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一百二十一、后手
◎那个隐匿在后面的持刀人,终于露了他的真面目。◎
隼舰自然不会是火龙舰的对手, 只因火龙舰的火炮射程比隼舰的射程远十步。夏军大将军以为速速集结调整可以再战,却不想竟是帮大雍的火龙舰击中了目标。杨猛率军一阵强攻,火炮声声不绝, 不出一刻,大夏那十艘隼舰便葬身火海。
为了活命, 落海的夏军将士慌乱地解着身上的重甲,就怕重甲让他们沉没得太快。可也因此, 他们再无庇护要害的甲胄。
“尽数射杀!”杨猛站在主舰之上, 大声下令。火龙舰上的弓箭手便纷纷张弓对准海上挣扎求生的夏军, 霎时箭如雨下,鲜血飞溅, 染红了一片海域。
大夏前军尽覆,折损的可是整整一万人, 这是萧灼送他的不世之功。杨猛得意地站在主舰高台, 远觑了一眼还在海上飘浮的萧灼所在的小舟, 眼底忽然浮起一抹阴色来。
十艘旧舰换一万敌军,这笔买卖, 确实划算!
战鼓未歇,杨猛指挥麾下三万水师的四十艘火龙舰一字排开, 准备迎击大夏后续的左军与右军。三万对六万, 本是劣势, 可第一战狠挫了夏军攻势, 此时大雍将士士气高涨, 大有死战到底的威势。更何况,等萧灼的小舟回到她那两万水师的驻防海域, 她今日说好会全速赶来夹击大夏的左右两军, 到时候就是五万对六万了。只要这一战赢下, 大夏便等于折损了半数水师,应当会考虑撤军。到了那个时候,他便是力保北境不败的首功,按律,也当封侯。他若成了侯爷,他与女君的差距便又缩短了一步。
杨猛越想越激动,不禁嘶声大呼:“全军听我号令!迎击大夏敌军!”
指挥船阵的军旗挥舞旗语,各战舰上的小将军当即下令擂鼓手敲响总攻鼓声,一场声势浩大的海战终是拉开了序幕。
飞鸽振翅飞回夏军主舰,带回了隼舰全军覆没的消息。
“杨!猛!”李轩恨得牙痒,他只知此人勇猛,却不知此人竟会这等战术。他自忖没有轻敌萧灼,却轻敌了杨猛此人。
不杀此人,只怕难破大雍北境!
李轩很快冷静下来,下令道:“他们大胜一场,此时必定士气高涨,传令下去,命右军全速迎战。”
“可是如此一来,我军定然损失惨重!”副将急忙劝慰。
“他们舍得十艘战舰,孤也舍得。”李轩冷笑,“命左军变阵,斜插敌军右翼!撕裂他们的军阵!”
副将恍然,拱手一拜:“末将领旨!”他快步跑上旗台,挥舞旗语,传令左右两军的接令手。两军接旗手领命之后,挥舞旗帜往下传令。夏军水师变阵极快,右军已成冲锋之势,左军随后摆出雁翎羽状,像是一柄弯刀出鞘,借着长风,往大雍的水师冲来。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十艘隼舰染着火焰,缓缓沉没。泄露的火油飘在海面之上,兀自烧着烈火。
杨猛看见左右二军并未停止攻击,心中不由得大喜。热血沸腾,他只道今日是他一生之中的最耀眼时刻,却不知骄兵必败,这一战,他与那三万水师兄弟已是在劫难逃。
右军借着风势冲入交战海域,杨猛指挥战舰迎战。
炮火声起,绵绵不绝。
此时的萧灼乘着小舟,不急不慢地回到了麾下两万水师的陈兵海域。远处的战火烧红了半个天幕,战舰上的军士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归来的燕王下令,驰援战场。
萧灼带着萧破走上主舰,对萧破笑道:“给孤拿个橘子来。”
萧破欲言又止,只得照做。
萧灼接过橘子,慢条斯理地剥了开来,掰下一瓣喂入口中,美滋滋地嚼了起来。
副将看得着急:“王上,该出兵了!”
萧灼斜眼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再等等。”
“杨大将军只有三万水师!如若我们不去增援……”
“先前孤与他说好了的,让他且战且退,放夏军登陆楚州,直攻朔海。”萧灼打断了副将的劝解,“那日,孤记得你也在场,当时也是同意了的。”
副将怔了怔,确实如此。
萧灼叹息道:“敌我悬殊巨大,若是都在海上对阵,我军撑不了多久。”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海上战略图,“当务之急,孤应当率领你们绕到夏军之后,切断他们的粮道。传孤军令,全军扬帆绕开前线,直取长明岛。”
长明岛是大夏每次进犯大雍的必经之地,也是大夏输送粮草的枢纽所在。大夏与大雍隔着千里沧海,全因此岛成为大夏的屯粮之地,所以大夏才敢屡次进犯。
尽杀这十万大夏精锐水师,可得大雍三年北境无忧,尽毁长明岛却可保大雍至少二十年北境安稳。大雍需要是二十年的北境安定,她与弦清更需要这二十年夯实基础,强兵富民,如此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今次那三万水师的牺牲,连同朔海城那两万陆军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清平元年,冬。
大将军杨猛率军迎击大夏主力,鏖战半日后不敌,率军且战且退。大夏全军强攻,一日攻破平澜湾大营,登陆北境,直冲朔海而来。七日后,朔海城破,夏军步卒与朔海城中陆军血战三日,两军损失惨重,史称“朔海之战”。
——《大雍书·杨将军传》
十万夏军,拿下朔海城时,只剩下了不到两万人。李轩带来的战舰大半损毁,大夏这支最精锐的水师元气大伤,只怕要养上十年方能恢复。
他着甲按剑,站在朔海城的至高处,眺望这满城鲜血,明明撬开了大雍北境,他当高兴才是,可听见损伤战报后,他站在城头沉默了许久。
一是因为他觉察了朔海城的异常,偌大的王城竟然没有一个百姓,二是他发现萧灼带着那两万楚州水师没了踪影。
“朔海仓廪之中有多少粮草?”李轩问向斥候。
斥候如实答道:“回殿下,虽还有粮草,却都是吃不得的。”
“此话何意?”
“那些粮草都被最后死守的大雍兵士投了毒。”
李轩眸光紧了紧:“烧了!都烧了!”
“诺。”斥候退下。
副将上前道:“启禀殿下,杨猛率领残部往南边逃窜,追是不追?”
李轩摇头:“丧家之犬罢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整顿三军,等父皇的援兵赶至朔海,再一鼓作气,吞灭大雍!”这最难打的都赢了,他不急在这一时穷追猛打,反倒应当步步为营,方是上策。
然而,萧灼肯定不会给他这个喘息的机会。
“报——”
另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奔至李轩面前,跪地急道:“长明岛遭遇敌军攻击……没了……”
李轩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揪起斥候:“什么叫没了?!”
“没了……就是……就是……燕王她领军强攻长明岛……硬是用炮火击毁了整座岛屿……我军的粮草……没了……”斥候面色惨白,他知道断了粮草意味着什么。
李轩将他一把推开,军士没有粮是万万不成的:“传孤军令!三军集结!强袭附近村落,把能吃的都抢来!”
“诺!”
正当李轩整顿三军,不得不再战时,城外响起了进攻的战鼓声。
萧灼率军反攻朔海,先将李轩的海上残部尽数剿灭,然后亲率数月来训练出的三千弓骑飞驰而来。
只见萧灼一马当先,一袭红袍鲜艳得好似冬日里的一簇烈火。她驰近城下时,弓已拉满,对准了城头上的李轩,猝不及防地放出一箭。
咻!
若不是李轩躲得快,这一箭便穿破了他的喉咙。
李轩急呼:“全军迎敌!”他恼怒地拉弓对准萧灼,本想还她一箭。
可惜,弓骑兵仗着马儿的速度,移动极快。萧灼早就策马冲入了城中,一路连放箭矢,接连射倒好几名敌军。
李轩速传弓箭手来围剿冲入城中的三千弓骑兵,奈何弓箭手皆是步卒,想要比过马蹄的速度,那是难如登天。
这三千弓骑兵就像是闪电,所及之处,迅不及防。
楚州水师可不仅是战舰厉害,弓术也是一绝,若是配上骑术,那可是如虎添翼。朔海城本就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是以每条巷陌,他们纵横来去,有如入无人之境。
李轩这下是彻底醒悟了,他真是轻看了萧灼此人的狠辣。敢用三万楚州水师加这两万陆军为饵,诱他入瓮,如此不管不顾的牺牲,天下有哪个将领敢做这样的事!
箭矢将尽,萧灼摸到腰间的响箭,朝天上放出烟花。
看见烟花之后,三千弓骑兵快速射光箭囊中的箭矢,摸到了马侧左右的兵刃,将两截兵刃快速拼接一起,竟是一杆用来冲锋的银枪。
萧灼旋动银枪,将枪尖对准了最近的敌军,毫不留情地一枪挑去。那夏兵原以为她已经没有箭矢,哪里想到她还有银枪,躲闪不及,便被萧灼一枪挑开了喉咙倒地。
她掌握京畿卫多年,弓骑兵与枪骑兵本就可以互换,她不过是把京畿卫的那招用在了这些水师身上。三千人,足以剿灭整座朔海城中的敌军。
有的牺牲,是必须的,可有的牺牲,却是没有必要的。
楚州水师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绝不能倾巢而出,血战朔海这不足两万的夏军。所以,她便用这三千人对付这些末路的夏军。
这是李轩第一次看见萧灼,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萧灼。
“来人!随孤杀出城去!”
李轩头一次产生了恐惧,匆忙牵过马来,第一脚没能蹬上马镫,险些摔在地上。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呢?”
萧灼的声音近在三步之内,李轩匆忙拔剑,转身迎上。只听一声金石空响,他只觉虎口发麻,险些被萧灼的银枪击落长剑。
她明明只是个比他还年少的姑娘家,怎的会如此勇悍?!
“保护孤!”
他大声呼号,只见萧灼在马上旋舞银枪,所及之处,有如斩首金轮,处处血花飞溅。那些冲上来保护他的夏兵,鏖战之后,本就疲惫,如何能拦得住此时杀红了眼的燕王。
“啊!”
李轩还想趁乱爬上马背溜走,只觉背上狠狠捱了一下,不禁痛呼一声,自马背上翻落下来。仓皇之间,他挥剑格开萧灼的枪尖,踉跄爬起,转身欲逃。
萧灼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银枪如电,枪缨如火,不偏不倚地穿入了他的腿弯子,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李轩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瞧见太子已落萧灼之手,左右残部哪里还有再战的心思,纷纷投落兵刃投了降。
“别杀孤!别……别杀孤!”李轩大声求饶,“孤……有个秘密!事关……事关你们大雍安危!”
萧灼居高临下,微转银枪:“说。”
李轩忍痛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你允诺……不杀孤……孤便告诉你!”
“好。”
“大泽……大泽与我大夏暗中联盟……约好……约好平分你们大雍山河……”
听到这里,萧灼松开了银枪,脸色变得铁青无比。
李轩抱着痛处倒在了地上,不住哀嚎。
“萧破!”
“属下在!”
萧灼勒马望向城外:“此处敌军,一个不留。”
“诺!”
李轩惊呼:“萧灼!你说话不算话!”
萧灼没有搭理他,反正她并没有动手杀他,至于其他人,她没功夫管,也没时间管。
“肃清此处之后,速来前线助阵!”
这是萧灼最后下的军令,她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地朝着海边的战舰奔去。
怪不得迟迟不见大泽约定的盟军参战,原是大泽两边都在讨好,只等大夏与大雍战个两败俱伤,再收渔翁之利。
北境的危机,如今才是真正开始。
那个隐匿在后面的持刀人,终于露了他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说:
真正的危机出现,大雍危!
122 ? 一百二十二、药引
◎外敌来袭,朕当天子守国门,力保寸土不失。◎
燕王尽歼大夏水师的捷报传至京畿, 京畿上下尚未来得及欢庆,便又收到了萧灼的急报——大泽八万水师分两路来袭,一路走的是北境, 一路走的是西境,仿佛算准了大雍水师兵力, 北境只有残兵两万有余,西境水师只有两万。
崔泠手握军报, 立即命人去把泽国太子请来。去请太子的人很快折返, 言说太子已经离京, 不知所踪。
她记得,她明明差人一直盯着静苑, 为何晋祈的离开竟是如此无声无息。泽国这只突如其来的黄雀,远比大夏那只野狼还要阴狠。北境将士已经死战过一场, 好不容易重挫大夏水师, 斩落大夏太子的头颅, 如今又来了以逸待劳的大泽水师,大泽那个老皇帝可真是算得够准。
或许, 从泽国太子晋祈踏上大雍疆土的第一日,老皇帝谋的便是黄雀之计。晋祈是个傻子, 可晋祈身边的人可不一定是傻子。这一年来, 大雍内部自相残杀, 内耗颇巨, 大雍这五州之地, 不论对大夏还是大泽,都是极为肥美的香饽饽。他们不可能等待她坐稳龙椅, 富国强兵, 所以, 侵略之势决计不会停歇。
百官们心有戚戚,北境水师死守北境已是艰难,西境水师素来少战,也不知那位大长公主的爱将风青萍可否镇住韩州西境。
谢宁往前走了一步,启奏道:“陛下,现下大夏未知太子已死,兴许我们可从大夏入手。”
“李轩死与不死,并不重要。”崔泠倒不可惜萧灼斩杀李轩,“大夏攻伐我大雍多年,死在北境的夏军数以万计,早已视我们为仇敌。他们最精锐的十万水师已经覆灭,用做粮仓的长明岛已毁,再想大举进犯我们,是难如登天。”她知道萧灼为何非杀李轩不可——此人善战,如若他日登上皇位,必是一个大患,此后只怕边境难安。况且,李轩是大夏众皇子中最厉害的一个,他若没了,大夏争储定会开启内耗,这也是他非死不可的原因之一。
这些内情,她不必解释给百官听。
“兵部尚书何在?”崔泠问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出列道:“臣在。”
“我军军备还有多少?”崔泠平静问道。
兵部尚书迟疑片刻,拱手一拜:“回陛下,京中还有一万兵甲,四千战马,皆是供给京畿卫所用。”
“秦尚书,户部这边可用于战事的,还有多少银两?”崔泠再问。
户部尚书秦忠走了出来:“回陛下,除却赈灾所用,还有三十万两可用。不过,开春之后,楚州、韩州、齐州、魏州赋税都会汇集京畿,那时候定有余钱。”
“粮呢?”崔泠追问。
秦忠皱眉,这才是最难的一处。先前供给北境战事,仓廪中的存粮已是所剩无几,不到秋日丰收,是决计补不起来的。
崔泠看他愁容,已是明白大概。
谢宁听出了崔泠的意思,认真问道:“陛下是想御驾亲征么?”这话一出,百官哗然。
崔泠点头:“外敌来袭,朕当天子守国门,力保寸土不失。”
谢宁觉得此事不妥:“陛下!前线凶险……”其实京畿也凶险,女君一走,不知这些老臣会闹出什么事来。京畿城是大雍的心脏,女君决计走不得。
“大雍可不是朕一个人的大雍。”崔泠坚定开口,“朕去前线保卫国门,尔等也当随本宫保卫国门。”她怎会不知京畿必须留人镇守,可是,与其空守京畿,倒不如亲率百官与京畿卫北上朔海,助阵萧灼。只要六部的官员都同她北上,京畿城便不会乱。
“陛下,裴侍郎回来了!”刘公公在殿门口恭声通传。
崔泠听说是黛黛回来了,大喜起身:“速传裴侍郎上殿!”
“诺。”刘公公当即往后一看。
黛黛穿着官服大步走了进来,对着崔泠行礼之后:“臣不辱使命,已平魏州灾乱。本次瘟疫乃人祸,万幸许渊医术超群,救下了不少无辜百姓,此乃本次魏州瘟疫的灾情文书,还请陛下御览。”
崔泠不等内侍传奏,快步走下龙台,自黛黛手中接过灾情文书,一一翻看。文书很厚,伤亡名字皆是血泪,一场人祸酿下如此血案,许复那人真该碎尸万段!
“裴侍郎,辛苦了。”崔泠翻尽文书,声音已沙哑了三分。
黛黛对着崔泠再拜:“边境战火不休,臣此次回来,也是为了陛下分忧。请陛下随臣出殿一看。”
“好。”崔泠跟着黛黛走出大殿,只见宫阶之下,数千车粮草齐聚前庭。
黛黛如实道:“这些粮草,都是臣在魏州沿途募集所得。陛下可以安心,魏州百姓留足了自己的口粮,决计不会挨饿。”
崔泠心中发烫:“黛黛,朕先谢过了!”
“还有一事。”黛黛看向候在殿外的卢巧,“就由卢姑娘讲给陛下听吧。”
卢巧走上前来,行礼后凛声开口:“陛下,此次民女随裴侍郎赶赴魏州赈灾,顺着病疫的起源一路追溯,最后查到了一味药引身上。”说着,卢巧自怀中拿出一张画有药草样子的书笺,双手呈上,“此药喜阴贪水,在大雍难以生长,唯有大泽,湖泊众多,是此药的生长之所。大泽称之为‘沉露’。”
崔泠蹙眉:“此药有什么药效?”
“中者畏寒,如风寒状,近之感染,数以千计。”卢巧答道。
“又是大泽。”崔泠声音沉下。先前她想不通的地方,终是有了思绪。一个许复,能有如此本事搅弄风云,原是背后有大泽这个大靠山。
可是,为何许复最后会功亏一篑?他明明可以大胜。
静默许久的谢宁却在这时冷笑出声:“大泽老皇帝的胃口真不小啊!”
众人纷纷看去。
谢宁咬牙道:“如若我们被大夏击溃,他就算黄雀在后,也占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是给大夏做了嫁衣。”
此话一出,崔泠了然。
确实,许复在大雍搞那么多,其实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削弱大雍的国力。但是,大夏来袭,大雍这时候是大泽的刀,必须帮大泽重创大夏精锐水师,所以,大雍暂时亡不得。那位躲在大洋彼岸的大泽老皇帝真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每一步都计算精准。多削一层大雍,便是做嫁衣,少削一层大雍,他日强攻大雍又会增加损耗。
如今这样的局势,是刚刚好。
大夏痛失太子,痛失十万水师精锐,大雍这一战损失惨重,经年内耗需要养精蓄锐多年才能恢复生息,所以,他在这个时候下令强攻大雍,时机正好。
大夏纵使还有陆军二十万,这个时候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泽坐收大雍疆土。因为,他们的水师已无精锐,在人数上也远低于大泽的水师。一个湖泊众多的国家,水师定然不弱。也许,从一开始,大夏轻松吞灭大泽一州,便是大泽计划的一环。他骄的是夏君的野心,弱的是自己的势,以一个弱者的姿态派了太子前来大雍,明面上是为了联盟,实际上是安插细作,一步一步削弱大雍。
所以,许复虽死,可削弱之计已成,泽君只须率领水师收割战果,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陛下,赈灾之时,我们还抓到了一些人牙子。”卢巧满眼激愤,她没想到瘟疫横行之地,竟然还有人牙子趁火打劫,掳走女子。
崔泠握紧拳头。
卢巧继续道:“民女与裴侍郎追查到底,最后抓住了魏州的人牙子话事者。那人没来得及烧毁账册,我们在账册上找到了买卖女子银两的最终去路——大泽。”
“可恶!”崔泠怒喝。
起初以为,这些人牙子是齐王聚财的爪牙,后来拿住许复之后,她以为女子都卖往大夏,兴许是大夏的暗子所为,如今得知真相,方知大泽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些无辜牺牲的大雍百姓,那些拿血泪换来的钱财,全数成了大泽强兵富国的银子,成了轰向大雍的火炮。
千头万绪,总要有个解决的开始。
崔泠很快冷静下来,当务之急,不仅是大泽的来袭,还有阻断这些人牙子的路子。她倒抽一口凉气,正色道:“自今日起,大雍废除流刑!”
降为刑部侍郎的常玉冷声道:“就算关押在牢中,只要牢头贪财,便没有买不到的女人。”
“常侍郎,你入京多日,今日算是说了句人话。”崔泠冷嘲一句,“人牙子重刑处置,买家亦是重刑处置,但凡路上掺和人牙子的,皆判重罪!涉案家人,三代不允入朝为官!”她想了想,又看向了黛黛,“黛黛,朕要重新统计天下户籍,但凡牢中服役者,不论男女,牢头必须每日清点人数,少一人,朕砍牢头一指!”
黛黛领命:“诺!”
崔泠又看向了谢宁:“你留在京中,准备春闱,为国取士之余,招募女子衙役,逐州推行。”
礼部尚书裴钰急道:“陛下想让更多女子为官?”
不等崔泠解释,礼部侍郎夏且出来道:“裴尚书此言差矣,女囚便该女衙役管,也省去了男衙役看牢之不便。”
“可是……”
“裴尚书还看不清楚局势么?今日是牢中女囚,明日便可能是寻常女眷,后日呢?万一闺阁女子也被贱卖他乡,变成大泽射向我大雍军士的飞箭,敢问裴尚书,你如何心安?”夏且一针见血,“不仅衙役要有女子,家中护院也当有女子。总归是男女有别,男子护院总有不能照看府中家眷的时候,所以,臣建议,全国推行。”
崔泠眸光明亮,对着夏且微微点头。
裴钰说不过夏且,现下确实是大雍生死存亡之时,这些所谓陈规旧俗,确实也该变一变。
“还有一事。”崔泠不悦地逼视裴钰,“为何裴尚书迟迟选不出皇太女的太傅?京畿名门女子数百人,难道还选不出一个人来?”
裴钰急道:“老臣选了啊,可是……可是没人适合啊。”这倒也是实话,如若当年那位陆小姐还活着,这人选不就有了么。
“如若京畿没有……”崔泠忍下了话,话锋一转,看向夏且,“夏侍郎。”
“臣在。”夏且一拜。
“京畿名门闺秀尚且如此,天下女子恐怕也大多如此。”崔泠略微一顿,扬声宣布,“朕命各州推行女子私塾,你来牵头,务必推行到底!”
夏且没有犹豫,大泽此番毒计,确实危及大雍根本,若是女子可以推行开智,兴许也能降低人牙子的行骗成功率。
“臣领旨!”
这时候,兵部尚书小声地说了一句:“陛下亲征北境……那韩州西境便无兵可援了。”
“你们莫非都忘了,朕有位姑姑,大雍有位大长公主。”崔泠御驾亲征北境,西境自然只能交给崔昭昭。
此乃大雍生死存亡一战,她们都不能输。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大雍与大泽必有一战,双线开战开启。
123 ? 一百二十三、木牌
◎我们终究会老,总要给她们机会成长。◎
风雪纷飞, 染白了檐头。
梧凰城大营之中,烛光摇曳,崔昭昭已经站在战局图前多时, 目光一直盯在彼岸的大泽山河之上。大雍位处东陆洲,大夏在西陆洲, 大泽在南陆洲,因为西南两陆山川接壤, 大夏想一统之, 大泽亦想一统之。大雍本与两国隔着千里之海, 却因为连年内乱,成为了他们两国都想要的香饽饽。
夭夭一战尽折大夏水师精锐, 连消带打的也折了那些难以驯服的楚州陆军。本该是个好的开局,没想到竟成了大泽鲸吞大雍的绝佳开局。
西境有高山为关, 最是难攻, 可海上岛屿众多, 适合屯粮鏖战。想要像尽毁长明岛那样尽毁岛屿,断了大泽的粮道, 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两国交战,大泽熬得, 大雍却熬不得。每年稻谷产出有限, 若不能速战速决, 大雍只会是最后的输家。
北境刚经历一场大战, 国门已残, 即便弦清领军北上,戍守国门, 也只能激励一时之士气, 如若大泽选择鏖战, 时日长了,大雍也只有一败。
偏生那是海上作战,不像陆地,还可夜袭,可埋下陷阱,诱敌深入,消磨敌军的实力。海战,离不得战舰火炮,可战舰火炮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变出来的。贸然出击,是以卵击石。
慕容九端着热茶掀帘而入,将茶盏放在几案之上后,走近崔昭昭,温声道:“明日就要拔营出征了,怎的还不睡?”
“我有种感觉。”崔昭昭正色回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慕容九,“我军只有十分之一的赢面。”
“也许我们有一半赢面呢?”慕容九反问。
崔昭昭皱眉:“此话怎讲?”
“这几日,趁着你整顿魏州与齐州军务,我派人暗中打探许复的过往。”慕容九示意崔昭昭坐下。
崔昭昭坐了下来。
慕容九继续道:“此人是大雍人,师父也是大雍人。试问一个大雍人,如何与大泽国君隔海认识?”
“还有中间人!”崔昭昭下了断言。
慕容九点头:“人牙子一案,我们查到了源头在大泽,相关涉案之人,我们都严审过。银子的大头流向了大泽,银子的小头却流向了齐王府。”
“谁拿了这笔钱,谁就有共谋之嫌。”崔昭昭如是想,办事总得有好处,若没有好处,谁来做这种卖国求荣之事。
慕容九摇头:“人人都会这样想,现下齐王府的人死的死,罚的罚,许氏上下,斩首之前,我也曾派人严刑逼问过。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你说!”
“许复的妻子说,许复有外室。”
“外室?”
“嗯。”
慕容九查过,却一无所获。这个女人只存在于许复妻子的臆测之中,似乎只是一个臆想罢了。
“我本来以为,那只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猜测,可是,这两日许渊不是绕道齐州祭拜许氏先祖么?方才,我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
慕容九正色道:“许氏家主都有个口传的密令,许渊是这代的少主,所以临去京畿时,许复曾经与他提过一事。”她从袖中摸出一块黑木牌,放在崔昭昭面前,“‘他日见此木牌,如见家主,事事从之。’”她重复了许渊的原话,提醒崔昭昭,“昭昭,你再仔细嗅嗅,此木牌有何特别之处?”
崔昭昭嗅了嗅,总觉得这味道似是在哪里闻到过:“这香味……”
“我查了,就在齐王府。”慕容九今日带了经营香料多年的老人去齐王府走了一圈,这木牌香味经久不散,定是上等香木,搁置香木的地方只要上了数年,必会留有余味。
“谁?”崔昭昭心头一凉。
“虞夫人。”慕容九没想到是这人,可是,人牙子一案波及甚广,独有此人干干净净,一文不沾,反倒是她最大的嫌疑所在。
崔昭昭恍然,突然有一个更大的猜想:“如若许复的妻子不是臆测,如若许复的外室不是旁人,正是这位虞夫人,那她生下的崔淞……”她看了看慕容九,“便不是崔氏血脉。”
“这便可以解释,为何许院首非要让李妩难产,为何非要把崔淞带回齐州,为何……明知崔淞中毒难治,还是让他娶了妻子……”慕容九把她心中最大的疑惑想明白了,她有了另外一重猜想,“大泽水师来袭,却只是数次试探,让人以为他们想熬死我们,其实,真熬下去,也不见得是我们输,毕竟大夏可不会放任他们一口把我们吞了。”
“若是皇太女夭折,齐王膝下的血脉便是大雍的继承人。”崔昭昭仔细琢磨,“如若崔淞的妻子舞柳诞下的是王子,那便是大雍唯一的男丁。”
“齐王郁郁不振,若是突然新得了孙儿,你觉得他会不会安分?”慕容九切中要害,“弦清率军北上,京畿空虚,齐王便是京畿城最有分量的人。他若看不清局势,突然来这一出,大泽可以寻个由头便撤回大泽,崔氏的江山可就真的拱手让人了。如此兵不血刃还名正言顺地得到大雍山河,这笔买卖才是稳赚不赔。”
届时,太皇太后是虞夫人,太后是胆小的舞柳,天子是个襁褓小儿。齐王得意忘形,若那虞夫人真是个狠角色,齐王突然暴毙也在情理之中。下一步,是收拾弦清与夭夭,再下一步便是收拾崔昭昭。等大雍内部平定,什么都由虞夫人一个人说的算时,大雍便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大泽的属国。要兵便出兵,要钱便出钱,隔着沧海,大夏也奈何不得大雍这片山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泽富国强兵。
“也许,这位查不到底细的虞夫人,会是个大泽皇族,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局而来。”崔昭昭握紧了拳头,若是真是她们的猜想,她们守不守天下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已飞鸽传书弦清,命她带上君婉北上。”慕容九早已想好对策。
“不,此事必须釜底抽薪。”崔昭昭横了心,“不管她是不是,此人不能留。”
两人静默片刻后,崔昭昭提笔开始写飞鸽传书,准备知会张朔等死士,务必半月之内,收拾了虞夫人等人。
慕容九看她最后加上了齐王的名字,不禁慨声轻叹。
江山,果然需要至亲鲜血染就。
她等崔昭昭写完,按住了她的手,提笔在上面又加了一个名字:崔伯烨。
崔昭昭怔了怔。
“他必须死。”慕容九笃定看他,“否则楚州军士,永远只知楚王,不知夭夭。”
崔昭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将传书卷好,收入飞鸽信囊之中,招呼了小兵进来,命小兵速去飞鸽传书。
慕容九侧脸看向战局图,缓缓道:“人尽皆知,昭昭你会率军奔赴西境。”
崔昭昭沉声反问:“你在赌?”
“不是赌,是相信风青萍的本事。”慕容九记得那个副将小姑娘,她在韩州几乎是一呼百应,“西境我们不打海战,胜算几何?”
崔昭昭眸光大亮:“他们若敢登陆韩州,那无疑是找死。”
“韩州那两万水师若能调转北境……若能小心行军……”慕容九寻思着一场豪赌,只要能击破北境的大泽水师,弦清便能回京镇守后方。
崔昭昭知道慕容九在盘算什么,大泽湖泊众多,水师善战,可论起陆战,大雍战力绝对在大泽兵士之上。
“我们终究会老,总要给她们机会成长。”慕容九拍了拍崔昭昭的手背,“赤凰军应当有个继承人。”
崔昭昭会心轻笑:“我本想把赤凰军交托给夭夭的。”
“你还嫌她打的仗不够多么?”慕容九幽声反问,“还是说,你想见夭夭与弦清聚少离多?”
“私心。”
“我就这点私心了,殿下也不允么?”
崔昭昭握住了慕容九的手,笑道:“允!”
清平二年,十二月二十七,大长公主率领五千赤凰军奔赴西境。翌月初,韩州西境水师演练,突袭大泽水师,平局收场。随后数日,突袭不绝,大泽水师后撤三十里待命。同月十三日,大长公主亲领水师倾巢而出,大泽水师应战之时,她却下令撤军。大泽不敢追击,遂休。而后两日,大长公主不时倾巢而出,大泽多次应战皆不了了之。虚招既成,再一次擂鼓出击,大泽避阵无视。大长公主以旧船完成声东击西,慕容夫人持令符调动两万水师悄然沿着海岸北上,绕道北境大泽水师右翼,准备突袭。后,风青萍坐镇西境,手握赤凰军令符,自此,人人皆称之“风帅”。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崔昭昭一骑快马,赶赴北境,与慕容九汇合。随后给前线的萧灼传去消息,约定二月初一,夹击大泽水师,先解北境之危。
本该在元月初九抵达朔海城的女君王师在刚入楚州时,停了下来。
众人皆以为是大雪封山,女君的身子孱弱,染了风寒,才不得不停下。崔泠不会告诉他们,她只是在等京畿城内的消息,等张朔给她带回一个踏踏实实的消息。
京畿必须是稳稳当当的京畿。
崔泠坐在火炉边上,煮了一壶好茶,慢慢品茶。
银翠伺候在旁,将烧热的暖壶递给崔泠抱着。
“陛下真应该把曲院首带上。”她是知道崔泠身子的,最是受不得寒,这冰天雪地的行军,女君的身子如何捱得住。
“她得留着照顾君婉,跟来做什么?”崔泠轻笑,眸底隐藏的是阴鸷的寒色。
银翠听得迷迷糊糊。
崔泠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淡声道:“这样的雪天,最适合杀人了。”
银翠背脊发寒,惊瞪双目:“陛下你别吓奴婢!”
“她们以为,朕还是当初那个初入京畿城的昭宁县主么?”在龙椅之上坐了数月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她。准确说,从把魏陵公与齐王的家眷接入京畿城的那日开始,她就有了提防。其实不必母亲提醒,她便早已打定主意,临行之前,必须把京畿城中的这些个不省心的好好清理干净。
崔泠哑笑,以茶代酒,凭空祭天。
这是她这个女儿送他的最后一盏热茶,也是她这位女君对楚王的最后遥寄。
自此,她只是大雍的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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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 一百二十四、罪责
◎我们脚下,是大雍的山河,你我身上的官服,是大雍百姓的寄望所在。◎
女君御驾亲征, 京畿城留下了谢宁与黛黛辅助外朝,玄鸢手握三千京畿卫镇守京畿,其余七千京畿卫都随着女君北上朔海。
听闻女君身子不适, 在楚州边境扎营休养后,虞夫人便有了小动作试探。先是随侍丫鬟借迷路之名, 绕道东宫附近,后是有蟊贼不时出没, 皆被玄鸢带兵拿下。
瞧见东宫难入后, 虞夫人便绝了这个念头, 把心思都放在了太医院身上。曲红是个细心的人,加上女君临行前提醒过她, 所以每日皇太女的膳食都由她一人负责。本来曲红可以不冒这个险,但是与其等待他人暗中出手, 倒不如她先设局, 把这条毒蛇给抓了。于是, 这几日她处理皇太女的膳食都颇是松散,给了虞夫人出手的机会。
玄鸢一直在暗处盯着每日送餐的内侍, 最后送至皇太女跟前时,还有两名嬷嬷亲自试吃, 确认无误后, 皇太女方能用膳。
有些猎物以为自己是猎手, 比如虞夫人, 以为什么都推脱干净, 就不会露马脚。殊不知这种时候越是干净,就越是惹人怀疑。
曲红的陷阱有了效用, 玄鸢当场拿下了撞到了送膳内侍的丫鬟。她没有审问此人, 却是直接把此人拿去了虞夫人跟前。
虞夫人斜睨丫鬟, 冷笑问道:“玄鸢将军,这是何意啊?”
“此人妄图在皇太女早膳之中落毒。”玄鸢如实回答,把丫鬟推向了虞夫人,“此人是静苑的侍女。”
虞夫人大笑道:“真是奇了,既然知道是静苑的侍女,怎的把人押到我这儿了?”
“她向本将军招供,说是你用十两黄金买通了她,让她往皇太女的早膳中加入这包药粉。”玄鸢将药粉拿出扔到了虞夫人面前。
“这明晃晃的栽赃啊!”虞夫人心知肚明,她只让这丫鬟用指甲盖在皇太女的奶糕上刮一下,所以这包药粉,是百分百的嫁祸。
玄鸢按剑往前走了一步:“如此说来,夫人是不认了?”
虞夫人怒声道:“怎的?不是我做的,还能按我身上不成?去,把王上请来,就说玄鸢将军欺负我,看他管是不管!”
“王上?你是说齐王崔叔泗?”玄鸢阴冷反问。
虞夫人冷嗤:“看来你是懂事的。”
“可惜,他再也保护不得你了。”玄鸢叹息一声,忽然凛声下令,“齐王崔叔泗,伙同虞夫人谋害储君,拿下,立斩!”
“你!”虞夫人脸色大变,“你这是污蔑!”
玄鸢看向那名丫鬟:“人证在此,物证就是那包药粉,此案铁证如山!杀!”话音刚落,虞夫人当即拔出了匕首,迎着玄鸢刺来。
玄鸢错身避开,反手一掌劈向虞夫人,哪知与她对掌之后,方知她竟是个武功不俗的练家子。
虞夫人算是看明白了,今夜是不是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逮到了这个机会,就是要他们名正言顺的死!她已来不及细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更来不及想崔泠到底是何时勘破的局面,现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崔淞的唯一血脉!
虞夫人与玄鸢对了数招后,刚冲出大殿,便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只见谢宁以刀横在舞柳喉咙之前,含笑问道:“夫人还想去哪里呢?”
“你敢!”虞夫人咬牙怒吼。
谢宁笑意不减:“我是不敢,我手中的刀却是不长眼睛也不长耳朵的,再不束手就擒,可就别怪下官对柳夫人无礼了。”
“孤没有谋反!没有谋反!”病恹恹的崔叔泗被京畿卫抓至殿外,看见玄鸢的第一眼便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是王上好大的胆子吧。”玄鸢根本就不怕他,“勾结大泽细作,残害崔氏皇族,妄图谋害皇太女殿下,每一桩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血口喷人!”崔叔泗放声怒喝,“还不快把舞柳放了!她腹中还有我的孙儿!他可是我崔氏的血脉!”
“是么?”谢宁笑笑,在舞柳的惊呼声中,刀锋直落,不偏不倚地连同外裳一起削破,斩断了她腰上的系带。
一包软缎连同包裹在内的暖壶自她小腹上坠落下来。
舞柳惊恐万分,连忙缩到了谢宁身后,小声道:“谢尚书,你说过你会保我安然的!”
“放心,你立的可是大功。”谢宁稍加安抚后,迎上了虞夫人的震惊眸子,“是不是很意外啊?虞夫人。”
“你!你没有身孕……”虞夫人连声音都在颤抖,双眸通红,已然分不清楚到底是恨还是怒。
“欺君之罪,也是要抄家灭族的。”谢宁斜眼看向崔叔泗,“尤其是心怀叵测的欺君之罪。”
崔叔泗双腿一软,竟是跌坐在地上,不断重复着“怎会如此”。
玄鸢徐徐道:“柳夫人若然有孕,断不可能来月事。”她腹中孩子可是崔氏血脉,是以开始的时候崔泠也是颇是看重的,所以便命曲红多做照看。因为虞夫人不信太医,便一直不让曲红入殿请脉,正因如此,曲红便动了其他心思。毕竟是女君交代的事,这是皇命,她若请不到平安脉,难以向女君复命。于是她便找了个医女,在静苑混迹一月有余,本想让这医女借机靠近舞柳,好趁势探一探她的脉息,没想到脉息没探到,却看见了舞柳半夜跑出来在墙角埋月事包。
此事曲红没有立即禀报,只想先把事情查实了,看看是不是柳夫人真的来了月事。只是,没等到下一个月,便遇上了女君御驾亲征一事。她受命于崔泠的安排,想一边帮衬着谢宁与玄鸢设下陷阱,一边继续暗查。谢宁可不想这般麻烦,直接派了死士半夜潜入静苑,查实了舞柳假孕之事。
既然是欺君之罪,自当大白于天下,她也乐得给齐王再加一桩罪名。所以今日便亲自前来,把舞柳押至此处,让众人看得明明白白。
“你!竟然骗我?!”虞夫人几乎是万念俱灰,怒问之下,竟是手持匕首朝着舞柳戳去,“谁给你的胆子!你把阿淞的孩儿还我!还我!”
谢宁挺身上前,护住舞柳。
玄鸢恰好一记剑花崩落了虞夫人的匕首,并非她打不赢虞夫人,而是她必须让虞夫人再做点疯狂举动。
“你竟会武功!”崔叔泗彻底慌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枕边人,竟然是个会武功的高手。换言之,便是此人确实犯下了玄鸢所言的那些大罪,他是她的夫郎,如何能洗得干干净净?
“我杀了你!”虞夫人已是强弩之末,往前一冲,还没来得及躲闪,喉咙上便捱了玄鸢的一剑。
血花飞溅,虞夫人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捂着喉咙抽搐了几下,便气绝当场。
虞夫人可以死,舞柳作为知情的人证可死不得。谢宁回头安抚舞柳:“别怕,看,她已经死了。”
玄鸢转身看向崔叔泗:“齐王,你可认罪?”
“不是孤……不是孤……”崔叔泗跌跌撞撞的后退,终是撞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身上。他转身看向那人,正是他的心腹常玉。
“你来得正好!按照大雍律法,问斩皆是要经过刑部审核的!你告诉她们,快告诉她们!”崔叔泗仓皇下令。
常玉往前一步,将崔叔泗护在身后,正色道:“你们是想死无对证么?”
“人证物证俱在!何谓死无对证?!”谢宁大喝,“常侍郎,我知道你对齐王忠心耿耿,可他窝藏逆犯是不争的事实!你要按大雍律法来办,行!还请常侍郎,盖印核准!”说完,她竟是从袖底拿出一本折子来,递给了常玉。
常玉颤然接过。
崔叔泗躲在他的身后,只道他是他最后的生路。
“我知道核准死刑需要三日,证据确凿,也不差等常侍郎这三日。”谢宁明摆着给他一个选择,“是要继续效忠齐王,还是堂堂正正的做个良臣,常侍郎,你可要想清楚了。”说完,她便下令拿下齐王。
崔叔泗惊呼道:“常玉!常玉!孤一直待你不薄!你一定要给孤伸冤啊!”
常玉木立当地,并没有立即回答崔叔泗,只是看着京畿卫将崔叔泗拿下押送天牢。
“玄鸢将军,谋逆已诛,你我也当回去给陛下奏疏详说此事。”谢宁给玄鸢递了个眼色。
玄鸢点头:“来人,将人证与物证都送去天牢,待常侍郎审核之后,再行论罪。”
“诺!”
舞柳与那名丫鬟被京畿卫也带了下去,顺带还有那包药粉。
就在谢宁准备与玄鸢离开时,静默许久的常玉忍不住开了口:“谢尚书且留步。”
“说。”
“下官想单独与谢尚书谈谈。”
“玄鸢将军不是外人。”
“……”
谢宁说完,对着玄鸢笑了笑,话却是说给常玉听的:“良臣遇明主,那是幸事,良臣遇庸主,那是憾事,如若良臣遇上不是主子的主子,那便是卖国求荣了。”
常玉质问:“你怎知齐王就不是明主?”
“就算他是,他的储君也决计不是。”谢宁再拿了一本册子出来,递给了常玉,“卢巧回京那日,其实还有一事未查定,所以没有在殿上直禀陛下。她想不明白,便来问我,起初我也想不明白,后来,大长公主在韩州查到了一件秘事,两者放在一起,事情便有了眉目。”
常玉接过册子,谢宁并没有让他当场翻开。
“明君难得,你我皆是臣子,如若遇不上明君,便往下看看。”谢宁提醒常玉,“我们脚下,是大雍的山河,你我身上的官服,是大雍百姓的寄望所在。官不正,民之祸也。常侍郎,别忘记了,你当初科考的初衷,到底是为了藩王谋权,还是一展抱负,青史留名,当得起百姓们口中的‘大人’二字。”
常玉身子一颤,这番话若是京畿某位老臣说出来的,他信,可这是一个年轻官员说出来的,他无疑是震撼的。
“上回陛下只是降你为侍郎,并未拔擢新的刑部尚书,你以为陛下是为了什么?”谢宁进一步反问,“你从来都不是她的臣,她完全可以摘了你的脑袋,可是陛下有么?她留下你,不过是惜才罢了。孰轻孰重,还请常侍郎,仔细掂量。”说罢,谢宁吩咐剩下的京畿卫收拾此处,便与玄鸢一起离开了静苑。
谢宁刚坐上软轿,玄鸢便挤了进来。
“喂!”
“陛下密令,明明说了,常玉也当死。”
“他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说说。”
“你想啊,平日里帮着齐王的刑部侍郎,亲手批下了斩首的公文,这意味着什么?”
“哦,齐王该死。”
“还有呢?”
“还有?”
玄鸢想不到那么深。
“常玉是个人才,若能将心思放在刑部,好好当个良臣,那也是大雍之福。”谢宁不服气地微微昂头,“裴黛黛可以给陛下招募一个礼部侍郎夏且,我也要给陛下招募一个刑部侍郎常玉。”
玄鸢点头:“哦。”
“你也不夸我?”
玄鸢想了想,摸了摸谢宁的官帽:“很好。”
谢宁僵在原处,只觉自己好似有点像她送给玄鸢的小狗子,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我该回宫了。”玄鸢刚欲掀帘离开,却被谢宁一下收拢双臂抱入怀中。
谢宁心跳狂乱,认真道:“我不是狗崽子。”
“我知道你不是。”玄鸢也认真回答。
谢宁继续道:“玄鸢。”
“嗯?”玄鸢应声。
谢宁看她这副不通情愫的模样,心头更是来气,她就算直言,只怕玄鸢也不懂。她挫败地松了手,别过脸去,沉声道:“值夜时候,也要小心些。”
“好。”玄鸢笑了笑。
谢宁不禁看得有些发痴,不知怎的,她也算是见过不少绝色佳人的,可玄鸢一笑,她就觉得心房里刹那开满了鲜花。
“我摸狗崽子,是这样的。”玄鸢双手捏住谢宁的耳垂,揉了揉,“所以,我方才没有把你当狗崽子。”
“……”
“走了。”
玄鸢离开了软轿,带着京畿卫回了皇城。
谢宁坐在软轿之中,由着轿夫们抬着一摇一摇。她坐在轿子里,出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酸涩低语:“狗崽子都比我待遇好,哼!”
清平二年,元月十七。楚王府遇贼,楚王遇刺身亡。同日,舞柳供出虞夫人谋划,暗示虞夫人与逆犯许复有私,意欲对皇太女不轨。刑部侍郎常玉对比证据,确认虞夫人是大泽细作。虞夫人是齐王姬妾,齐王难逃共谋之罪。常玉念在多年情分,上书女君,赐齐王一个体面。女君离京,楚王便遇刺,皇太女险遭不测,齐王姬妾在后谋事,一桩一件都直指齐王意图不臣。按律,当诛九族。女君念在同是崔氏皇族,恕了齐王九族之罪,下旨赐了齐王一杯毒酒,也算是成全他的体面。元月十八,齐王在天牢饮鸩而亡,自此,大雍皇族之祸终了。
——《大雍书·齐王传》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谢宁:【摇尾巴】玄鸢,我厉害么!
玄鸢:【揉耳朵】很好。
谢宁:又把我当狗子!
玄鸢:【摸脑袋】明明没有。
谢宁:……(OS)生气气!
125 ? 一百二十五、噩耗
◎惟愿大雍长安。◎
清平二年元月十九日, 女君大军继续北上。因为大雪难行,所以这一程走了整整十五日,方才抵达朔海城。
朔海城已经经历过一次夏军来犯, 后又经历了一场与大泽的厮杀,整座城池已是残破不堪。万幸百姓已经撤至后方, 并未造成百姓的伤亡。可随之而来的代价便是,北境守军损失惨重, 想要重建这支守军, 至少也需要十年。
雪花纷飞, 零零碎碎。
崔泠裹着雪色裘衣,下了马车就疾步往残破的府衙行去。她虽没有亲眼看见那场大战, 却从朔海城的断垣残瓦堆上瞧见了太多干涸的血痕,尤其是雪花无法覆盖的地方, 那些血痕黑得让人发怵。
“夭夭……姑姑……”
崔泠加快了脚步, 想立即知道这一战到底如何。
“参见陛下!”
“平身。”
崔泠匆匆示意楚州军起身, 便朝着前厅行去。
崔昭昭着甲按剑,背对着大门, 站在战局图前,不知在思忖什么。慕容九戴着帷帽, 安静地站在崔昭昭面前, 身上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寒意。
“阿……”崔泠忍住张口呼唤母亲, 毕竟楚王妃已死, 站在她面前的只能是慕容夫人。她转向崔昭昭, 沉声唤道:“姑姑。”
崔昭昭身子微颤,哑声道:“弦清来了。”
“姑姑你这是?”崔泠暗觉不妙, 左右看了看, 并没有看见萧灼的身影, “夭夭呢?”
崔昭昭眸光暗沉,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色道:“她一定还活着!”
“什么叫还活着?”崔泠反问。
此处还有楚州军在,慕容九欲言又止,从她踏入楚州开始,她就不能开口说话。毕竟这里认识她的人太多,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认出她的身份来。
“陛下!陛下!”
前厅之外,响起了杨猛激动的声音。只见他忍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右臂已然是空空如也,几步是跪摔在了崔泠面前。
他眼底噙着热泪,沙哑道:“末将参见陛下!”
“朕问你,燕王何在?!”崔泠挑眉,看看崔昭昭,又看看杨猛,“说!”
杨猛正欲开口,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崔昭昭。
崔昭昭肃声道:“大泽突然夜袭,夭夭率水师迎战,鏖战了整整三日……”
那一日,海上一片血色——
凌乱的风雪打在每个浴血奋战的将士身上,他们早就忘记了痛是什么滋味。大泽养精蓄锐多年,火炮射程竟比大雍的还要远上十步。萧灼鏖战那三日,火龙舰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趁着火龙舰还能继续航行,萧灼下令全军后撤。
“撤!”
萧灼擦去脸上的血珠,看着大泽剩下的十艘火龙舰扬帆而来。海上肯定是守不住了,只能放任大泽进来,在朔海血战。
“众将士听我号令,退出火龙舰射程范围,准备阻击登岸敌军!”萧灼匆匆下令,大雍水师扬帆全线退后。
万幸今日顺风,大泽自西而来,即便扬起风帆,也没有大雍水师撤得快。
大雍水师的火龙舰来不及驶入军港,只能草草的停靠码头,自船上纷纷冲下来,一路狂奔,逃离火龙舰的三百一十步射程。
萧灼殿后,一边暗数着步数,一边左右观察地势,看准地势后,大手一挥,呼喊道:“速速集结左侧高地!”
兵法有云,居高者胜算加一。
大雍兵士听见萧灼之令,速速撤往左侧高地。萧灼带人冲至地点后,往后看了一眼,马厩就在两百步外,这个时候骑兵是最大的战力。
“骑兵何在?!”
“末将在!”
“速往马厩上马备战!”
“诺!”
仅剩的两千余名将士飞奔向马厩,纷纷执枪上马。
“列阵!”萧灼这次没有参与骑兵,她挥手下令时,码头上次第响起了炮火的爆炸声。萧灼回头一看,只见大雍的全部火龙舰都被大泽火炮击碎当场,七零八落地沉入海岸。
就在萧灼准备命令骑兵奔袭,冲散大泽登陆敌军时,脸色猛地大变,脱口呼道:“全军速撤!回城死守!”
即便占据了高地,即便已经摆开阵势,可是大泽冲在最前面的是火铳手。萧灼确实没有想到,昔年处处示弱大夏的大泽,军备竟已发展成如此地步。火铳设计精巧,射程比弓弩还要远,伤害也比箭矢高。即便骑兵冲阵,也占不到什么好吃。
众将士听见号令后,当即连人带马往朔海城撤退。
马厩中的战马自然一匹也不可留给敌军,萧灼一边后撤,一边示意附近的步卒速速上马,加速撤军。
一路撤逃,几乎是狼狈不堪的冲入城门。
当城门关闭,萧灼带兵速速登上城头,只见大泽兵士列阵步步逼近,却在火铳攻击范围之外原地停下。
萧灼沉下呼吸,细思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待大泽兵士后面出现了攻城器械,萧灼终是明白,大泽这两路进军,绝对不是为崔淞的遗腹子铺路,而是就是冲着侵吞大雍山河来的。此时此刻,萧灼还想通了另一层。众人皆以为许复布局的功亏一篑,只是为了给大雍留足对抗大夏的兵力,其实,大抵是虞夫人觉察了大泽的真正用意,动了私心,想赌上一赌,看看大雍能否承下这波大泽进犯。
如若赢下,她教唆齐王谋事,她的孙儿便是他日的大雍之主,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等于萧灼一行人浴血奋战,都是给她一人做嫁衣。如若输了,她也算是完成了大泽的任务,直言中途功亏一篑,只为了让大雍与大夏先战一场,致使两国损兵折将也是为大泽的兵士开路了。
一个本该立于不败之地的人,已经死了。大泽也没有必要再扶植什么傀儡崔氏皇族,直接把整个大雍打下,泽君便是两洲的王者。
想到此处,萧灼倒抽了一口凉气,冲到了战鼓边上,击响三鼓,扯着嗓子高呼:“大泽有亡我大雍之心,我们已无路可退,如若守不住这座城,如若我们尽数阵亡,我们身后的家人与朋友皆会沦为大泽的鱼肉,任由他们随意宰割。”
“昔年,多少大雍女子遭遇不幸,被人牙子贩卖大夏,坐收银钱的却是大泽这群狼子野心的禽兽!”萧灼双目赤红,明知道这一战已是九死一生,也要激出众将士最后的斗志,“他们身上的每一片甲胄,每一支箭矢,都染着我大雍女子的鲜血,此仇此恨,孤必报之!”
“众将听令!”
萧灼重重地击响一声战鼓,居高临下地睨视城外开始往前进军的敌军,嘶声下令:“随孤死守朔海城!”
死志已生,她的脑海里一瞬涌上了弦清的笑脸。
萧灼嘴角微扬,喃喃自语:“弦清,有我,别怕。”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守住北境,不让大泽往前寸进一步!这是她送她的天下,是她送她的聘礼,便由她以命护之,完好无损地捧到弦清掌心。
雪花簌簌,落在地上,便被鲜血浸透。
明知这一战实力悬殊,可萧灼还是率领最后的楚州守军力战了一日一夜……
崔昭昭说到此处,已是哽咽难语。慕容九上前轻抚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后来呢?”崔泠强忍泪水,颤声追问。明明已经调养得不错的身子,此时仿佛坠入了冰窖,不自觉地颤抖着。
“后来……后来……”崔昭昭的声音沙哑一片,她一直背对着崔泠,不肯让她瞧见她此时脸上的泪痕。
杨猛接过话道:“后来,大长公主率领水师赶到,强袭敌军后方,击沉了大泽的全部火龙舰,断了敌军的后路与军备供应,解了朔海之危,尽诛进犯我大雍的敌军。”
两万水师强袭大泽后方,若不是碎叶城的女子工匠们改良过这批大雍火龙舰上的火炮,降了火炮威力,却提了火炮攻击速度,只怕也只是无畏的牺牲。
韩州自平定以后,碎叶城一直是韩州的军政中心。赤凰军留了铁妞下来,就是那位父亲是铁匠的姑娘,负责改进军备,提升赤凰军战力。女子负重若不经训练,大多不如男子,所以甲胄若按男兵标准来打制,一定会降低赤凰军战力。铁妞是个有想法的姑娘,当初将兵刃藏于运送货物的车辙,便是她的奇思妙想。所以,崔昭昭将铁妞拔擢成了都尉,碎叶城多产铁矿,刚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火炮需要装填,每一枚火炮中含有的火、药量决定了它的射程。太少,则不够远,太重,则影响装填速度。铁妞在火炮上做了改良,火炮威力削了三成,重量却减了四成。装填起来,速度比寻常火炮要快上一步。
就这小小的一处改进,便成了崔昭昭碾碎北境敌军的制胜关键。
对大雍而言,她是及时赶至,可对夭夭来说,她却迟了一步。
“燕王后来如何?!”崔泠逼问杨猛,声音已至破碎。
杨猛从未见过如此悲愤的女君,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她……她……她领军奔赴朔海东城头……阻击已经登上城头的敌军……末将赶去增援……”
“说!”崔泠听他话说一半又听下了,忍不住怒喝。
杨猛急忙答道:“王上已战至力竭,斩杀一名敌军后,已无力躲避其他敌军的冲撞……末将奋力扑救,及时拉住了坠下城头的王上,却……”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被敌军斩断了右臂。”
崔泠往后退了两步,几欲跌倒,银翠及时扶住了她。
“夭夭没死!”崔昭昭嘶声大喝,终是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眸似是要逼出血来。这四个字是她的执念,也是她不断说服自己的理由。
“或许,王上确实还活着。”杨猛附和,“她跌落的地方,是刚破冰的护城河,萧副将已经带人沿河搜寻了!”
“来人!”崔泠稳住自己的情绪,“增派人手,速速找寻燕王下落!”
“萧破会找到她的。”崔昭昭收拾自己的情绪,拦住了崔泠,“现下最重要的是重铸北境防线。”
“姑姑……”
“你是大雍的天子,既然亲赴此处镇守国门,就必须分清楚轻重缓急。”崔昭昭提醒崔泠,“现下大雍剩下的一兵一卒,都是护国柱石,不可用于他处。”
崔泠握紧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静默良久后,崔泠终是开了口:“西境战事如何?”
崔昭昭哑声道:“赤凰军主力都在西境,那边山林众多,火器辎重难以发挥战力,大泽已经放弃进攻西境。”
崔泠看向战局图上的箭头,西境那边还有三万有余敌军,若是全部调转矛头强攻北境,朔海城只怕难以抵御这次冲击。
“碎叶城会运送一批新造的火器过来。”崔昭昭继续说明,“朔海城的城防已经难以抵御进攻,本宫以为,我们当退守此处。”
“七远城。”崔泠知道此处的地势,前面是长河,后面是高山,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只要断了通往七远城的三座石桥,城外河流湍急,攻城器械便无法运送过来。她们只须加强巡逻,射杀搭桥工兵便可。
崔泠知道这是唯一能死守的地方,也是大泽攻破北境国门的关键之处。
“受损的火龙舰,本宫已命他们折返西境,沿途小心避开大泽战舰。”这是大雍水师的最后军备,打造一艘火龙舰耗时颇久,现下保存下来,说不定后面还能有他用。毕竟大泽水师必须跨洋而来,海上必须留有阻击的军力。
崔泠想了想,凛声道:“我们不可一直只守不攻。”
“兵力悬殊,主动出击实乃下策。”
“不是我们出击,而是大夏。”
崔昭昭仔细寻思,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大夏太子死于此处,夏君只怕无法接受两国联盟共抗大泽。
慕容九往前走了一步,虽未说话,但是崔昭昭与崔泠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大夏危险,不可。”
崔昭昭与崔泠异口同声。
慕容九走至几案边,提笔写了一行字后,给了两人看——国事如买卖,权衡利弊罢了。
崔泠一把抓紧了慕容九的手,隔着帷帽的垂纱,她看不清楚母亲坚定的眼神。当慕容九的手落上她的手背,合握住她的手时,她知道就算她不允,母亲也会走这一遭。
“阿九……”崔昭昭哑涩沉唤。
慕容九松了崔泠的手,牵了她的手过来,在她手背上拍了三下,那本是她对她的祈祝。此时此刻,慕容九想的却是——惟愿大雍长安。
她是商人,游走四方,凭的就是那张嘴。
天下事,说白了也就是利弊二字。大雍若亡,她便没有家了,就为了这个“家”字,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走这一程。
作者有话说:
昨天这章没有写完,所以就没有更新。
今天赶紧写完,因为一直在收线,所以这部分内容都是搞事业,加儿女情长就会很破坏节奏,但是我保证等这场大战写完,一定会甜甜到底的。
女性应当有事业上的高光,而不是只有深情的高光。我希望这个故事的最后剧情线落幕,能写出几个耀眼的女角色,希望大家喜欢~比心。
126 ? 一百二十六、玲珑
◎妾先与陛下算算这笔账。◎
大雍北境防线后撤, 全军退至七远城。崔泠一面调集魏州、齐州新整编的兵士驰援北境,一面传书京畿,命黛黛与谢宁安抚后方百姓, 勿使敌军细作在后方传扬流言蜚语,致使民心惶恐, 后方动荡。
与此同时,崔昭昭坐镇七远城, 一面命风青萍重整剩下的火龙舰, 准备从后偷袭大泽水师, 一面命铁妞速速打造改良火铳,运往七远城备战。慕容九乘着商船绕道渡海而去, 身边只跟着两名女子死士,能不能说服夏军出兵制衡, 其实谁都没有把握。
慕容九在商船之上, 远眺故土渐行渐远, 热血却越来越沸腾。自她记事起,便在史书上见过无数谋略家的游说记载, 如今该她承下这样的重担,她是不安的, 却也是期许的。人活一世, 便不该甘于平庸。人道女子不可纵横商道, 她为之, 又道自古至今从未有女子出使他国, 她亦为之。总要有人敢于踏出这第一步,就像总要有人逆风而上, 方知自己可以走多远。
风雪卷起她帷帽的垂纱, 她的眸光坚定, 转身远望大夏的方向。
她可以!
上半生,她是金氏的九姑娘,是楚王的妻子,是弦清的母亲,下半生,她只是慕容九,会用她的勇敢,在大雍史书之上留下一段独属于她的文字。
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大夏与大雍隔海千里,因为长明岛被毁,商船不得不改道更远的漆雾岛中转。慕容九这一走,就是二十余日,方才登岸大夏南港。
她没有犹豫一刻,便带着两名死士直奔府衙,呈递使者国书,请求面见夏君。三日之后,得到夏君允见,慕容九便跟着内侍坐上马车,走大夏官道,直奔大夏国都玲珑京。
自南港出发至玲珑京,即便走官道,也要走整整七日。
当然,这七日连同等待夏君允见的那三日对慕容九来说,都是不可浪费的。她没有太多机会四处走访,只能敏锐地观察着所见所闻。她发现的越多,在夏君面前说的话就越有分量。于是,每夜在驿馆休息时,她总会将发现的关键之处记录在小札之上,然后一一整理,思忖面见夏君时,能说什么,当说什么。
玲珑京是大夏国都,之所以称之为玲珑,是因为该国都修筑之时,那代夏君颇好风水之说,便命宠幸的风水术士以五行之相设计国都。寻常王城皆是四四方方,外城、内城分明,可玲珑京却是大圆、小圆合抱,城墙并非直线,而是圆弧,足足七层圆弧,最中心的那一处便是皇城大耀宫。
慕容九自进城起,就没有放下车帘,一直看着大夏的皇都布局。如此稀奇的皇都,她还是头一次见。可如此布局,也算是煞费苦心。每一处圆弧城墙皆是一处警备要塞,想要突破攻入皇城,就必须至少攻破五重城防。同理,若有人发动宫变,便要一次买通至少五名护城都尉。她若是夏君,便择选朝中五个不同势力的亲眷担任,每个势力互有牵制,便可保宫变发生的概率极低。
慕容九垂下眼眸,细思这一路上的见闻。大夏尚武,却也有相应的防备手段。比如,各州重镇皆是玲珑京相似的布局,易守难攻。这位夏君穷兵黩武多年,还能安坐皇位,确实有点手段。
马车缓缓停下,已至这一程的终点,大耀宫。
慕容九与两名打扮成丫鬟的死士走下马车,内侍招呼了宫人过来,仔细检查三人身上可有携带利刃。确认没有利刃后,内侍便领着慕容九三人入了大耀宫。
皇城一如既往的富丽堂皇,巡逻的卫士却是京畿城的三倍有余。慕容九暗自记下,推想这位夏君大概率是位多疑的君王。
她垂着脑袋,只用余光扫视宫中的一切,最后停在了大殿之外,等候殿中的夏君传召。
“宣,大雍使臣,慕容夫人觐见。”
听见宣召后,慕容九重新整理了衣冠,独自一人持节昂首,踏入了大夏的朝堂。
大夏的百官们瞧见来使是个四十左右的女子,眼底的鄙夷之色霎时浓烈了不少。尤其是此时高坐龙台之上的明黄色龙袍夏君,冷冷地发出一声哂笑来。
那是个五十左右,目光锐利的男子,左手轻握着龙椅上的扶手,手背之上皆是青筋,正是夏君李忌。
慕容九无视他们的轻蔑眼神,不卑不亢地往前微微低颔,行了国礼:“妾,大雍国使慕容九,拜见大夏陛下。”她叫慕容九,慕容是她的姓,九是她的名,她的自称应当完完整整,而不是只是慕容氏三个字。
李忌目光收拢,还是头一次听闻女子自呼全名的。
礼部尚书当先发了难:“大雍男人都死绝了么?怎的只派了你一个女人来觐见?”
慕容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微微恭腰,等待李忌的回应。
“本官与你说话呢!慕容九!”礼部尚书没有等到慕容九的回应,故意激她。
慕容九还是一动不动。
李忌冷笑,开口道:“平身。”
“谢陛下。”慕容九终是应了声。
“慕容九,回答本官的话!”
“敢问陛下,妾可以回答么?”
“礼部尚书既然问了,你当回答。”李忌也想听听,这女子敢不远千里孤身前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慕容九再行一礼,转眸看向礼部尚书:“你是大夏的礼部尚书,怎的连最起码的君臣之礼都不懂?我乃国使,前来觐见贵国陛下,贵国陛下尚未开口,你就敢在这大殿上大声质问,我若答了你,你便成什么了?”
这话一出,礼部尚书只觉背脊发凉,赶紧跪地道:“臣僭越,还请陛下责罚!”
李忌似笑非笑,轻声道:“拖出去,杖二十,以儆效尤。”
“诺。”宫卫上前,将礼部尚书拖下了朝堂。
李忌眼底有了兴致,冷声问道:“夫人可以回答礼部尚书的话了。”
“我大雍男儿皆在保家卫国,大雍女子也在同仇敌忾,他们都有他们必须做的事,妾身为大雍人,便不能置身事外。所以,妾向吾皇请旨出使大夏,想与陛下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慕容九的话说得从容不迫,丝毫不像是一个弱国使臣。
李忌冷冷地干笑一声:“大雍杀我太子,我大夏与大雍有不共戴天之仇,买卖做得下去么?”
“妾先与陛下算算这笔账。”慕容九朝着李忌一拜,“还望陛下准妾文房四宝,对,还有算盘。”
李忌斜眼看向身侧的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哈腰点头,很快便张罗好了慕容九想要的东西。为了让大夏的君臣看得清楚,慕容九又请求夏君允准三面白纱屏风。
李忌允之。
慕容九亲手研磨,然后不急不慢地提笔沾墨,背过身时,只觉大夏君臣的目光火辣辣地盯在她的背上。这三笔账,是她说服夏君的关键,所以,她必须沉住气,千万不可让夏君感受到一点她的紧张。
“第一笔,大夏太子之命。”
慕容九声音凛然,在屏风上写了“太子”二字,然后很快又写出“太、祖”二字。
李忌目光一紧,他恍然明白慕容九想说什么。
“大雍景宣三年,太、祖终平西陆洲五州之地,大夏水师十万来犯,太、祖亲率水师迎战。”慕容九徐徐开口,“那时,陛下尚是东宫太子,也参与了那一战。甚至,还亲手对着太、祖射出一箭,正中右胸。随后,两国互有胜负,故,议和休战。太、祖归京后,伤处一直难以愈合,于数年后,病逝于大隆宫。”
“你是想说,朕的太子当与你们太、祖的一命相抵?”李忌索性直言。
慕容九摇头:“陛下,这笔账尚未算完。”说着,她转身又在屏风之上写了四个字“永州大劫”。
大夏君臣脸色皆变,这是天下尽知的大夏之辱。那是大夏先帝输得最惨的一战,永州是大夏最南的一州,毗邻大泽。那时,先帝率军进犯大泽,却中了大泽之计,身陷重围,死战了三天三夜,最后没等到大夏的援兵,死在了大泽镇边大将的刀下。正因为如此,大夏与大泽才会如此水火不容,大夏也时刻想着吞并大泽,为先帝报仇雪恨,也完成先帝遗志。
人人觉得,那是大夏援兵迟了一步,可在慕容九看来,这迟的一步却是李忌的好机会。老皇帝不死,小太子如何登基?他登基之后铲除异己,那些事可都是明晃晃的大事。没有立即发兵复仇,却先稳固皇权,虽然合理,却并不合情。这是慕容九臆测的内情,也是慕容九赌的李忌心虚之处。
“大夏征伐我大雍多年,其实两国互有折损,若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订立盟约,两国休战,那是大大的好事。如若陛下觉得丧子之仇必报,所以不能与我大雍休战,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故意话说一半,“只报丧子之仇么?”
百官哗然。
李忌肃声道:“朕自登基起,从未断绝对大泽的攻伐,朕一直想为先帝报仇雪恨。”
“是,陛下一直做的很好,只可惜。”慕容九提笔沾墨,走到了第二面屏风上,草草地勾勒出大泽与大夏接壤处的三州轮廓,“第二笔账,大夏近年攻下的大泽泰州。”
“陛下先前攻下了大泽的泰州。”慕容九在泰州之上画上一个圈,然后提醒诸臣看向泰州左右两州,“可是,泰州左右的这两州,还是大泽的国境,并且,陛下且看此处。”她勾了勾流经三州的一条长河,“柳州在上,大泽水师沿河而下,可攻占泰州西南,那是地利。秦州在下,可这条河流经秦州时,地势已然比泰州高,所以大泽水师若从秦州攻伐泰州,亦有地利。敢问陛下,取了泰州,得民几何?得银几何?又得产几何?”
李忌不得不握紧拳头。
泰州贫瘠,十室九空,为了让泰州发展起来,他不得不迁民于泰州,从朝廷调出银两,发展泰州农业,这投入尚不足一年,产出自然未见。
“于妾看来,泰州不过是大泽的牧场罢了。”慕容九一针见血,“以大夏的民,养大泽的田,待时机成熟,便两州合攻泰州,劫掠泰州的粮食、百姓、财物。”她往前走了一步,“时机不成熟时,佯败让出一州之地,让陛下以为大泽势弱,全力攻伐我大雍,他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慢慢蚕食我们两国的山河。”
“一派胡言!”兵部尚书听得心惊,及时叫停慕容九的话。
李忌面色铁青,百官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慕容九却悠悠问道:“陛下,妾可以继续算第三笔账么?”
作者有话说:
崔昭昭:我媳妇就是牛!
慕容九:紧张……
崔泠:阿娘干的漂亮!
萧灼:小阿娘厉害!怪不得我媳妇也厉害!
崔昭昭:(白眼)所以,本宫不厉害?
萧灼:(小声)厉害,厉害,不然我怎么那么聪明呢?
崔昭昭:……(OS)这丫头绝对没有夸我!
127 ? 一百二十七、天元
◎好一个慕容夫人。◎
李忌没有说话, 慕容九权当默许。
她提笔沾墨,走至第三面屏风前,随手勾勒的是三国海域, 最后的落笔却是在沧海中心的一座小岛之上。大夏兵部是认得那座岛的,李忌自然也认识。
此岛名曰:天元。
若说三国如一张巨大的棋盘, 那天元便是这张棋盘的正中心,亦是大夏与大泽远袭大雍的必经之处。特别的是, 此岛不属于大夏, 亦不属于大泽, 只是多年以来都是大夏在远袭大雍,所以, 此岛多为夏军控制,作为输送粮草的第一站。大夏此次远袭大败, 前线全部水师无人生还, 此岛的后备军便将辎重粮草重新运返大夏, 所以大泽便钻了此处的空子,暂时将此岛当做了前线粮草的第一站。大夏, 默许之。
虽说李忌对大泽的黄雀行为颇是厌恶,可大泽可以做黄雀, 大夏亦可做黄雀。他之所以默许大泽暂驻天元, 就是等着大泽攻打大雍元气大伤, 然后依样画葫芦当只最后的黄雀。他看见慕容九画了此岛, 又特别写上了“天元”二字, 多少猜到些她想说什么。只是,君王不可先袒露自己的心思, 他就等着慕容九说出他知道的那些话。
慕容九将笔搁下, 重新手持旌节, 微微昂起头来,直视李忌双目。她分明只是个大雍的寻常女子,却在对上夏君视线时没有半分怯懦,反倒多了一丝忧色。
“陛下若想效仿黄雀,只怕已经迟了。”
李忌没想到慕容九说的竟是这一句,震惊当地。
慕容九从容走至几案边,单手拨动算珠,往上拨了一珠:“大泽示弱多年,大夏征伐多年,敢问陛下,可知大泽究竟有兵几何?屯粮几何?”
李忌无声。
慕容九再道:“我国已与大泽战过一场,火龙舰全军覆没。陛下可知输在何处?”她没有等到李忌回答:“大泽的火炮射程比我国火炮远上十步,且军士多备火铳,这样的一万水师战力远胜寻常五万水师战力,陛下就不担心么?”
此话一出,兵部人人面生寒色。
“大泽水师已经如此配备精良,陆军又当如何?”慕容九把算珠往上再拨一珠,“天元已落大泽手中,上可攻大夏南港,下可进犯大雍北境,此等军事要塞,陛下如此放给大泽,等同给大泽递了要命的刀子。”
慕容九默默将算珠往上再拨一颗,却没有立即言明,反倒是轻轻一叹。
李忌肃声:“夫人有话请直言。”
慕容九淡声道:“大雍尚有退路,不知大夏可有退路?”
李忌沉眸:“此话何意?”
慕容九再叹一声:“大泽觊觎的是西陆洲的人丁、财帛、粮草、军备,若真亡我大雍,也不会太过为难我们。况且,大雍与大泽毕竟隔着沧海,他们不可能派大军镇守整个西陆洲,最大的可能是物尽其用,一面劫掠大雍,一面将大雍百姓远迁大泽,再将大雍的军备粮草整合一起,全力进攻大夏。”她环视众臣脸上的苍白之色,继续说道:“大夏与大泽交恶多年,容得了雍民,可容不了夏民。”
李忌倒抽一口凉气,觉得寒意几乎要浸透自己的整条脊骨。
慕容九的视线最后回到那三颗拨上去的算珠上,话却是说给李忌听的:“陛下尚有机会扭转一切,将这笔买卖扭转盈亏,就看陛下是想继续做黄雀,还是做昔日的一世雄主?”
李忌正色问道:“你想朕出兵救援大雍?”
慕容九摇头:“非也。”
“你身为大雍使臣,今日说这些,不是为了大雍?”李忌忽然不懂了。
慕容九莞尔:“我是商人,只为利益。”
这话一出,众臣哗然。
“妾只善商道,只知利弊,只在意合算不合算。”慕容九接连说了三个“只”字,“大雍若亡,妾损失的是半生经营的整个商行,可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能在大夏重新开始。可若是大夏也没了,妾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李忌见过太多满口仁义的使臣,没想到还有使臣是带着私心上殿游说的,倒也很好。
“妾只为给自己谋一条后路。”慕容九站的是大夏的立场,点的是大夏的利益,她既是为个人而来,便也只能进献个人的财帛,“如若陛下今日选择继续当位雄主,他日我九衢商行在大夏的一切经营所得,五成尽归大夏府库。”
户部尚书冷嗤道:“你在大夏一铺未开,这算什么好处?”
“大夏若亡,妾开与不开,还重要么?”慕容九追问。
户部尚书顿时语塞。
慕容九再道:“大夏征伐多年,想必国库并不充盈。今次远征战死的将士需要抚恤,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妾沿途观之,大夏是个营商的好地方。大泽多湖泊,战马鲜少用上,所以大夏盛产的马匹只能薄利售之,一匹只赚三十文。如若将大夏的战马售往大雍,一匹马能售三两,刨去沿途草料损耗,能尽赚足足一两白银。”她没有直言两国交好的好处,却切中了大夏内部损耗严重的痛点,无疑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大夏君臣的心坎上。
“大泽造船技术一等,对榫钉的消耗巨大,偏生大泽铁矿与铜矿皆是稀缺,只能在附近岛屿探寻矿产。大雍铁矿与铜矿颇多,这也是大泽为何一定要鲸吞大雍的原因之一。”慕容九竖起三指,“若是大雍将矿产高价卖与大泽,却以低三成的价格卖与大夏,这笔买卖,陛下以为如何?”
李忌拍响手掌,不得不赞声道:“好一个慕容夫人。”
慕容九知道话说到此处,应当谢幕,于是恭敬地对着李忌一拜:“得天元者,得立不败之地。这笔买卖,到底赚与不赚,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李忌听懂了她的话,大雍要的并非是大夏出兵解围,要的是大夏把天元岛攻下。这本来就是兵家重地,攻下天元岛等于是大夏重新掌握了主动,至于大泽愿不愿双线开战,那便是大泽要权衡的另一笔买卖了。
这确实是最小的一笔投入,似乎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来人。”李忌忽然下令,“准备契书,朕要与慕容夫人签订商行分成。”
慕容九自若轻笑,对着李忌垂首福身。
“天元岛确实该捏在掌中,可夫人也当留在大夏,拿点本事出来与朕瞧瞧不是?”李忌示意想要劝谏的大臣莫要多言,这位慕容夫人到底只是耍嘴皮子的骗子,还是有真材实料的商道奇才,他也想试上一试。反正,赢了是赚,输了亏的也只是慕容九的一条命。
慕容九没有再多说什么,当即对着李忌一拜:“妾,领旨。”
她签完契书退出大夏大殿时,整颗心滚烫如火,能在大夏开设商行,也是她年少时的夙愿。如今夙愿得偿,她自是要大显身手一番的。
李忌远望慕容九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如若大夏的女子也能多几个这样的人,大夏的国力定然远胜今日。可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李忌压下了。自古至今,皆是男主外、女主内,大雍内乱至今日,究其根本也许就是女子乱政所致,这是天数使然,活该大雍风雨飘摇。
大雍亡与不亡,并非现下最重要的事。
当务之急,是要遏止大泽侵吞大雍,让大夏立于不败之地。大夏这次水师损失的尽是精锐,若能找准时机抢回天元岛,便等于是切断了大泽的后路。那些远赴大雍的大泽水师就算击破了大雍的国门,也无法将大雍的百姓与资源运往大泽,甚至还可能被大雍反扑,尽数斩杀。
得天元者,掌控大局。
只要大夏占据天元,大泽就难以进犯大雍,因为资源受限,也不至于突飞猛进到可以反噬大夏。这一笔账,划算至极!
对大泽来说,是笔极为简单的账——一旦双线开战,便意味着消耗自身国力,大泽国民一面要供应北线粮草,一面要绕过天元岛供应西线粮草,等于是双倍的消耗。以一国打两国,这是智者不为之事。
摆在泽君面前的就一条路,及时止损。可一旦休战,泽君这一世的筹谋尽付东流,只怕那位老泽君会一口气上不来,气死殿上。然后他那位傻太子登基,不会有他那样的城府,大夏这边徐徐图之,总有一日,定能一统两洲。
李忌算完这笔账后,心情本该快然,只是目光落上参政的那几个皇子时,瞬间阴郁下来。他的李轩是众子之中最像他的,可东宫不可空置,他必须从这些皇子之中选出个尚可的来。即便只是尚可,也定能比大泽的晋祈好上百倍。至于大雍那边的女君,据说是个病秧子,若是英年早逝,大雍便只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娃娃,更是不足为惧。想到这里,李忌暗舒了一口气,便开始与百官们商讨夺回天元岛一事。
慕容九回到驿馆之后,提笔写了一封家书,上面只有四个字——天元已定。她命其中一命死士姑娘乘坐商船带着家书折返大雍,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是……
慕容九想到了最惨烈的结果,她望着几案上泛黄的宣纸,喃喃自语:“昭昭,若是你我不幸阴阳两隔,我必筹谋一世,借大夏的刀,灭大泽的国,让大泽上下为你们偿命。”
哪怕只是一句低语,在另外一名死士姑娘听来,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作者有话说:
好啦,慕容九任务完成~
下一章回到主战场~准备最后的一战。
128 ? 一百二十八、死战
◎谁说女子不可保家卫国?她们说,可以!◎
清平二年, 三月初,春。
大泽三万大军围攻七远城已经整整一月,斥候来报, 后续大泽还将增兵五万,进犯大雍北境。
七远城外, 长河染血,血色浸透河底卵石, 在日光的映照下, 红得澈亮。
崔泠着甲站在七远城头, 扶城远望对岸正在布阵的敌军。久攻不下,熬的不只是大泽将士的士气, 也有大泽统帅的情绪。他们在大雍多围一日,大泽那边负责输送粮草的民夫压力就沉重一日。老泽君已经闻知大夏近日会有异动, 双线开战的代价太大, 如若不能及时攻破大雍北境, 局势便会逆转,大泽将会陷入两难的危局。所以, 在大夏开战之前,他必须敲开大雍的国门。
“陛下, 齐州与魏州有飞鸽传书。”银翠将两枚信囊双手奉上。
崔泠接过传书, 匆匆看罢, 便将传书递给了旁边的崔昭昭:“姑姑, 时机已至。”
崔昭昭详看之后, 点头道:“也该攻守逆转,让他们见识见识, 赤凰军真正的战力。”
“夭夭那边……”
“萧破沿河搜寻多日, 迟迟不归, 想来……”
崔昭昭定定地看着崔泠,坚定地道:“还活着。”
崔泠细思崔昭昭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如若萧灼重伤,萧破一定会将她送入七远城救治;如若寻到的是萧灼的尸首,萧破也当将尸首送还才是。夭夭落水无踪,唯一的可能便是躲在某个地方谋划破局。
她说过,她是祸害,祸害当遗千年。
崔泠压下心头的担忧,决意率领七远城的守军,与城外的敌军拼死一战。
“昨夜,阿九的随侍回来了。”崔昭昭必须将此事告知崔泠,“阿九那边,一切顺利。”她掩去了眼底的忧色,微微昂头,按剑望向城外,“弦清,守住这里,赢下这一战,你才是真正的大雍之主,你准备好了么?”
崔泠听得心弦震颤,重重点头道:“姑姑,君王若能以身殉国,那是幸事,若能以身护国,亦是幸事。”
崔昭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弓箭手何在?!”崔泠凛声大喝。
周围的弓箭手纷纷应和:“末将在!”
崔泠看向城角处的擂鼓手,下令道:“敌军半渡,击鼓射之!”
“得令!”
这批长弓的弓弦都是碎叶城改良过的,韧性极好,射程比常规长弓远上三十步。箭矢也是特别打造,一旦入肉,除非剜除,否则极难拔出。
“对准敌军眼睛,一个不留。”崔泠再补了一句。
敌军渡河,当盾兵压阵走最前面。寻常守城者,必会下令弓箭手往天上射,然后借着箭矢下落的势子伤及重盾之后的敌军。可这批长弓射程足够远,速度也足够快,倒也不必乱箭射之,崔泠要的是尽量箭无虚发,别怕盾兵成功渡河,也别怕盾兵已经攻至城下。
呜——
对面号角吹响,大战的序幕已然拉开。
城头的大雍弓箭手们纷纷拉满长弓,对准了开始渡河的盾兵。即便他们全身皆有重甲,手上还有重盾,可要往前走,眼睛是必须往前看的,这便是弓箭手们的靶子。
咚!
城头上的战鼓擂响,弓箭手们屏息静待敌军三千盾兵开始渡河。日光有些刺眼,也有些灼热,那握弦的手心悄然生了汗。
咻!
第一箭射出,或许是紧张,箭矢撞在了最前面的盾兵的头盔上。饶是如此,也让盾兵们心生惧意,此处离城门足有两百余步,即便弓箭手膂力甚好,能将箭矢射至此处,可箭矢也当没有如此重的杀伤力才是。
那盾兵的头盔显然凹下一点,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后面的兄弟推着往前直走。军令如山,退后是死,往前也是死。唯一的区别是,死在前面,朝廷有抚恤、有嘉奖,死在后面,还会累及家人连坐。
盾兵连忙收敛自己的慌乱,继续往前渡河,可幸运不会眷恋他两次。没等他踏上河岸,下一支箭便穿透了他的眼睛。他痛得大呼,连人带甲重重地坐倒在了河中。很快的,更多的盾兵呼号着倒了下来,鲜血再次在河中弥散开来。
“上火铳!”
这是大泽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可这次消耗巨大,弹药还在来的路上。大泽统帅本不想在攻城时就用上火铳,所以想用常规法攻城,没想到对方的长弓竟有这样的杀伤性,为了减少伤亡,他只能让火铳兵仗着火铳射程可及城头,先行急射,掩护盾兵行至城下。
“擎盾!”
崔昭昭大手一挥,擂鼓手变换鼓点,隐匿在城头下的盾兵们速速持盾,将弓箭手护在盾后。弓箭手停止射杀敌军,敌军盾兵已经渡河大半,后面的火铳手也紧随而上,不断对着城头的守军开火。
崔昭昭拉着崔泠退至城头殿楼之中,正色道:“陛下速退府衙,此处有我。”
“姑姑,这是我大雍的国门,我守在这里,责无旁贷!”说着,崔泠拔剑出鞘,“这波火铳射完,他们就只能弓箭手补位,我们一定要撑到攻守易形之时!”
“你若有事,我如何对得起阿九跟夭夭?”
“她们当以我为荣!”
崔泠爽利一笑,都说她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她就让敌军好好看看,大雍这位病秧子女君真正的风姿。
城外敌军的号角变声,火铳军暂时停止射击,这是大雍弓箭手的反击时候。
战鼓鼓点变换,弓箭手自盾牌后站起,对准城下的敌军眼睛,就是一阵乱射。虽说没有先前的箭无虚发,可这一阵扫射,还是伤了三成敌军,逼得敌军不得不继续以火铳压制。
不少弓箭手来不及躲闪,中弹受伤或是毙命者比比皆是。
崔昭昭自殿楼之中拿了长弓,准备上去补位。崔泠也拿了两支袖箭,跟着崔昭昭上前补位。
鲜血溅满了整个城头,这一波弓箭手的伤亡不少,下个反击机会的杀伤性定然大减。可是,守军有限,他们只能一直死守,撑至魏州与齐州两军约定的正午时分。
还需一个时辰!
“陛下与公主都在上面拼死,我等也当守护我们的家园!”忽听一名女子高声一呼,竟是带着数十位姐妹冲上城头。
“阿姐,你来做什么?!”隐匿在盾牌后面的受伤将士急呼一声,没等说出下一句,手中的长弓与箭囊都被这女子拿了过去。
“受伤了就下去治伤!”女子搭箭上弓,没有等到击鼓手变换鼓声,她便寻机站起,对准下面就是一箭,正中一名火铳手的喉咙。
崔泠看见这阵仗,又惊又喜。这群女子都是七远城的百姓,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弓箭手修习箭术,是她的默许,也是崔昭昭的默许。
城门之下,年轻力壮的男子一直死死抵着城门,只因可以调动的兵士有七成都安放在了城头之上。剩下的三成,各个手持银枪,端坐马背之上,若是城门被敌军撞破,他们便是视死如归的骑兵,定要趁着敌军不备,冲杀出去,死战到底。
人人皆是紧张的,说不害怕都是假话。
可是,害怕解决不了生死之事,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弱小。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守住这里,不惜一切代价的守住这里。
天子不惧,公主不惧,将军与将士都在前面挡着,他们这些百姓也不能只做任人宰割的蝼蚁。即便是蝼蚁,也有口器噬咬,杀一人是回本,杀两人是赚!
国存,则家存,国亡,则家毁。
这个道理,简单至极,自古至今,亡国奴皆没有好下场。更何况,现下大雍人人皆知,那些大泽的人牙子拐了大雍的女子贩卖大夏,赚取银钱扩充军备,反倒来攻打大雍。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大泽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国仇,还是家恨。
仇恨,往往是最有利的兵刃。
谁要当畜生任人贱卖?谁要把性命交托给敌人?这是大雍的生死一战,若是注定是死,他们愿意死战到底,也算死得有尊严!
崔泠眼底有泪,眼眶烧得发烫,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崔昭昭,与她一模一样。这是大雍人心最凝聚的时候,只要人心拧成一条长绳,这一战便有胜机!
“上云梯!”
看见盾兵已冲杀到城下,后面的攻城兵便扛着云梯往前冲。
“准备火油!”
崔泠与崔昭昭异口同声的下令。
将士们已经没有闲暇搬运火油,七远城上了年岁的百姓们纷纷出手,将放下城门两侧的火油次第搬上城头,看准空隙便往下狠狠一砸。
火油顺着盾兵的间隙流淌在城脚,不少已经溅上了盾兵的铠甲。这些盾兵本来是云梯的支脚,可火油已落,他们若是一直死守在此,敌军一旦点火,他们必定是死路一条。
求生心切,染满火油的盾兵下意识往后退。河岸那边的战鼓声起,那是冲锋的号令,闻鼓声只能前进,后退者斩之。
即便烧死此处,他们也只能死守到底。
盾兵们绝望地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双手扶住了云梯,死死抵住。
箭簇燃着火焰,飞落他们身上,很快便将火油燃起,沿着城墙角落一路蹿起。火海深处,是敌军们的忍痛呼号,也是身后攻城步卒的视死如归的嘶吼前冲。
想要活下来,只能死战到底。
不论是大泽兵士,还是大雍军民,这是今时今日唯一的生存法则。
火铳手的弹药逐渐见底,逐渐没了战力。城头上的弓箭手箭囊也见了底,远程攻势两边都息了鼓。
“火雷!”崔泠与崔昭昭想到了一处,两人重新折返殿楼,里面摆放着二十枚火雷。这是死守城楼的第二道防线。
崔泠拿出火折子,捧起一枚巴掌大的火雷,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点燃引线,便将火雷抛出。
火雷落地,轰然炸开,将搁置边上的云梯也顺势崩碎。云梯上的敌军还来不及爬上城头,便跟着一起跌落下来,摔得当即昏死过去。
崔昭昭随后对准另一处云梯掷出火雷,云梯崩碎,下方的盾兵也被炸得四散开来。
彼时,爬在城墙之上的云梯一共八处,被毁两处后,敌军往另外六处加紧攻势,不少敌军已经蹿上城头。
崔昭昭下令:“你们四人,各拿一枚火雷,随本宫炸断云梯!”
“诺!”最近的四名弓箭手放下长弓,随着崔昭昭折返殿楼,拿取火雷。
崔泠已经拿着新的一枚火雷奔向了最远处的云梯,那边的守势已破,敌军蜂拥往城头上猛爬。
“陛下不可!”
“掩护朕!朕可以!”
崔泠打定了主意,点燃了引线,突然驻足,朝着七步外的云梯奋力抛去。
火雷爆炸开来,城砖飞石崩碎,一时之间,脚下一阵震颤。
崔泠稳住势子,忽觉头顶有寒意来袭,她下意识拔剑格开了敌军的一刀。她毕竟力气不如敌军,虽说挡下了致命一击,却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跪倒在了地上,撞得膝盖啧啧生疼。
“护驾!”
左右弓箭手抛开长弓,拔出佩剑,将崔泠护在身后,开始与城头上的十余名敌军死战。
崔泠咬牙,袖箭对准敌军的喉咙,放出一箭,将那敌军射杀当前。她忍痛起身,身子摇了一摇,不觉城下已有火铳手瞄准了她的脑袋。
只是火铳手最后一颗弹药,只要击杀了大雍的女君,这一战便可结束了吧。他激动地准备扣动扳机,却不想一支飞箭自后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喉咙,来了一个对穿。
“赤凰军统帅风青萍,率军救驾!”那银甲红袍傲然马上,目光坚毅,将长弓挂上马鞍边后,抄起另一面的银枪,挥舞指向了长河那边的敌军大营,“随本帅,杀——”
“杀——”
五千赤凰军女兵声势震天,骑着五千战马冲向敌阵。那是大雍最艳烈的一幕,也是大雍女子最热血沸腾的一幕。
谁说女子不可保家卫国?她们说,可以!
她们就像是燎原的火焰,一瞬点燃了整个战场,撕破了敌军的攻势,如同一记尖刀,直插敌军大营。
坐镇大营的敌军统帅知道大雍有支赤凰军,可他围攻此处一月,这支赤凰军迟迟不见踪迹。他以为赤凰军一直领命坐镇韩州西境,却没想到赤凰军竟敢倾巢而出,不远千里绕道此处,冲杀大营。
然而,这只是开始。
“报——”大营后方的斥候慌乱奔至敌军统帅面前,颤抖着双手呈上后方军报,“海上辎重队突遭大雍火龙舰袭击,我们的补给……断了!”
“报——”又一名斥候也冲了过来,双手呈上最新的飞鸽传书,“天元岛被夏军夺取,陛下……陛下诏令我等保留实力速返大泽!”
补给线断了,最要命的天元岛也丢了。
夏军突然出手,难道是与大雍联手了?赤凰军敢如此搏命,便是早知此事,他们这个时候撤军回去,只会撞上大雍的火龙舰。
照理说,大泽的火龙舰射程比大雍的远,突袭辎重队,无疑是来送死。可大雍的火龙舰得手了,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大雍火龙舰上的火炮也做了改良。他们这种匆匆折返,是他们在送死。
敌军统帅很快冷静下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生路——死战到底,击破七远城,他们才能重新整备,才有足够杀回去的粮草辎重。
“传本帅军令,不惜一切代价,攻下七远城!”
他的军令刚落声,再一名斥候冲了进来。
这名斥候身上已经是鲜血斑斑,他惊恐万分地道:“我军后方出现另一支赤凰军!”
“领兵者是谁?”
“好像是……燕王萧灼。”
是的,是夭夭。
她领着一千赤凰骑兵自后方冲袭敌军大营,萧破负责指挥水师截断大泽的补给。人人都以为她死了,便不会有人设防一个死人。
她策马持枪,往前冲杀,左边的脸上戴着半截饕餮面具,即便有面具遮掩,也能看见一道血痕自她的鼻梁上斜下半指,这是她活下来的代价,也是她必须清算的账。
萧灼的右眼一片血红,像是一匹被彻底激怒的野狼,率领一千赤凰军破风而来。如果说风青萍率领的五千赤凰军是野火,那她这一千赤凰军便是冲入敌阵的一滴熔岩,所及之处,皆是血花飞溅,刀落人亡。
与此同时,两支万人部队也冲入了战场:一支是魏州兵,一支是齐州兵。
为首的统帅入阵高呼——
“齐州李丰率军前来助阵!”
“魏州孟奇率军前来助阵!”
所谓统帅,其实也就是这两州原来王城的郡守,当初崔昭昭敢离开这两州,正是因为这两州郡守都是她亲自拔擢的心腹。昔年也曾随她一同攻伐天下,只是后来没有站队东宫,才被贬谪边地多年。
将军的坟墓应当是沙场,他们心有不甘,只因大雍欠他们一个华丽的落幕。
正好,今日这场大戏,便是他们的最好落幕。
城头之上的敌军被大雍将士齐力诛杀后,崔泠扶城远眺,她瞧见了那抹熟悉的飒飒英姿,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满心只剩下“热烈”二字。
她从未负她。
正如她当年说的那句——弦清,有我。
作者有话说:
更文~艾玛,居然写了5000字。大家慢慢看哦~比心~
129 ? 一百二十九、独目
◎朕的皇后必须与朕一起,共治天下。◎
清平二年, 春。大雍军民同心,拒大泽敌寇于七远城外,鏖战多日。后, 各州驻军来援,赤凰军为先锋, 大破敌寇。一战斩敌两万有余,大泽残兵败走, 史称“七远大捷”。明宗死守国门, 大长公浴血奋战, 风帅在此战锋芒毕露,燕王亦锐不可当。残兵滞留楚州, 燕王与风帅联手追敌,最后将侵入大雍疆土的敌寇尽数斩杀。大泽震动, 大夏陈兵南境, 震慑大泽, 大泽国君无奈休战,功亏一篑。
自此, 三国鼎立,止战八年。泽君欲卷土重来时, 不论夏、雍皆已富国强兵, 泽君遂罢, 含恨而终。
——《大雍书·总章第五卷·清平纪事》
大泽水师半途折返, 大雍的北境算是守住了, 这是大雍新的开局,亦是崔泠新的开局。百废待兴, 当务之急, 最重要的便是重塑北境防线。崔昭昭请旨留在北境, 进言女君速速返京,镇守京畿,以安人心。
崔泠允之。她确实应该返京,可身边还缺一人,无论如何,她都要等夭夭归来,再一起回京。可是,萧灼是回来了,并没有直接面圣,而是一头钻入了崔昭昭的大帐,只命萧破独自前来面圣。
崔泠惑然:“夭夭就没说旁的?”
“王上说,不能说,也不该她说。”萧破回话,“还请陛下随我去府牢一趟。”
崔泠跟着萧破来到了府牢之中,第一眼便瞧见被绑在架子上的杨猛。
杨猛看见崔泠后,当即呼道:“陛下!陛下!”
崔泠沉声问道:“这是为何?”
萧破挥手示意牢中的京畿卫退下后,继续道:“此贼不思杀敌报国,大敌当前,竟然悄悄遁走,我费了好些时日,才将他拿到。此乃他的罪一,至于罪二,就请陛下亲自审问,他为何自斩一臂、佯装好人?”
崔泠身子一颤,已然猜到了萧灼不能说的是什么。
杨猛辩解道:“陛下!末将这都是为了您,为了枉死的楚州兄弟啊!”
“为了朕?”崔泠冷声反问。
杨猛急道:“不是她诈我调动陆军死战朔海,楚州陆军怎会损失惨重?原本该她率领两万水师支援末将,她却迟迟不至,转攻长明岛,致使末将只得率领水师迎击大夏水师……最后……”说到此处,杨猛双目赤红,热泪盈眶,“溃败四散,死伤无数。”
“她是想削弱我们楚州军……然后联手……”杨猛声音沉下,不敢说大,也不敢直视崔泠的锐利视线,“她狼子野心,觊觎皇位,若不趁机除了,陛下的江山危矣!所以,末将只能趁乱下手……不惜……不惜搭上末将的一只手臂。”
萧破适时补充:“王上左眼已残,若不是及时剜出腐肉,只怕根本活不到今日。”
崔泠转眸定定地看着萧破:“你说什么?”
“王上确实是被敌军撞下城头的,也是杨猛上前拉扯的。”萧破提到此处,就颇是悲愤,“他为的,是扯住王上,趁其不备,先给王上喉咙上来一剑。万幸王上躲闪及时,不然那一剑划破的只会是王上的喉咙。”
“杨猛,你还记得你是谁么?”崔泠的声音好似染了一层冰霜。
杨猛激动答道:“末将自然记得!我是楚王副将,是楚州军的大将军,是陛下的心腹将领!是……”他的话尚未说完,脸上便捱了崔泠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呆在了原处。
“你妄自揣度君心,挟私仇暗算燕王,不思保家卫国,阵前脱逃,与通敌何异?!”崔泠目光肃杀,不可逼视。
杨猛辩解道:“末将冤枉!陛下将燕王派至楚州,为的不就是削她的权么?天下人尽知此事,怎会是末将揣度?!”
“好一个人尽皆知!”崔泠骤然拔出匕首,狠狠地捅入了他的心脏。
杨猛不敢相信地看着崔泠:“陛下!末将……末将都是为了您啊!啊!”他痛楚地嘶喊,可崔泠的匕首并没有停止绞动。
“你知道她是谁么?”崔泠语气森寒,让人莫名的害怕。
杨猛已经痛得发不出声来。
崔泠面色惨白,一字一句说道:“她是朕未来的皇后,是大雍的柱石,是朕的……”她的声音低下,“心上人。”
杨猛目光收紧,震惊又不甘地瞪大双目,气绝当场。
崔泠拔出匕首,将匕首抛至一旁,低头看着白裘上的鲜血,哑声道:“萧破,让银翠给朕拿件干净狐裘进来。”
“诺。”萧破垂首退出府牢。
不多时,银翠便捧着一件干净狐裘进来,瞧见崔泠身上的血污时,不禁大呼:“陛下,您怎么了?”
“朕没事。”崔泠脱下脏污的白裘,将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后,扔到了一旁。真正有事的,是夭夭。
“陛下。”银翠将狐裘给她披上。
崔泠看向牢门外的萧破:“拿纸笔来,朕给京畿去封手谕。”
“诺。”萧破又将纸笔送上。
崔泠快速写好后,拿出印信盖上,装入信封,递给了萧破:“此处走官道,到京畿只须五日,朕给她们十日,朕抵京时,朕需要她们把事办好。”
萧破接下手谕,当即退下。
崔泠整了整狐裘,转眸看向杨猛的尸首,凉声道:“命人把他的尸首悬城三日,告示张榜,直言他设局陷害忠良,临阵脱逃,朕亲手杀之,以儆效尤。”
银翠一拜:“诺。”
崔泠没有再多说什么,拢着狐裘走出了府牢,径直往崔昭昭的大帐去了。
彼时,萧灼正搂着崔昭昭撒娇。
“阿娘,你就给儿吹吹呗,眼睛疼得慌。”
崔昭昭心疼看她:“要吹可以,你得让阿娘把你的面具拿下才是。”
“儿怕吓到阿娘。”萧灼嘟囔。
崔昭昭无奈:“我是你的阿娘,你生什么模样,阿娘都不怕。”
“阿娘不怕,我怕。”萧灼随时笑着说这话,可语气里的委屈是藏不住的。她骄傲一世,向来觉得自己生得好看,如今少了一眼,脸上还多了这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说不在意,那是彻头彻尾的假话。
崔昭昭知道她在闹腾,也只能由着她闹腾。她若肯哭出来还好,这般笑嘻嘻的说话,只怕心底的苦楚已是浓烈的化不开来。
“夭夭。”
“嗯。”
崔昭昭捧住她的右颊:“疼了,是可以哭的。”
萧灼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别过脸去:“阿娘是坏人,哭了会蛰着疼。”
崔昭昭伸臂把萧灼拥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背:“好,不哭,阿娘在的,在的啊。”
“我没有左眼了,阿娘……”萧灼埋首呜咽。
崔泠站在帐外,隔着帐帘,将里面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眼圈微红,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等里面萧灼的呜咽声停下后,甫才掀帘入帐。
“弦清,你来得正好。”
“姑姑,我想与夭夭单独说说话。”
“我累了!不想说!”
萧灼往崔昭昭后面躲。
崔昭昭干脆地站了起来,对着崔泠递了眼色,然后掀帘出了大帐,吩咐值卫附近的赤凰军退出十步外值卫。
隔着三步,萧灼便嗅到了崔泠身上的血腥味,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死了?”
“死了,悬尸城头三日,以儆效尤。”
萧灼静默。
崔泠坐到萧灼边上,萧灼下意识垂头躲避她的视线。崔泠捧住了她的脸,温声道:“夭夭,我只庆幸,你还活着。”
萧灼微愕。
崔泠温柔地笑笑:“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萧灼安静地听着。
崔泠徐徐道:“我是上过法场的人。”
萧灼瞳光剧变,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熙平三年,秋。大夏犯境,我父战死,夏军劫掠楚州后,扬长而去。先帝愤怒,下旨满门尽诛。”崔泠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后颈,“那一刀,痛至骨髓,我至今难忘。”她再次迎上萧灼的目光:“也许你会以为我说的都是虚妄之事,这世上怎会有起死回生之事,又怎会有重来一次的机缘。可是,这的的确确是发生了。”
“然后呢?”萧灼继续往下问。
崔泠微笑:“我不想再做他人鱼肉,只想自己掌握自己的性命,于是,我有了争逐那把龙椅的野心。起初,我对你也只是利用之心,可后来……”她再次捧住她的脸,“夭夭,你成了我的心上人,你知道何为心上人么?”
她没有等萧灼回答,只是略微停顿后,便真挚开口:“这颗心每跳一下,你便在我的生命中鲜活一刻。所以,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影响你在我心中鲜活的样子。”说完,她走上前去,在她面具上亲了一口。
“是你让我相信,你我可以是两不猜忌的君臣,可以是生死相许的知己,也可以是……”崔泠的语气深情至极,“安心共枕的心上人。”
“都说天子至高至孤,无人敢信,注定一世孤独。”崔泠握紧萧灼的手,语气更加热烈,“是你让我免做这样的孤家寡人,让我这一世重活得到了比江山还重要的珍宝。夭夭,这次,有我。”
萧灼眼眶彻底湿了,倔强地道:“我本来没事的,都怪你,无端招惹我哭。”
崔泠轻笑:“好好好,是我的不是。”
“弦清。”萧灼握紧她的手。
“嗯?”崔泠认真看她。
萧灼含泪笑道:“其实,我也一样。”
崔泠怔了怔,品味着她所言的“一样”指的是什么。
“入河之时,寒意刺骨,我以为我回不来了。”萧灼低头摩挲着崔泠的手,“每次都死在这种小喽啰身上,我不甘心,更不放心……我若死了,岂不是便宜杨猛那小人了!”
崔泠听见“每次”二字,瞬间懂了萧灼的话。
“这次是杨猛,上次是……”
“崔淞。”
萧灼牵着她的手,贴在心口:“刺的是这里,一刀毙命。当年有眼无珠,选了扶植他上位,想来他敢伤我,也是仗着后面有大泽撑腰吧。”
崔泠竟是笑出声来。
萧灼嘟囔道:“你还笑话我?”
“这可不是笑话。”
“不是笑话是什么?”
崔泠抵住她的额头:“命中注定的冤家,朕不让你跑,你就哪里都别想跑。”
“啧啧,难不成你还想把孤给金屋藏娇了?”萧灼忍笑反问。
崔泠笑道:“藏是肯定不藏的,朕的皇后必须与朕一起,共治天下。”
萧灼又惊又喜:“你说什么?”
“朕的皇后。”
“在这个时候封后,你不怕天下人反驳么?”
“你怕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朕有什么好怕的?”
崔泠捏住萧灼的下巴:“朕的家事,何须旁人置喙?”
“那我要好好想想了。”萧灼眼珠子一转,终是恢复了往昔的小狐狸模样。
崔泠忍笑:“想什么?”
“是规规矩矩地当个名垂青史的一国之母呢,还是……”她牵着崔泠的手,亲吻她的掌心,“肆意妄为的后宫妖后?”
崔泠笑而不语。
她与她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关头,她早知萧灼是怎样的品性,大概是白日母仪天下,晚上放浪形骸吧。
“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可有一条,朕不许。”
“什么?”
“不可耽误朕的早朝。”
“哦。”
偶尔一次,应当算不上耽误吧。
作者有话说:
更文~准备收尾~
然后其他CP的故事会以番外呈现~准备大婚啦~
130 ? 一百三十、婚事
◎她期待着一个惊喜,也期待着给夭夭一个惊喜。◎
边关战事终了, 忙碌了多日的京畿朝臣也终于可以放下悬着的心。尤其是户部、兵部与工部,这几日几乎是夜不能寐。
黛黛瘫坐在几案边上,长舒了一口气。仗打赢了, 极不容易的打赢了。户部尚书秦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毛笔放下, 感慨道:“终于是结束了。”
户部各部官员都停下了拨弄算珠,偌大的户部大堂只剩下金沅还在拨弄算珠。
黛黛望了过去:“县主还在算什么?”
“国库存银与九衢商行可用的存银。”金沅没有抬头, 一边算, 一边记录。
众人愕然。
金沅算完最后一笔, 记录好后,起身将算好的账本送至黛黛面前, 正色道:“今次大战,我军战死将士七万八百一十六人, 每人循例抚恤一百两, 那便是七百余万两。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要钱, 重新开垦荒置的野田要钱,重造火龙舰要钱, 重新征兵也要钱。”
听见金沅算这笔账,整个户部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最难的并不是打仗输送过去的粮草与军饷, 而是打仗后重建家园与抚恤将士。
“京畿一地, 每年能有赋税两百余万。其他四州今年开始上缴赋税, 每州定不会有两百万这个数, 尤其是楚州。”金沅粗略算了一笔账, “九衢商行去年的流水加起来,只能填补十万白银, 除去抚恤将士家眷的银两, 朝廷应当还能剩下五十余万两。”
秦忠沉沉一叹, 五十余万两怎么够用呢?
黛黛却笑了笑,接过账本粗略扫了一眼,道:“清清楚楚,看来打理九衢商行这些日子,你进步了不少。”
金沅正色道:“裴姐姐,这可是大事。”
“再大的事,也要一桩一件的处理。”黛黛胸有成竹,“京畿、楚州与韩州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赋税的,可是,齐州与魏州不只有,还是数倍。”说着,黛黛拿出了两本旧账,一本是她在魏州赈灾时,暗中查实的,一本是崔昭昭坐镇齐州时,从齐王府中搜出来的。这些年,魏陵公与齐王可以养那么多私兵,不仅是因为这两地赋税颇多,还因为这两地他们的私产众多。如今魏陵公家眷皆被迁入京中管制,齐王因为谋逆而伏诛,自然他们的私产也当充入国库。这些可是他们用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当用之于民。
“这笔账,我已经算完了,就等陛下归来,上本请陛下允之。”黛黛说完,欣慰地道,“县主九衢商行的那十万两白银,就留在商行吧。”
金沅听到这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当此时,谢宁与夏且来了户部,对着黛黛招了招手:“裴侍郎,大事。”
黛黛看她神色严肃,也不敢怠慢,便起身迎了上去。
金沅好奇,也跟了过去。
四人转去了偏厅,谢宁拿出了天子手谕,故作无奈地道:“陛下要立后,你们看着办吧。”
黛黛接过手谕,仔细看了一眼:“只有十日……”
“燕王确实已经赏无可赏,与其裂土分疆,倒不如封后,想必陛下也是无奈之举吧。”夏且可以理解女君此举,可要说服朝堂上那些老臣,可不是易事。
金沅却是拜服这位阿姐的,真是敢冒天下之大不违。女君女后,自古至今独一份。
谢宁给黛黛递了个眼色,话却是说给夏且听的:“夏侍郎,你认同陛下的难处就好,礼部那边就靠你来说了。”
夏且大惊,连忙推辞:“我拿什么说呀?自古成婚皆是一男一女,天子乃是万民之典范,突然立后,这不是……坏天地规矩么!”
“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啊。”谢宁叹息,“总不能好不容易太平的天下,又闹腾起来吧?”
这个道理,夏且明白,可明白是明白,做可是登天的难事。
黛黛适时地塞话:“天地规矩一男一女,可也没有说两女不成吧。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成个婚,给个名分罢了。陛下有了皇后,也不会影响皇太女的储君身份不是?百年之后,不也一切如常了?”
夏且听到此处,认同地点了下头。
“哦,我想起来了。”黛黛想到了一桩要事,“如若此事是先帝遗诏呢?”
“先帝遗诏?”夏且大惊。
黛黛记得:“嗯,先帝是给陛下与燕王赐了婚的。”
“这怎么可能?!”
“怎的不可能?”谢宁皱眉“冥思”,像是想通了什么,“先帝在位时,忌惮楚王与燕王,这事诸位都知道吧?”
夏且点头:“知道。”
“当时陛下还是郡主,若是借嫁娶之事,拉拢魏陵公,那可是两州联盟的大事,先帝肯定是不会让此事发生的。”谢宁开始推演,“至于燕王,手握京畿卫,她若借嫁娶之事与齐王膝下的哪位王子成了亲,疑惑是与魏陵公与韩绍公膝下的哪位皇子成了亲,对先帝而言,都是致命的大祸。”
夏且静默细思。
“但凡天子诏令,皆有记录,礼部那边应有存档。”谢宁暗示夏且。
夏且记得是有这么两道诏令,可他也记得,这两道诏令是没有写郎君人选的。
“若是……”黛黛也开始暗示,“先帝遗诏面世……”
夏且连忙摇头:“不成!这不成了矫诏了么?”
“陛下可是有手谕的,写上燕王的名字,可不算矫诏。”谢宁附和。
“陛下是有手谕,可万一燕王不想当皇后,而是想分疆为王呢?”夏且担心的是燕王,毕竟她平日里嚣张跋扈,哪是容易收拾的主儿。
“夏侍郎可以放心。”谢宁安抚夏且,“陛下登基之日,可是当殿下过严旨的。不臣者,当天下共击之。”
夏且霎时释然不少,确实,如若燕王敢在这个时候仗着军功分疆为王,那可是逆天行事。所以他想不到燕王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
有先帝遗诏,又有陛下不得不立后的理由,两点加在一起,礼部那边应当是说得通了。至于天下人,大多在意的是安居乐业,女君女后又如何,生不出皇嗣也是好事。大雍内耗多年,说白了也就是在争那把龙椅,没有人与皇太女争,日子至少可以平静数十年。况且,自古至今皇后都是女子,也算是合情合理。
名正言顺是有了,可有些东西,还得女君让一步,才算圆融。
黛黛给金沅递了个眼色:“户部近日银两紧张,县主也是知道的。这陛下大婚……总归是多出来的一笔。”
金沅忍笑道:“确实,此乃陛下家事,便由我来给陛下操办婚事吧。如此,夏侍郎以为如何?”
夏且激动点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此事名义上是遵循先帝遗诏,下一层意义是女君为了天下安定不得不为之,这最底一层就当成女君家事来办,礼部确实少了不少麻烦。
谢宁在这个时候长舒一口气:“呼,此事就这么定吧!”
“嗯。”
几人议定之后,夏且回了礼部,找出当年先帝的赐婚诏书记录,重新写成黄帛,在空白处写上了女君与燕王的名字。
写成之后,他搁下毛笔,心绪复杂地自语道:“荒唐便荒唐吧,只要天下止戈,在青史上留个矫诏的臣名,又能如何呢?”
声名如何,自有后世评说。
他活在当下,便只能管当下之事。女君是个好天子,谋的是天下人的安乐,她都不怕被后世诟病,他又怎能害怕呢?想到此处,夏且只觉愧然,论起境界,他还局限于男女之律,比起女君,确实矮了一截。
同她们想的差不多,女君立后一事,并未在天下闹出什么大事来。懂点谋略的,明白这是女君无奈之举,当一个臣子已经赏无可赏,却又不能赐死,立后是女君唯一的生路。不懂谋略的,只当是一件稀罕的事情罢了,大雍数年来的变化,人人都看在眼底,永去娼籍,妓子编纂诗集,有才学的女子可入朝为官,有力气的女子可参军报国,各处大兴女子私塾,这些哪一桩不比大雍来个女皇后稀奇。
起初还有人认为这是颠倒阴阳,可那些开始有名字的女子做出的事,办成的差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大雍爱才,不论男女,只问高低,不服者,当以才竞之,胜负明明白白,谁也挑不出半分不公。还有人以男女之防大做文章,可真正的君子,懂得分寸,也明白何为“礼义廉耻”,只有小人才会躲在暗处不断以最肮脏的字眼抹黑他人,抓一个是警告,抓一群便是明典正刑。吏部接连办了好几桩案子后,这些小人也渐渐地闭了嘴。
大雍之风,逐渐开明。
当然,这些已是清平十年后的大雍天下了。
清平二年,春末。
女君的车驾终是驶入了京畿地界,她期待着一个惊喜,也期待着给夭夭一个惊喜。此时的夭夭枕在她的膝上小憩,安静的好似一只小猫儿。崔泠轻抚她的鬓发,自此处可以瞧见她面具缝隙深处的怵人伤痕。
崔泠的眸光变得柔和起来,夭夭是那般骄傲的人,定不希望她一直用心疼的目光看她。她微微掀起一角车帘,灿烂又温暖的日光泄了进来,落在了萧灼的脸上。
萧灼微微睁眼,逆着光瞧向崔泠。
“夭夭,我们到家了。”
崔泠回眸望着她,目光炽热。
萧灼呆呆地望着崔泠,在她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明亮又英气。即便脸上多了半个面具,也无法掩盖她与生俱来的飒气。
她释然轻笑,然后继续闭上双眸:“我知道。”弦清眼底最美的那一个永远是她,萧灼。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这章是野火小可爱长评的加更~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这个故事的喜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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