏余孽的后人!”
这下当真是炸了窝,所有人都顾不上?害怕,争先恐后地追问姜觅。
而柳相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包括柳皇后和柳大学士。萧昶和余太后也没好到?哪里去,母子?二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柳家?人。
余太后颤着声,“她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柳相当然不会承认。“一个愚蠢妇人的信口雌黄而已,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柳相莫急,证据我们有。”萧隽话?音一落,便有人送来一堆东西。
众人一看,居然是一堆灵位牌。
所有的灵位牌都是一个姓氏:杨。
“你们改了姓,但?始终不忘自己姓杨。生前不能用这个姓,死后也要恢复原来的姓。柳相,这些都是从你们柳家?祠堂下面?的密室搜出来的,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你们真的是杨氏余孽!”余太后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你们居然敢欺骗世人,瞒了哀家?这么?久?”
眼见着事?情已经?败露,柳相已经?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他看着余太后和萧昶母子?俩,突然大笑出声。
“太后娘娘你可真不地道,居然过河拆桥!当年可是你主动找上?我,让我助你们母子?谋取皇位。我们柳家?上?下为此豁出性命,为的只是从龙之功而已。如今你们被人揭穿,就想拉我们柳家?陪葬,实在是太狠心了。”
“你胡说!是你…全是你们做的,和我们无关!我和陛下是被你们蒙蔽,是你们狼子?野心…”
“够了!”柳相面?一沉,“你个蠢妇,老夫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还真当自己是东西了。先帝在世时,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后宫嫔妾,若不是我柳家?全力相助,你安能享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如果没有老夫,你们母子?俩什么?都不是!”
余太后的脸,瞬间胀成朱肝色。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听到?的奉承话?多了,最不愿别人提起自己以前的身份。
她不敢再?和柳相呛声,但?她可以端着婆婆的架子?训斥柳皇后。
“皇后,你身为我萧家?的儿媳妇,难道就是这么?纵着自己的亲爹诬蔑你的婆母和丈夫吗?”
柳皇后眼皮子?未抬,“太后,你少说两句吧。眼下这个情形,你还是识趣些的好。否则惹怒了我爹,你和陛下都没好果子?吃。陛下就算退位,继位的也是你的亲孙子?,这江山改不了姓。”
“你…”余太后气得直翻白眼。“怪不得…这些年后宫没有别的皇子?出生,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做的手脚!”
这不是明摆着的吧。
柳相闻言,哈哈大笑。
“我女儿给你们萧家?生了三个孙子?,你们还不知足吗?”他对徐泽道:“西北王,刚才萧昶允诺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保证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如果老子?说,老子?不稀罕呢。”睨了一眼柳相。
柳相道:“西北王,你莫要太狂妄了!我是看得起你,才会拉拢你。你只有两千兵,真以为能敌得过宫里的五千禁军吗?”
“谁说我只有两千兵,你何不派人出宫看一看?”
此言一出,众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徐泽胆大妄为,喜的是如果徐泽愿归柳家?,那他们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柳相父子?以为徐泽可能是虚张声势,等到?一个宫外守卫匆匆来报之后,两人的脸色已经?全变了。
相比柳相,萧昶的脸色更难看。
因为眼下的情形对他极为不利,宫里的禁军显然不听他的命令,而是为柳相马首是瞻。再?来一个拥兵自重的徐泽,明显也是另有所图。身为一个君王,他如今完全被架空,前有狼后有虎,他该怎么?破局?
“徐泽,你不要听他的!他们杨氏暴虐无道所以才会灭亡,如今天下是我萧氏的,我大雍才是正统。你若是帮朕杀了这些人,朕…朕认你当义弟,然后禅位给你!”
这话?听得那些臣子?们都替他臊得慌,如此无耻无德之人,他们竟然还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朝拜了十几年,真是荒谬至极。
眼下的局势很明显,得徐泽者方?能胜出。所有人都看向徐泽,一个个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徐泽的选择。
“慎王妃,你说我该怎么?选?”徐泽问姜觅。
无数双眼睛全转向了姜觅,惊骇于徐泽会在这个时候让姜觅拿主意?。
姜觅微微一笑。
“慎王是先帝嫡长孙,是先太子?之子?。萧昶窃国小人,不配再?为帝,他的儿子?都有杨氏血脉,当贬为庶人。所以我认为当还江山于正统,拥护慎王继位!”
“好,就听你的。”
方?才还如惊弓之鸟的众人,一听这话?下巴都快惊掉了。
什么?叫就听你的?
西北王和慎王妃的关系几时这么?好了?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唯有姜惟眼眶微红。他深吸一口气,垂眸之际苦涩一笑。虽然儿女不认他,但?他依然为他们感到?骄傲。他和娇娘的孩子?,果然一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而此时柳相似乎也觉察出一些端倪,眯着眼看着徐泽,“你到?底是谁?”
徐泽朗声一笑,道:“我乃安国公徐修之孙,徐泽!”
第79章
“一派胡言!”柳相冷哼一声。“世人皆知, 安国?公徐修唯有一女,根本没有儿子,又哪里?来的孙子。”
“是啊, 没听说安国公有儿子啊。”有人小声道。
又有人说?:“难道安国公在外面还有儿子?”
“不能吧, 安国?公夫妇生前十分恩爱,若真?想要儿子为何不光明正大纳妾?”
徐泽听着大家的议论声,道:“既然?有女儿,那为何没有孙子,外孙不是孙吗?”
“是啊, 外孙也是孙,外孙……”
有人明白过来,犹疑地看向姜惟。
姜惟目不斜视,垂手垂眸。
几?乎是瞬间, 余氏反应过来。她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再也顾不上眼下是什么?情形, 尖声质问姜惟。
“侯爷, 他…他到底是谁?”
姜惟不语,也不看她,
她的理智在?一点点流失, 巨大的欺骗感让她再次质问:“侯爷,你?告诉我, 他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姜惟的沉默,默认了徐泽的身份。
余太后急得跺脚, 恨不得上前扇余氏几?个耳光。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计较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嫣然?, 你?怎么?和姜侯爷说?话的。西北王既是姜侯爷的儿子,那也算得上你?的女儿。你?们当父母的都在?, 还不快劝劝西北王。”
余氏回过神来,连忙换了语气。“侯爷,西北王自己都承认了,他就是姜润。你?是他的父亲,你?怎么?能忍心看着他误入歧途!”
徐泽睨了过来,面上尽是嘲讽之色。
“我早已改姓,我姓徐,武昌侯府和姜家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我也姓徐。”
姜觅的话让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安国?公的一对外孙儿女与武昌侯府确实没有关系,兄妹俩已经归宗徐家,全部?姓了徐。
既然?西北王是慎王妃的亲哥哥,那么?西北王定然?就是慎王这边的人,慎王这边的胜算又多了一半。
余太后都快跳脚了,“徐令娇当年是嫁进武昌侯府的,你?们生来就是徐家的子孙。祖宗姓氏,岂容你?们说?改就改?姜侯爷,你?可是我们余家的姑爷,你?不能不管哪!”
姜惟闻言,终于?抬头。
“你?说?错了,我从来都只是徐家的女婿。余氏不过是你?们强行塞给我的平妻,平妻而已,称不上是正头娘子,我自然?也不是余家的女婿。我们姜家的事你?们余家管不着,我的儿女愿意姓徐,我也不会管。”
余氏痛苦极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感觉到姜惟对自己的冷淡和无情,可是亲耳听到对方不承认自己是其妻时,她还是接受不了。
“侯爷,这些年你?对我难道一点情分也没有吗?”
余太后听到她问出?这句话,气得恨不得把她的脑壳扒开。这个蠢东西,眼下是什么?情形,怎么?还在?纠缠男女之情。
愚蠢的侄女是靠不住的,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
而此时萧昶也明白了,徐泽从头到尾都是慎王的人。之前的假意归顺,分明就是为了迷惑他。他和柳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结成了同?盟。
“徐泽,你?就甘心给别人做嫁衣吗?”柳相出?声挑拨。“你?辛苦建起的应州军,冲锋陷阵的是你?,背负造反名声的也是你?,你?真?的要把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都拱手让给别人吗?”
萧昶也跟着道:“你?别忘了,朕能调来两批援军,就会有第三批。到时候朕的人一到……”
“这些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徐泽讥笑道:“那些援军也好,边关的将士也好,魏显自然?会安排妥当。你?们可别忘了,多少将士都曾受过南平王的照拂,劝他们归降应该不是难事。至于?我和慎王的事,你?们就更不用操心。我这个大舅哥确实是有些看不上他,谁让他傻了这么?多年。无奈我的妹妹已经嫁给了他,我看在?我妹妹的份上,也要帮衬他一二,你?们说?是不是?”
姜觅险些笑出?声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徐泽还拿傻子这个梗来损萧隽。幸好萧隽向来是一张死人脸,便是被人这么?损了,表情上也看不出?半点不悦和尴尬。
她越来越好奇了,他们之间的过结到底是什么?。
“各位,你?们是隶属于?皇家,吃的皇粮,护的是皇室安危。如今事情真?相大白,萧昶不过是窃国?小人,你?们也是一直被人蒙蔽。而柳家人身为前朝杨氏余孽更是狼子野心,一心想颠覆我们大雍,企图再次造成百姓遭罪生灵涂炭的局面。今日只要你?们弃暗投明,我们必定既往不咎!”
那些禁军们闻言,你?看我,我看你?。
柳相连忙出?声,“你?们别听她的!她一个妇人能做什么?主。萧隽和徐泽就是故意让她出?头劝降你?们,过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姜觅反驳道:“你?们别听他的!他明摆着想造反,你?们若是继续听命于?他,必将没有好下场。你?们身为大雍臣民?,拿的是萧家的俸禄,怎可为前朝余孽卖命!”
有人已经在?动摇,手上的兵器也跟着摇摆不定。
萧隽适时出?声,道:“王妃的话,就是本王的意思!本王在?此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弃暗投明,事后决不追究!”
徐泽也极其给自己妹妹面子,跟着许诺。“老子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妹妹说?的就是我说?的,你?们尽管放心。”
贺大学士趁人不备,夺过一个禁军的兵器扔在?地上。“你?们傻啊,慎王都说?不追究了,难道你?们还真?想跟着前朝余孽造反吗?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家人,难道你?们真?的愿意战事再起吗?”
那被扔了兵器的禁军如梦初醒般,讷讷地退到一边。有一就有二,很快扔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
柳相大急,“你?们不想建功立业吗?你?们不想有从龙之功吗?一辈子当个小兵卒有什么?出?息,这么?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们就这么?放过吗?”
“什么?出?人头地,老子看是人头落地还差不多。”徐泽满眼讽刺。“他们若是再听命于?你?,另说?是建功立业,别说?是从龙之功,便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小兵卒怎么?了,你?还看不起小兵卒了?如果不是千千万万的小兵卒,哪里?来的国?泰民?安!”
他手底下的应州军大受鼓舞,一声声高呼着:“国?泰民?安!”
那些放下兵器的禁军们也受到影响,加入呐喊的队伍中。
至此,柳相和萧昶皆是大势已去。
萧隽一声令下,“把他们抓起来!”
“朕是天子,你?们敢!”萧昶叫嚣着,眼睁睁看着余太后被人控制住。
柳相和柳大学士以及柳皇后和皇子公主也未能幸免,柔嘉公主拼命地尖叫着,哪里?还有以往的尊贵与骄傲。
德章公主一个巴掌过去,直接将她打懵了。
“你?…你?敢打我?”柔嘉公主捂着脸,不敢置信。
“打你?怎么?了?”德章公主一如既往的骄纵,“你?再敢叫一声,信不信我还敢打。”
柔嘉哭喊起来,“父皇,母后,你?们快替儿臣做主啊!萧云这个贱人是不是也想反了,她居然?敢打我!”
不少命妇们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摇头。如此情形之下还分辨不出?局势,她们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二公主这么?蠢。
柳皇后已顾不上自己的女儿了,她之前还笃定自己进可攻退可守。若今日只是为了对付萧隽,她则少了一个眼中钉。如果父兄另有打算,也会推自己的儿子上位,到时候她就是后宫最尊贵的皇太后。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萧隽没除掉,陛下和她的父兄双双失势,眼看着江山就要拱手让人,她怎么?办?她的儿子们怎么?办?
“陛下,父亲,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只是这个时候,谁又能顾得上她呢。
萧昶急于?保命,正在?乞求萧隽。
“隽儿,看在?皇叔没有杀你?的份上,你?能不能放皇叔一马?皇叔愿意写下禅位诏书,昭告天下,可好?”
“你?为什么?没有杀我?”萧隽突然?出?手,一把扼住他的脖子。“那是因为你?留着我还有用,你?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皇祖父临终之前识破了你?的阴谋,所以才把传国?玉玺藏起来。这些年你?一直苦寻不得,是不是极其恼怒?”
“传国?玉玺?你?知道…你?知道在?哪里??”萧昶突然?来了精神。“你?们还说?南平王没有偷玉玺?如果不是他偷的,你?怎么?会知道玉玺在?哪里??”
“我刚才说?过了,玉玺是皇祖父藏起来了。不过他将藏玉玺的地方告诉了一个暗卫,那暗卫在?我病好之后找到了我,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玉玺确实是先帝藏的,但先帝那时候危在?旦夕,根本没来得及交待什么?暗卫。这个说?法是萧隽和姜觅商议之后,拟定的最能被世人接受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贺大学士欢喜高呼,“先帝爷英明啊!先帝爷英明啊!我等恳请陛下取出?传国?玉玺,归位于?正统!”
这声陛下,称呼的自然?是萧隽。
一时之间,高呼声排山倒海。
“请陛下归位!”
“请陛下归位!”
归位,而不是继位。
指的是拨乱反正,全盘否定了萧昶的名份。
众臣拥护着萧隽,浩浩荡荡地前往勤政殿。而柳家人已经全被人控制住,徐泽亲自押送着萧昶。
传国?玉玺到底藏在?哪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哪怕是已经受制于?人的萧昶和柳相。当众人看到萧隽从勤政殿入门?上方的暗格中将玉玺取出?时,皆是震惊无比。
原来玉玺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那为何萧昶多年来一直没找到呢?
姜觅相信萧昶早已把勤政殿翻了一个底朝天,之所以没有找到,那是因为灯下黑,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藏在?入门?处。
她也是研究了许久,才在?薄皮图纸上看出?端倪。
这时萧隽将玉玺高高举起,很快地上跪了一大片。
“恭迎玉玺归位,恭迎陛下归位!”
“恭迎玉玺归位,恭迎陛下归位!”
“恭迎玉玺归位,恭迎陛下归位!”
一声声的高呼震耳欲聋,响彻天际。
对于?柳相和萧昶来说?是大势已去,对于?萧隽来说?则是众望所归。
萧昶自知无力回天,装出?一脸悔恨的样子。“隽儿,我错了,我错了,我愿意让位,我愿意写下让位诏书!”
萧隽装傻后在?暗中筹谋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看着跪在?地上哭求自己的人,他心中竟无一丝欢喜,有的只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要的是让位诏书吗?”
“那你?要什么?,要什么?我写什么?……”
姜觅心下鄙夷,就是这么?一个恶心人的东西,不仅害死了先帝,还害死了先太子,甚至还囚禁了先太子妃。
罪名累累,他还想当太上皇,简直是做梦!
“我要你?写下罪己书,昭告天下。”萧隽说?。
罪己书三个字,让萧昶瞳孔猛缩。一旦写下罪己书,那么?他这一世便全是骂名,便是活着也是萧家的罪人,死后更是遗臭万年。
犹豫一会,他咬牙应下。
“隽儿,叔侄一场,能不能给我最后的体面,我想独自一人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这个要求,确实算不上过分。
姜觅和萧隽对视一眼,萧隽便同?意了。
所有人退到外面,关上勤政殿的门?。
贺大学士有点担心,“他会不会…”
他是担心萧昶不写罪己书,而是在?里?面了断自己。不止是他有这样的担心,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换成任何人,眼下这样的情形还真?不如自尽来得体面。
萧隽道:“不用担心,他怕死。”
贪生怕死之人,哪怕有一线生机都不会放过。换句话说?,哪怕有一丁点可能,也还要垂死挣扎一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勤政殿,没人注意姜觅是何时离开的。
勤政殿内,萧昶确认门?关好之后,迫不及待地旋转书柜上的一个青花美人瓶。随着瓶子被旋转三圈之后,露出?一个密道的入口。
他摸出?一物藏于?袖中,然?后进了密道。
这条密道他走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带着不为人知的得意与窃喜,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仓皇。
事到如今,他是悔不当初,后悔自己还是心软了些。如果知道那小崽子是装傻,他应该早早就把人弄死。
至于?顾妤,一个已经委身于?他又见不得光的女人,还不是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就算是骗说?那小崽子一直活着,难道一个被困在?深宫的女人还有本事去查吗?
他怀揣着愤怒与后悔,还有满心的不甘出?了密道。刚一露头,一眼就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当下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80章
姜觅神?情?无比讥诮地站在密道出口的不远处, 手中持着一把改良过的弓弩,弩箭正对?准他的眉心。
“自然?是等你。”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是他的最后一步棋,也是藏了多年的一步棋, 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蔽瞒天过海无人知晓。除了母后以外, 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着的是谁。
顾妤呢?
他颤着瞳仁四下看去?,并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在此处的女人。
“她去?哪了?”
“当?然?是离开了,难道要这里?等你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然?后威胁萧隽吗?”
心思和算计被戳穿,萧昶恼羞成怒。没有最后的底牌, 他拿什么和萧隽谈条件,又怎么能逆风翻盘。
“这是朕和她的事,你让她出来!”
“萧昶,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形势吗?如今你是人人喊打的窃国贼子, 你还当?自己是皇帝呢。你若是识相聪明的,就赶紧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好好写你的罪己诏。”
“你是什么东西?, 你敢这么跟朕说话!朕真是小看你了,还当?你是个蠢货,没想到你和萧隽那个崽子一样都是假的。早知你们狼子野心, 朕就不应该留你们活到现在!”
“这么说来,我们还应该谢谢你了?”姜觅讥笑道:“我若是你, 就不会在这里?逞什么口舌之快。眼下满朝文?武都已看穿你的真面目,你不仅弑父杀兄, 你还和前朝余孽狼狈为奸。萧家的先祖们不会认你这个子孙, 萧隽就算是不杀你, 你活着也不如死了的好。”
“你…你给朕闭嘴。顾妤!顾妤!你给朕出来!”
“我出来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顾妤从?屏风后出来, 与?姜觅站在一起。
萧昶看到她,表情?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狰狞。“妤儿,你让她先出去?,朕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妤儿?”顾妤还戴着面纱,仅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厌恶。“萧昶,我是你皇嫂!”
“你和萧旭不过七年夫妻,而你和朕在一起有十几年之久。朕才是你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快到朕这里?来。”
萧昶狰狞的脸上越发急切,心知此处虽然?偏僻,但既然?有人能找过来,说不定很?快就会引来其他人,再拖下去?只会对?自己更不利。
这些年他除了不让顾妤见人外,自认为对?顾妤还不错,无论吃穿用度皆是比着柳皇后来,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往这边送。
“朕知道你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你儿子萧隽带兵逼朕退位。朕不怪他,这皇位给了他也是应当?。朕知道他不会放过朕,所以朕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妤儿,你快到朕这里?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不许再这么叫我!”顾妤是恨的,也是臊的。
她被囚禁在此处多年,早已抛却了自己的过往和尊严。世人眼中的她早已以萧旭之妻的身份死去?,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原以为终此一生她都会被困在这里?,直到死都无人知晓。若是这样,也未偿不是一种逃避。
但有人找到了她,认出了她。
她有了期待,有了希望,却更羞愧。
“萧昶,你知不知道自己像什么?”
“什么?”萧昶眯着眼,强压着怒火与?焦急。
“你像个跳梁小丑!”
“你不要以为朕宠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朕告诉你,你已经是朕的女人,萧隽不会认你的!”
“少和他废话!”姜觅手一动,一支箭飞了出去?,正中萧昶的右肩。
萧昶一个吃痛,右手握着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把精美的匕首。他情?急之下想去?捡,又一支箭飞过来,射中他的右腿。他腿一软,半跪在地?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姜觅又给了他一箭,射中他的左腿。
这下他彻底跪在地?上,双目通红愤怒地?瞪向姜觅。姜觅又射出去?一箭,打在他的左胳膊下。如此一来他的四肢全部中箭,无法再站立和拿东西?。
“萧昶,如果不是萧氏有祖训不能骨肉相残,那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不仅是个跳梁小丑,你还是个小偷。你偷了别人的江山,以为占为己有就是你自己的。孰不知偷就是偷,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
“我没有偷!”萧昶眦着目,“朕也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得?见萧旭。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皇位、女人、父皇的看重,为什么朕什么都没有?朕不甘,朕不服!朕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萧旭的东西?都应该是朕的!哈哈…朕当?了这么多的皇帝,他萧旭到死都只是一个太子,他的女人也成了朕的玩物…哈哈……”
姜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又一箭射出去?。
萧昶吃痛,身体?彻底佝偻下去?。
“你没事吧?”姜觅问顾妤。
顾妤摇头,“没事,早在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天?,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无论他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当?自己是个死人。”
也只有这样,她才活到了今天?。
她慢慢朝萧昶走去?,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萧昶无法动弹,眼睛里?多了一丝恐惧。“你…你想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你怕什么?”
“妤儿,朕错了。朕刚才是口不择言,朕心里?是有你的。这么多年,朕对?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朕嫉妒萧旭,就是因为他娶了你。朕对?你的爱不比他少,你可知朕有多嫉妒他?你们大婚的那一天?,所有人都以为朕是高兴才喝了那么多的酒,谁知道朕是在伤心……
这些年,朕因为爱重你,所以才留他儿子一命。妤儿,所有人都可以恨朕,唯独你不可以,因为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顾妤冷笑出声,“你少在这里?自做深情?了。你心胸狭窄自私自利,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不是的,朕是为了你……”
“那我告诉你,我不信。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我看到你就恶心,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杀这个字一出,顾妤手中的匕首也刺了下去?。
顾家重武,她身为武将之女自然?也不可能柔弱女子。这一刺虽不在要害,却刺得?极深,足以要了萧昶的半条命。
萧昶痛得?说不出话来,“你…敢杀我…你以为你杀了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你错了…你活着没脸面对?自己的儿子和世人,你就算是死了应该也无颜去?见萧旭。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无论生死…才是你最好的结局。”
“都这个时候还想恶心人,我可去?你的吧!”姜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他身中数箭,还中了顾妤那一刺,早已痛不欲生。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拼命喘着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妤和姜觅离开。
“回来…你回来,你不要丢下朕…”
他怒吼着,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一切尊严,开始往屋外爬。爬到一半时,他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满是惊喜。
“云儿,云儿,你是不是来救朕的。快…快带朕走,朕知道有一条出宫的密道…你带朕逃出去?…”
来人正是德章公主。
德章公主闻言,却是一动不动。
他惊觉不对?,大怒:“朕是你的父皇,你还快过来扶朕起来。你这个孽女……你是不是也想造反?!”
德章公主还是不动,垂着眸看他。
“我问你,我母后是怎么死的?”
他听到这话,表情?明显一怔。
“你母后是病死的,你那时候还小,自然?是不记得?。你母后她身体?不太好…也怪朕刚登基时政务繁忙没顾上她,她一个人操持着偌大的后宫,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把自己累病了。”
“是吗?”德章公主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哭还是笑。所有人都说她母后是病死的,以前她也没怎么怀疑。“那你可太不应该了,你怎么能让我母后累病呢。”
萧昶已是痛极怒极,还有满心的惊惧。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女儿,这个表情?可真像赵氏临死时的样子。一样的平静,却又一样的不敬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德章公主道。
直到武昌侯府的事一出,她猛然?记起姜觅说过她们是一样的人,所以她开始暗中查找证据,终于让她发现了端倪。
她的母后当?年确实是生了一场小病,若是对?症下药的话几天?就能好全。谁能想到那几副药根本不是治病的,而是要人命的。
“我想说的是,你和柳家一早勾结,承诺了他们许多。所以我母后必须得?死,若不然?如何能给柳氏空出皇后之位。”
萧昶喘得?厉害。
这个孽女,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
不对?。
他的皇后妃嫔和儿女们都被控制,这个孽女是怎么逃脱的。难道说……
“是你,是你…你是不是早就和他们勾结了?”
“什么叫勾结?我们不过是仇人相同,所以才会合作而已。你们害死了我母后,我身为女儿岂能不为她报仇雪恨!”
“你母后不是朕害死的,朕是你父皇!”
“你是没有亲自动手,但是你授意?和默认。你是我父皇不假,但父不慈,子何来孝道?你放心,等这事一了我就归宗赵家,我相信新?帝一定会允许的。”
“你…你…孽女,孽女…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你这个样子怎么杀我?”德章公主退后两步,睨着他。“忘了告诉你,谢太傅他们是我放进来的。”
“你…你…你该死!你该死……”
“省点力气吧,你现在谁也杀不了。”德章公主朝外面大喊。“找到了,人就在这里?,你们快进来!”
萧昶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血红的眼睛看着冲进来的人,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而那边姜觅已经带着顾妤从?密道出了宫,上了早有等候在宫外的一辆马车。当?马车缓缓驶动时,她听到顾妤轻轻叹了一口气。
随着马车驶离皇宫地?界,人声渐渐多起来。市井的喧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掺杂着来自四海的口音。
这些对?于顾妤来说,已经久违多年。她认真地?听着,眼神?中慢慢多了几许怀念,还有几分惆怅。她没问姜觅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任由马车不停前行。
姜觅没有开口,这个时候或许说什么都是多余。劫后余生又重见天?日,当?事人有太多的情?绪要抚平,也有太多的创伤需要自己慢慢愈合。
一路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一直到了一座宅子前,马车才停下来。
姜觅先下,然?后在下面准备扶顾妤。
“我还没七老八十,不要你扶。”顾妤笑了笑,自己跳了下来,身手很?是利落。
这样的她,仿佛又是那个尊贵开朗的康城郡主。
她随姜觅进了宅子,左看右看满口夸赞。
宅子不算大,但是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前屋主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儒生,所以屋子里?的景致布置皆是雅致不俗。
“你有心了。”
“你喜欢就好。”
“还有…多谢。”
“我是郡主的晚辈,您真的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姜觅心知她不想和萧隽相认,那么自己也不可能越过萧隽和她婆媳相称。“你放心在这里?住下,什么都不要多想。”
“你怕我寻死?”
“嗯。”姜觅老实回答,“我确实害怕你会想不开。”
“若是你,你会如何?”
“若换成是我,我肯定也会痛苦,但我不会寻死。人生在世难免会有一些坎坷,也不能因为被狗咬了一口就觉得?自己脏了坏了。哪怕是泥潭里?滚过,我也还是我自己。天?地?何其广阔,山川何其秀丽,我还没有见过最蓝的天?,还没有爬过最高的山,我舍不得?死。如果是我,已经浪费了十几年时光,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更珍惜才是。”
顾妤长?叹一声,其实萧昶有句话说对?了,她现在是生死两难。活着她不没脸和隽儿相认,死后她也无颜去?见萧旭。
生不得?,死不得?,何其悲哀。
不过听这孩子的一席话,倒是让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天?地?之大,山川之美,这世间确实还有很?多美景让人流连忘返。
“哪怕泥潭里?滚过,我也还是我自己。”她重复着这句话,越发觉得?有道理。就算曾经委身萧昶,过了十几年见不得?光的日子,她依然?还是她自己。“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你说的话也很?在理。”
“那郡主好好想想,以后有什么打算告诉我,我替你安排。”
是出京也好,改名换姓也好,都由她自己的心。
她望着皇宫的方向,此时依然?觉得?如梦一般。
良久,她对?姜觅微微一笑。
“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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