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师尊(21)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一切叫嚣都如土鸡瓦狗一般脆弱无力。
江益渠是强,可他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们总有?修为低的。他一人招惹了仇恨,却要整个玄清宗的弟子去补救,更遑论骚扰人世的妖魔中还不乏血腥残暴的, 玄清宗弟子常常一着不慎便惨遭重伤。
掌门总偏袒徒儿?, 甭管明面上?遇到了再有多少的刁难和抗议, 都以一身挡下, 私底下只对江益渠说:“你且寻你的道便好, 不必拘泥于这些凡尘琐事。”
江益渠将一切看在?眼里, 最?终仍是难免触动,转而向余东羿探问道:“羿儿?, 那?些妖兽内丹, 可否能再缓缓?”
余东羿笑道:“世间的高阶妖魔皆有?定数,师尊若是缓了, 哪日被人夺取了可如何是好?”
江益渠望着余东羿那?神情?——虽说面含温和的笑意,可那?无悲无喜的态度, 又仿佛深藏着滔天巨浪一般——心中难免几分忐忑。
江益渠辩解道:“那?些妖魔都成了精,造诣颇深,此界中少有?人能敌, 其麾下又有?无数领属奴仆, 一朝群龙无首便会掀起大乱,波及百姓, 此番人言可畏,你?师祖已替我?挡下许多, 为师不能不顾。”
余东羿淡淡道:“既如此, 师尊便无须来征求徒儿?的意见了。”
江益渠心里咯噔一下,再想多说几句描补一番, 却都被余东羿四两拨千斤一般打回来,颇有?一种打在?棉花上?被软软弹回的无力之感。
后来余东羿稍冷淡了他一段时间,江益渠极力弥补,总算又把徒儿?焐热回来,再后来,便是那?至阴时刻的堕仙崖了……
枪打出头鸟,江益渠为人冷漠又不善交际,偏生能霸占了玄清宗掌门的宠爱,全修真界看他不爽的不少。
尤其是那?段日子,江益渠修为停滞不前,玄清宗掌门大限将至,恶意谣言甚嚣尘上?。
故早在?余东羿将江益渠骗往堕仙崖之前,就?有?不少仙门百家派修士来试探,打着的都是那?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总归都是竞争者,修为高的与江益渠交手过上?两招,能伤他几剑也算是削弱玄清宗一分。
天门台是九龙汇聚的天灵地宝之地,玄清宗占了这正当头的好位置,一举一动都有?人寸步紧盯,偏生这时,掌门陨落,那?扛起玄清宗下一任重担的江益渠被好徒弟背叛,一朝丢失灵丹,跌下了堕仙崖。
后来的事,墙倒众人推,就?可想而知了。
·
“嗬!”
殷幼倒吸一口凉气?,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心脏狂跳得仿佛要蹦出嗓子眼,还在?粗喘个不停。
江益渠临堕崖前的那?一声嘶吼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凄厉刺耳。
殷幼凝神撑起前腿,俨然意识到自己仍是狐狸身,先前闯进余郎与魔尊宿的寝殿中妄图入梦时遭了暗算,不小心从房梁上?坠落,现在?正砸在?余郎的身侧床榻上?。
脑海中荒梦老祖的呼声乍然响起:“小狐狸!你?可算终于醒了!梦做得怎么样?”
殷幼晃了晃狐狸脑袋,还感觉有?些眩晕,所以只简短地回应道:“还好,怜霜尊神识很强,梦中我?几次想占据身体主动行事,都没能成功。”
非但如此,他还真情?实感地附在?怜霜尊身体里,与江益渠一般,一股脑地把心思投射到了余东羿身上?,因其忧而忧,因其喜而喜。
江益渠当真是一路的被余郎牵着鼻子走,全然没有?当初初见殷幼时一脚狠踹他的那?一副冷酷无情?,反差之大,令殷幼惊异无比。
魔尊如此深爱余郎,也难怪他在?堕仙崖被背叛之时那?般刻骨铭心,以至于殷幼都快跟着有?了心魔,醒来时浑身皮毛之下尽是冷汗,现在?都还凉飕飕的。
·
梦醒与荒梦交谈只在?短短一刹那?,殷幼从思索中脱出,一抬头,却见到他余郎沉眠着,坦胸露腹地平躺着,而怜霜尊正安详地枕在?余郎的腹肌上?,不由暗暗咬牙。
无耻魔尊!先前在?海棠花谷地对余郎开膛破腹夺取金丹也就?算了,现如今还要强迫余郎作人|肉|枕头!
狐狸撑开肉垫,尖锐的指甲刚一刺出,下一刻,却被某个男人抬手一扒拉,拢进了被窝里。
“羿儿?。”
此番梦境绝非寻常,哪怕江益渠醒来亦是深深皱眉,轻唤了一声。
419:【叮!限时3小时一次性BUFF“掩人耳目·怜霜尊限定”兑换成功!扣除经验值10!当前经验值余额:845】
余东羿装作刚被唤醒了一样,睁眼,抬着师尊的屁股往上?搂了搂,敞着胸膛笑道:“师尊今夜可真有?意趣,竟是连徒儿?睡着了也要上?下其手?”
他那?神情?,愣是半点也看不出刚在?梦里又把怜霜尊从头到尾痛痛快快睡了一道,醒过来被子里的大腿边上?还藏着只小狐狸的样子。
江益渠大梦初醒又有?些心神不宁,也被他骗了过去,只自顾自地说:“方?才那?狐狸要入你?的梦,为师将他给截了……半夜竟敢如此大胆闯进来,可是你?教会了他什么新手段?”
“哪里,大抵是小家伙最?近勤于修炼,修为见长,这会儿?没见到人,想来不也是一醒就?一溜烟儿?就?逃走了吗?”余东羿道。
江益渠暗想那?狐狸有?了徒儿?的灵丹,修为即便是到元婴初期也不奇怪。倒是余东羿,既将灵丹给了小畜生,又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假作仍是元婴初期的修为,竟让他也一眼窥探不透,如今还左一句右一句地包庇那?半妖,真是对那?半妖偏爱得紧。
江益渠道:“先前他在?烽火北勾结外人暗自设伏谋杀本座,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座过往不究,现下他又半夜闯进来,使那?入梦的法子,你?还要替他开脱不成?”
“徒儿?不敢,”余东羿分出一只手伸进被窝里狠狠按住某一只蠢蠢欲动的小家伙,笑道,“小家伙也是因为太过想念我?才兀自跑来,师尊要罚,便罚我?吧。”
余东羿是知道怎么触怒江益渠的,听他这话,江益渠冷哼一声:“好!你?想替那?只牲畜受罚是吧?他既入了本座的梦,将过往种种事无巨细历经一番,即便是为了封口也罢,本座也不会再容忍他继续活下去……照你?这话,是想替他身死不成?”
余东羿笑道:“师尊若舍得的话……嘶!”
没等余东羿继续绕着太极圈子打哈哈,男人被窝底下的手便被尖锐的虎牙狠狠咬了一口,没见血,却也疼得他手劲儿?一松,那?狐狸顺势从被窝里钻出来。
“谁?”
江益渠何等人物,余东羿买的道具固然有?效果?,却也挡不住小狐狸自投罗网,被魔尊一手捏着后脖颈攥在?了半空中。
“放开!嗤!你?敢动余郎一根寒毛!我?跟你?拼命!”
江益渠凝神探了探殷幼的内里,忽而嗤笑一声:“不愧是荒梦老祖,竟连本座也不知何时入了你?的道。”
他误以为狐狸隐匿身形蔽过他耳目的法门是荒梦的手笔,倒省了余东羿解释。
狐狸朝他龇牙:“老东西!你?千年前的梦我?都看了!余郎他根本就?不喜欢你?!就?你?还上?赶着缠着人家!”
江益渠冷笑:“呵,你?以为你?受他关怀备至便独一无二?了吗?不过是分得了本属于本座的二?三分喜爱。”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愣愣盯着江益渠:“你?什么意思?”
江益渠道:“荒梦没告诉你?吗?寻常人入梦,顶多挑一个梦境里不起眼的角色便罢了,何以至直接附身到本尊身上??”
殷幼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江益渠继续道:“除了本就?出身同源……再无别的可能。”
殷幼道:“怎么可能?你?,我?……”
江益渠笑了:“还不明白吗?半妖,你?只不过是我?分出去转世投胎的一缕神魂罢了。”
“胡说八道!这么重要的事!余郎怎么可能不跟我?说!”殷幼难以置信,简直浑身都突然颤抖起来,转头瞪大眼睛望向?余东羿,“余郎!是这样的吗……”
余东羿耸了耸肩道:“初见时我?夸你?眼睛好看,眼睛是神魂朝外张望的窗口,有?师傅神魂在?的眼眸,自然是这人世间最?美的。”
倒也不算隐瞒,只是殷幼没问,余东羿就?没说。
殷幼颤颤巍巍地问道:“所以你?在?沙溪城对我?那?么好,也只因为我?是他的分神吗?”
“自然是喜欢你?的,”余东羿笑道,“手感极佳又天真无邪,叫师尊来演可演不出这么有?意思的模样。”
没有?千年记忆沉淀的神魂便仿佛一张白纸任人涂抹,一旦喜欢上?谁便把心拴在?谁身上?,好骗得要命。
殷幼恍然似被重锤敲击了脑袋一般,他知道余郎这般一字一句随意说出来的却恰恰正是真话,一时之间哑了嗓子,不知是应该愤恨还是应该懊悔。
“……那?我?日夜修炼的意义是什么?余郎教我?修炼,要我?变强,难道不是希望我?将你?从他身边夺走吗?”殷幼茫然地问。
余东羿反问道:“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再说了,变强也无甚坏处。”
殷幼愣住,一旁,反而是江益渠率先披上?衣衫起了身,“闲话勿多,余慎,整理好衣冠,带上?这半妖随我?去九龙灵池吧。”
方?才两人一狐狸在?榻上?你?来我?往谈了半晌,余东羿要与江益渠周转却被殷幼打断,到底是落到了这一步。
余东羿大大咧咧地敞着胸怀,手臂搭在?膝盖上?坐起,朝江益渠望了一眼:“到头来,徒儿?还是没能把您劝住。”
江益渠避开他的视线,绷起冷漠的神情?,转身道:“如今既已讲明一切,本座看这此半妖胸无大志,实不值当你?几番围护,倒不如他这一身骸骨来得有?用。”
余东羿笑道:“可您不是答应我?……”
“你?要手感好又听话的,”江益渠打断他道,“分神而已,待本座飞升后,要几个都行。”
余东羿:【呜呼。】
师尊这么大方??
419:【怜霜尊还不知道成了仙之后就?得去审判庭。】
江益渠要杀殷幼,除了余东羿谁也挡不住,余东羿也只能打打感情?牌,他身上?又没了灵丹,真动手连江益渠的一根小拇指都打不过。
眼下,魔尊已经攥着小狐狸的脖颈,将半妖丢进了储兽袋里,正等准备启程去九龙灵池修天梯。
419:【怎么办先生?小狐狸要没了。】
余东羿:【放心,飞升哪有?那?么容易。】
既然师尊肯带他一起,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魔君师尊(22)
半妖任性恣意, 甚至于半夜搅弄到了魔尊与爱徒的床榻上。
魔尊勃|然大怒,他本就有了将分神骸骨献祭天道的意图,碍于徒儿的求情才高抬贵手放过了狐狸,如今又得了契机, 遂再不管余东羿有什么借口, 他只一意孤行将殷幼带到了九龙灵池边。
九龙灵池上终年金光璀璨, 那是天道普度世人?的灵光, 灵泉池湖面烟雾缭绕, 每一缕都仿佛仙人?的吐息。
江益渠凌于半空, 从锁兽囊中捏着狐狸的后脖颈将小兽扯出?来,沉吟道:“天道。”
冥冥中一声呼唤, 仿佛九条巨龙齐齐长声吟啸。
——补天梯。
江益渠皱眉:“先?降雷劫来。”
下一刹那, 一声尖锐的轰鸣贯穿神魂,耳膜却不曾有分毫震颤。
天道似乎为其讨价还价的态度锁触怒, 再次强调道:
——欲成仙,先?除心魔, 再补天梯。
天道仍是那番话,江益渠侧身用眼角余光朝不远处的余东羿望了一眼,凝神交涉道:“本座所求不过余慎一人?尔, 既我徒儿非此世之人?, 本座要以此世之身谋他世之事?便?唯有成仙,不成仙难除心魔。况且古往今来渡劫飞升, 是先?渡劫后?飞升,那天梯通往世外, 倘若本座先?补了天梯, 后?又渡劫失败魂飞魄散,没道理这天梯便?轻易便?宜了别人?。”
言下之意, 江益渠不见兔子不撒鹰,虽然带来了分神的躯壳,却咬定要渡劫后?再补天梯。
怜霜尊那尾音的一词“别人?”,显然是意有所指。
“师尊是怕徒儿趁您渡劫爬梯子跑了?”余东羿笑道,“谢您高看,洒家可没这个?本事?。”
江益渠冷然道:“不过是以防万一。”
他这副油盐不进笃定了余东羿能溜的模样像是个?没剥壳的刺栗子似的,让余某人?薅着都有几分扎手。
举头三尺有神明,风云变幻,雷霆大作。
那九条巨如山峰的真龙原本稳稳当当地盘桓在天际之上?,一刹那也像活过来似的,浑身鳞片闪耀着金光。
此刻,风狂躁地鼓动?着,泉池如血脉涌流搅动?,一片蒸汽升腾。
下一秒,万籁俱静,风没来由的猛地停住,万物生灵为此噤声。
江益渠仰头深呼吸道:“要来了。”
他为这一刻已?盼望了近千年?。
九九八十一道真雷,每一道都从龙嘴里吐出?来,九条龙各吐九道,紧锣密鼓,接踵而至,半点不给人?喘息。
余东羿是懂趋利避害的,眼看着龙眼睛盯下来,他手里掐了一撮符纸,遥遥冲江益渠道:“师尊请多?保重。”
江益渠瞥了他一眼,终于将手里掐了一路的狐狸甩给了他。
第一道雷劫落下来前?的最后?时刻,江益渠扔下一句话道:“若本座身死,替本座收尸。”
狂妄如江益渠压根不信天道能将他的神魂劈散,要余东羿留他的身躯残骸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徒儿在他神魂复还的那段日子里心中有几分挂念,免得一扭头就将他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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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劫瞧着声势浩大,说?来艰险,实则照天道冥冥投入江益渠识海中的那一渡劫法门,江益渠只需将每一道金雷纳入丹田吐纳运转周身一圈,便?能功力大涨。
一道,两道……
“轰!”
天地巨震,灵池沸腾。
一时之间,整个?天门台无数修士百姓都被惊醒。
有不知名者误以为是地震,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连滚带爬冲出?屋外,大喊道:“大晚上?的怎么回事?!”
下一瞬,所有人?遥望天门台正中的高峰方向,都愣住了。
“快看!天——亮了!”
有修士抖着唇喃喃说?:“朗夜繁星如炬,九龙其现,苍天亮如白昼,是上?古记载的飞升劫!有人?要飞升了!”
“怎么可能?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再往上?还有传说?中的分神,才到渡劫!修真之路何其艰难困苦!什么人?能走到这一步!”
“普天之下还有谁?老衲还以为怜霜尊顶多?只到了大乘,没想到此子已?至这一步!”
“江益渠是强!但?他这些年?来犯下杀戮无数,难道堕了魔的修士也敢妄想挑战雷劫吗?”
“他杀的是仇家和妖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何错之有?又怎么不敢试一试这长生之道?”
全修界轰然惊醒,望着中州重地天门台那一处璀璨光芒,今夜多?少元婴老怪与高阶妖魔胆颤惊心、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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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余郎!”
自打从第一道雷劫落下气,殷幼浑身的寒毛就都炸起来了,小狐狸攀附在男人?健壮的手臂上?,被吓得拼命用爪子往男人?衣襟里扒拉。
余东羿把殷幼捧在臂弯里,抱着小家伙逃到了百余里远的地界,都还能被那天道宏光所照射。
九龙灵池的泉水化为了云雾和雨露扩散开?来,甚至飞溅沾湿了余东羿的发髻和衣袍。
“别怕,”余东羿拍拍他,“我得看着点儿师尊,不能离开?太远。要是嫌动?静大的话,洒家给你在这儿刨个?洞避一避?”
殷幼瑟缩地望向余东羿:“余郎要等他飞升了再把我送回去吗?”
这小可怜见的,余东羿揉了小狐狸脑袋一把:“送回去作甚?我可没有兴趣看师尊吃小狐狸?”
殷幼道:“可是他说?,要抽我的骨头补什么天梯。”
“那便?抽我的骨吧,”余东羿含着笑意随性地讲出?来,话里却隐约能听出?几分认真,“成仙的方法有百千万种,师尊若真要选最伤人?的那一种,便?也不会在天道眼底下讨价还价,最后?还把你抛给了我。”
殷幼眼珠子一转:“他是想先?欺瞒天道令天道降下雷劫吗?”
“聪明,”余东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说?到底,天道既非圣人?之言,也非少数大能的判断,乃是此界所有生灵认可的公断。既是智慧生灵的产物,便?懂得善恶是非,懂得趋利避害,更也有可能被蒙骗欺瞒。师尊将你带过去溜一溜,跟天道讲道理,说?要先?渡劫再杀你是一回事?儿,天道信他会兑现承诺又是另一回事?儿。”
“所以那家伙成了仙便?会违抗天道,对?我手下留情吗?”殷幼苦恼,“真是不讲理,明明是他半道把我拖进他的梦里的,现在却要因为我看了他的梦境而恼羞成怒。”
“他都成仙了,天道哪儿还管得着?”余东羿笑道,“师尊无非是怕我无端逃出?此界罢了,若我不逃,师尊也不用为了出?界而修天梯,若不修天梯,要你的骸骨又有何用?”
“可是那些雷光一道就已?经看上?去好可怕了,”殷幼遥望远天的金光,半是好奇半是空叹地喃喃道,“怜霜尊真的能够成仙吗?”
余东羿叹息道:“难呐。”
说?到这里,余东羿掐开?几个?护身符,又祭出?一个?可以载人?的飞舟法器,带着殷幼乘上?去道:“所以咱得在旁边绕绕多?盯着点儿,免得师尊香消玉殒可就糟了。”
那一口一口的金雷吞下去,吞的都是此界天道的气运。
这儿本来就是个?半大不小的修真世界,古往今来没出?过一个?仙人?,不是因为此界的凡人?修士不努力,而是因为这儿的天道根本就撑不住有人?成仙。
江益渠是千百万年?来此界最有天赋的一个?,他杀伐决断,杀生却不滥杀,只为偿还因果与震慑世人?,正如佛语中那一句“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一样。若要选一人?作为此界天道的继任者,剔除心魔的江益渠恰是最好的选择。
正因如此,即便?是为了自保,此界天道也不会真的任由江益渠一口吃吞下去。
从一开?始,那渡劫登仙的茬子便?只不过是一块儿天道吊在江益渠面前?的饵料——试图引诱他修补天梯的借口罢了。
“轰——”
雷劫劈了整整九天九夜,到第九日晚的时刻,天门台已?经遍地焦土,荒无人?烟,所有修士和百姓都尽数撤走了。
“呼——”
第八十道。
江益渠长长舒出?一口气,撑着剑柄狼狈地立在湖底的软土之上?。
整片九龙灵池的大湖已?然被雷击蒸干,只剩下一洼凹陷的荒地。
九龙的神情俨然在发怒,怒得好似能将世间最凶恶的魔物一口咬下,就这么将脑袋怼在江益渠周身,前?后?左右围满,看着那般渗人?。
最后?一道雷击正在酝酿,江益渠也竭力吐息,一边镇压九天九夜来纳入丹田的雷霆,一边掏空丹田最后?的精力,等待迎接最后?的大关。
“余慎!”江益渠忽而开?口,他甚至都没有转身,便?能察觉到余东羿的脚步,“谁让你过来的?出?去!”
余东羿抵抗着九条巨龙的重压缓缓挪步向前?,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却坚持劝道:“师尊,最后?一道,与徒儿一起逃吧。”
江益渠连挑眉嗔斥他的力气都不大有了,只冷冷道:“出?去!为师不再说?第二遍!”
余东羿长呼了一口气,又掐碎了几块灵石补充灵力,抵抗威压,当然单凭灵石是不够的,他等走到这么靠里的地方全凭江益渠从前?留给他的那些现成的护身符。
怀里还揣着某只狐狸,见余东羿灵力不够,殷幼也悄悄在给余东羿传灵力。
九龙威压便?就是如此之重,何况雷霆。
余东羿这种时候虽然笑得略有些费劲,但?他仍故作轻松地道:“非是我瞧不起您,师尊神通盖世,天地可鉴,只是这第八十一道雷劫,从一开?始便?不是留给您纳入丹田里的。”
第八十一道,是杀人?的雷霆。
先?吸够八十道雷霆洗礼,感受修为大涨的喜悦,再趁此麻痹之机用最后?一道雷劫将人?堕入深渊,天道的居心是足够险恶的。
江益渠皱眉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你想要我一切辛劳都付诸白费吗?”
“若您信我,师尊,现在就跟徒儿走。”余东羿沉沉地望着他,“江益渠,我只说?一次。”
信了也没用,就在江益渠为之动?容,悍然决定带余东羿逃走的下一刻,最后?一道雷劫像是等不及要阻拦他们似的,提前?应声落来。
“轰——”
活路尽皆封死,雷击直逼江益渠而来。
魔君师尊(23)
人不能没有信仰。
有人信仰神佛, 有人信仰自由,信仰是他?们激励一生不断奋斗的力量源泉。
而此界中几乎所有修道者们都无不信仰的?,则为天道。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分神,渡劫!
自上古而来此界没出过?一个?仙, 飞升成?仙的?神话却亘古不变摆在每一个修士的心中, 当所有修士都信以?为真的?时候, 这从未兑现的愿景便也如有实质一般呈现。
最后一道天雷!
倘若江益渠固执己见, 将余东羿的?奉劝抛之脑后, 这天雷便会如命中注定一般稳稳坠落, 将他?的?头?盖骨劈裂。
倘若江益渠肯信他?徒儿?的?话,放弃了自己等待千年?的?这一瞬契机, 舍掉了毕生成?仙的?大?梦, 携着余东羿一走了之,这天雷也会洞察其意, 像索命一般追来。
换言之,从一开始, 天道就没有让江益渠活着离开天门台的?意思。
九龙灵池已经蒸干,八十道金雷尽皆劈下,灵气?和金雷被怜霜尊纳入府内, 若放过?他?, 此番怜霜尊必将功力大?涨,今后再无人能敌, 就连天道也束手无策。
先把人撑到最满,再一朝将其打落。
天道算到了普通修士会因前八十道雷而大?意, 却不曾算到江益渠如此在乎他?徒儿?那轻飘飘的?一句话。
天道又哪能想到, 一个?苦心孤诣修炼、称霸中州的?尊者,在大?道终成?的?前一刻, 竟然甘愿做一个?被余东羿一句话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怜霜尊要成?仙,成?仙却是为了余曜希,有余曜希在前,天道在他?心头?的?地位也只能低上半截。
·
“真是难得啊师尊,千年?了,您可许久不曾再这般哭着求过?我?了。”
焦土之上,落雷已陨,唯余一片狼藉。
那雷要劈江益渠,躲都躲不开。
余东羿看江益渠被劈得滋啦作响,眼瞧着那雷钻进?了师尊的?四肢百骸,人要不行了,索性舍了积分一咬牙换了个?道具。
419:【叮!S级一次性道具“雷劫入体”兑换成?功!经验值-100!当前经验值余额:745】
那雷不愧是天道要拿来杀分神期大?能的?神雷,都在江益渠身体里荡了一圈了,被余东羿一引过?来,居然霎时激得余东羿整个?人动弹不能。
他?丹田里的?元婴期灵丹早被掏走换了积分,积分又用在了这样?的?关键时刻,以?一届炼气?期近乎于凡人的?体魄去承担天雷实属不易,眼看着人就只剩下半口气?了。
江益渠修为尽失,在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的?那一刻,忽然感觉浑身一轻,筋脉中暴戾的?雷霆统统被引了出去。
再睁眼,他?瞧见了身旁奄奄一息的?徒儿?。
便有了前头?那一句,余东羿喘了口粗气?,讪笑着想帮江益渠抹抹眼泪,手一使劲,却麻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好师尊,哭啥……您伤得可比我?厉害多了。”
那雷是从江益渠身体里引来的?,江益渠的?五脏六腑被雷霆涤荡得近乎四分五裂,却愣是半声也不吭,反倒是见了余东羿被劈糊的?那一刻,眼泪一下就落了。
余东羿手抬不起来,江益渠捧着他?的?手掌,将侧脸凑过?去给他?指尖触摸。
余东羿神识并?未受损,便也知道江益渠此时情况不妙:“可惜了您的?修为……”
秩序是世界准则,天道在秩序之下,说劈八十一道,虽然最后一道着实狠辣了一些,但也只劈了八十一道。
眼下九条巨龙收敛了气?势,重新盘旋而上,隐匿身形伏在了云端之上,天道的?震慑气?息也逐渐不再向先前那样?笼罩头?颅,令人心生恐惧。
滴答。
空气?中的?灵气?浓如白雾,是蒸腾的?灵湖水幻化为云朵,开始降落雨滴。
江益渠道:“修为罢了,若非你中途将雷引走,我?早已身死。”
师尊眼含哀凄,无声地流泪,余东羿见美人垂泪也不舍,正想插科打诨一句,却见不远处一只白狐狸呲溜飞驰过?来。
“余郎!”
那灵池水化作的?雨雾打湿了狐狸皮毛,令殷幼异常不好受,但经历了那么久的?修炼,殷幼也早已半步元婴,一边跑一边将渗入皮毛的?激烈灵泉逼出身体,殷幼到了二人身边。
余东羿和师尊浑身都湿漉漉的?,衣衫被雷劈破了些,尤其余东羿浑身一股子?焦糊味儿?,显得愈发狼狈。
殷幼一照面看见余东羿躺在他?师尊怀里,龇牙冲上去撞开了江益渠:“别碰我?余郎。”
江益渠修为尽失,先前能堪堪扶起余东羿的?上半身就已然不容易,这一下失了力,竟往后跌了一下,手肘杵在地上。
“你怎么……”殷幼错愕地望了江益渠一眼,不曾料到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尊竟也有一朝如此虚弱。
江益渠不多言,只直视殷幼道:“救他?。”
殷幼恼羞成?怒:“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怎么做!”
狐狸原形太小不方便,殷幼化为了人身,指甲尖在腕臂一划,汩汩鲜血涌出。
他?将划开口的?手腕递到余东羿嘴边,等余东羿喝够了,脉搏安定下来,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余郎……”
殷幼轻唤一声,却不见回应。
江益渠在一旁静静地看过?了,见狐狸急躁地晃了晃徒弟的?肩膀,这才?开口道:“半妖血温养,他?睡过?去了。”
殷幼看了江益渠一眼,又扭头?将余东羿扛起来。沉眠中的?男人像一座厚实的?小山一样?趴在他?的?肩背上。
江益渠伤得不轻,没力气?站起来,问道:“你要去哪?”
殷幼没好气?地对他?道:“带余郎回去,回我?们沙溪城的?家。”
“呵。”江益渠淡淡地轻笑一声。
殷幼转过?头?瞪他?:“笑什么?你以?为凭你现在这副德性还能拦得住我?吗?”
“沙溪城少主李妙英垂涎羿儿?已久,近来又突破瓶颈入了元婴。先前看在羿儿?的?份上她还能对你好声好气?,如今羿儿?成?了个?空有元婴神识却半身不遂的?废人,你这般堂而皇之地进?她的?地盘,与羊入虎口又有何意?”江益渠道。
“我?怎么就护不住他?了?”殷幼哽着喉咙硬声道,“要不是因为你,余郎哪至于变成?先在这样??”
江益渠冷脸道:“事已至此,再要如何那也是羿儿?心甘情愿护我?的?选择。半步元婴亦非元婴,你修为不过?金丹,回沙溪城是非明智之举。”
殷幼道:“那怎么办?”
江益渠说了个?大?致方位,道:“海棠花谷地有结界,可掩人耳目。你先去把雪狼找来,叫它送本座与羿儿?回去。”
殷幼瞪眼:“凭什么?”
江益渠道:“神识高者对魔修而言乃是炼丹的?大?好补物,本座与羿儿?如今皆空有神识,修为尽失。现下天道威压已散,方圆千里尽是守了许久的?元婴老怪,不出一炷香之内便会有元婴来探查……你当真要在此时闹脾气??”
殷幼说不过?他?,又怕以?江益渠的?神识恐怕真探出来千里之外?有个?什么好歹,最后只得从余东羿的?袖里乾坤掏出件衣袍,披上身,振袖愤愤然道:“别想使唤我?!我?是为了救余郎才?这样?!”
半步元婴已不容小觑,殷幼腾云驾雾而去,提了提速,嗅着雪狼的?味儿?把雪狼找来。
“尊主!”
雪狼远远望到一片焦土,又见了江益渠这般,不由大?惊失色。
江益渠虚弱地道:“走,快有人来了,此处不宜久留。”
·
片刻后,九龙灵池。
世家盟几个?不世出的?元婴老怪率先赶到。
“何等威力!不过?十日不到,九龙灵池居然被一口气?蒸干!”老怪震惊道。
另一元婴修士哀叹道:“不曾想!竟是连怜霜尊也未能逃过?一劫!”
“夺回天门台又有何用?没几年?不也死在了雷劫之下?可惜了那怜霜尊好端端重建了玄清宗,到头?来也根本护不住!”
“护不住正好!左右这□□麾下不过?是些狼子?野心的?魔族,等驱除了妖魔,天门台不又是我?等囊中之物?”
“话说得还太早了,”一个?白发皑皑的?元婴道,“江益渠好歹是渡劫期修士,肉身千锤百炼,万万年?不腐。若他?身陨,凭那八十一道雷劫,不至于连骸骨都劈成?飞灰。”
“是啊,若那雷劫如此之强,我?等此生也当真是再也飞升无望了。”一散修元婴道。
世家盟的?元婴捋了捋胡子?,道:“找!江益渠一定是趁天道威压未曾消散之时逃走了!普天之下只有他?曾见过?天道,纵是渡劫失败也一定知道一些飞升的?秘辛!”
·
海棠花谷地,结界大?开。
雪狼把人送到,便立刻奔回烽火北去找寻尊主要用的?灵药。
殷幼盯着那阵眼觑了好半天,眼花缭乱,到底也没瞧出个?什么来,只照着江益渠的?话往里灌了许多灵力,便又折回头?来给余东羿喂血。
“咳咳!”
他?喂得太多了,余东羿被血呛醒。
“余郎,你醒了!”殷幼惊喜地看着余东羿,“筋脉痛吗?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喝一点?”
“不用了,”余东羿心疼地搓了搓殷幼的?脸蛋,“这是给我?喂了多少血?小脸都白了。”
“没事的?,才?一点点,比以?前血铺子?要的?少多了。”殷幼满不在乎地道。
余东羿问道:“师尊如何?”
殷幼道:“那家伙一点灵力都使不上来,被雪狼驮着送进?后边的?屋子?去了。”
余东羿想了想,下榻道:“那我?去看看他?。”
殷幼扯住他?道:“小心,你才?刚醒就这么急着下床……”
余东羿站起来果真晃了晃,脑袋一阵眩晕。
殷幼上来扶他?,余东羿顺势将身体的?重心斜倚靠向殷幼,笑道:“那就拜托阿幼帮我?一下了?”
殷幼有许久不曾与余郎这般紧挨着彼此亲近了,不由闷闷点了点头?:“哦。”
到师尊房门外?,余东羿敲了敲,唤了声师尊,却敲出了一阵涟漪似的?水纹。
“是用灵石布下的?普通结界,”余东羿收手道,“看来师尊还不太想见咱们。”
殷幼哼哼道:“那正好,反正他?现在修为不如我?,出来也打不过?我?,还不如躲着呢。”
余东羿苦笑一番:“是,阿幼现在比我?同?师尊都强多了。”
殷幼顿了顿,哑声道:“你别难过?,余郎,我?会保护你的?……”
“不难过?,”余东羿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淡淡笑道,“能渡过?雷劫已是万幸,既然还活着,那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
余东羿:【对吧?宝儿?。】
419:【叮!当前副本内“假装有曜希君内丹·元婴初期”永久性BUFF已关闭!请问是否折现为经验值?】
余东羿微笑:【真上道啊,不愧是你先生贴心的?小棉袄,什么时候关的??】
419:【照您的?吩咐,在您把怜霜尊身上的?雷引过?来的?那一刻关闭的?。】
这样?就能呈现出一副余东羿被雷劈得内丹破碎损毁的?效果,余某人十分满意。
余东羿:【很好,折现吧。】
419:【叮!当前副本内“假装有曜希君内丹·元婴初期”永久性BUFF已折现!经验值+50!当前经验值余额:795】
419:【请问您准备花多少经验值救治怜霜尊?】
宝贝越来越懂他?了。余东羿笑得愈发暗含深意:【师尊伤势如何?】
419:【不轻。】准确的?说是快死了。
五脏六腑里还有先前未能吸纳殆尽的?八十道雷霆在蹿,那种疼痛简直非常人能忍。
在九龙灵池时江益渠抱着余东羿哭,也不知道有几分是被雷霆侵袭筋脉给疼哭的?。
余东羿:【那就all in吧,能救多少算多少。】
辛辛苦苦攒再多的?经验值,遇到媳妇出事,该□□还是得□□。
魔君师尊(24)
若说雷霆是天道的武器, 那这武器便是一把双刃剑。
以江益渠锤炼过上千年的大能身躯,前八十道雷霆不算过火。
即便是将?雷霆纳入筋脉,只要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吸收,这雷霆于他而言便是大补之物。
坏就坏在最后一道。
谁曾想到, 第八十一道雷劫比前八十道加起来还猛烈, 饶是怜霜尊也抵挡不住。
那噼里啪啦来一下, 若不是余东羿危急时刻掺和?一脚, 江益渠也免不了喋血。
可眼下形势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多月了, 余东羿日日饮下半妖殷幼的鲜血, 却还是一副半身不遂的样子?,站起来摇摇晃晃, 走两步便浑身虚汗, 平时没人扶就只能硬躺着。
怜霜尊也终日闭门不出,殷幼朝雪狼打探了好几次, 听说外头闹作了一团乱——
“世家盟的几个老怪为抢干涸的九龙池大打出手,又有谣言说魔尊陨落, 烽火北几个不服管教的妖魔蠢蠢欲动,雪狼为了镇压烽火北成天忙得头脚倒掉,来不及管教玄清宗新招的子?弟, 天门台周围一圈受老怪比斗的波及, 新弟子?们都?逃了……”
殷幼一边给余郎喂血,一边喃喃絮叨着。
忽然, 他感觉手腕传来濡|湿的触感,是余郎抓握着他的手臂, 朝伤口舔了一下。
余东羿笑着看他道:“知道得这么?细, 倒不像是从雪狼嘴里抠出来的。你偷偷跑出去了?”
“唔,”殷幼愣愣点了点头, 嘟囔道,“反正那姓江的现在?又打不过我,结界任我进出……余郎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打听。”
“外面的事先不急,”余东羿眼含深意道,“替我盯着后?屋。”
按道理,师尊也应该醒了。
·
被最后?一道雷劫伤到几乎陨落,以这破烂烂的躯体,江益渠无法再镇压先前纳入体内的八十道雷劫。
一个月前,以神识强撑着回到海棠花谷地,布下结界,江益渠终于?昏厥过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废了,即便醒来,也逃不过被雷霆震得筋脉寸断,此生再无法修炼的命运,更甚者还有可能成为下半生只能靠丹药吊命的废人,三?五十载光阴就草草了结余生。
可奇迹的是,当江益渠一睁眼,体内筋脉非但?畅通无阻,连带着那八十道暴戾的雷霆也统统消隐无踪。
他已沦落为凡人,修为连炼气都?不如,却还有一具健康的躯体,能供他重新开始。
——简直万幸。
·
“尊主,玄清宗散了,烽火北也被那几个刺头占走,是属下办事不力!”
雪狼一脸懊悔地单手撑地单膝跪在?江益渠脚下,头颅低垂。
江益渠合眸盘腿打坐,正在?调息。
“护不住的东西,没了便没了。你也要顾你的族人。”
雪狼掏出来几个储物囊献上:“好在?属下已经将?烽火北的宝库清点好尽数搬走,都?在?这里了,还请尊主处置。”
江益渠此时才抬眸望了一眼,淡淡道:“留下三?成交给羿儿,其?余的,你自带走吧。”
雪狼惊讶:“那怎么?能行?”
江益渠道:“本座如今不过凡人之身,莫谈修为,寿数尚不知几许,你再追随本座也是无益……”
雪狼仰头急切道:“尊主若是怕世家盟和?那些趁火打劫之辈牵连到属下的话,属下自会率族人小心隐匿,又何须说些这样一刀两断的话?”
江益渠道:“你族世代栖息在?沙溪城边境一地,崖切平地地势险要,那处的魔域领地又有诸多矿藏,若要隐匿,便是弃祖地于?不顾,得不偿失。”
“雪狼明白,”雪狼斩钉截铁地道,“但?尊主您远比我族祖地更重要,当年若非您救我一族于?水火,只怕我族如今早已销声匿迹。雪狼愿率领族人举祖搬迁至尊主身侧,护卫尊主安全,还请您成全!”
人非草木,江益渠几分动容,垂眸道:“既如此,便随便你吧。”
海棠花谷地不小,周围百里又有江益渠的结界护卫,便是雪狼带着妻儿老小一族来也够所?有狼伸展得开胳膊腿。
此处是江益渠千年前与徒儿朝夕相处之地。
千年来,已至尊位的江益渠时常来这块洼地加固阵法,阵眼处的极品灵石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更是终年盛开不败,极为绚烂。
殷幼每日清晨都?去摘一支最粉最艳的海棠花来,插在?余东羿窗台的长颈白瓷瓶中。
余东羿见?了花便高?兴,夸奖小狐狸几句,又问师尊怎么?样。
殷幼摇了摇头:“还是没见?他出来,昨儿雪狼进去没一阵又走了,今儿我听山谷里好多狼嚎。”
余东羿笑道:“难为雪狼一腔忠诚,玄清宗和?烽火北一个也不图,还弃了家族领地,拖家带口来了,料想是得了师尊的默许。”
话音刚落,殷幼脖子?上的绒毛一滋,匍匐在?余东羿臂弯里的狐狸撑着四肢站起来道:“雪狼来了。”
余东羿也凭神识早探到雪狼的动静,那家伙大大咧咧地往这头跑来,威压全开,半点没有隐藏神识的意思,料想也是在?提早通知余东羿和?殷幼。
果不其?然,雪狼一来,先是生硬地喊了一声“曜希君”,紧接着便扔出好几个储物袋。
“这是什么??”
殷幼接了储物袋拿神识探了探,惊得瞪大了眼:“好多灵石。”
还都?品阶不低。
雪狼对余东羿道:“烽火北宝库里的家什,尊主吩咐我带来给你,还有丹药、宝器,我只留了一成。”
雪狼也要养家糊口,留一成能过日子?便行,他看得出尊主将?曜希君当成眼珠子?爱惜,剩下的九成便一股脑全扔给余东羿。
余东羿笑道:“那便多谢狼兄了。”
雪狼道:“不客气,以后?共居一处,若我家那几条小崽子?闹得太开冒犯了您,还请曜希君多多赎罪。”
余东羿道:“好说,师尊现下情?况如何?”
为尊者讳,江益渠修为尽失,雪狼不敢妄自议论尊主,既说不出个什么?好歹,又见?余东羿苟延残喘站不起来,干脆驮着余东羿到了江益渠门外。
雪狼道:“我先去禀报,尊主若乐意见?你便放你进门,若不成我再驮你回去。”
这主屋余东羿熟得不能再熟,多少次与师尊醉生梦死都?在?这儿,未曾想有朝一日他还得有要人通传才能进去的时候。
余东羿觉得新鲜,静静地站在?门外看雪狼禀报,又隔了一阵听见?屋里传来师尊叹息一声说:“罢了,让他进来。”
江益渠自打从与余东羿相识起便未曾有如此孱弱的一天。
余东羿一照面,见?师尊一身朴素青衣正襟危坐在?蒲团上,先前那以灵气托着油然而生的一股子?仙气散去不少,倒真似个凡人一样。
“自渡劫后?,师尊清减许多。”
江益渠抬眸,一眼就瞧出余东羿下盘不稳脚底虚浮,当即朝身侧的蒲团示意道:“坐。”
“谢师尊,”余东羿毫不客气,捡了个最近处挨着江益渠的地儿盘腿而坐,朝人身边凑过去道,“您现今身体如何?”
江益渠一心想着修炼,便实话实说道:“尚未引气入体。”
余东羿忍俊不禁道:“正好雪狼给我拿了些丹药,那里头最难得的,一枚就能把?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补到筑基。”
江益渠皱眉:“慎用?!不劳而获实非长远之路!”
“当年洒家不就是这般灌上来的?”余东羿直愣愣的坐着也累,干脆把?后?脑勺往师尊大腿上一趟,横下身子?翘起二郎腿,看见?江益渠欲言又止,又眯眯眼道,“我知道,师尊您稳扎稳打,不用?半点灵丹靠自个儿修炼,徒儿自然也应该多多学习。”
江益渠低头看已经把?脑袋摆进他怀里的家伙,不由无奈地道:“起来坐直了,青天白日,像不像话?”
余东羿可不听话,只仰头凝视着江益渠的眼睛:“师尊醒来为何不找徒儿说话?若不是徒儿自个儿找上门来,师尊是不是也不会再理我了?”
江益渠一愣,略微有些心虚道:“不是……”
余东羿手臂一抬,手掌摁着江益渠的后?脑勺往下,腰一挺就上去吻了一口。
吻完才问:“在?怕什么??嗯?”
江益渠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你……放开,为师要修炼了。”
未曾想江益渠推攮了一阵,人没推开,反倒是胸前的衣襟散了。
余东羿得寸进尺地说:“挣扎也无用?,咱俩如今都?成了凡人,师尊神识高?些,却又舍不得用?神识刺我,倒不如老实交代。”
余东羿一大坨地扒拉到他身上,江益渠怕他摔到地上磕着后?脑勺,又要分心揪住衣领抵挡作乱的手指,不由手脚忙乱了些。
江益渠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有时间在?这儿戏弄本座,不如趁早培元固本,炼气筑基,以免寿数不足……”
余东羿突兀地打断他道:“师尊可有怨怼?”
江益渠愣了愣:“何出此言?”
余东羿道:“若渡劫前您能融了分神,神魂完整,说不定便能抵挡住那最后?一道……”
江益渠心神一震,正色道:“事情?已成定局,没必要做这般假设。”
余东羿依依不饶继续道:“是徒儿阻挠您,您才放过殷幼一码。烽火北被鸠占鹊巢,玄清宗新纳的弟子?不出一个月便如鸟兽般散了,转眼间天下大变,若要怪谁害您沦落到此番境地,师尊便来怪我吧。”
江益渠皱眉道:“渡劫之事乃为师一意孤行,终究是急躁了些,本座自作自受,你也大可不必这般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拦,那狐狸……也是本座决定要放过的。”
余东羿笑了:“这么?说,您肯容得殷幼在?此处陪陪徒儿了?”
江益渠愈发不悦道:“此事另当别论。”
“哎——”余东羿拉长了音,开始搅和?着不许师尊修炼了,攀附着亲上江益渠的脖颈,又翻过来反客为主把?人压在?身下,“有只狐狸作陪有何不好的?先不说徒儿身体不好得靠殷幼日日放血吊着,师尊您重新修炼整日呆在?屋里忙不赢陪我,叫徒儿如何是好?”
江益渠恼羞成怒:“都?沦为凡人了,你不思进取,还想着玩乐戏耍?”
这话一语双关,一方?面说的是余东羿叫狐狸陪他作伴,另一方?面又说的是眼下解开了他内衫的那只蠢蠢欲动的爪子?。
余东羿以烂为烂道:“您知道的,徒儿向来不是耐得住性子?修炼的料儿,从今往后?还得靠师尊照拂才能有好日子?过呢。”
男人的身形笼罩在?江益渠之上,垂下头来吻他的耳朵,在?他耳畔理直气壮地低声道:“所?以还请师尊多多保重,好好修炼才是。”
高?堂上的蒲团乱作了一堆,不一阵两人便滚到了榻上。
雪狼在?外头依稀听到点儿动静,连忙屏声退到了庭院外,护卫在?四周,不许任何人入内。
这一闹,便耽搁到了月明星稀之时。
江益渠被他磨得没脾气了,又耽|溺于?甜言蜜语的温柔乡,又着急修炼引气入体,天人|交战之中,扯着凌乱的被褥,最后?才从嘴角溢出了一句:“陪你便罢了,但?只许他化作狐狸身。”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怜霜尊眼里容不得沙子?,对那分神和?他徒儿,这已经算是例外的例外。
余东羿得逞,满意地笑了笑:“师尊您就这么?不放心我?甭管是狐狸还是人身,有您在?,徒儿总不至于?在?您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不是?”
一次只亲昵一个媳妇,那是余某人的基本原则。
有师尊在?那就爱师尊,小狐狸天真单纯,糊弄糊弄也能过上个三?五十年。届时如若师尊不肯搭理他了,那便跟小狐狸另说也来得及。
如此这般一想,师尊渡劫失败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后?在?这海棠盛开的世外结界里,有师尊睡,有狐狸撸,余某人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419:【……】
419:【你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魔君师尊(25)
余东羿闲了许久, 身体大好了些,虽不能翻山越岭,行走坐卧却也已如常人,不至于再像前次那样压着师尊在榻|上, 才捣鼓了一次就自个儿累晕在师尊身上。
等醒来?, 江益渠把他的脑袋抱在膝盖上安抚他, 说道:“乖, 先回去将?养好了身体, 待为师出关也不迟。”
江益渠是铁了心要一口气练到筑基再出来?, 余东羿老脸一红,难得没继续缠着师傅撒泼耍赖, 灰溜溜地找了小狐狸去。
·
这就又过了数个月, 无所事事的余某人收敛了神识,踏着凡俗老百姓的轻快脚步往四周的凡人村落和乡镇都逛了几圈。
正所谓祸不下凡人, 炼气以上的修士动辄寿数二三?百打底,将?凡人视作蝼蚁, 讲究的是一个无为而治,任由凡人休养生息。
江益渠的结界只防修者,不防凡人, 故海棠花洼地旁其实颇有几个热闹的小城, 城外?村庄散落,百姓安居。
余东羿在小城里喝了晚茶, 先打听了一阵天门?台域的主城天门?台城的新鲜事儿,接着又跑出去几个小书摊上挨个凑眼瞧了瞧。
凡人老百姓不修仙, 却最爱听那些个活仙人们的闲情轶事。
先前余东羿写的那几本《怜霜尊艳|事》和《烽火北魔尊淫|记》就风靡凡俗大江南北, 在不入流的书摊上十?分畅销。
也多亏写这些不上档次的闲书,余东羿既打发了时间?, 有给小狐狸挣得了些零花钱,一举两得。
然而,现下世间?盛传怜霜尊陨落,死者为大,再谈其私底下与首徒有什么旖|旎邪|事颇不尊重人,捎带着连余东羿写的那几本八卦闲话的书也不好卖了。
这般一看,不如重操就业找个风景宜人的半坡小径,开家酒舍卖海棠花酒正好。
脑子里有这个念头,隔天,余东羿就哄着小狐狸陪他盖酒舍了。
“余郎,你看这些木头可好?”
半步元婴可缩地成寸,殷幼从千里外?费了些功夫腾云驾雾回到了半山坡上,四足轻盈跃下,浑身的白色绒毛在金灿灿的阳光下被风吹得泛起波浪。
落了地,他从储物囊里抛出来?十?几根粗壮笔直的成木、
余东羿拍了拍木头,无奈笑道:“亏你能找到这么好的楠木,用来?当洒家一间?茅草屋的房梁倒是浪费了些。”
其实在雪狼送过来?烽火北宝库里也有许多上好的木材,余东羿觉得用那些有点儿小题大做,便让殷幼去找点凡木来?,未曾想小狐狸也紧着好木头给他找来?了。
殷幼跳上成捆的木头堆上,甩了甩尾巴,骄傲地昂起下巴道:“我余郎要用就用最好的!”
他如今快突破元婴,整个中?州除了世家盟那几个老怪还?有雪狼搞不定,到了其余地方,那都是随便跺一跺脚就有无数供奉送上来?的存在。
余东羿温和地揉了揉狐狸脑袋道:“好,那便多谢咱宝贝了。来?吧,把房子搭起来?。”
有小狐狸在,抄平地面、开挖地基、竖起房梁都是轻松活计,再往后砌墙铺瓦也不难。
茅舍有了,再围上一圈篱笆,撒点种子令小狐狸用灵力?催生花草,后院挖一口深井,用鹅卵石将?井口砌起来?,摆好桌椅柜台,一间?精致而不失野趣,周边生意盎然的小酒舍就弄好了。
折腾一天快到傍晚,殷幼越瞧越觉得这酒舍似曾相识,像极了曾经怜霜尊对余郎一见钟情的地方,不由有些吃味。
夕阳里归家的路上余东羿见他闷闷不乐,便弯腰把狐狸从地上抄起来?摆到肩上,笑着问:“在赌气什么?”
殷幼道:“你可是又要把那家伙勾来??再当着他的面不穿衣裳劈柴?”
“想什么呢?”余东羿哭笑不得,“师尊正修炼着,余生漫漫,总得找点事儿做打发时间?不是?正好千年前我在师尊后院的温泉池旁埋了十?几坛子酒,一滴能兑出好几缸凡俗佳酿,凡人喝了也能延年益寿,不开个酒舍岂不可惜?”
殷幼嘟囔道:“那为何不将?屋顶砖墙装得更富丽堂皇一点,偏生跟千年前……那什么的一模一样。”
余东羿道:“乡村野舍,雕梁画栋的反倒不太美,若真?要是那样,半道想歇脚讨碗茶吃的挑夫和到郊外?野游的老百姓们岂不是不敢来?了?”
达官贵人余东羿见得多了,倒也不稀罕端着架子。
他既卖清酒也卖粗茶,不招待什么显赫贵人,光凭几个陶碗、酒坛子和茶壶迎迎有缘人,倒也能随意些,省点功夫,总归不会?招惹什么是非。
“好吧,”殷幼踩在余东羿地肩上,跺了跺脚讨价还?价道,“但余郎每天泡的第一壶茶要给我喝!”
余东羿宠溺地摸了摸他,应声道:“好。”
余东羿喝了他多少碗血,小狐狸不记在心?上,反倒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余郎泡的第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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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益渠出关,先见台阶外?跪着雪狼和他的眷属,神识一扫,却察觉不到结界里有半点儿徒弟和那狐狸的气息。
雪狼颔首道:“恭迎尊主!祝贺尊主成功筑基!”
江益渠皱眉:“羿儿呢?”
雪狼憋了许久正想告状,一口道:“回禀尊主,那余曜希非说要在谷外?开个酒舍,迎来?送往招呼凡人,接连几个白日都带着那只狐狸在外?胡闹。”
江益渠听了心?念一动,道:“知?道了,退下吧,本座去看看。”
·
两个结伴挑夫路过一道半坡,其中?一个见坡上新起了家酒舍,茅檐下扬了一杆旗,不由诧异道:“居然还?真?有,这儿啥时候起的?之前都没见。”
另一个挑夫笑了笑:“跟你说的话哪有骗人的?我上次都来?尝了一碗了,这儿的酒是真?香,茶也又醇又鲜,不信你试试。”
身旁的挑夫想了想道:“成!反正我也快走累了,在哪歇脚不是歇,酒太贵就算了,进?去坐会?儿讨碗茶喝。”
茅舍的院落里支了葡萄架子,爬满藤蔓的架子下边摆了几张方的竹桌,零星几个板凳,屋里头也有长条凳子和高桌,里里外?外?都有几个人——赶路的书生,买完菜从城里回村的农民,携妻小郊游完返程的城里百姓……
人不多不少,交谈声并不嘈杂吵闹,近傍晚有蝉鸣,整个酒舍一股子宁静宜人的气息,让人心?安。
为首的挑夫抛了几文钱道:“小二,沽酒,再打碗粗茶来?。”
余东羿拿了一坛子酒,又拎了一只大肚子铜茶壶过去,摆在桌上,那俩挑夫自个儿便上手倒酒倒茶了。
“新炒的花生米,正好下酒,不要钱,赠您尝尝。”
喝酒的挑夫高兴道:“好好,谢谢了。”
那喝茶的挑夫见小二端来?的碟子里的花生米炒得红润油亮亮的,透着一股子焦香,不由也抄起筷子尝了两口。
外?酥里脆,一颗就吃得人口舌生津。
“哈——”
喝茶的挑夫见喝酒的挑夫大口饮酒,然后痛快地哈气,不由还?是掏了几文钱道:“小二,劳烦给我也来?一壶。”
“得了。”小二爽朗地应下了,又送了一碟花生米,连同?酒壶端上。
喝茶的挑夫先抿了一口酒,砸了咂嘴,又吃了颗花生米,感慨道:“好,这儿真?不错啊。”
他夸了几句,喝着酒,实现不由自主投向柜台边倚着身子的店小二——
那小二人高马壮,褐色皮肤,鼻梁高挺,生的一副好相貌,手里还?时有时无地撸着一只白毛狐狸,那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坐在柜台上蹭男人的掌心?。
这先要了茶又要了酒的挑夫不由问:“好漂亮的白皮狐狸,从哪儿捕来?的?”
小二笑道:“自家家养的小白狗,谈不上捕不捕的。”
男人一说小白狗,殷幼气得张嘴嗷呜咬了他的虎口一下。尖牙刺得余东羿掌心?微微痒,倒也没咬太狠,皮都没破。
挑夫道:“不瞒你说,我家老头子先前在山里捕猎过活,我做挑夫之前,跟着老爷子也学过些本事,这狐狸一看就不是次等货,小兄弟如果愿意,出个价把它让给我成不?”
余东羿笑道:“那可不行,自家宝贝舍不得,若让给客人,我回家就得挨挂落了。”
挑夫看了一眼那白毛狐狸油光水滑,灵动有趣,的确像是家里媳妇孩子喜欢的宠物,不由又看了看店小二,想不到这么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子在家居然也怕媳妇,连只狐狸都做不了主。
不过这酒,是真?好喝啊。
挑夫又舍不得似的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慢慢品味舌尖上晕开的味道,临走时暗暗决定,下次歇脚还?要再来?。
·
当天日落,送走了客人,收拾桌椅板凳,余东羿肩上扛着狐狸,正准备回家。
一出小院的篱笆围栏,却见一道清冷的熟悉身影正立在树荫下。
余东羿缓步走上去,笑道:“恭喜出关。师尊在外?站了多久?徒儿竟半点儿也没发现您的神识。师尊敛息的本领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钦佩。”
江益渠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冷飕飕一句:“余东羿,本座不曾示下,谁允许你出结界了?”
魔君师尊(26)
余东羿笑道?:“师尊想问的应该是?, 没有您的准许,徒儿怎么背着您跟小狐狸偷偷溜出来的吧?”
江益渠道:“你自有非常人之处,本座不?欲刨根问底,只是?如今刚过雷劫不?久, 世家盟虎视眈眈四?处寻找你我二人, 尤其是你……”
谁都知道?曜希君是?怜霜尊的软肋, 曜希君修为又远低于怜霜尊, 拿捏他比直接跟江益渠死拼来得简单得多。
“劳烦师尊挂心了……”余东羿笑了笑, 正准备道?歉, 话说了一半却被?殷幼打断。
殷幼化做人形,与江益渠呛声道?:“凶什么凶!我和?余郎出来?玩玩, 又不?是?没有藏好!”
江益渠一个眼刀刺过去?:“任他在外?面抛头露面, 对?区区一个挑夫笑脸相迎,你觉得好玩吗?”
余东羿轻笑着打和?场道?:“师尊言重了, 当初若不?是?徒儿在外?抛头露面,又怎么能有机会认识您呢?况且徒儿与师尊初见时?, 师尊亦是?收敛了气息扮作凡人,与挑夫也无甚大差。若照此理来?看,或许那挑夫也有可能像师尊一样, 是?什么隐藏身份的世外?高人也说不?定……”
江益渠冷哼一声道?:“强词夺理。”
殷幼直勾勾地瞪着他, 威压直冲江益渠:“你待要怎样?”
江益渠霎时?间以神识顶住,冷飕飕地道?:“小畜生, 就凭你也敢挑衅本座?”
“嗖!”
霎时?,风过林动, 树叶漱漱落下, 情势僵持起来?。
殷幼感受到识海一阵尖锐刺痛,显然是?江益渠动手了, 不?由调动起浑身灵力?,威势全开。
“你如今一个空有神识的废物罢了!为了余郎我有何不?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江益渠身手重伤,哪怕侥幸得余东羿梭|哈了积分相救,也落得一身修为尽失,只能重头从引气入体开始。
而殷幼却是?半步元婴。
放眼整个修真界,元婴之上屈指可数,半步元婴已经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了。
江益渠冷笑一声:“那便?试试看吧。”
正是?此时?,两人针锋相对?,场面一触即发。
“咳咳。”
余东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堪堪打断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余郎!”
“慎儿。”
殷幼与江益渠在同一时?间各自收手,望向余东羿。
“好了,”余某人总不?好得看两个人打起来?,遂捂着胸口假扮心口痛道?,“师尊的神识强劲,阿幼的修为也颇有见涨,只有我余慎既无修为,又神识不?高。二位若因我如此,我心里也难受得紧。”
江益渠索性对?余东羿道?:“我忍他化作兽身伴你左右已是?极限,如今他私自将你拐带出门还这般狂妄,我亦无法与他和?平共处。跟他还是?跟我,这决断由你来?做。”
余东羿笑道?:“就不?能一起?”
江益渠眼刀狠狠刮了他一下道?:“不?能。”
大丈夫顶天立地,没道?理隐身躲在俩老婆身后看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余东羿一口定下道?:“啧,如此……自然是?谁好跟谁。”
“那便?比一比,”殷幼毫不?退怯地挑衅江益渠道?,“我还不?至于怕一个炼气!”
江益渠睨了他一眼道?:“呵,小人得志便?猖狂。”
“哎——别别别,”余东羿一手摁住一个人的肩,笑着道?,“洒家话还没说完呢。”
两人凝神望向他。
余东羿嘚瑟道?:“你们?要比,比什么呢?比神识?比修为?我看两样都不?太公平,不?如比比谁更能得洒家青眼……限时?三月,甭管是?在床榻上也好,榻下也罢,谁先豁得出去?,谁就——啊!”
江益渠“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臂又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毫不?留情地道?:“齐人之福?余慎!你想得倒是?美!”
殷幼更是?直接亮起指甲挠了余东羿一爪子。
男人英俊的侧脸左右留下两道?红痕。
殷幼愤愤道?:“余郎心里原是?这样想的!要我俩赛着在床榻上讨好你?简直过分至极!”
说罢,一狐一人尽皆各自施展了法诀,转瞬之间轻身一跃,朝着不?同的方向扬长而去?。
风儿呼啸一阵,现在还争男人争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尽皆去?了,只留那香饽饽彻底被?冷落,独自站在空落落的院子中央。
419:【啧啧啧,挨打了吧?】
余东羿摸了把火辣辣发烫的脸颊,无奈耸肩道?:“一人挠洒家一下,又不?是?什么重手,总比让他俩两败俱伤来?得强。”
419:【没想到您真能把这种人渣的话说出口。】
余东羿讪笑道?:“是?不?大好听了些,下次换个别的路数演。”
今夜独守空闺,余某人自认活该。
当晚余东羿自个儿温壶沽了酒,对?着朗朗明月难得清净了好一阵。
隔日,殷幼又来?。
小白狐狸皮毛油光水滑的,余东羿劈完柴火凑眼看见他来?,笑着道?:“气消了?”
殷幼不?理他,甩了甩尾巴径自往摇椅那儿一跳。
余东羿蒸了些米糕,又从锅里舀了一勺早晨新煮的豆浆,端着碗碟抬到摇椅旁边的小桌上,笑着哄他说:“还没吃早饭吧?来?尝尝我做的新点?”
殷幼硬邦邦地道?:“我早就辟谷了,不?吃。”
余东羿索性自个儿坐在旁边的摇椅上,把米糕塞嘴里,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豆浆,才?道?:“昨儿的话都是?洒家乱讲的,你知道?我这人没个正形,那不?是?正好为了把师尊气跑才?说的吗?”
殷幼道?:“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心里话!先前分神的事你也瞒着我一直不?跟我说,非得等到那家伙当面嘲讽我了,你才?出来?打圆场,余郎真是?过分。”
若非入梦那次醒过来?,江益渠透露了真相,殷幼恐怕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怜霜尊的一缕分神。
余东羿不?惯着他,直接笑道?:“是?洒家过分,那你今日是?来?与分手作别的喽?”
殷幼红了眼:“你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来?哄哄我?”
“既知咱们?小狐狸不?想一拍两散,我自然会哄你,”余东羿将白狐狸捧起来?,抱到膝盖上,喂它米糕,“只是?今早的柴火没人劈,有只狐狸宁肯藏在一遍看我累得浑身是?汗,也不?肯动动手指头帮个忙,余某人稍稍有些心寒。”
殷幼忍了忍,盯着那喷香的米糕,还是?没忍住嗷呜一下咬了一口,吃完道?:“江益渠那么喜欢看你劈柴,我才?看了一回你就不?高兴了!”
金灿灿的阳光下,男人一身粗布衣光着膀子劈柴,汗水津津顺着背肌的纹理流下,这般视觉盛宴的确极其养眼。
当初江益渠痴迷成那般,后来?又对?余东羿一忍再忍,多多少少与这一幕的一见钟情有关。
“爱看就看吧,”余东羿无奈地撸了一把狐狸毛,转移话题说,“快开张了,吃完去?帮忙把院门打开。”
“哦。”殷幼愣愣点头。
一出院门他便?察觉不?对?,撑起灵力?追着某道?身影朝外?边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处僻静的山谷见到等候他多时?的一道?身影。
殷幼遥遥望着那道?酷似怜霜尊的身形,正想嘲讽,凑近了定睛一看却猛地皱眉:“糟了!”
调虎离山之计,他上了江益渠的当。
殷幼卯足了力?气风风火火杀回酒馆,就见那廊檐下,江益渠正把余东羿摁在房梁边,掐着男人的下巴亲吻他。
“卑鄙!”殷幼道?,“堂堂怜霜尊也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江益渠冷冷看了他一眼,振袖从法宝里扔出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你拿这假玩意扮作余慎送给本座,便?不?下作了?”江益渠道?。
“哦豁?”余东羿刚刚来?者不?拒地跟师尊亲了一口,这会儿好奇地弯腰去?看那个男人,仔细望了望才?发现地上的人居然是?玉央。
“好久不?见啊,”余东羿蹲下来?帮玉央松绑,见他衣衫凌乱却无大伤,耳垂上还挂着自己送的玉珠耳坠,散发出莹莹的光,“你怎么在这儿?”
“公子。”玉央怯弱地朝余东羿点了点头,顶着一副明明与余东羿别无二致的面孔,却愣看起来?羸弱得很,“是?殷主子……殷主子叫奴伺候尊者。”
殷幼手里还拿着玉央的奴契,那是?最高阶的一等奴契,玉央的死活全凭他做主。
事情至此一目了然,殷幼在一边理直气壮地对?江益渠道?:“现在是?我比你强,你打不?过我,又还想要这个皮子,我大人有大量分你一个假的,真的属于我。”
余东羿:【嘶,给情敌送替身啊,咱小狐狸真会玩。】
江益渠嗤笑道?:“打不?过你?你当海棠花谷地里生活的雪狼一族那上千头狼都只是?看门狗?”
殷幼瞪大了眼:“打群架可就不?对?了啊!余郎是?不?会许你仗势欺人来?打我的!”
若说与现如今空有神识的江益渠比斗殷幼还能打个五五开,对?上雪狼那他是?真的毫无胜算可言。
殷幼连忙道?:“再说了,这玉央有什么不?好的?跟余郎长得一模一样还比余郎听话,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既不?说胡话,也不?会去?外?面拈花惹草,就连我都有点舍不?得了……我把玉央的奴契度让给你,你要他劈柴劈到天荒地老都成。”
余东羿笑着调侃道?:“这话当着洒家的面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江益渠不?听他胡搅蛮缠,一双清冷的眼眸只径直盯着男人:“余东羿,方才?说的话,你可不?要反悔。”
殷幼还不?太弄清事情的轻重,插嘴|逼问道?:“老家伙!你又背着我威胁余郎什么?”
余东羿不?再嬉皮笑脸,对?江益渠道?:“既是?要做个决断,师尊可容得我与小狐狸商量两句?”
江益渠冷冷道?:“随便?你。”
怜霜尊退了半步,扯着玉央的衣领往外?走,回避一阵。
温和?舒适的晨光斜射着搭在窗沿边上,余东羿呼出一口气,道?了杯茶递给殷幼道?:“坐。”
殷幼有些急躁,便?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余东羿缓缓地饮了一口茶,不?答反问道?:“阿幼,你有心魔吗?”
殷幼摇了摇头,道?:“余郎曾说过,心魔是?阻挠修为晋升的玩意儿,我只想时?时?身伴余郎左右,与你在一起,为此自然是?修炼得越强越好,这样的念头对?我来?说只会是?激励,而不?是?阻碍。”
余东羿叹了口气道?:“曾经师尊也是?如此。有我陪伴在身侧,师尊修为突飞猛进,与日俱增,再到后来?,就连那玄清宗的上一任掌门都不?如他境界。”
殷幼一愣道?:“那他的心魔是??”
“是?我,”余东羿笑了笑道?,“师尊以为变强就能得到我,让我变得死心塌地,非他不?行,却没料到即便?是?修为愈发精进了,他也依旧管不?住我,依旧整日患得患失,又不?舍得伤我。最初只不?过是?一个执念罢了,到头来?却落得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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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是?一种希望落空后无所适从的自我怀疑。
从前有一个登山者,他坚信山峰越往高处走便?越能望到更好的风景,他毕生都为此而努力?,却没想到历尽千辛万苦登顶后,看见的却是?一片枯骨和?荒芜。
一位侠者毕生都为除魔卫道?而奔波忙碌,他以为除尽了妖魔便?能让世间百姓幸福平安,却没想到杀死了所有妖魔之后,人世紧跟着掀起一片战火纷争。因为失去?了对?妖魔的敬畏,那些心怀恶念的人类便?肆无忌惮起来?,成了新的妖魔。
千年前,江益渠以为只要他越强,得到越多的妖兽内丹交给余东羿,便?能越受徒儿的喜爱,却没想到修炼到最后,被?爱人生生掏走了内丹。
所以就在方才?,把殷幼调出去?那一刻,江益渠亲口对?余东羿剖白道?:“倘若练到大乘、分神得不?到你,那飞升之后呢?倘若飞升了,天下再无敌手,本座日日夜夜把你关起来?,看你整日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那又有何意思?既是?如此,便?依旧不?算彻底得到你,既然靠修炼得不?到你,那修炼又有何用?除了修炼,本座又还有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又还能拿什么来?讨你余慎欢心?”
江益渠把余东羿压在梁柱上,摁着他的胸膛道?:“你昨天说的对?,谁先豁得出去?,谁就能先得到你。本座被?心魔困了千年之久,事已至此,未尝拉不?下这个脸……”
“师尊不?必如此,”余东羿见不?得江益渠把话说到如此卑微的境地,抬手捧着他的后脑勺摁过来?吻了他,“您很好,徒儿远配不?上您。”
江益渠颤抖着声,急问道?:“你心里可曾有我?”
余东羿温和?地笑了,啄他的脸颊,用那像候鸟的巢穴一样温暖的胸膛怀抱住他:“徒儿心悦您,徒儿心里一直有您。”
江益渠沉默了一阵,问道?:“那他呢?”
余东羿弯了弯眉眼:“他也是?您啊。”
江益渠沉沉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本座想要什么,余慎。”
余东羿但笑不?语,只抱着他,不?给出任何答案。
江益渠嘴唇开合了一下,下定决心颤抖着道?:“告诉本座——我应该怎样做才?能换到我想要的……”
余东羿叹了叹气,妥协地抚了抚江益渠的侧脸,道?:“师尊,若您足够心狠、一心向道?,便?是?飞升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这么多年劳心戮力?,为我,当真是?不?值当。”
江益渠仿佛献祭一般吻了他的嘴唇,沉声道?:“值。”
余东羿轻笑道?:“才?过去?一天一夜,您这般决定或许轻率了些。”
江益渠与他相处千年,此刻多多少少隐约意识到了余东羿态度的松动,他坚定地道?:“本座不?止想了一天一夜,更想了千年……没有什么不?可失去?的,除了你。”
江益渠再次逼问道?:“说出你的条件,本座许你,无论?你要什么,本座都答应你。”
余东羿道?:“哪怕我要你粉身碎骨、遍体鳞伤?”
江益渠自嘲地笑了笑:“又不?是?没有过。”
早在千年前,江益渠便?已为余东羿豁出命去?斩杀妖兽不?知道?多少次了。
余东羿搂着他的腰,认真注视道?:“哪怕在一起待不?了多久?”
江益渠思量了一阵道?:“……至少十年。”
“十年还是?活得的,”余东羿老神在在地掐着江益渠的腰把人高高举起来?,阳光笼罩下,他仰头望着江益渠的眼睛,“师尊当真不?悔?或许您也该猜出来?的,在我这片小破茅庐里匆匆忙忙做了这么大的决定,徒儿可惶恐极了。”
“啰啰嗦嗦左一句右一句,”江益渠在他的怀里居高临下拧住他的头,却也已经心有灵犀似的眼中含起了笑意,“怎么害怕了?难不?成你余东羿也有当怂蛋的时?候?”
419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该不?会……】
“当然不?……”余东羿把江益渠放下来?立在地上,单膝下跪,不?止从哪扯了根草编成指环,束在了江益渠的无名指上。
男人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低下头颅,吻了吻江益渠的左手,而后仰头灿烂地笑道?:“那便?请师尊与我一起白头偕老了。”
白头,偕老。
419道?:【果然。】
·
余东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狐狸说了——
先让余郎陪江益渠过百年日子,百年后二人分手,到那时?江益渠再把余郎让给他,从今往后这两人两不?相干,余郎剩下的时?间便?都是?他的。
小狐狸想不?通怜霜尊好好的干嘛要做这种亏本买卖,狐疑地问道?:“当真只是?百年?”
“嗯,”余东羿揉了揉他的脑袋,“百年弹指一瞬,等你闭个关冲激元婴,出来?的时?候我就等着你了。”
小狐狸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不?舍地搂着余东羿的脖子狠狠抱了抱他,说道?:“好吧,那我等你。”
殷幼心想,虽然它现在狐狸尾巴一扫就能把江益渠逼退在十步以外?,但那老家伙活了千百年那么能耐,谁知道?他百年后还能不?能打的赢他。
既如此,倒不?如趁现在立下约定,百年后老家伙自个儿灰溜溜地走掉,把余郎让给他。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事儿对?他有益无害。
然而,殷幼做梦也没想到,余慎骗了他,他既没有告诉他等他的是?一具骸骨和?一个将死的老人,更没有告诉他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拥。
·
余东羿始终认为两个人一起慢慢衰老是?一种浪漫的爱。然而修仙副本追求的是?长生,是?与天同寿,慢慢长日,两个不?老不?死的人成天待在一起,世间沧海桑田,他们?却始终一成不?变,那当真是?无聊得要命了。
或许去?往别的世界可以更有意思,但他家媳妇的灵魂老东一坨西一块,要是?总跟着他漂泊不?定,或许总有一天出意外?的时?候,余东羿舍不?得这样。
百年后,用余某人的骸骨修补天梯,两道?灵魂合二为一,飞升,去?往审判庭——
这是?稳定爱人灵魂唯一的方法,而余东羿会在审判庭那里等他。
没有生离死别,有的只是?白头偕老,重获新生。
余东羿:【只是?委屈了小狐狸。】
一出关看见情郎和?情敌一起老死,还不?得不?照他留下的一眼,一头融合了情敌的灵魂,另一头又拿情郎的骸骨去?补天梯。
419:【那为何不?跟他提前解释清楚?】
余东羿笑了:【宝贝,我总不?能让媳妇刚一入职审判庭就先被?判罚违反条例。】
审判庭规定无关人士不?得知悉审判庭相关事宜,否则依照规定给予泄密者和?知情者相应惩罚。
当然,泄密本身只是?可能判罚的条例,而余东羿在小世界故意钻漏洞运作让他老婆入职审判庭,少不?得也得被?罚没收退休资格,一切重头再来?,那才?是?板上钉钉的惩罚。
419愣了愣:【……抱歉先生,我忘了。】
它陪余东羿从入职到退休,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只有419才?知道?,先生对?无穷无尽的任务世界究竟有多么厌恶。
先生看似随便?,却自始至终是?个重情的人。
那种被?任务压着走,仿佛一根锁链拴在脖子上的感觉自是?不?好受,许多时?候419都觉得压抑了,余先生却总一副满不?在意的随性模样,让419情不?自禁跟着放松下来?。
当初先生完成了双倍的任务量,换他和?419一起退休。
如今他要重新再走一遍,为了那陪伴他无数副本,灵魂四?分五裂、不?断失忆又饱受折磨的爱人。
余东羿:【只是?得连累得你陪我一起重新当打工人了。】
余东羿歉意道?:【不?好意思,宝贝。】
419晃了晃电子脑袋:【哪里,能重新与先生您共事是?我的荣幸。】
·
江益渠索要了余东羿百年时?间,他放弃了修炼,心甘情愿当凡人,要与余东羿一同白头偕老。
耕田,砍柴,酿酒……
做了农家郎的余慎还是?老样子招人喜欢,常有郊游的小姑娘途径此处,对?余郎一见钟情。
但这会儿那余郎却没四?处留情了,对?来?客他温和?有礼,对?求爱者却不?假辞色,问就是?只说:“恕我一届村夫,家里那位管得严,不?敢在外?面拈花惹了。”
日出月落,时?光荏苒,两人一道?衰老。
某日,余东羿为师尊梳头,却扯出来?一根白发。
余东羿笑道?:“师尊为我而老了,当真是?受宠若惊。”
江益渠的容颜不?再光彩,凡人身姿也少了几分当年高不?可攀的冷淡气息,却自始至终能在余东羿眼底望见那一抹深爱的感情。
即使白发苍苍,即使皱纹遍布。
约到两人容颜都化为凡人大约晚年的模样,殷幼出关,先解了玉央的奴契,后又来?望了余东羿一次。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殷幼急坏了,“那老家伙自己变成丑东西就算了,居然还带害得你?”
冠绝修真界多年的舒云朗月曜希君,何时?曾佝偻过腰背?
余东羿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笑着说:“阿幼嫌弃老头子了?”
殷幼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要我给你灌点修为吗?”
余东羿婉拒道?:“不?用,若师尊知道?得不?高兴了。”
灌修为得两人坦诚相待,还得肌肤相接触,余东羿答应了江益渠一心一意,别尽量避免这般让师尊误会的事。
殷幼皱眉道?:“连碰你一下也不?行吗?糟老头子真是?无赖!”
“好啦——现下我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而已,”余东羿像个老顽童似的朝他挤了挤眼眸,“若你真要灌灵力?给我,待到百年之后也不?迟啊?”
殷幼犹豫了一阵,妥协道?:“那我去?给你找些延年益寿的灵药来?,你吃一吃,可别不?小心老死了。”
余东羿倒也不?曾拒绝,只道?:“那便?多谢阿幼了。”
“慎儿——”
遥遥的,一句呼喊声传来?。
余东羿立在山坡上朝夕阳那头望了一眼,笑道?:“呦,老伴儿来?接人了。”
余东羿朝殷幼拱手道?:“那咱便?下次再见?”
殷幼闷声点了点头:“嗯。”
江益渠已然年迈,一头银白斑驳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编好,穿着一身朴素的棉布衣,杵着拐杖上山坡来?。
殷幼一照面看见他,只觉得面前的人简直像是?陌生人一样,对?他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甚至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余东羿已经颇为热络地迎了上去?,扶了着江益渠顺着山道?往下走,嘴里还顺溜地关切说:“大老远怕上坡来?干嘛?昨儿不?是?还不?小心摔了一脚嘛,我灶上给你熬着骨头汤,回去?可得喝两口。”
殷幼神识颇广,听见江益渠边下山路,边含着笑意嗔斥了余东羿一句:“知道?了,啰嗦。”
余东羿讪笑说:“老头子嘛,上了年纪总得唠叨一些……”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殷幼心中百转千回,他隐约仿佛能感受到江益渠心中的惬意与满足,一时?之间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默默腾云离开。
·
老年应该在日暮燃烧之时?咆哮。
百年过去?,殷幼出关那天,余东羿给他递了音讯,叫他到九龙灵池。
“来?了?”
余东羿缓缓转身,青年的殷幼长身玉立,朗朗英姿。
而余某人已经老得不?像话了。
“是?不?像话……”余东羿快撑不?住了,说一句话得喘上好几口气,就这样他还能愣生生站立着,脚边放了一架玉质的棺椁,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装的是?谁。
偏生老头子心态还不?错,他回答殷幼道?:“手背的皮肤一摁一个坑,半天弹不?起来?。脚还有点水肿,得穿宽松点儿的老布鞋。除此之外?,别的倒也都还行,刚送师尊合眼的时?候还给他讲了两个笑话。”
玉棺中,江益渠的脸色温和?平静,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
殷幼颤抖着声,看向他道?:“你……”
“没事儿,也不?用忙着帮老头子续命啥的,”余东羿摆了摆手,又粗喘了一口气,扶着棺材说,“就是?得劳烦你,待融了师尊的神魂之后,有些事要你做。”
殷幼沉沉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道?:“你会活着等到我醒来?吗?”
余东羿和?蔼地笑了笑,又是?极其自然地吐出一句假话:“当然。”
殷幼忧心忡忡地盘腿端坐在灵池空地之上的半空中,将江益渠的神魂吸纳入肺腑之中。
待吐纳回源,睁眼,他看到的是?躺在玉棺里的两具尸身,一具与另一具紧紧相拥。
那百年的记忆蹿入识海,不?知何时?,殷幼已泪流满面。
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完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江益渠,还是?那只从荒野里捡到余郎的半妖狐狸。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江益渠死前,余东羿对?他说——
“不?好意思了,小狐狸。”
“待你飞升之后,我等着来?迎。”
“从今往后,相伴一生,千难万险,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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