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少妇身段婀娜,却是浓妆艳抹,犹如要登台唱戏似的。
她矫揉造作地俯视着诸人,以锦帕半遮着面,道:“哎呀,穷奇同那宁嘉徵走了,寻欢作乐去了,无人救得了你们,奴家该当如何处置你们才好?”
诸人皆中了她的毒,神志尚未清明,自然回答不了她。
她亲昵地用足尖点过每一人的额头,末了,一脚踹翻了穆音,志得意满地道:“穆殿主为万人所敬仰,可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至这副田地?”
穆音面无表情,双目混沌。
少妇抬足踩在了穆音心口上头:“穆殿主当年侥幸从尊上手中逃过一劫,今日休想从奴家手中逃出生天。待得奴家将这天下所谓的名门正派的翘楚全数扫除,尊上定会夸赞奴家。周老、仇池,还有些不值一提之辈业已下了黄泉,穆殿主马上便能与他们相会了。至于奚清川,不知何时染了当众自.渎的毛病,恶心得很。
“穷奇不但变作了奚清川,混淆视听,甚至还勾搭了奚清川过门不久的娘子,方才那对奸夫淫夫差点便要演活春.宫了。想来奚清川应当已折于穷奇之手,否则岂会坐视宁嘉徵红杏出墙?既是如此,奴家便毋庸费心对付奚清川了。
“穆殿主,我们当年颇有些渊源,你曾高高在上地劝奴家勿要沉迷于情爱当中,可是奴家如何能不沉迷?你自己断情绝爱,无人爱,亦不被人所爱,奴家与你截然不同,奴家注定是要与天下第一的俊才两情相悦的。奴家……”
她面露崇拜之色,一如最为忠诚的信徒:“奴家定能教尊上对奴家死心塌地。”
“愚不可……及……”穆音的身体尚且动弹不得,脑子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少妇杏眼圆睁:“啊,穆殿主不愧是穆殿主,竟是恢复神智了,较你那些无用的徒子徒孙好上不少。”
穆音缓了口气,骂道:“你没男人便活不成么?不是爱上朝三暮四,灭你满门的薄幸郎,为他要死要活,最后因爱生恨,便是爱上杀人如麻的兰猗。”
少妇天经地义地道:“有何不可?这世间既有阴阳,既有男女,男女便合该在一处。”
穆音蓄力,推开少妇的右足,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仿若之前被什么至为肮脏之物碰触过一般。
少妇横眉竖目地道:“穆殿主一如既往的清高。”
“清高总比你犯贱强。”穆音反唇相讥,“你不是说男女便该在一处么?你亡夫不就是喜欢的女子多了些么?他并未抛弃你,你何故研制‘断情’,致使他爆体而亡?你连他利用你灭你满门,都能原谅,还有何不能原谅的?原谅你亡夫的花心多情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何苦要他的性命,害得自己成了未亡人?”
少妇气不打一处来:“奴家如此出众,当然不会与别的贱人共享夫君。”
穆音怒斥道:“你爹娘生了你实在是三生不幸,你的弟弟妹妹有你这个姐姐亦是三生不幸,柔娘,你当真是冥顽不灵。”
少妇被穆音直呼其名,笑吟吟地道:“奴家还以为穆殿主会唤奴家‘阿卓’。”
“你爹爹为你取一个‘卓’字,是盼着你卓尔不群。这世道男尊女卑,女儿家多被看轻,而你爹爹却不同,对你给予了厚望,而非为你取‘带娣’,‘招娣’之类恶臭的名字。你却从来都不喜欢这名字,只因你认为这名字是男孩儿的名字,一点没有女孩儿的温柔婉约。”穆音长叹一声,“你早已配不上‘楚卓’这一名字了,姨母我望你能回头是岸,切勿再造杀孽。”
——是了,穆音的孪生姐姐便是眼前这柔娘的亲生母亲。
千年前,穆音尚不是天灵殿殿主,修为粗浅,不及救下姐姐的性命。
待她赶到,姐姐仅余下一口气。
她抱着姐姐,姐姐浑身是血,用尽气力叮嘱道:“别怪阿卓,她不过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目,她绝不是故意为之。从今往后,劳烦你看顾阿卓。”
话音堪堪落下,姐姐便断气了。
她抚上了姐姐的双目,抬首去瞧楚卓,楚卓跪坐在地,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而杀人凶手林尘却已不知去向。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姐姐的尸身,转而到了楚卓身侧问道:“林尘何在?”
楚卓不答,泪流满面。
穆音正欲安慰楚卓,赫然听得楚卓道:“他走了,不要我了。”
她惊愕地道:“你伤心的不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爹爹,娘亲,弟弟,妹妹,而是伤心林尘走了,不要你了?”
楚卓呜咽着道:“我伤心的是他全然不顾念我,他若有一分想着我岂会对他们动手?动手后,岂会不带我走?他想要我家的药典,他既已娶了我,药典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这样操之过急做什么?”
姐姐早已看出林尘并非良人,才不肯将药典传予林尘,还时常劝楚卓与其和离,然而,楚卓是个不听劝的,被林尘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姐姐私底下曾多次向穆音诉苦,穆音只能宽慰姐姐既然劝不动,由着阿卓便是,林尘有所图,得手前,必然不会对阿卓始乱终弃。
穆音追悔不及,当初她便该劝姐姐先下手为强,除了林尘。
而今,姐姐尸骨未寒,楚卓这个当女儿的,竟是这等表现,委实是令她心寒。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可知林尘会去何处?”
楚卓警惕地望着穆音:“姨母莫不是要向夫君复仇?”
穆音反问道:“不应该么?”
“应该。”楚卓恶狠狠地道,“林尘胆敢不要我,我定要他的性命。”
穆音不喜楚卓的说辞,奈何她与林尘不相熟,根本不知林尘会去何处,她只得附和道:“林尘对你始乱终弃,死不足惜。”
楚卓迫不及待地道:“我们这便启程吧。”
十日后,他们在一花楼寻了林尘,林尘正在温柔乡里好眠。
楚卓目眦欲裂,提剑对着绣着鸳鸯的锦被一顿乱砍。
林尘乍然惊醒,见是楚卓,不及作声,业已被楚卓一剑抵上了咽喉。
伺候林尘的花娘花容失色,吓得浑身战栗。
楚卓美目含泪,幽怨地道:“林尘,我待你这般好,你便是如此报答我的?”
林尘眼下手无寸铁,生怕自己有所损伤,赶忙道:“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并未当真,在我心目当中,惟有你配当我的娘子。”
穆音只想取林尘的性命,可由她自己取,亦可由楚卓取,故而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听得这话,她心道不好,紧张地望住了楚卓。
楚卓显然正犹豫着该不该信。
林尘面色如常地穿上了衣衫,下得床榻,一手揽住了楚卓的腰身,一手捧着楚卓的面颊,与她耳鬓厮磨。
楚卓倏地嗅到了林尘身上传来的腻味的胭脂水粉气,不由暴怒:“林尘,你这个负心薄幸的东西!”
林尘软声道:“娘子,我杀了你满门,却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还证明不了我非你不可么?”
楚卓顿觉林尘所言有些道理,接着质问道:“你为何要杀我满门?”
林尘苦恼地道:“他们都想拆散我们,为了与娘子执手偕老,我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楚卓清楚自己阖家无一人看得上林尘,素来待他冷淡,想来林尘是憋屈太久,受苦太久,此番才发作的。
要是她的家人看在她的面子上待林尘好些,怎会命丧黄泉?
她轻易地被林尘哄好了,继而娇嗔道:“既然惟有我配当你的娘子,那你何以……”
她一指躲在破烂锦被里头瑟瑟发抖的花娘:“那你何以鬼迷心窍,把持不住?”
林尘扯谎道:“是她淫.荡无耻,勾.引于我。”
花娘辩解道:“我……”
林尘厉声打断道:“闭嘴,自甘堕落的贱妇。”
楚卓温柔小意地道:“为了以示对我的忠心,夫君将这骚蹄子的脸划花如何?”
左右已尝过滋味了,林尘并不觉得可惜,自不会手软:“为夫听凭娘子差遣。”
楚卓将手中的剑奉予林尘,林尘提剑,毫不犹豫地向着无辜的花娘而去。
穆音终是看不下去了,一剑刺向林尘。
至于花娘自是趁机逃命去了。
楚卓大惊失色:“穆音,你做什么?”
“连姨母都不唤了么?”穆音嗤笑,“无可救药。你娘亲,我姐姐不在了,我这个当姨母的须得好生教导你,先从蛊惑你心神的这个祸害起吧。”
林尘修为不高,三脚猫的身手不被穆音看在眼中。
穆音三两招制服了林尘,方要一剑了结了其性命,怎料后心突地一凉,所幸伤口不深,要不了她的性命。
她回过首去,映入眼帘者果真是楚卓,楚卓手中执着从发髻上拔下来的珠钗,她清楚地记得这珠钗是楚卓及笄那年,她亲自寻来上好的南海珍珠,命大家所打造的,价值不菲,当时,楚卓双目发亮,爱不释手。
世事无常,现如今的楚卓成了脑中只有情爱的废物,恐怕早已记不得这珠钗的来历了。
姐姐生的究竟是女儿,抑或催命符?
她用力地扣住楚卓的手腕,逼得楚卓松开了手,继而凝视着楚卓,一字一顿地道:“他对你全无真心,迟早有一日,他会抛弃你这个娘子。”
楚卓压根不信:“夫君他爱我至深。”
“被哄骗几句,便深信不疑的你真是蠢钝可怜。”穆音拔.出珠钗,钗身鲜血淋漓,她将珠钗拢在掌中,用力一捏,珠钗当即不成样子了。
上好的南海珍珠纷落,发出阵阵脆响。
楚卓气急:“穆音,你竟敢毁我的珠钗,你可知这珠钗是何等名贵?”
“清楚得很。”穆音含笑道,“价值十两金。”
“你怎会……”楚卓猛然想起被毁去的珠钗便是面前的穆音所赠。
“我怎会知晓这珠钗的要价?”穆音懒得再同楚卓废话,一掌逼退楚卓,施展身法追上欲要逃走的林尘,不由分说便是一剑。
楚卓生怕夫君殒命,操起一边的烛台,拔了散发着甜香的红烛,进而又往穆音后心刺去。
适才她未能了结穆音的性命,是她心不够狠,这一回,她绝再不会失手。
穆音眼疾手快,一手提剑劈向林尘,一手掐住了楚卓的脖颈。
她不是什么绝世高人,幸而楚卓与林尘皆沉溺于男欢女爱,不思修炼。
楚卓眼见自己与夫君将双双枉死于穆音手中,哀求道:“姨母,成全我们吧。娘亲地下有知,必然希望姨母成全我们。”
“你以为你提及姐姐,我便会心软?不孝女,不想着为爹娘报仇雪恨,竟然还想着同灭门仇人卿卿我我。”穆音手下施力。
然而,下一息,一阵白雾突地向她倾覆而来。
须臾,她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她镇定如常,就算她失明,就算她丧命,她都要拿楚卓与林尘陪葬。
姐姐怪她也好,不怪她也罢,她绝不能留着楚卓这个祸害。
只可惜,不久后,她便一点气力也无了,仿佛用于支撑这副肉身的骨头被一根不剩地抽了出来。
她掐着楚卓脖颈的手被迫松开了,与此同时,林尘后退数步,远离了她的剑尖。
她惟能以剑撑着自己的身体。
楚卓死里逃生,扑进林尘怀中,委委屈屈地啜泣着。
林尘轻抚着楚卓的背脊,浓情蜜意地安慰着。
穆音能清晰地听见林尘的情话,恶心得教她意欲作呕。
她甚是奇怪,这林尘已然得到了楚家的药典,何故还表现得对楚卓满腔深情?
林尘莫不是还贪图楚卓的颜色?念着一夜夫妻百日恩?抑或楚卓对于林尘而言尚有什么利用价值?
楚卓俏生生地笑着,提剑将穆音穿心。
确如她之前的决心,这一回她并未失手,一剑穿心。
穆音目不能视,但足音一起,她便知楚卓与林尘定然笑语晏晏,相携而去了。
少顷,一切归于寂静,惟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不绝于耳。
她抬手捂住了伤口,血液奔涌不休地穿过她的指缝,滴坠于地。
她想她兴许会命丧于此,她不甘心,她从小是与孪生姐姐一道长大的,姐姐仅仅早一盏茶降生,却处处让着她,即使是出嫁后,姐姐亦事事想着她。
现如今,姐姐尸骨未寒,姐姐的亲生女儿便与杀害姐姐的凶手风流快活去了,她绝不容许。
但是不管她如何不甘心,神志仍是一点一点涣散了。
她的粗末修为救不了她的性命。
都怪她太过贪玩,耽搁了修炼,倘使她拜入天灵殿后,能用功些,再用功些,岂容不孝女与凶手便逃脱?
她的身体轰然倒地,她在对自己的责备中,昏死了过去。
侥幸的是她并未丧命,先前被她所救的花娘将她救活了。
待她再度醒来,直觉得恍若隔世。
她在花楼中养好了伤,作为回报,她为花娘赎了身,并将她带回了天灵殿,毋庸再做皮肉生意。
她一面重金请人打听楚卓与林尘的下落,一面夙兴夜寐地修炼。
十年后,她终于得到了他们的消息,据闻楚卓卧薪尝胆,只为报血海深仇,还费尽功夫研制出了一味名为“断情”的剧毒,使得林尘爆体而亡。
她一时间不知是楚卓幡然悔悟了,还是林尘又去偷欢了,被楚卓捉奸在床,令楚卓忍无可忍,痛下杀手。
她希望是前一种可能,那么楚卓尚有救。
多年过去,她一直未能见到楚卓,再见到楚卓,楚卓一颦一笑皆惺惺作态,自称“奴家”,讨好地跟在魔尊兰猗身边,被其像猫儿狗儿一般使唤着。
双方对阵,她救了楚卓一命,问道:“你勿要告诉我,你杀夫是因为移情别恋。”
楚卓失望地道:“穆音,你为何还活着?是我下手太轻了?”
“才不是移情别恋,奴家可不是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你切莫玷.污了奴家的名声。”楚卓完全不唤“姨母”,只以“你”做代称,“你不是劝奴家报仇雪恨么?奴家不是照做了么?你还有何不满?”
穆音冷笑道:“林尘莫不是又不要你了?”
楚卓咬牙切齿地道:“林尘不识好歹,休怪奴家狠心。”
“如若林尘安分地与你做夫妻,你便不会对林尘起杀心吧?”穆音长叹一声,“何苦沉迷情爱?人心易变。”
楚卓顾盼生姿地道:“待奴家当上魔后,必定与尊上举案齐眉。”
穆音业已对楚卓绝望了:“你的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头,那‘断情’并非你自己所研制的吧?而是从楚氏珍藏的药典中看来的,原名不是‘断情’吧?你既将其取名为‘断情’,可见你当时是决定断情的,何以再度重蹈覆辙?”
楚卓愤愤地道:“什么重蹈覆辙,穆音,你是在咒奴家又不得所爱?好歹毒的心。”
“阿卓。”穆音尽量平心静气地道,“阿卓,你以为自己当真能当上魔后?看兰猗对你呼来喝去,便知兰猗无心于你。”
“奴家早说过了,不许唤奴家‘阿卓’,奴家唤作‘柔娘’。”楚卓纠正罢,以一副少女怀春的神态道,“尊上不过是生性冷淡,不善表达,并非无心于奴家。”
穆音不喜欢“柔娘”这一名字,但楚卓喜欢,且她认定其药石罔效,遂依着楚卓的心意,省得其再纠正她。
“柔娘。”她循着柔娘的思路,用最为刻毒的口吻道,“你嫁过人了,并非完璧之身,你的尊上倘若要迎娶魔后,岂会不选一完璧之身,而选你?更何况你年纪不小了,容颜已过了鼎盛,加之怠于修炼,姿色一日不如一日。”
楚卓——柔娘被戳中了痛楚,早知能遇上尊上,她绝不会眼瞎地看上林尘那等货色。
她气急败坏地道:“穆音,我杀了你!”
柔娘自然不是穆音的对手,穆音本想将柔娘一剑穿心,临了,她想起一事,遂盯着柔娘道:“你将楚氏药典交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连你也觊觎楚氏药典?”柔娘轻笑道,“却原来,自诩正派的天灵殿殿主的高徒,亦是宵小之辈。你又不是楚家人,我才是楚家人,你有何资格向我索要我们楚家的药典?”
“你是楚家人,可是你害死了那么多楚家人,你又有何资格独吞药典?”穆音对于楚氏药典没什么兴趣,但柔娘用药典做出了太多的毒药,害死了数以千计的修士,药典万万不能留在柔娘手中。
柔娘嚣张地道:“不给,反正你奈何不了我,我身上流的可是与你一样的血脉呢。”
穆音遂打算将柔娘带回去,严加拷问,誓要夺回药典。
遗憾的是眨眼间,柔娘便不见踪影了。
她一抬首,远远地看见了在兰猗身后亦步亦趋的柔娘。
显然柔娘被兰猗救走了,而她根本阻止不了兰猗。
那之后,她再未见过柔娘,她一直以为柔娘已经亡故,毕竟柔娘修为粗浅,理当活不了这么久。
未料到,“奚清川”——不对,是穷奇,穷奇扮作了奚清川——穷奇一语道破她中了“断情”,紧接着,她又亲眼见到了柔娘。
柔娘尚是千年前的眉眼,只是更为妩媚了几分。
柔娘下毒的功夫长进了不少,天灵殿上下无一幸免,她却全然没有觉察。
柔娘要灭她天灵殿满门易如反掌。
她不得不向柔娘低头道:“你要杀杀本殿主便是,勿要祸及他人。”
“奴家本来只杀修为高者,因为其他的蝼蚁,是死是活无关紧要。”柔娘笑得愈发妩媚,“但你天灵殿么,当然是灭门为好,谁教穆殿主当年不顾念骨肉亲情,你们这些人……”
她巡睃着天灵殿弟子,而后红唇轻启:“你们这些人要怪便怪你们英明神武的穆音穆殿主吧。”
这些弟子尚未恢复神志,她一弹指,便一个一个都恢复神志了,然而,仅仅是恢复神志,身体尚且动不了。
穆音面色发白:“你怪本殿主不顾念骨肉亲情,你自己又何尝顾念过骨肉亲情?”
柔娘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语气道:“奴家不顾念可以,而你不可以不顾念。”
穆音岔开话茬:“你的尊上何在?”
“你想向奴家套话?反正你命不久矣,知道了又如何?”柔娘浓情蜜意地道,“尊上么……不告诉你。”
然后,她商量着道:“穆殿主,你说,奴家是从哪个杀起好?奴家不善剑术,总是杀不了穆殿主,不若还是用毒好不好?”
“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此言一出,柔娘心知自己中计了。
——该死的穷奇与宁嘉徵去而复返了!
宁嘉徵缓步而来,好心地道:“柔娘,你且束手就擒,可少吃点苦头。”
柔娘见穷奇并未随宁嘉徵一道来,心下松了口气,冲着宁嘉徵劈头盖脸地洒了一把药粉。
穷奇是上古凶兽,连她引以为傲的“断情”都不一定毒得倒,而宁嘉徵区区一介以色侍人的凡人,凭她的实力,对付宁嘉徵绰绰有余。
宁嘉徵疾步闪避,轻巧地躲过了毒粉。
柔娘正要再施毒,岂料,宁嘉徵不知去何处了。
“我在这儿。”
这嗓音近在耳边。
柔娘一低首,方才发现自己喉间横了一柄剑,她竟未能看出宁嘉徵的身法。
由于能否活命全凭宁嘉徵的心意,她不得不服软:“好,奴家束手就擒。”
宁嘉徵拿绳子将柔娘绑了,质问道:“毒死周伯伯之人可是你?”
这宁嘉徵十之八.九未曾离开后,一早便在外头偷听,柔娘抵赖不了,只能认下:“是奴家。”
宁嘉徵脑中俱是周伯伯的音容笑貌,他终是抓到害死周伯伯的凶手了,只可惜,即便他将凶手千刀万剐,都不可能换回周伯伯的性命。
周伯伯在他眼前爆体而亡了,碎成了肉块,不是幻觉,千真万确。
他阖了阖眼,忽觉黄狸花从他袖中爬了出来,沿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上,用肉垫帮他擦拭眼泪。
“多谢。”他将毛茸茸的黄狸花抱在了怀中。
良晌,他才继续问道:“你是否用‘断情’毒死了仇池?你是否在九华剑派,将寻常白烛换作了能催生幻象的白烛?你是否对穆殿主下了‘断情’?”
柔娘颔首道:“是奴家。”
宁嘉徵三问:“兰猗身在何处?”
——这柔娘是为了讨好兰猗,才杀了周伯伯的,他绝不会放过兰猗。
柔娘摇首道:“奴家不知。”
宁嘉徵不信:“当真不知?”
柔娘信誓旦旦地道:“奴家当真不知,但奴家知晓尊上便在这人世间。”
宁嘉徵忍着自己的杀意道:“这人世间太大了,你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第五十二章
柔娘美目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一派楚楚可怜的风情,后又朱唇轻启,露出些微嫣红的舌尖来,并为难地道:“奴家当真不知尊上身在何处。”
黄狸花见状,恶狠狠地瞪着柔娘,直逼得柔娘浑身瑟瑟。
柔娘柔柔弱弱地道:“敢问宁公子这等出尘绝俗的人物何以收留如此没教养的畜生?”
宁嘉徵一面细细地揉着黄狸花丰盈的皮毛,一面温言软语地道:“西洲,听见了么?她骂你没教养呢。”
柔娘一惊:“这黄狸花竟是穷奇?”
黄狸花懒得理会柔娘,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往宁嘉徵掌心拱。
他其实鲜少变成黄狸花,由于宁嘉徵喜欢小巧玲珑的毛茸茸,他才变得越来越习惯当黄狸花了。
宁嘉徵让黄狸花四脚朝天地躺下,露出雪白的肚皮来。
而后,他猛吸了一口黄狸花的肚皮,面露迷醉之色,半晌,才问柔娘:“你说是不说?”
柔娘本以为是穷奇从奚清川处横刀夺爱,强占了宁嘉徵,眼下看来显然是宁嘉徵驯服了穷奇,甚至将穷奇当作了宠物?
不对,不对,上古神兽穷奇岂会被区区凡人驯服?
穷奇十之八.九早走了,宁嘉徵怕她留有后手,才抓了只黄狸花来充作穷奇。
她可不是这般好骗的。
宁嘉徵见柔娘不答,催促道:“你若不坦言相告,休怪我出手狠辣。”
柔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继而对宁嘉徵道:“奴家身子骨弱,劳烦宁公子扶奴家一扶。”
宁嘉徵向着柔娘伸出了手去,柔娘当即用自己上了胭脂水粉的细嫩面颊去蹭宁嘉徵的手背。
黄狸花怒不可遏,抬起后爪子,对着柔娘的面门便是一脚。
柔娘最喜钻研如何教男子死心塌地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底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对着铜镜练过无数遍,保管尊上再见到她,定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认为如宁嘉徵这般没尝过女色的愣头青,定然手到擒来。
岂料,途中杀出个程咬金。
猝不及防间,她面孔生疼,想必发肿了。
由于双手被绳子绑着,她不知具体肿得如何。
黄狸花志得意满地摇着尾巴,从宁嘉徵手中跳下来后,耀武扬威地绕着柔娘转圈圈。
柔娘素来不是好惹的,站起身来,抬足便去踩黄狸花,誓要将黄狸花踩成肉泥。
然而,这黄狸花明明走得慢悠悠的,像是吃了耗子药,命不久矣,她却怎么都踩不到。
一通折腾后,她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却连黄狸花的一根毛都没能踩到。
黄狸花出了气后,跳到宁嘉徵身上,用一双前爪紧紧地攀住了宁嘉徵的后颈。
宁嘉徵一手托着黄狸花的屁股,一手抚摸着黄狸花的背脊,柔声道:“这样便解气了?她可是骂了西洲呢,西洲真是大方的神兽。”
黄狸花凝视着宁嘉徵,长长地叹了口气:“吾才不是气她骂吾,吾是气她胆敢当着吾的面勾.引嘉徵。”
柔娘一听黄狸花出声,方知这黄狸花真是穷奇,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非要变成黄狸花。
“她勾.引我?”宁嘉徵满头雾水,“她是如何勾.引我的?我怎地不知?”
柔娘闻言,顿生挫败。
“不知才好。”黄狸花亲了亲宁嘉徵的唇瓣。
“嗯。”宁嘉徵对柔娘是如何勾.引自己的并不感兴趣,自不会追根究底。
黄狸花又探出舌尖来,舔.舐宁嘉徵的额头。
入天灵殿前,他才好生同宁嘉徵颠.鸾.倒.凤了一番,现如今他却又想亲近宁嘉徵了。
宁嘉徵一手抱着黄狸花,一手用“牵机”指着柔娘的咽喉道:“说。”
因为香汗淋漓之故,柔娘面上精心描绘的妆花得不成样子。
她自己浑然不知,做出一副媚眼如丝的模样:“宁公子当真舍得杀我?”
宁嘉徵毫不留情地挑断了柔娘左手手筋:“说。”
“啊……”柔娘疼得尖叫出声。
“说。”话音未落,宁嘉徵又挑断了柔娘右手手筋。
“奴家实在不知,你即使将奴家挫骨扬灰了,奴家亦不知。”柔娘面色煞白。
“牵机”抵上了柔娘的眉心,宁嘉徵一字一顿地道:“你不是最爱这张脸么?你再不说,我便将其划花。”
柔娘哽咽着道:“奴家确实不知,你要奴家说什么?当年,尊上身受重伤,以防被昊天大帝查到行踪,便投胎去了,几经轮回,千年过去,奴家怎知尊上的下落?奴家只知今年不足千岁之人皆可能是尊上的转世……”
她话锋一转:“包括你,宁公子。”
“我?”宁嘉徵心下苦笑,他倘使是兰猗,岂会被奚清川百般折辱?岂会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逼死。
柔娘叹息着道:“兴许连尊上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曾是千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尊兰猗。”
宁嘉徵追问道:“你所言如若属实,兰猗何时方能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柔娘答道:“关于此,尊上并未告诉奴家。”
宁嘉徵半信半疑,换了一问:“‘断情’何解?”
柔娘望着黄狸花,轻巧地道:“将穷奇扒皮抽筋,煎炒蒸炖了,服下,应当能解。”
宁嘉徵面无表情地在柔娘眉心划了一道口子:“‘断情’何解?”
血液从破口流淌了出来,沿着鼻子,落到了唇上。
柔娘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宁公子要是舍不得穷奇,这‘断情’便无药可解。”
“牵机”向下,利落地将柔娘的面孔划作两半。
宁嘉徵出言威胁道:“你若再冥顽不灵,我便不客气了。”
柔娘阴阳怪气地道:“宁公子何曾客气过?宁公子不愧是断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宁嘉徵坦然地道:“嗯,我乃是断袖。”
不管他是否心悦于嬴西洲,他沉迷同嬴西洲欢.好,便是断袖。
柔娘惊愕地道:“宁公子真是恬不知耻。”
“承认自己乃是断袖,便是恬不知耻?”宁嘉徵凝视着黄狸花道,“我不过是诚实地接受了自己的欲.求而已。”
黄狸花情不自禁地化出人形,一把拥住了宁嘉徵。
宁嘉徵右手还拿着“牵机”,左手则环住了嬴西洲的腰身。
他将下颌抵于嬴西洲肩上,又问柔娘:“断袖有何不可?”
柔娘见一人一兽呈一副交颈鸳鸯状,骂道:“奸夫淫夫,你可记得自己是奚清川过了门的妻子?”
“奚清川与杨长老生了嫌隙,痛下杀手,嫁祸爹爹,还污蔑爹爹奸.污了杨长老的重孙女,逼得爹爹自裁,我与奚清川不共戴天。”宁嘉徵神态平静,内里却是翻江倒海,区区三年,远不足以令他忘却血淋淋的事实。
纵然奚清川被他亲手阉割了,被他逼着当众自.渎,亦不能消解他的愤怒。
柔娘嗤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定是你勾.搭奚清川在先,如奚清川这样的君子才出此下策。”
宁嘉徵不怒反笑:“当年年仅一十又四的我,会去勾.搭年逾千岁的奚清川?”
柔娘不容反驳地道:“你不是很擅长勾三搭四么?不然,穷奇怎会对你服服帖帖?”
与柔娘做口舌之辩实属白费功夫,宁嘉徵侧首问一直没作声的穆音:“‘断情’当真无解?我适才在外头听你们提及那药典,‘断情’的解药是否有可能记载于其中?”
穆音回道:“有可能。”
宁嘉徵又问柔娘:“药典何在?”
柔娘直截了当地道:“烧了。”
“烧了?”宁嘉徵将剑尖没入柔娘的面颊,“你一心一意地想讨取兰猗的欢心,你若成了丑无盐,恐怕兰猗连看都不愿看你一眼吧。”
“烧了,且其中并未记载‘断情’的解药。”柔娘最为爱惜自己的容貌,奈何药典的确被她烧了。
宁嘉徵抬首问嬴西洲:“西洲认为柔娘所言是真是假?”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吾认为是真,现下除却穆殿主,其他中毒者大抵都毒发身亡了,她何必藏着解药?要杀穆殿主再想法子便是,左右兰猗尚未现身,嘉徵绝不会杀了她。”
宁嘉徵目中登时浮上一层水雾:“那穆殿主会……”
穆音自己却是满不在乎地道:“生死有命,宁公子毋庸为本殿主操心。”
宁嘉徵向穆音要求道:“穆殿主,可否容我与西洲在这天灵殿住上几日?”
穆音颔了颔首:“乐意之至。”
说罢,她行至柔娘跟前,道:“你害死了你娘亲,本殿主这个当姨母的,绝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柔娘正低垂着脑袋,猛地望向穆音,朝穆音吐了一口血。
穆音险险闪过,这口血遂落在了尚且动弹不得的弟子的腿上,弹指间,便吃掉了这弟子一大块肉。
——有毒!
她当机立断,将弟子伤处左右的肉全数削去了,露出森森白骨,又对疼得面无人色的弟子道:“莫怕,莫怕。”
“穆殿主,你在做什么?”宁嘉徵震惊地瞧见穆音正在刮自己小臂的肉,鲜血淋漓。
穆音不答,径直刮着小臂上的肉,全然不知疼痛。
宁嘉徵推开嬴西洲,去阻止穆音,竟见穆音忽然变成了娘亲的眉眼。
娘亲慈爱地道:“嘉徵呀,你一十又七了,长大了,娘亲可放心地随你爹爹而去了。”
转眼之间,他与娘亲回到了三年前的重华楼。
爹爹横尸在他眼前,奚清川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而小妹正气息奄奄地歪倒在地。
娘亲横剑自刎,他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接住娘亲的尸身。
娘亲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多得他一捂住娘亲的脖颈,血便从他的指缝奔涌而出。
“娘亲。”他厉声唤道。
然而,娘亲不会再回应他了。
娘亲死不瞑目,望着他,无声地责备着他的无能,他这个新任魁首居然连双亲都保护不了。
紧接着,奚清川从他怀中抢走了娘亲的尸身,像是无用之物一般,随手一扔。
“嘉徵,你是本宗主的了。”他被奚清川又拽又拉,到了棺材前。
然后,棺材被打开了,里面躺着爹爹的尸身,与娘亲一样,死不瞑目,满面责备。
“我……我是废物……”他被奚清川剥干净了衣裳,又被奚清川按下了头去。
唇齿与那恶心之物咫尺之遥,他难受得意欲作呕。
“不准欺负我阿兄。”小妹拼命捶打着奚清川的双足。
下一瞬,奚清川用他的“牵机”贯穿了他的小妹,小妹亦是死不瞑目。
“王不留行”为了帮小主人报仇,扑到了奚清川身上,正欲撕咬,被奚清川一掌拍碎了浑身上下的骨头,死了。
“‘王不留行’!”
至此,这偌大的重华楼,仅余下他这个即将沦为凶手禁.脔的废物。
他弱小、无能,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可是其他人是无辜的。
奚清川揉着他的发顶,耐心地哄道:“尝尝。”
不对,这物件不是被他亲手割下了么?他还亲手塞进了奚清川的嘴巴里。
不对,娘亲与小妹皆在人间。
不对,他正与嬴西洲在一处,嬴西洲答应过要保护他,嬴西洲为何任凭他被奚清川□□?
不久前,柔娘将自己变作了窗纸。
他与嬴西洲为引柔娘现身,佯装离开了天灵殿。
柔娘乃是医修,估计又与他们九华剑派之时一般,下了什么能致幻的药物吧?
“嘉徵尝尝便会知晓此物的好处,只消尝上一回,便再也抱不得女子了。”奚清川柔情蜜意地道。
“不要。”宁嘉徵记得自己答应了要试试尝嬴西洲的。
嬴西洲与奚清川截然不同,他绝不想尝奚清川的。
他伸手去推奚清川,无论他如何用力,奚清川皆纹丝不动。
奚清川好脾气地道:“嘉徵,乖些。”
面前的奚清川如此逼真,当真是幻觉?
宁嘉徵满心恐惧,却又不甘于屈服。
他是个废物,远远不是奚清川的对手,迟早他得屈服于奚清川。
是不是他早些屈服,爹爹,娘亲,小妹,三位师兄以及“王不留行”便不会死了?
不对,他不能这样想。
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他亦不该屈服于奚清川。
他可是新任“琼玑盛会”魁首,他可是爹娘引以为傲的儿子,他还曾夸下海口要保护嬴西洲,要同嬴西洲并肩而战,对付兰猗,即便命丧黄泉了,肉身腐朽了,他留下的骨头也该是硬的。
那厢,嬴西洲一手点了穆音的穴道,以免她再自残,一手扣着柔娘的脖颈道:“你在捣什么鬼?”
柔娘心下颇为吃惊自己费心研制的迷魂药对嬴西洲全无用处,面上媚笑道:“奴家的双手被宁公子废了,奴家还能捣什么鬼?”
嬴西洲见宁嘉徵中邪似的,不是哭泣,便是颤抖,口中还唤着“爹爹”,“娘亲”,“小妹”,“‘王不留行’”,心如刀绞。
他将柔娘浑身上下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搜出来。
这柔娘委实是用毒的奇才,不知将毒藏在何处了。
柔娘含羞带怯地道:“嬴公子若是有意于奴家,直言便是,嬴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又是上古神兽,奴家岂会不从?嬴公子何必轻薄于奴家,坏奴家的名声?”
嬴西洲不屑地道:“你可知你现下这副鬼样子吓人得很,吾得多不长眼,才会看上你?”
柔娘被嬴西洲戳中了痛处,气急败坏地道:“那宁嘉徵水性杨花,毁我容貌,不得好死。”
所幸她善歧黄之术,待她脱身,定能将自己的容貌恢复如初,不,得远胜从前才行。
迷魂药会将人送至其最为痛苦之时,反复煎熬,至今无一人能挣脱。
纵使她大发善心,给了解药,亦无一人能神志清明。
“嘉徵秉性至纯,并非水性杨花之辈。你作恶多端,嘉徵毁你容貌是你咎由自取。”嬴西洲手中施力,索性杀了柔娘,反正她一问三不知。
柔娘垂死挣扎着,断断续续地道:“奴家……奴家……给……解药……”
嬴西洲手一松,柔娘即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疼呀。”柔娘可可怜怜地瞥了嬴西洲一眼。
嬴西洲不耐烦地道:“解药在何处?”
柔娘羞臊地道:“嬴公子亲奴家一下,奴家便说与嬴公子听。”
——自从她及笄以来,除了兰猗,只要是男子,莫不是为她着迷。
林尘不过是喜新厌旧,后来腻味了,一开始待她亦是极好的。
她绝不相信凭她的手段,嬴西洲会无动于衷。
所谓的断袖除却少数脑子异于常人的死断袖,多数不过是未能得到合意的女子,退而求其次罢了,哪有男子会喜欢不香不软,不能生儿育女的同性?
嬴西洲陡然嗅到了一股子甜香,与他在翠楼嗅到的相似。
他体内随即升起了阵阵燥热,直冲奇经八脉。
显而易见,这柔娘对他下了媚.药。
他不容易中毒,亦不容易动.情,尽管这媚.药甚是厉害,他亦不会为其所控。
柔娘欲要用自己的双峰去磨.蹭嬴西洲,却连嬴西洲的衣袂都碰不到。
嬴西洲面容冷峻,出手将柔娘整条左臂卸下,道:“解药。”
柔娘突地没了左臂,直直地盯着血流如注的断口。
“你再耍花样,吾便将你做成人彘。”嬴西洲对于柔娘没什么多余的善心与耐心。
“奴家……”柔娘堪堪吐出两个字,竟又被嬴西洲卸下了右臂。
嬴西洲将两条手臂变作了肉泥:“是不是很像‘断情’所为?”
柔娘这回是真的怕了,正要为宁嘉徵解毒,竟见宁嘉徵掀开眼帘,朝她笑道:“多谢你助我战胜恐惧。”
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宁嘉徵在谢她?xie这宁嘉徵居然自己从幻觉中醒来了?
宁嘉徵一步一步地逼近柔娘:“为穆殿主解毒。”
柔娘忙不迭地照做了,只见一只蚂蚁爬到了穆音身上。
却原来,柔娘下毒用的便是蚂蚁,怪不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待蚂蚁为穆音解了毒后,宁嘉徵踩死了蚂蚁,继而为穆音止血。
穆音瞧见自己这副情状,便猜到自己着了柔娘的道了。
穆音几乎将自己小臂上的肉刮了个精光,要止血颇为不易。
宁嘉徵一身的衣衫几乎成了血衣,才止住穆音的血。
“多谢。”穆音用完好的右手拍晕了柔娘,以免柔娘再作怪,后又一指嬴西洲,“嘉徵,此处发生之事,本殿主会命所有弟子保密,你且快去穷奇处吧。”
“西洲。”宁嘉徵这才发现嬴西洲面色发红。
他抬手覆上了嬴西洲的额头:“西洲,你发热了?”
嬴西洲摇了摇首:“不,吾发.情了。”
他贵为上古凶兽,并无固定的发.情期,但他中了柔娘的媚.药,一见宁嘉徵寻回神志,便不能自已地发.情了。
宁嘉徵心生欢喜,牵起嬴西洲的手,向穆音要了间卧房。
一进得卧房,他便被嬴西洲按在房门上头,并吻住了唇瓣。
他本想问嬴西洲为何会突然发.情,无暇问,便专注地与嬴西洲接吻。
他喜欢与嬴西洲接吻,自从他答应委身嬴西洲以来,他常常与嬴西洲接吻。
其实每一个吻都是雷同的,可他从来不觉得厌倦。
出于发.情的缘故吧,这个吻格外粗鲁,犹如要从唇齿起,将他囫囵吞下。
直至他险些断气,嬴西洲方才放过他。
他缓了口气,以朦胧的双目凝望着嬴西洲道:“西洲为何会发.情?”
嬴西洲将宁嘉徵打横抱起,放于床榻上,苦苦压抑着自己急欲横冲直撞的欲.望,尽量冷静地回道:“那柔娘对吾下了媚.药。”
宁嘉徵一边解着嬴西洲的衣衫,一边疑惑地道:“连‘断情’都奈何不了西洲,为何区区媚.药却能对西洲起效?”
“因为嘉徵。”嬴西洲迫不及待地探入了指尖。
宁嘉徵周身一颤,伏于嬴西洲身上,质问道:“西洲的意思是我若沉沦于幻觉当中,媚.药亦奈何不了西洲。”
“对。”嬴西洲又送入一指。
“西洲分明正在发.情,却舍不得伤我呢。”宁嘉徵轻咬着嬴西洲的耳垂道,“手指够了。”
此言一出,嬴西洲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宁嘉徵高高地仰着脖颈,吐息滞塞。
不论做过多少次,最初都令他无所适从,这感觉再再提醒他,他正以男子之身承.欢。
过于激.烈了,他揪住了嬴西洲的发丝,被折腾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嬴西洲命令自己温柔些,再温柔些,切不可粗暴地对待宁嘉徵,但他的脑子却根本不听使唤,与性.淫的龙无异。
他的身体想要狠狠地占有宁嘉徵,教宁嘉徵从里到外都独属于他,这一生一世都独属于他。
宁嘉徵仅能发出些破碎的声响,身体被嬴西洲任意摆弄。
他厌恶掌控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鉴于对象是嬴西洲,且他正与嬴西洲云.雨,油然生出了喜欢来。
“西洲……”他想亲亲嬴西洲,却怎么都亲不到。
嬴西洲身上尽是凸起的青筋,他想嬴西洲已足够克制了。
哪怕他饮了嬴西洲的血,长出了内丹来,现下失控的嬴西洲一不小心便会伤了他吧?
他双目低垂,不是看嬴西洲的小臂,便是看嬴西洲的心口,这两处均长着血痂。
未多久前,嬴西洲曾故意由着穆音劈开小臂,贯穿心脏,只为了让他饮血。
嬴西洲真是个傻子。
他既觉得嬴西洲不爱惜身体不应该,又觉得自己被嬴西洲珍惜着,欢喜至极。
他正傻笑着,倏然天地倒转,他被嬴西洲压在了身下。
那处只空虚了一瞬,便又被填满了。
他下意识地舒服得喟叹了一声。
他忍不住想自己是否天生便是断袖,否则,为何会这般舒服?
良久,嬴西洲抚摸着宁嘉徵身上纵横交错的可怖红痕,歉然地道:“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我很舒服。”宁嘉徵摩挲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道,“西洲舒服么?”
“舒服。”嬴西洲被宁嘉徵点住了唇瓣,又听得宁嘉徵道:“既然我们都很舒服,何必道歉?”
“吾太过粗暴了。”嬴西洲反省道,“吾是上古凶兽,吾活了上万年,连小小的发.情都无法自行处理,对不住。”
“无妨,你亲亲我。”宁嘉徵阖上了双目。
嬴西洲低下首去,覆上宁嘉徵的唇瓣。
断断续续地吻了好一会儿,嬴西洲忽而不好意思地道:“嘉徵,吾还想要。”
“我亦想要。”宁嘉徵抱住了嬴西洲的蝴蝶骨。
这一回舒缓了些,不如上一回急促。
宁嘉徵终于有了余力,遂回忆道:“我方才回到重华楼了,我瞧见了爹爹的尸体,我目睹了娘亲自刎,我看着小妹与‘王不留行’被奚清川杀了。我被奚清川压在了爹爹的棺材上,奚清川剥了我的衣裳,逼我为他口.淫。三年前,事发后,我曾多次梦到类似的场景,以致于整夜地失眠,还会接连几日不敢入睡,宛若惊弓之鸟。我恨自己无能为力,更恨死的为什么是爹爹,而不是我自己。”
嬴西洲停顿下来,轻啄着宁嘉徵的眉眼道:“是吾来晚了。”
“不是西洲的错。”宁嘉徵含笑道,“我之所以说这些给西洲听,是想告诉西洲,我不再是惊弓之鸟了,我不会因为刚刚的经历而心有余悸。自责无济于事,且压根不是我的过错,实乃那个色迷心窍,无恶不作的奚清川的过错。我要做的是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而不是恐惧、自卑、自责。”
嬴西洲郑重其事地道:“那便好。”
宁嘉徵的情绪多有反复,他希望这次宁嘉徵是真真正正地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已经比西洲厉害啦,西洲连发.情都压抑不了,我可是不需要解药,就摆脱了幻觉呢。”宁嘉徵得意洋洋地道。
嬴西洲夸赞道:“嗯,嘉徵好生厉害。”
宁嘉徵蹙了蹙眉:“我莫不是厉害得教西洲无以为继了?”
“嘉徵可不要求饶。”嬴西洲不怀好意地道。
“我……”宁嘉徵逞强着道,“我才不会求饶。”
第五十三章
五个时辰之后,宁嘉徵只得承认自己得意忘形,说了大话。
他伸手揪住嬴西洲的发丝,轻启红肿的唇瓣,求饶道:“西……西洲……够了,不要了……”
嬴西洲却是趁机钻入宁嘉徵的口腔,害得宁嘉徵只能发出呜咽声。
他曾被宁嘉徵夸赞温柔,亦曾努力温柔地对待宁嘉徵,现下却怎么都温柔不起来。
宁嘉徵直觉得自己这副肉身将要散架了,但藏于其中的三魂六魄竟齐齐高声欢呼着。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待我油尽灯枯,若能死于马上风委实是一件幸事。
嬴西洲知晓宁嘉徵喜欢毛茸茸,遂变回了本相,只是略小了些,以防宁嘉徵受伤。
通体的肌肤突然被柔软的皮毛轻蹭教宁嘉徵睁开了双目,他一手抚摸着穷奇的毛脑袋,一手捏着穷奇的肉垫,似嗔似喜地道:“西洲好生狡猾。”
嬴西洲不解地道:“嘉徵不喜欢吾的本相么?”
“喜欢。”宁嘉徵嗓音发哑,“西洲挑这个时候变回本相好生狡猾。”
诚如宁嘉徵所言,自己确实好生狡猾,穷奇一面自省,一面哄道:“嘉徵再忍忍。”
宁嘉徵亲了亲穷奇的嘴巴:“嗯。”
他并非第一次同嬴西洲的本相欢.好,但先前多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乃是男子,本不该承.欢,更何况是承.欢于一雄性凶兽身下。
不过他全无抗拒的心思,只消是嬴西洲,人形也罢,兽形也好,他皆欣然受之。
他又伸手去探穷奇的心口,全然摸不到伤痕,想必是被厚实的皮毛掩盖了。
“西洲……”他唤了一声,“如若西洲被贯穿心脏便活不了了,西洲还会故意被穆殿主贯穿心脏,逼我饮心头血么?”
问罢,他顿觉自己莫名其妙,答案当然是不会。
穷奇却是苦思冥想了半晌,方才郑重其事地答道:“倘若实在寻不到‘相思骨’,倘若没别的法子能让嘉徵达成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的愿望,吾兴许还会这般做。”
自己正在与穷奇交.欢,穷奇甚至还在自己体内,宁嘉徵怀疑这是否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待得云收雨歇,西洲是不是便不会这么说了?”
穷奇摇首道:“吾适才已做好了为嘉徵献上这条性命的觉悟。”
这穷奇从未欺骗过自己,满足了自己所有的要求,明明是上古凶兽,却肯给孱弱的自己当坐骑。
宁嘉徵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穷奇的心跳,双目灼灼地道:“西洲心悦于我吧?”
宁嘉徵曾说过愿意殉情才算得上心悦,自己所言能等同于殉情么?
“吾喜欢同嘉徵交.尾,吾因为嘉徵而媚.药发作,吾可为嘉徵献上性命,应当便是心悦吧。”穷奇抽身而出,站起身来,正色道,“吾心悦于嘉徵。”
宁嘉徵听着穷奇的告白,夹杂着潺潺水声,既羞耻又欢喜。
穷奇甚是焦躁,原地踱步,尾巴不住地甩着,少顷,发问道:“那嘉徵呢?”
宁嘉徵坦诚地道:“我沉迷同西洲云.雨,且只想同西洲云.雨,但我并无为西洲献上这条性命的觉悟,这样算得上心悦么?”
“算吧,算。”穷奇将硕大的爪子搭在宁嘉徵肩上,“说心悦于吾。”
他鲜少见到陷入情爱的神兽,多数神兽只在乎合意的,能随时取用的皮囊。
故而,他原本认为自己不会陷入所谓的情爱。
最初,他亦相中了宁嘉徵的皮囊,加之宁嘉徵不怕他,遂起了亵玩之心。
现如今,他却急切地想听宁嘉徵亲口说心悦于他。
宁嘉徵深知自己虽然重新长出了内丹,可在穷奇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的。
眼前的穷奇竟然使得他觉得自己掌握了生杀大权,能够任意处置这头威风凛凛的上古凶兽。
显而易见,穷奇是当真心悦于他,那么他呢?
大抵是心悦的吧?不过不及爹爹与娘亲情深意重。
穷奇见宁嘉徵一言不发,战战兢兢地催促道:“嘉徵究竟是如何想的?”
宁嘉徵回道:“我想我心悦于你。”
穷奇用右爪挑起宁嘉徵的下颌道:“将‘我想’去掉。”
宁嘉徵遂乖巧地道:“我心悦于你。”
话音未落,肚子复又鼓了起来。
他缓了口气,去推穷奇:“西洲,不要了。”
穷奇重若千钧,自然不是他能推得动的。
“抱歉,嘉徵再忍一会儿。”穷奇口中如是说,举动依然不怎么温柔。
眼见自己的肚子宛若怀胎十月一般,宁嘉徵可怜兮兮地道:“一会儿过了,不要了。”
“抱歉,吾不是故意要欺负嘉徵的。”穷奇欲要将自己同宁嘉徵剥离开来,身体反而缠得更紧了些。
宁嘉徵想要逃走,却被穷奇按住了心口,又被穷奇提醒道:“小心倒刺。”
穷奇生怕宁嘉徵被自己撕成两半,安抚地舔.舐着宁嘉徵的面颊道:“嘉徵不是要让吾无以为继么?”
宁嘉徵叹了口气:“待我羽化成仙,再让西洲无以为继吧。”
良久,他终是力不能支,最后的意识是:长着倒刺的那物真可恶,再也不要了。
他睡睡醒醒,不知是第几次醒来,才见穷奇化出人形,正在为他擦身。
嬴西洲生恐宁嘉徵断气,偷偷喂了宁嘉徵些心头血,此刻,一对上宁嘉徵的双目,顿生心虚:“嘉徵,你可无恙?”
“无恙。”这般说着,宁嘉徵陡地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从内到外更是泥泞不堪。
“西洲未免太多了些。”嗓子发疼,他清了清嗓子,“过去几日了?”
“不止是吾的,嘉徵自己的亦不少。”嬴西洲歉然地道,“过去十日了。”
换言之,这十日间,自己一直在与嬴西洲颠.鸾.倒.凤,即便神志沉睡了,身体不但不曾歇息过,还出了好几回。
宁嘉徵登时面红耳赤:“西洲可是畅快淋漓了?”
嬴西洲据实道:“远不算畅快淋漓。”
宁嘉徵记得自己曾问过嬴西洲畅快淋漓是多久,当时的嬴西洲并不确定。
他出于好奇,再一次问道:“西洲可知自己的畅快淋漓是多久了?”
“不清楚,吾只知吾尚能继续,吾唯恐嘉徵有所不测,不得不强令自己停下。”嬴西洲轻啄着宁嘉徵精致的眉眼道,“吾心悦于嘉徵,无论怎么尝都尝不够。”
宁嘉徵正腹诽着那柔娘的媚.药很是厉害,闻言,唇舌下意识地回应道:“我亦心悦于西洲。”
嬴西洲猛地后退数步,右脚不慎被左脚绊倒了,当即轰然倒地。
他未及起身,既欢喜且无奈地道:“嘉徵别对吾说情话,吾怕自己把.持不住。”
宁嘉徵未曾见过慌乱至斯的嬴西洲,嬴西洲明明尚是人形,却趴于地上,用一种极为好笑的姿势与他说话,他想笑,却没笑出来,而是对着嬴西洲许下诺言:“我定好生修炼,以求早日羽化成仙。”
他从知事起,便刻苦修炼,是为了振兴重华楼。
后来,纵使筋脉尽损,他亦想着法子修炼,是为了救娘亲与小妹,亦是为了将奚清川碎尸万段。
而这一刻,他脑中惟有嬴西洲,单单是为了能让嬴西洲畅快淋漓。
第五十四章
嬴西洲登时心如擂鼓,站起身来,佯作镇定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衫,一双金黄色的瞳孔却一眨不眨地望住了宁嘉徵。
每每他与宁嘉徵亲近,宁嘉徵常常会说些甜言蜜语同他……调.情,对,调.情,亦曾说过类似的话,譬如:“待得我羽化成仙,便不是脆弱的凡人了,我们可多玩些花样。”
他很是喜欢听,今日亦然,但今日不合时宜,他做好了为宁嘉徵献出性命的准备,明确了自己对于宁嘉徵的心意,加之媚.药的药力尚未耗尽,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业已分崩离析。
是以,他拼命地将自己定在原地。
宁嘉徵费力地抬手捂住了双颊,后颈低垂,偷偷地去窥嬴西洲的反应。
再大胆的话他亦对嬴西洲说过,而今他却害羞得手足无措。
兴许是他与嬴西洲两情相悦之故吧?
他们算得上两情相悦么?
算吧。
不然,嬴西洲额上、颈上、手上为何会青筋虬结?又为何会用仿佛能化出实体的充满侵略性的视线擒着他?
不然,他为何会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出水了。
不是尚未被清理的水出来了,而是在嬴西洲的目光的笼罩下,不由自主地做好了承.欢的准备,所以出水了。
他明明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酸疼,明明过去十日了,他该当好生修炼才是,即便失怙,即便筋脉尽损,他都未懈怠过十日,可是他的身体却叫嚣着想要嬴西洲。
犹如中了媚.药者不仅仅是嬴西洲,亦包括他。
“我……西洲……”他坦白地道,“我还想要。”
嬴西洲连连后退,直至背脊抵上了房门,方才慌乱地道:“嘉徵别勾.引吾。”
“想要。”宁嘉徵素来善于表达自己的要求,“西洲,过来,抱我。”
嬴西洲猛地摇首:“不可。”
“不会坏掉的。”对于嬴西洲的忍耐与关切,宁嘉徵自然是受用的,但受用归受用,他眼下并不需要。
嬴西洲不敢看宁嘉徵,打开房门,正欲落荒而逃,却听得宁嘉徵道:“看我,看看我。”
他禁不住诱.惑,回首去看宁嘉徵,竟见宁嘉徵将泥泞不堪之处全然暴.露在了他眼前。
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如此。
他觉得抱歉,却受到了蛊惑。
宁嘉徵难受地含上了哭腔:“西洲,别走,抱我。”
嬴西洲终究是屈服了,他阖上房门,走向宁嘉徵。
宁嘉徵紧闭双目,示意嬴西洲吻他,下一瞬,便得偿所愿了。
嬴西洲细细地亲吻着宁嘉徵,一吻罢,提出了条件来:“一回,至多一回。”
宁嘉徵失笑道:“西洲自己亦是求之不得,弄得来竟像是我强迫了西洲。”
“吾求之不得,但吾不想伤着嘉徵。”嬴西洲梳理着宁嘉徵潮湿的鬓发,“嘉徵没力气了吧。”
“不止是没力气了,我觉得自己快精.尽.人.亡了。”宁嘉徵玩笑道。
见嬴西洲面色一沉,他改口道:“只是疲倦,酸疼,不会精.尽.人.亡的,我还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亦要羽化成仙,与西洲玩尽各种花样。”
嬴西洲叹了口气:“嘉徵还是歇息为好。”
宁嘉徵双目垂下:“所以西洲要如何是好?”
自己果然没把.持住,嬴西洲自责地道:“嘉徵不必管吾。”
“一回,再一回。”宁嘉徵坚持道。
嬴西洲挣扎良久,一把将宁嘉徵抱了起来。
“唔……”宁嘉徵半阖着双目,仔细感受着。
嬴西洲抚.摸着宁嘉徵的后颈,柔声道:“整整十日了,为何吾非但不觉得厌倦,反而觉得一如初.夜?甚至想一直同嘉徵在这床.笫之上厮混,诸事不理。”
宁嘉徵用自己的唇瓣磨.蹭着嬴西洲的右肩,轻笑道:“因为西洲心悦于我呀。”
“嗯,吾心悦于嘉徵。”嬴西洲说罢,正要向宁嘉徵索求同等的回应,未及开口,宁嘉徵已启唇道:“我亦心悦于西洲。”
尽管宁嘉徵自认不愿为嬴西洲殉情,这心悦并不足够,但他却自然而然地回应了嬴西洲。
“啊……”骤然被重重地一撞,使得他叫出了声来。
他侧首去瞧嬴西洲,取笑道:“西洲未免太容易撩.拨了。”
嬴西洲正色警告道:“吾甚是容易被嘉徵撩.拨,嘉徵还是安分些为好。”
“我才不要安分些。”宁嘉徵低首含住了嬴西洲的喉结,不轻不重地啃咬着。
嬴西洲的吐息粗重得不得了,一点不落地钻入了宁嘉徵耳中。
曾几何时,宁嘉徵问过嬴西洲心悦自己与否,当时的他惴惴不安,生恐嬴西洲食言而肥,弃他而去,留他一人,无力抵抗奚清川,以至于再度落入奚清川手中,重堕地狱。
现如今,他已然确定嬴西洲离他不得了。
他甚至认为嬴西洲在他鼓掌之中,可任凭他搓圆捏扁。
巨大的安心感教他浑身放松,原就瘫软的身体更是好似被蒸得太久,几近融化的酒酿桂花糯米糕。
他甚喜甜食,小妹亦如是,故而娘亲曾变着法子给他们做甜食吃。
一日,娘亲从院中的桂花树上摘了一大捧的桂花,带着他们兄妹一道做酒酿桂花糯米糕吃。
由于他们兄妹一直闹娘亲,误了时辰,害得酒酿桂花糯米糕紧紧地黏在了蒸笼布上,化在一处,不分彼此。
爹爹正巧过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酒酿桂花糯米糕从蒸笼布上取了下来。
后来,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分着吃了。
他尚且记得自己唇齿香甜,不知为何此时会突然想起此事?
嬴西洲发觉宁嘉徵正在走神,捏了捏宁嘉徵的腰身,问道:“嘉徵在想什么?”
宁嘉徵抬起首来:“待一切了结,我们……西洲跟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家了,想娘亲,想小妹,想……想爹爹,我想给爹爹扫墓,告诉他我终于将奚清川教一败涂地了,爹爹可以安息了。”
嬴西洲与父母往来不多,并不恋家。
闻得宁嘉徵所言,他颔了颔首:“好。”
宁嘉徵打趣道:“西洲的亲朋好友不会嘲笑西洲当了赘婿吧?”
嬴西洲双瞳发亮,金光四溅:“嘉徵在向吾求婚么?”
宁嘉徵怔了怔,接着郑重其事地道:“西洲愿意与我成婚么?”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愿意。”
宁嘉徵吃力地抬起右手,伸出尾指。
嬴西洲见状,亦伸出了尾指。
宁嘉徵勾了勾嬴西洲的尾指:“拉钩,上吊,一百……对于我们来说一百年太短了,一生一世都不许变。”
而后,他忽然想起一事:“西洲不用问过双亲么?”
“不用,他们只怕吾孤独终老。”嬴西洲亲了宁嘉徵一口。
宁嘉徵笑吟吟地道:“我舍不得西洲孤独终老。”
嬴西洲牢牢地拥住了宁嘉徵:“嘉徵可得说话算话。”
宁嘉徵与嬴西洲四目相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明明是颇为动人且温情的时刻,嬴西洲却温柔不了了。
宁嘉徵失力地倒下.身去,当即被嬴西洲捞了起来。
他在嬴西洲的支撑下坐着,眼尾生红,尽是潮湿。
他并不认为自己深爱着嬴西洲,方才却鬼使神差地对着嬴西洲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一生一世都与嬴西洲在一起,做如今这等神魂尽失之事么?
他以眼神描摹着嬴西洲的眉眼,心道:有何不好?
汗水漱漱而下,他从里至外无一处干爽。
想必他浑身的皮肉皆浸透了嬴西洲的气味。
野兽有领地意识,而他成了嬴西洲的领地。
胡思乱想间,他陡然发觉了自己的异样。
足足十日过去了,却原来,他不止还会出水。
嬴西洲退了出来,认真地问宁嘉徵:“可以么?”
纵然嬴西洲并未言明,但宁嘉徵一下子便领会了嬴西洲的意思。
他凝视着嬴西洲,确认道:“当真是闺房之乐么?”
嬴西洲严肃地道:“当真是闺房之乐。”
“那……由西洲决定吧。”宁嘉徵当然记得自己与嬴西洲之间的约定。
“断情”一案其实尚未彻底了结,因为兰猗下落不明。
不过兰猗不好对付,若他坚持要等到打败兰猗,方才愿意做此事,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眼下“断情”的研制者柔娘已被关押于天灵殿,“断情”一案勉强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嬴西洲揉了揉宁嘉徵湿润的发丝,从宁嘉徵额头起一点一点地向下亲吻,直至小腹,突地被宁嘉徵制止了:“西洲,还是下回吧,脏,等下回,我好好清洗一番,再……”
“无妨。”嬴西洲并不嫌弃宁嘉徵脏,径直探出舌尖。
宁嘉徵急急地用手去挡:“西洲,别。”
嬴西洲拨开宁嘉徵的手,利落地一口吞下。
宁嘉徵一时间怔住了,半晌才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嬴西洲含含糊糊地拒绝:“别想太多,只管感受便是。”
宁嘉徵不顾自己可能会受伤,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虽然主动提出了以口侍奉嬴西洲,但现下他是决计做不到的,所以嬴西洲亦不该做。
宁嘉徵没什么气力,轻而易举地被嬴西洲扣住了双腕,按住了腰腹,全无反抗之力。
嬴西洲不善此道,不慎岔了气。
咳了一会儿后,他便继续了。
嬴西洲要宁嘉徵只管感受,可是宁嘉徵根本感受不了。
他只想挣扎,只想快些让嬴西洲吐出来。
倏然间,他眼前出现了面目可憎的奚清川,那奚清川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脑袋往下按。
“不要,不要!恶心!”
马上他的唇齿便要碰上奚清川那物了。
“恶心!放开我!放开我!”
四周是漫天漫地的喜庆的大红,他身上是凤冠霞帔,他面上是厚重的胭脂水粉。
不远处是摇曳的红烛,红烛之下是饮尽的合卺酒。
他与奚清川拜堂成亲了。
他以为自己将被奚清川破.身,未料到,奚清川首先会用这种事来折辱他。
“含进去。”
“你若胆敢呕吐或是呕血,为夫便将你的好妹妹琼枝做成人彘。”
“不准用牙齿。”
奚清川所言震耳欲聋,他战栗不休,心如死灰。
恶心,但是不能吐。
恶心,但是必须取悦奚清川。
不对,这些已经是旧事了。
现如今,奚清川被他亲手阉割了,且不是他得取悦奚清川,而是嬴西洲在取悦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望向嬴西洲,方才发现自己正被嬴西洲抱在怀中。
嬴西洲安抚道:“莫怕,吾不继续了。”
宁嘉徵出了一身冷汗,一阵一阵地打着寒颤,少时,一言不发地去吻嬴西洲。
嬴西洲侧过首去:“嘉徵不是觉得脏么?”
“西洲不脏,是我自己脏。”话是如此,若要宁嘉徵立刻取悦嬴西洲,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嘉徵亦不脏。”嬴西洲由着宁嘉徵与他唇舌交织。
宁嘉徵从嬴西洲口中尝到了腥膻,顿生反胃。
他捂住了唇瓣,被嬴西洲抚了好一会儿的后背,方才缓过来。
“西洲总是这么温柔。”他将自己的脑袋往嬴西洲怀中拱了拱,“我好喜欢西洲呀。”
嬴西洲见宁嘉徵冲自己撒娇,眉开眼笑地道:“吾好喜欢嘉徵呀。”
宁嘉徵皱了皱鼻子:“西洲学我说话,羞羞。”
嬴西洲理所当然地道:“吾就爱学嘉徵说话,不羞。”
“西洲。”宁嘉徵再次覆上了嬴西洲的唇瓣,进而尝到了腥膻。
这一次,他适应了些,不至于反胃了。
连自己的都这般腥膻,更遑论是奚清川的了。
奚清川!
他咬牙切齿。
奚清川虽是他的阶下囚,却轻易地击溃了他。
奚清川所施加于他的阴影令他无法感受嬴西洲给予他的崭新的欢.愉。
可恨的奚清川。
“西洲,对不住。”他满腹歉然。
含入肮脏之物者是嬴西洲,觉得恶心、恐惧的却是他,委实不应该。
“不妨事。”嬴西洲温言道,“嘉徵,歇息吧。”
宁嘉徵矢口拒绝:“不要,一回尚未结束。”
嬴西洲提议道:“用手如何?”
“好。”宁嘉徵一口答应了。
岂料,嬴西洲所谓的用手是两者都用手。
宁嘉徵不快地道:“只我的用手。”
嬴西洲忧心忡忡地道:“都用手吧。”
“不行。”宁嘉徵抿了抿唇瓣,“我已为西洲断袖了,我……我想当西洲的雌兽。”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暗道:我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不过他不但并未将这话收回,反是重复道:“我想当西洲的雌兽。”
嬴西洲又被宁嘉徵撩.拨了,赶忙抬手捂住宁嘉徵的唇瓣,提醒道:“嘉徵若不想精.尽.人.亡,便不要乱说话。”
未料想,宁嘉徵竟咬着他的手指道:“我愿意为西洲精.尽.人.亡。”
宁嘉徵顿觉自己被欲.念操控了,只消能教嬴西洲自持不能,不论多羞.耻的话他都说得出口。
“吾……”嬴西洲压下了身去。
“还要手。”宁嘉徵注视着嬴西洲道。
嬴西洲遂探出了手去。
两处俱是满足的。
宁嘉徵瞥见嬴西洲陡地长出了摇晃得宛若拨浪鼓的尾巴,粲然一笑。
不久后,他全身痉挛,十指乍然嵌入了嬴西洲的皮肉。
须臾,十指松懈开来,他双目迷离,被嬴西洲落下了无数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喜欢西洲的手。”说罢,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嬴西洲当即顿了顿。
“西洲大可继续。”宁嘉徵要求道,“再亲亲我。”
这个吻还是有些腥膻,不知是不是自己对于腥膻过度敏.感的缘故?
良久,肚子又鼓得不成样子了。
他调.笑道:“西洲给我的嫁妆真多。”
嬴西洲一本正经地道:“这若能算嫁妆,吾确实给了嘉徵许多,这十日给的能抵得上凡人一辈子能给的了。”
一辈子……
宁嘉徵喜欢从嬴西洲口中说出来的一辈子。
“我已笑纳了,西洲给了嫁妆可跑不掉啦。”
嬴西洲眉眼温柔:“吾从未想过要跑。”
宁嘉徵突发奇想地道:“有一种说法是‘一滴精,十滴血’,是否有根据?”
嬴西洲回道:“没什么根据,且嘉徵并非女子,吃进去的少之又少。”
“可惜了,倘使我吃进去……”宁嘉徵讨厌腥膻,“还是下回吧。”
“倘使嘉徵吃进去,用处亦及不上血。”嬴西洲亲吻着宁嘉徵的眉心道,“睡吧。”
“哦。”宁嘉徵乖乖地阖上了双目。
由于太过疲倦,他立刻沉入了梦乡。
一盏茶后,嬴西洲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一大股水随之流淌了出来。
他揉按着宁嘉徵的肚子,忍不住想起了初见的宁嘉徵,故作镇定,倔强,隐隐透露出自卑,自称喜欢与他接吻、欢.好,但其中隐藏着自暴自弃。
若非为了报恩,宁嘉徵是决计不会委身于他的。
而面前的宁嘉徵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却毫不设防地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显而易见,宁嘉徵是真心想同他一生一世。
他与天地齐寿,待得宁嘉徵羽化成仙,他们可做一对神仙眷侣。
于凡人而言,十日的交.尾太过漫长了;于他而言,一年、十年都不会嫌长。
他乃是司战的凶兽,此时此刻脑中却满是风花雪月。
怪不得《孙子兵法》上载有“美人计”,他假使是一方大将,对手若派宁嘉徵对他使“美人计”,他怕是会将城池拱手相让吧。
爹爹曾多次劝他寻一伴侣,他则坚称在除去兰猗前,无心情爱之事。
爹爹倘使知晓他如今沉溺于情爱之事,不可自拔,不知会作何反应?
待宁嘉徵醒来,已是日落西山。
他发觉自己正窝于嬴西洲怀中,又见嬴西洲阖着双目,吐息均匀,便往嬴西洲面上吹了一口气。
嬴西洲睡得浅,即刻掀开了眼帘来。
宁嘉徵当着嬴西洲的面,伸手探入嬴西洲亵衣衣襟,含笑道:“我睡了几日?”
“两日。”嬴西洲礼尚往来,变出尾巴来,潜入宁嘉徵的亵裤。
“嗯……”宁嘉徵定了定神,“这两日,西洲轻.薄过我几回?”
嬴西洲答道:“三回。”
宁嘉徵失望地道:“仅仅三回?”
嬴西洲一五一十地道:“不仅仅是三回,还用了五回双手,九回双足。”
宁嘉徵捧住嬴西洲的双颊,眼波如水:“拢共一十七回,与我的年纪一般。”
嬴西洲一身悸动:“希望在嘉徵及冠之前,我们便已除了兰猗。”
“兰猗去向不明,望兰猗能晚些现世,予我足够的功夫修炼。”宁嘉徵一字一顿地道,“待我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我们便拜堂成亲吧。”
嬴西洲欢喜得难以言喻:“好。”
宁嘉徵思及同奚清川拜堂成亲那一回,满面嫌弃:“这回拜堂,我不要涂脂抹粉,戴凤冠,着霞帔了。”
嬴西洲纵容地道:“嘉徵要如何便如何。”
宁嘉徵下定决心:“我要在洞房花烛夜,取悦西洲。”
嬴西洲想起之前宁嘉徵那副难受得不欲为人的惨状,劝道:“不必急于一时。”
“到那时,我都能打败奚清川了,自然不该惧怕奚清川昔日的恶行。”宁嘉徵说得天经地义,其实并不确定到时候是否能顺利。
嬴西洲并不泼宁嘉徵的凉水,到那时,宁嘉徵如若实在做不到,他再安慰宁嘉徵便是。
宁嘉徵用双手双足抱住嬴西洲,继而咬着嬴西洲的侧颈道:“哪处最舒服?”
“这处。”嬴西洲的尾巴尖应声蹭了蹭。
“果真是这处,我亦觉得这处最舒服,我可是西洲的雌兽呢。”
关于雌兽的论调,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说出口,宁嘉徵竟觉得天生便该如此。
尾巴尖不住地磨.蹭了起来,向他表达着嬴西洲的喜悦。
“西洲不是曾将我变作凤凰么?”他好奇地道,“西洲若将我变成凤凰,真真正正地同西洲交.尾会是怎样的滋味?”
嬴西洲给予了宁嘉徵积极的回应:“那我们下回试试吧。”
“好。”宁嘉徵环住嬴西洲的脖颈,“还可与分.身一道。”
嬴西洲不容反驳地道:“不可。”
宁嘉徵气鼓鼓地道:“小气,所谓分.身,不就是从本体中分出来的么?且西洲曾说过与分.身共感,西洲不是一次能体验双重感受么?”
嬴西洲板着脸道:“分.身只是分.身,即使是从本体中分出来的,即使吾与分.身共感,吾亦不会与分.身共享嘉徵。”
“西洲真爱呷醋。”宁嘉徵用自己的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嬴西洲,如愿地听到嬴西洲一声闷哼后,猛然推开嬴西洲。
嬴西洲以尾巴勾住宁嘉徵细瘦的腰身,让宁嘉徵与自己严丝合缝。
“我饿了。”宁嘉徵可怜兮兮地道。
“饿了便不要随便撩.拨吾。”嬴西洲收回了尾巴。
宁嘉徵并不见好就收:“我最爱撩.拨西洲了,不若由西洲将我喂饱吧。”
嬴西洲叹息地道:“嘉徵已有十二日不曾用过膳,是该饿了。”
宁嘉徵恨恨地道:“我原本几近辟谷,若不是奚清川剜了我的内丹,我早该完全辟谷了。”
“那奚清川合该被千刀万剐。”嬴西洲同宁嘉徵交换了一番吐息,方才起身下了床榻。
宁嘉徵目不转睛地瞧着衣衫不整的嬴西洲,吹了个口哨:“好风景。”
嬴西洲心念一动,瞬间衣衫齐整。
“西洲果真小气。”宁嘉徵趴在床榻上,双手托腮。
一炷香后,嬴西洲从庖厨端了晚膳来。
分别是香菇老母鸡汤,葱烤鲫鱼,白灼虾以及酒酿桂花糯米糕。
宁嘉徵一见酒酿桂花糯米糕,便面生绯红。
嬴西洲见状,抬手覆上宁嘉徵的额头:“发热了?”
“没发热。”宁嘉徵坦言道,“我同西洲欢.爱之际,觉得自己的身体软得就像被蒸得太久的酒酿桂花糯米糕。眼下是早春,远未入秋,我未料到会有酒酿桂花糯米糕。”
嬴西洲拈起一块酒酿桂花糯米糕,软软糯糯,散发着甜香,确实有些像欢.爱之际的宁嘉徵。
他将酒酿桂花糯米糕喂予宁嘉徵,宁嘉徵小口小口地吃着,末了,吻住嬴西洲,用舌尖将藏于口中的一小口酒酿桂花糯米糕推入了嬴西洲口中。
一人一兽便这般一边接吻,一边吃着酒酿桂花糯米糕。
一碟酒酿桂花糯米糕吃罢,嬴西洲接着喂宁嘉徵香菇老母鸡汤:“嘉徵出得太多了,须得好生进补。”
“的确太多了,要是被娘亲得知,娘亲定会担心我的安危。”娘亲曾一再劝宁嘉徵节制些,但他从不听劝。
“我虽然出了不少,但我只觉得浑身酸软,并无性命之忧,应当是内丹的功劳吧,不,是西洲的功劳。”
嬴西洲生怕宁嘉徵觉察到他悄悄喂了宁嘉徵心头血,闻言,不由心虚了。
宁嘉徵乖乖地由着嬴西洲喂了他一碗香菇老母鸡汤,又要嬴西洲给他剥白灼虾。
在遇见宁嘉徵之前,嬴西洲从未伺候过任何人;在遇见宁嘉徵之后,嬴西洲不知不觉间已习惯了伺候宁嘉徵,剥白灼虾当然不在话下。
宁嘉徵吃着嬴西洲剥的白灼虾,问道:“奚清川处可有异常?”
嬴西洲不答反问:“嘉徵认为奚清川可能与兰猗勾结了?”
宁嘉徵摇首道:“我年纪太小,不曾与兰猗打过照面,但从我听说的兰猗的事迹判断,兰猗绝不可能与奚清川勾结,兰猗心高气傲,看不上奚清川那等败类。”
“兰猗确实心高气傲。”嬴西洲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成为魔尊的兰猗,便觉得日月变色。
兰猗是踏着尸山血海,坐上魔尊之位的。
左右死的是些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倘若兰猗只满足于魔尊之位,他是不会干涉的。
奈何兰猗所图是将这人世间变作炼狱。
兰猗天生魔骨,并无怜悯之心,杀戮是其本能。
然而,这千年来,兰猗却过于安静了。
兰猗的伤真有这么重,需要将养上千年?
抑或真如柔娘所言,兰猗投胎转世去了,连自己乃是魔尊兰猗之事都忘记了。
但失去记忆的兰猗岂能压制住一身的魔骨?
“嘉徵,兰猗兴许不屑与奚清川勾结,但奚清川却放走了兰猗手下大将。”
宁嘉徵惊诧地道:“你当时不是对简岳说,奚清川与仇池联手杀了魔尊兰猗手下大将么?”
“仇池以为奚清川给了对方致命一击,殊不知奚清川其实留了对方一命。”
不久前,嬴西洲心生疑窦,命分.身好生将奚清川审问了一番。
“且……”嬴西洲未及说罢,房门倏地被叩响了。
他擦净手,为宁嘉徵穿好衣衫,才道:“进来吧。”
来者乃是天灵殿殿主穆音,穆音扫了一眼嬴西洲与宁嘉徵腻歪的模样,便开门见山地道:“本殿主未能从柔娘口中问出兰猗的下落,想来柔娘当真不知。但本殿主派出去搜查兰猗之人传回了一个讯息——九天玄宗的开山祖师便是当上魔尊前的兰猗。”
九天玄宗开山祖师并未留下姓名,传闻其人残暴,强占了九重山,创建九天玄宗,立下“外人不得踏足九重山,若有违者,杀无赦”的宗规,甚至将执意上山的游人腰斩了,悬于山门示众。
千年前,其人行踪不明,九天玄宗乱了数十年后,由奚清川平乱,并继承了宗主之位。
宁嘉徵记得嬴西洲曾说过兰猗将会现身于九天玄宗,原因便是兰猗乃是九天玄宗开山祖师?
宁嘉徵发问道:“穆殿主的意思是奚清川或许知晓兰猗的下落?”
“不一定,可试上一试。”穆音身中“断情”,无药可解,只盼自己能与兰猗同归于尽。
然而,她清楚得很,自己远远不是兰猗的对手。
嬴西洲直截了当地道:“将奚清川提来一问便是,稍待。”
穆音见嬴西洲一动不动,不知要用什么法子将奚清川提来。
但嬴西洲贵为上古神兽,自然多的是法子。
十二日前,她被柔娘所操控,劈开了嬴西洲的小臂,洞穿了嬴西洲的心脏。
她前几日方才想起此事,却没机会向嬴西洲道歉,遂趁此机会道:“是我无能,伤了嬴公子,抱歉。”
不料,她竟是听闻嬴西洲道:“不是穆殿主伤了吾,而是吾故意让穆殿主伤了吾。”
她疑惑地道:“为何?”
显然当时的情形穆音记不得了,宁嘉徵牵了嬴西洲的手道:“奚清川剜出了我的内丹,将其变作了齑粉,加之我筋脉尽损,身体日渐孱弱,我不愿服下奚清川的内丹,西洲便故意被穆殿主所伤,以让我吸食他的血液,重新长出内丹。所以,穆殿主毋庸感到歉疚。”
对了,穷奇的血液有延年益寿之效。
这穷奇当真是个痴情种。
穆音真心实意地道:“奚清川为强取豪夺,痛下杀手,后又被嬴公子横刀夺爱,实在是罪有应得,本殿主祝宁公子与嬴公子永结同心。”
宁嘉徵奇道:“穆殿主不认为断袖违逆人伦么?”
穆音并不说教,而是含笑道:“只要你们两厢情愿,有何违逆人伦的?宁公子切勿这样想。”
“我已经接受自己为西洲断袖一事了。”宁嘉徵与嬴西洲相视而笑。
穆音出言叮嘱道:“宁公子既然身体孱弱,十二日前刚刚长出内丹,而嬴公子所中的媚.药已解了,两位公子还是节制些为好,来日方长。”
宁嘉徵望着穆音道:“我娘亲也总是要我节制些。”
“想娘亲了?”见宁嘉徵颔首,穆音温言道,“我的年纪足以做你的娘亲了,你若愿意,大可将我当作你的娘亲。”
听穆音换了自称,宁嘉徵雀跃地道:“穆殿主不嫌弃的话,唤我‘徵儿’可好?”
穆音便唤了一声:“徵儿。”
宁嘉徵有些紧张:“那我唤穆殿主‘干娘’好不好?”
穆音慈爱地道:“好,徵儿。”
宁嘉徵从嬴西洲怀里出来,忍着酸疼,站直了身体:“干娘。”
穆音一心向道,不曾喜欢过任何人,当然不曾成过亲,更不曾生育过儿女。
此番得了个干儿子,自是喜不自胜。
“只可惜,近日周老,仇掌门以及几位后起之秀接连过世,否则,本殿主这个当干娘的定要大摆筵席,庆祝一番。”
宁嘉徵担忧地道:“庆祝倒是不必了,干娘的身体如何了?”
“无事。”穆音岔开话题,“徵儿要干娘主持公道么?”
宁嘉徵双目发亮:“不必了,我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亲手讨回公道。”
穆音拊掌道:“好,干娘等着看徵儿将奚清川打得屁滚尿流。”
宁嘉徵诧异地道:“干娘竟会用这么不文雅的词。”
他初见穆音便是在“琼玑盛会”之上,穆音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穆音莞尔道:“干娘本就不是什么文雅之人,只是当了这天灵殿的殿主,言行得庄重些。”
嬴西洲见宁嘉徵快站不住,伸手扣住宁嘉徵的腰身,令宁嘉徵依偎在自己怀中。
宁嘉徵有些不好意思,嬴西洲却是坦荡:“穆殿主勿要见怪。”
“有何可见怪的?”穆音感叹道,“幸得嬴公子救徵儿于水火之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嬴西洲自责地道:“吾若能早些识得嘉徵,嘉徵便不会失怙了。”
“才不是西洲的错。”宁嘉徵亲了一口嬴西洲的唇角。
嬴西洲回吻宁嘉徵,而后夹了葱烤鲫鱼,送到宁嘉徵唇边。
用罢晚膳,又过了片刻,突然之间,这房中多了一头穷奇,穷奇口中叼着奚清川。
穷奇松口,奚清川当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时隔多日,奚清川再见宁嘉徵,顿生垂涎。
该死的穷奇必然将宁嘉徵“照顾”得极好,本是纯粹少年模样的宁嘉徵,现下周身正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淫.靡之气,宛若业已成熟,高挂枝头,亟待采撷的蜜桃,咬上一口便汁水满溢。
宁嘉徵再度见得奚清川,并不害怕,只是恶心,尤其是奚清川的视线,仿若能将他的衣衫剥得一干二净。
他偏过首去,道:“你可知兰猗的下落?”
“兰猗?”奚清川面生向往之色,否认道,“不知。”
宁嘉徵二问:“你可知九天玄宗开山祖师便是兰猗?”
奚清川并不隐瞒:“本宗主当年之所以拜入九天玄宗,便是冲着兰猗去的。”
宁嘉徵蹙眉道:“你对兰猗有所企图?”
“见过兰猗容貌者,有几人能不为兰猗所惑?其他人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不过是惧于兰猗深不可测的修为而已。”奚清川怀念着千年前兰猗的灼灼风采,不禁心神荡漾。
那被宁嘉徵这个贱人割去,已不存在之物似乎蠢蠢欲动了。
宁嘉徵愤愤不平地道:“你既觊觎兰猗,为何非要得到我?”
“因为你的眼神与兰猗甚是相似,俱是不可一世,而本宗主最爱将不可一世之人踩入泥中,好让其肮脏不堪地向本宗主摇尾乞怜。”奚清川舔了舔唇瓣,“嘉徵,本宗主最喜欢你爹爹自裁之时,你看向本宗主的眼神了,愤恨、恐惧、无助,要不是本宗主留着隋华卿与隋琼枝还有用,否则,本宗主当时亦会当着你的面,逼死她们。你的表现一定会令本宗主心满意足。”
宁嘉徵气得想打奚清川,却没什么气力。
嬴西洲抬掌覆上宁嘉徵的后背,传了宁嘉徵些内息。
宁嘉徵回首瞧了一眼嬴西洲,继而抬步走向奚清川,直将其打得鼻青脸肿。
穆音从未见过奚清川这副嘴脸,千年来,奚清川完美地将自己伪装成了正人君子,应当登台唱戏,才不浪费这一身装腔作势的好本事。
奚清川嗤笑道:“你爹爹死透了,任凭你如何对本宗主不敬,他都回不来了。”
宁嘉徵被奚清川戳中了痛处,反唇相讥:“你最爱的兰猗纵然尚未死透,有朝一日,我定会将他送入黄泉。”
第五十五章
奚清川闻言,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叹了口气,看宁嘉徵的目光犹如在看目不识丁的无知妇孺,满是无奈与轻蔑,后又用无比亲昵的口吻道:“娘子莫不是撞了邪了?若不是娘子生性淫.荡,不守妇道,色.诱了穷奇,甚至当着为夫的面与穷奇苟合,勾得穷奇对娘子言听计从,帮着娘子对付为夫,娘子现下早已对为夫死心塌地,俯首帖耳了。兰猗的修为胜过为夫,娘子在兰猗眼中与蝼蚁无异,即便娘子拼了这条性命不要,都不可能伤及兰猗分毫,娘子竟大言不惭地要送兰猗下黄泉。”
听奚清川口口声声地唤自己为“娘子”,宁嘉徵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奚清川分明被自己亲手阉割了,还被自己亲手废了四肢,眼下连站都站不起来,好似一滩烂泥,黏在地上。
可是这奚清川的态度竟是高高在上,一如那时对自己生杀予夺的九天玄宗宗主,毫无作为阶下囚的自觉。
他自知修为粗浅,经过一番磋磨后,不会再妄自尊大了。
但他恨透了奚清川这副面目,且不愿知难而退,定要教奚清川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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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神态坚定,一字一顿地道:“奚清川,我定说到做到。”
恍然间,奚清川瞧见了三年前那个在“琼玑盛会”之上,傲慢无礼的小小竖子。
宁嘉徵身上那股子的淫.靡之气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居然变得高不可攀,不容亵渎了。
千年前的兰猗亦是这副模样,从尸山血海中而来,一身白衣却能滴血不沾,不像是杀人如麻的魔尊,更像是普渡众生的菩萨。
他初见兰猗,兰猗正巧杀倦了,连瞥都不瞥他一眼,便翩然而去了。
他并未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反而对兰猗着了魔。
宁嘉徵觉察到奚清川正在发怔,似乎是透过他,在想些什么陈年旧事。
他一把扣住
奚清川的脖颈:“兰猗身在何处?”
奚清川直直地盯着宁嘉徵:“娘子果真似极了兰猗。”
宁嘉徵面无表情地道:“我若是兰猗,三年前,你堪堪闯入重华楼,便已被我碎尸万段了。”
他若是兰猗,爹爹便不会被奚清川逼得自裁。
他若是兰猗,周伯伯便不会爆体而亡。
奚清川温柔似水地道:“娘子若是兰猗,本宗主会更后悔自己太过心软,容娘子守了三年孝,未能在娘子一十又四那年,便破了娘子的处.子之身,令娘子汁水横流,淫.叫连连。”
奚清川所言不堪入耳,尽管宁嘉徵清楚奚清川决计做不到,仍是不免恶寒。
宁嘉徵凝了凝神:“兰猗究竟身在何处?”
奚清川挑眉道:“娘子若能宽衣解带,服侍为夫,为夫可考虑说与娘子听。”
宁嘉徵提醒道:“你切莫忘了自己已是个阉人了。”
“阉人又如何?”奚清川憎恨宁嘉徵不识抬举,受着自己的百般宠爱,竟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去势,但他面上却堆着笑,“为夫不介意与娘子对食,娘子可用物件捅自己,让为夫饱饱眼福。”
宁嘉徵牵了嬴西洲的手:“我已与西洲两情相悦了,何必用假物件。”
嬴西洲认为奚清川该当由宁嘉徵处置,故而一直默不作声。
纵然他听得怒不可遏,亦拼命忍耐着。
宁嘉徵的手指一贴上他的手指,旋即被他紧紧扣住了。
奚清川见一人一兽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嘲笑道:“穷奇是上古凶兽,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待他腻味了,指不定会将你拆骨入腹。”
嬴西洲淡淡地道:“吾绝不会将嘉徵拆骨入腹,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将你拆骨入腹。”
奚清川有恃无恐地道:“你相好还痴心妄想着堂堂正正地打败本宗主,你正在兴头上,总不能忤了你相好的意吧。”
宁嘉徵配合地道:“西洲,我改主意了,你且快些将奚清川吃了吧,左右他舍不得出卖他心爱的兰猗,对我们没用处了。”
“吾听嘉徵的。”嬴西洲说了五个字,奚清川身上倏地掉下了五块肉来,约莫一两重一块。
奚清川疼得面色惨白:“你当真要吃本宗主?”
“吾怕吃坏肚子,还是不吃了吧。”嬴西洲低下.身去,将其中一块肉塞入奚清川口中,逼着奚清川咽了下去。
奚清川并未吃过人肉,更遑论是自己的肉了,一时间,一阵反胃,呕吐不止。
宁嘉徵俯视着奚清川道:“兰猗在何处?”
奚清川口齿不清地道:“本宗主不知。”
宁嘉徵卡着奚清川的脖颈,掰开奚清川的嘴巴,往里丢了一块肉。
奚清川欲要吐出来,反是混着呕吐物吞下了下去。
少时,他实在受不住了:“我说……本宗主说……”
宁嘉徵松开奚清川,一面由着嬴西洲为自己擦手,一面催促道:“快说。”
奚清川扭曲着五官道:“本宗主不知兰猗的下落,本宗主只知兰猗投胎去了。”
投胎的说辞与柔娘一致无二。
宁嘉徵断定不了这说辞的真假,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奚清川。
奚清川被宁嘉徵盯得浑身发毛,又见嬴西洲指尖一点,自己余下的那三块肉居然烧了起来,散发出阵阵肉香。
自己肚子里的那两块肉当即横冲直撞,害得奚清川再次吐了出来。
宁嘉徵含笑道:“你且说说你知道多少兰猗之事。”
奚清川吐罢,口中尽是酸臭,缓了口气,一五一十地道:“本宗主对兰猗一见倾心,得知兰猗创建九天玄宗,便拜入了九天玄宗,以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后来兰猗毫无预兆地离开了九天玄宗,开始大肆杀戮,再后来,兰猗与昊天、穷奇一战,身受重伤,为了逃避追杀,便投胎去了。据闻,待兰猗的转世年满一十又八,便会觉醒。”
一十又八,倘使兰猗投的是人胎,千年过去,不知投了几回胎,年满一十又八了几回了,为何丁点儿消息也无?
宁嘉徵正思量着,忽觉有毛茸茸在蹭自己的腿,垂目见是穷奇的尾巴,遂由着穷奇蹭。
须臾,这尾巴缠住了他的足踝,不规矩地往他的裤腿钻去。
足足一十二日的交.欢使得他的肌肤敏.感不已,仅是被尾巴尖触及,便起了战栗。
“西……”他正要让嬴西洲不许作弄他,岂料,竟听闻嬴西洲沉声道:“不准。”
那尾巴不死心,径直往里钻,突然被嬴西洲死死捏住了。
却原来,不是本体的尾巴,而是分.身的尾巴。
分.身吃疼,蜷缩了身体,顶着威风凛凛的皮囊,冲宁嘉徵哀声叫唤。
嬴西洲横眉竖目地道:“不准轻.薄嘉徵。”
宁嘉徵看看分.身,又看看本体,失笑道:“哪有自己同自己呷醋的道理?”
第五十六章
嬴西洲义正辞严地道:“嘉徵独属于吾,是吾与嘉徵两情相悦,而非分.身。”
宁嘉徵喜欢见嬴西洲呷醋,遂伸手揉了揉分.身毛茸茸的脑袋,如同娘亲哄幼时的自己一般,软声道:“痛痛飞飞。”
分.身欢喜得摇起了尾巴来,由于尾巴尚且被嬴西洲捏着,这么一摇登时疼得更为厉害了。
疼归疼,他仍是胆大包天地当着本体的面,伸出舌头来,去舔宁嘉徵的手背。
分.身的舌头同样长满了倒刺,使得宁嘉徵的手背微微刺痛。
宁嘉徵瞥了嬴西洲一眼,见分.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来,忍不住挼了一把。
下一瞬,被他眼尾余光所笼罩的嬴西洲化出原形来,将分.身压在身下,教宁嘉徵想挼分.身也挼不了,只能挼他。
分.身不服气,一时间,两头穷奇打成了一团。
少顷,空中飘满了两头穷奇的毛毛。
奚清川直觉得莫名其妙,本体与分.身居然为了宁嘉徵打起来了。
不过么,穷奇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胆敢在他的新婚夜,在他的新房里,在他的喜床上,在他眼皮子底下,同他明媒正娶的娘子勾搭成奸。
此番本体与分.身同归于尽才好。
穆音见状,问宁嘉徵:“你不劝劝么?”
宁嘉徵从善如流地道:“好了,别打了。”
本体循声望向宁嘉徵,踹了分.身一脚后,才朝着宁嘉徵走去了。
宁嘉徵瞧着摆出胜利者姿态的本体,含笑道:“西洲真厉害。”
本体用自己的脑袋去蹭宁嘉徵的手,紧接着,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肚皮来。
眼见宁嘉徵要低下.身来,抚摸自己的肚皮了,尾巴尖陡然一疼,本体回首一看,尾巴尖被分.身踩住了。
他本想给分.身些深刻的教训,思及适才宁嘉徵哄分.身,遂由着分.身踩。
岂料,宁嘉徵对他被分.身踩尾巴尖一事视而不见,还挼着他的肚皮,同时示意分.身过来。
分.身在宁嘉徵身畔躺下,四脚朝天地袒露了肚皮。
宁嘉徵正右手本体,左手分.身,挼得不亦乐乎,猝然间,分.身不见踪影了,仅余下本体。
“西洲委实小气。”宁嘉徵捏了捏本体的耳朵,抱怨道。
本体原是一副你能奈吾何的表情,继而耷拉了耳朵,委委屈屈地道:“嘉徵为何不哄吾?”
宁嘉徵将本体从头顶心挼至尾巴尖,又将尾巴尖摸了又摸,才在本体期待的眼光中道:“痛痛飞飞。”
奚清川一面可惜两头穷奇皆是全须全尾,一面怀疑穷奇被宁嘉徵迷得痴傻了。
穷奇虽是头畜生,但到底是一头活了上万年的畜生,竟然被宁嘉徵玩弄于股掌之中,且全然不顾面子,当着他与穆音的面卑微至斯地讨宁嘉徵的欢心。
“这奚清川暂且劳烦穆殿主看管。”穷奇说罢,即刻叼着宁嘉徵消失于无踪了。
穆音俯视着奚清川道:“你当真不知兰猗的下落?”
奚清川颔首道:“当真不知。”
“本殿主姑且相信你。”穆音叹了口气,“本殿主与你相识多年,竟未看出你实乃作恶多端之徒。”
奚清川连当众自.渎都熬过来了,当然不会因为穆音的失望而难受。
他欲要破了宁嘉徵的身,教宁嘉徵欲.仙.欲.死,宁嘉徵便将他阉割了;他贪图名声,宁嘉徵便逼着他当众自.渎,害得他几乎身败名裂。
他素来睚眦必报,自不会认命。
“穆殿主,本宗主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绝不是作恶多端之徒。嘉徵他移情别恋了,自要拼命抹黑本宗主,方能显得他红杏出墙合情合理。”
他振振有词,正义凛然。
假若不知奚清川的真面目,从眼前的奚清川身上,穆音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奚清川与往昔悲天悯人,救百姓于水火的正道第一人别无二致,这演技简直是出神入化。
奚清川正色道:“诚如穆殿主所言,我们相识多年,如今本宗主落难,穆殿主忍心袖手旁观么?”
穆音毫不犹豫地道:“忍心。“
奚清川心下将穆音咒骂了一通,而后端详着穆音,诚恳地道:“穆殿主面色不佳,是中了‘断情’之故吧?穆殿主该当知晓‘断情’无药可解。不过‘相思骨’兴许能有奇效,奈何‘相思骨’罕见。穆殿主可听过穷奇的妙用?穆殿主若能助本宗主逃出生天,本宗主定助穆殿主降服穷奇。”
见穆音似有些动摇,奚清川再接再厉地道:“穆殿主性命珍贵,且穆殿主已窥得大道,距飞升成仙一步之遥,如若殒命,实在是我们正道的一大损失。”
日头透窗而入,令穆音的面孔一半纤毫毕现,一半昏暗不明。
她被奚清川盯着,不由笑道:“恭维本殿主无用,奚宗主还是好生交代这些年来究竟坑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吧。”
奚清川怔了怔,奇道:“穆殿主不怕死?”
穆音答道:“怕,怕得很,但不能因为怕死,而做出违背道义之事。”
那厢,宁嘉徵被穷奇一爪子按在了床榻上,笑吟吟地道:“我只是挼了分.身而已,既没同他接吻,更没同他交.尾,西洲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不准同他接吻,更不准同他交尾。”穷奇猛然想起宁嘉徵曾同分.身接过吻,当时他驮着宁嘉徵飞上了九天,由于宁嘉徵吐息不能,他便变出了分.身来为宁嘉徵渡气,渡过气后,他本打算将分.身收回,宁嘉徵却缠着分.身接吻,他觉得当坐骑亏了,遂让分.身当了坐骑,换作他自己同宁嘉徵接吻。
“西洲与分.身争风吃醋委实幼稚。”宁嘉徵话锋一转,承诺道,“我只会同你接吻,同你交尾。”
穷奇闻言,一下子便被哄好了,不由自主地摇起了尾巴来。
宁嘉徵依偎于穷奇怀中,一边把玩着穷奇的肉垫,一边好奇地道:“西洲不是与分.身共感么?打分.身不疼么?”
“可共感,亦可不共感。”穷奇与分.身一般,用尾巴缠住了宁嘉徵的足踝,细细磨蹭了一番,继而钻入裤腿,向上而去。
“嗯……”宁嘉徵高高仰起脖颈,上齿咬住了下唇,浑身瘫软。
穷奇见不得宁嘉徵这般模样,赶忙将尾巴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送到宁嘉徵手中,让宁嘉徵挼。
宁嘉徵定了定神,莞尔道:“西洲生怕我精.尽.人.亡么?”
穷奇一本正经地道:“嘉徵终究还是个修士,不可太纵欲。”
宁嘉徵突发奇想地道:“西洲可知双修之法?”
穷奇摇首道:“不知。”
“可惜了,不然,我便能同西洲双修了。”宁嘉徵不客气地从尾巴尖挼至尾巴根,还坏心眼地揉搓尾巴根,见穷奇顿时肌肉虬结,方才松了手,肃然道,“我们如若寻不到兰猗,是否便只能等兰猗自己现身?”
“对,嘉徵可趁此功夫好生修炼。”穷奇松了口气,宁嘉徵若再不松手,他只怕会情难自禁。
“嗯,我要好生修炼,以期与西洲并肩而战。”宁嘉徵从床榻上跳了下去,未能如愿做出一代少侠的帅气落地,反而一趔趄,幸而没摔着。
十二日太多了,他须得歇上一日,再开始修炼。
穷奇见宁嘉徵尴尬地苦笑,用尾巴圈住宁嘉徵的腰身,让宁嘉徵投怀送抱,又抬起右前爪,轻轻地拍着宁嘉徵的背脊道:“歇息吧。”
“好。”宁嘉徵乖巧地阖上了双目,“西洲信奚清川的说辞么?”
“半信半疑。”穷奇柔声道,“嘉徵且快些歇息吧,不论如何,吾都会保护嘉徵,保护这人间,不惜性命。”
第五十七章
次日,天未明,宁嘉徵便小心翼翼地拨开穷奇的爪子,盘腿而坐,开始运气了。
穷奇警觉得很,当即掀开眼帘,瞧了宁嘉徵一眼,见宁嘉徵正在运气,不便打搅,遂又阖上了双眼。
宁嘉徵不想去九天玄宗,经过穆音的同意后,便在天灵殿住下了。
一日又一日,从春寒料峭至金桂飘香,宁嘉徵日日勤勉,心无杂念,辟谷之后,更是连用膳的功夫都省了。
嬴西洲搜罗了些灵丹妙药,助宁嘉徵一臂之力,且时不时地点拨一番,加之有穆音相助,宁嘉徵的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
区区半载,便已从结丹至化神。
小寒时分,宁嘉徵寻了个大夫,为奚清川治伤。
他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自该使奚清川的修为恢复如初。
为了方便医治,大夫剥尽了奚清川的衣衫。
奚清川的身体从精壮有力变得瘦骨嶙峋了,乍一看,与寻常老叟无异。
以防奚清川的四肢萎缩,宁嘉徵特意买了只陪葬的纸人来,又央嬴西洲将纸人变作活人,好生照顾奚清川。
待得他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他便用这纸人为奚清川陪葬。
此刻纸人正顶着鲜艳的腮红,瞪着大大的双目,立在角落。
自那日被穷奇从九天玄宗叼至这劳什子的天灵殿后,奚清川仅见过宁嘉徵一面。
再次得见宁嘉徵,只一瞥,他便看出宁嘉徵的修为有了不小的长进,显而易见,宁嘉徵自以为能胜过他了,才会为他治伤。
久未谋面的宁嘉徵长成了靡颜腻理的美人,教他垂涎欲滴,论样貌,除了千年前的兰猗,他再未见过能与宁嘉徵匹敌的男男女女。
他果真是慧眼如炬,只可惜便宜了该死的穷奇。
宁嘉徵被穷奇操.弄了这许多日子,那处恐怕已与穷奇甚是契合了。
宁嘉徵原是他砧上鱼肉,都怪他心慈手软。
宁嘉徵居高临下地望着奚清川,面无表情,由于奚清川丝毫不掩饰其邪.念,他恶心得想吐。
奚清川这一身的伤拜他所赐,当时的他身处十八层地狱,不愿认命,却不得不认命。
嬴西洲陡然从天而降,将他从十八层地狱中救了出来,他既后怕又庆幸,进而几近疯狂地报复奚清川。
尽管他明白自己是仰仗嬴西洲,方能肆无忌惮地折磨奚清川的,可是他仍然觉得痛快。
然而,现下的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快。
他必须依靠自己,就算依靠自己只能给奚清川造成些皮肉伤,都较仰仗嬴西洲令奚清川修为尽失,不良于行来得痛快。
这关乎他的自尊,自尊是他立足于世间的根本。
奚清川蓬头垢面,仰首盯着宁嘉徵调.笑道:“娘子突然待为夫这般好,莫不是厌倦了穷奇了?”
宁嘉徵懒得同奚清川多费口舌,牵了嬴西洲的手,转身便走。
出得地牢后,宁嘉徵的身体霎时被日光笼罩了,他眨了眨双目,适应了亮光后,即刻松开了嬴西洲的手,道:“西洲,我要去练剑了。”
——三年前,爹爹自创的“重华剑法”在奚清川手下一败涂地,故而他打算用“重华剑法”一雪前耻。
嬴西洲却是一把扣住了宁嘉徵的右腕,见宁嘉徵回首望向他,他哀怨地道:“嘉徵,我们已有好几个月不曾交.尾了,你莫不是当真厌倦吾了?”
“对哦。”宁嘉徵醉心于修炼,算算日子,他与嬴西洲上次交.欢须得追溯到嬴西洲因中了柔娘的媚.药而发.情的那一回。
“抱歉。”他踮起足尖来,亲了亲嬴西洲的唇瓣,“是我冷落西洲了。”
“那……”嬴西洲尚未说罢,便被宁嘉徵打断了:“眼下不行,我要去练剑了。”
“好吧。”嬴西洲蹲在一旁,守着宁嘉徵练剑。
他清心寡欲了上万年,原本早已习惯了,尝过与宁嘉徵交.尾的滋味后,他却连短短数月都忍耐不了了。
宁嘉徵每日皆在他怀中入眠,又在他怀中起身,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数度想向宁嘉徵求.欢。
起初,他生怕自己没节制,耽误了宁嘉徵修炼,遂拼命忍耐。
后来,他单方面闹起了别扭,眼巴巴地等着宁嘉徵主动向他求.欢。
然而,一直等到今日,宁嘉徵都未向他求.欢。
他自然清楚奚清川是在调.戏宁嘉徵,却忍不住借着这个由子向宁嘉徵求.欢了。
宁嘉徵练剑的模样很是漂亮,身姿舒展,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
但是他更想看宁嘉徵因他而情动的模样。
明明他与宁嘉徵都两情相悦了,宁嘉徵不该这么久不同他交.尾。
练了两个时辰的“重华剑法”后,宁嘉徵收起“牵机”,才发现嬴西洲长出了耳朵与尾巴来,都耷拉着,好似受尽了委屈,他又发现嬴西洲正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正搬运着一小块红枣糕的蚂蚁。
他不由轻笑,并摸了摸嬴西洲的头顶心:“西洲,起来吧。”
嬴西洲一蹦三尺高:“嘉徵要与吾交.尾了么?”
他正兴奋着,竟是被宁嘉徵泼了凉水:“不要。”
宁嘉徵出了一身汗,连眼睫都盈满了汗珠,见嬴西洲陷入低落,遂热情地邀请道:“西洲若不嫌弃,可与我共浴,沐浴罢,我便与西洲交.尾。”
嬴西洲眉开眼笑地道:“吾不嫌弃,吾要与嘉徵共浴。”
说是共浴,一进得浴桶,他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宁嘉徵的唇瓣,与此同时,一手环住宁嘉徵的腰身,一手向下探去。
宁嘉徵吐息一滞,不禁心.猿.意.马,这几个月来,他一门心思地想着精进修为,无暇念及床.笫之事,现如今被嬴西洲一撩.拨,令他脸红心跳的回忆顿时将他灭顶了。
他将再度体验极乐,教他不可自拔的极乐。
“西洲……”他放软了身体,催促道,“想要,快些。”
嬴西洲怔了怔:“嘉徵这么快便有感觉了?”
“嗯。”宁嘉徵半阖着眼,用唇堵住了嬴西洲的左耳耳孔,“我是西洲的雌兽,我想要西洲,想要得不得了。”
嬴西洲默念定心诀,才未粗鲁地横冲直撞。
宁嘉徵不得满足,遂不断地催促道:“快些。”
手指与随手指进来的浴水远远不足够。
良久,嬴西洲掐住宁嘉徵的侧腰,缓缓提起,又缓缓放下。
宁嘉徵浑身颤抖,毫无章法地去吻嬴西洲。
嬴西洲捧住宁嘉徵的后脑勺,与宁嘉徵唇舌交织。
这是宁嘉徵第一次与嬴西洲在浴水中欢.好,他在颠簸当中,瞧着水面上层层叠叠的涟漪,心疼地道:“辛苦西洲忍耐了这么久。”
嬴西洲轻咬着宁嘉徵的锁骨道:“吾若不向嘉徵求.欢,嘉徵何日才会向吾求.欢?”
宁嘉徵坦白地道:“我目前顾不上此事,西洲若不向我求.欢,我大抵会在了结了奚清川后,再向西洲求.欢。”
这话嬴西洲不爱听,故而使劲了些,作为对宁嘉徵的惩罚。
“唔……”宁嘉徵揪住了嬴西洲的发丝,一阵痉挛。
嬴西洲取了些浮上水面之物送入口中,吃了,才志得意满地道:“嘉徵要在了结了奚清川后,再向吾求.欢,何以出得这般快?”
宁嘉徵气喘吁吁,连“脏”字都说不出来。
待他缓过气来,未及开口,转念一想,这亦是闺房之乐,遂覆唇而下。
他从嬴西洲口中尝到了自己的味道,不是什么可口的味道。
一吻罢,他摸了摸嬴西洲的额头:“报仇雪恨是我的当务之急,我与西洲来日方长。”
嬴西洲没被宁嘉徵哄好:“不止来日方长,亦是时不我待。”
宁嘉徵愧疚地道:“对不住,作为补偿,今日我可由西洲为所欲为。”
说好的今日,嬴西洲一瞬都未浪费,直至子时四刻,方才抽身而出。
宁嘉徵汗水淋漓,把玩着嬴西洲的手,哑声道:“西洲,明日卯时记得唤醒我。”
话音堪堪落地,他便已睡了过去。
嬴西洲远未满足,压抑着自己,为宁嘉徵擦身。
夜深人静,他声若蚊呐地道:“嘉徵,吾心悦于你。”
第五十八章
嬴西洲依宁嘉徵所言,一到卯时,便吻着宁嘉徵的耳根道:“嘉徵,该起身了。”
宁嘉徵浑身犯懒,连双目都睁不开,翻了个身,往嬴西洲怀里钻。
嬴西洲由着宁嘉徵撒娇,口中却提醒道:“卯时了。”
“卯时了……”宁嘉徵口齿不清地重复道。
嬴西洲又怜又爱地揉着宁嘉徵的后脑勺道:“不若歇上一日?”
“不要。”宁嘉徵挣扎着坐起身来,歪着脑袋,抬手拍自己的面颊。
这副身体太久不曾享受过肌.肤.之.亲,加之过于激烈,仅是这般简单的动作,便一阵阵发酸了。
但他仍是下了床榻,换了衣衫,洁牙、净面,出门练剑去了。
修炼本就是苦行,不管是修身,抑或修心。
他既立下了目标,自当日复一日地坚持,绝不可半途而废。
嬴西洲长身玉立,看着宁嘉徵练剑,宁嘉徵的身手远不及昨日干净利落,应当归咎于他。
尽管他与宁嘉徵皆欲.仙.欲.死,可是诚如宁嘉徵所言,当务之急是报仇雪恨,而他们来日方长。
是以,他下定决心要努力地清心寡欲。
一人一兽再度交.尾是正月初一,于重建的重华楼中。
宁嘉徵自认为无颜回重华楼,被嬴西洲劝解后,厚着脸皮,回了重华楼,陪娘亲、小妹以及“王不留行”过年。
“王不留行”依旧避他如蛇蝎,他追了一会儿“王不留行”,便与嬴西洲、娘亲、小妹一般,围着火炉烤火。
随着修为的精进,他早已不惧严寒了,但他喜欢烤火。
隋华卿烤了年糕,又在上面涂了一层糖桂花,正要先递给嬴西洲,却是被儿子抢走了。
宁嘉徵急急地去咬糖桂花年糕,不慎被烫着了,苦着脸道:“西洲吹吹。”
隋琼枝伸手去抢,然而,弹指间,她的阿兄居然不见踪影了。
她灵机一动:“‘王不留行’快把阿兄找出来。”
“王不留行”充耳不闻,默默地跑到了火炉旁。
她不及躺下,竟见宁嘉徵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距她不过一步之遥,遂赶忙跑远了些。
宁嘉徵懒得理会“王不留行”,依偎于嬴西洲怀中,把玩着嬴西洲的发丝。
嬴西洲将糖桂花烤年糕吹凉了些,喂予宁嘉徵。
宁嘉徵就着嬴西洲的手吃了起来,口中香甜四溢,并冲小妹得意地笑。
隋琼枝不便从嬴西洲手中抢,皱着鼻子,瞪阿兄:“诡计多端。”
宁嘉徵反驳道:“明明是我技高一筹,这糖桂花烤年糕是我应得的。”
他以为小妹定然会回嘴,岂料,小妹竟是摸了摸他的头:“阿兄修炼辛苦了,我亦会好好修炼的。”
阿兄的进步绝不是唾手可得的,隋琼枝想起从前日日雷打不动,寅时便起身的阿兄,顿生心疼。
这样好的阿兄曾落入奚清川手中三年,整整三年,阿兄是如何熬过来的?
阿兄表现得与三年前一般无二,当真是一般无二?
“不辛苦。”宁嘉徵一本正经地道,“西洲较我辛苦得多。”
隋华卿与隋琼枝俱未听出宁嘉徵的弦外之音,母女俩一前一后地道:“多谢你照顾徵儿/阿兄。”
而嬴西洲即刻听出来了,宁嘉徵的意思是他禁.欲很是辛苦。
禁.欲确实很是辛苦,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为所欲为,较远在天边辛苦得多。
他凝了凝神,道:“毋庸客气,照顾嘉徵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隋琼枝吃着娘亲递给她的糖桂花烤年糕,挤眉弄眼地道:“哟,好恩爱呀。”
这话勾起了宁嘉徵的回忆,三年前,出事前,他亦曾说过爹娘恩爱。
然后……然后,爹爹与娘亲便天人永隔了。
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吉利,于是猛地抱紧了嬴西洲。
嬴西洲低声道:“怎么了?”
宁嘉徵摇了摇首:“无事。”
隋琼枝大大地咬了一口糖桂花烤年糕,含笑道:“阿兄抱得这般紧,莫不是害怕你的西洲被抢走?”
嬴西洲正色道:“吾只想要嘉徵。”
隋琼枝起哄道:“好恩爱哟,亲一个。”
宁嘉徵抬起首来,亲了亲嬴西洲的唇角。
隋琼枝接着道:“再亲一个。”
“才不要亲给你看。”宁嘉徵告诉自己切勿胡思乱想,进而松开嬴西洲的腰身,坐直身体后,抬指弹了一下隋琼枝的额头。
“好疼哦。”隋琼枝捂着自己的额头,做委屈状。
宁嘉徵翻了个白眼:“我根本没用力。”
“胡说。”隋琼枝瘪了瘪嘴,“你可用力了。”
宁嘉徵“啧”了一声:“本魁首不同你这黄毛丫头一般见识。”
隋琼枝反唇相讥:“本未来的魁首才不同你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
宁嘉徵不屑地道:“等你这丫头片子当上魁首,本魁首都要羽化成仙了。”
隋琼枝不服气:“等你这乳臭未干的竖子羽化成仙,本女侠早就是一方仙尊了。”
隋华卿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直觉得岁月静好,倘使夫君并未自裁,倘使嬴西洲不在,便与三年前一样了。
嬴西洲听着宁嘉徵与隋琼枝斗嘴,烤起了橘子来。
这些日子以来,宁嘉徵难得这么放松。
隋琼枝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地喝了一盏大红袍,继而可怜兮兮地向娘亲告状:“阿兄欺负我。”
隋华卿两不相帮,充耳不闻。
“哼。”隋琼枝双手叉腰,“你们都欺负我。”
她一把抱起“王不留行”,指挥道:“咬他们。”
“王不留行”浑身颤抖,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表示拒绝。
隋华卿提议道:“好了,别闹了,我们去放爆竹吧。”
三人一兽一犬便一道放爆竹去了。
在声声爆竹中,宁嘉徵祈愿道:明年,我要在“琼玑盛会”上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明年,我要与西洲拜堂成亲;明年,我要好生修炼,以期能有与兰猗一战之力。
放过爆竹后,三人一兽一犬继续守岁。
待得天光大亮,“王不留行”早已睡过一觉,而三人一兽各自回房去了。
一进得房间,宁嘉徵便跳到了嬴西洲身上,双手勾着嬴西洲的脖颈,双足圈着嬴西洲的腰身,并往嬴西洲面上吹气:“西洲忍得辛苦,我便大方地给西洲些甜头吧。”
嬴西洲却之不恭,就着这个姿势,探下了手去。
宁嘉徵面色一红:“西洲莫急。”
“吾急得不得了。”话虽如此,为了不伤着宁嘉徵,嬴西洲仍是耐心十足。
“好了,可以了。”宁嘉徵的身体不住地往下滑,所幸被嬴西洲托着,才未滑到地上。
又过了片刻,他软着嗓子问嬴西洲:“明年我们再一同守岁好不好?”
嬴西洲奇道:“嘉徵为何这般问?明年我们不是本来就该一同守岁么?”
“我怕明年会出什么变故,西洲答应了便好。”宁嘉徵一手勾紧了嬴西洲的后颈,一手抚摸着自己肚子上头的凸起发怔。
“明年绝不会出什么变故。”嬴西洲啄吻着宁嘉徵的眉眼,“要去床榻上么?”
宁嘉徵望向铜镜:“去那儿吧。”
嬴西洲作为上古凶兽对此事没什么羞.耻感,而宁嘉徵瞧着铜镜当中的自己却是羞.耻得不得了。
却原来,他在嬴西洲眼中是这副模样。
呵出来的气模糊了铜镜,然而,从覆上铜镜的双手传来的寒气却教他产生了冰火两重天之感,情动更甚,乃至于弄脏了铜镜。
嬴西洲堪堪抬手抹净铜镜,竟见宁嘉徵咬着唇瓣,向下一指:“我想看仔细些。”
须臾,宁嘉徵便如愿看仔细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良久,先是羞赧,后是自夸:“我真厉害。”
“嗯,嘉徵甚是厉害。”嬴西洲轻吻着宁嘉徵的后颈,满腹柔情,“嘉徵,吾心悦于你。”
宁嘉徵回应道:“我亦心悦于西洲。”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透过铜镜目睹了自己是如何淌了一地的。
嬴西洲关切地道:“嘉徵今日何时练剑?”
宁嘉徵嫌弃地道:“西洲真煞风景。”
“吾不是想煞风景,吾只是希望嘉徵能早日得偿所愿。”嬴西洲心疼地道,“嘉徵不爱走捷径,便只能刻苦修炼,吾不愿耽误了嘉徵。”
“多谢。”宁嘉徵回过身去,抬指勾画着嬴西洲的眉眼道,“我打算黄昏时分再练剑,现下时日尚早,可再做两回,去床榻上吧。”
说好的两回便是两回,嬴西洲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远未被满足的欲.念,松开了宁嘉徵。
而后,他打横抱着宁嘉徵沐浴去了。
宁嘉徵端望着嬴西洲,为了破除心下的不安,故意道:“我与西洲真恩爱。”
嬴西洲肃然道:“我们会一直这么恩爱的。”
第五十九章
“琼玑盛会”前一月,宁嘉徵亲手割开奚清川的丹田,将其内丹塞了回去。
这内丹是嬴西洲在洞房花烛夜取出来的,嬴西洲要他吞下,以得到奚清川千年的道行,被他拒绝了。
现如今,他这般做是为了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
奚清川过了足足一年非人的日子,几乎记不得拥有内丹是何等滋味了。
他不及细细体味,忽而听闻宁嘉徵道:“一月后,我将当着天下人的面,剜出你这内丹,将其碾作齑粉,一如你对我所做过的一般。这一月,你便好生修炼吧。”
在内丹的作用之下,伤口慢慢愈合了,只余下一条血线。
他望着宁嘉徵道:“娘子若当真想堂堂正正地打败为夫,何不为为夫将那物接上?”
“那物?”宁嘉徵噙着笑道,“早已腐烂了,如何接得上?”
奚清川冷声道:“既是如此,怎能算得上堂堂正正?”
“奚宗主修的又不是房.中.术,为何算不上堂堂正正?奚宗主若执意想接上,我满足奚宗主便是。”宁嘉徵取了木匣子来,打开给奚清川看。
钻入眼帘之物爬满了白白胖胖的蛆,全然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奚清川险些吐了出来,缓了口气,骂道:“宁嘉徵,你这个歹毒的贱人。”
“我只管将其割下,可不管将其保管得当。”宁嘉徵淡淡地道,“反正你将要性命不保,此物于你而言,本就用不上了,你且好心些,容蛆享用吧。”
奚清川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道:“你既想堂堂正正地打败本宗主,切莫求助于穷奇。”
宁嘉徵承诺道:“我绝不会求助于西洲。”
“如此便好。”奚清川十拿九稳地道,“娘子倘使输了,便乖乖地随为夫回九天玄宗,恪尽为妻的职责;为夫倘使输了,便任由娘子处置。”
他太过心慈手软,待他与宁嘉徵回奚清川,他便割了宁嘉徵那物,作为回报,再想法子将穷奇拆骨入腹了,一则,增进修为;二则,可再振雄风。
一听到“恪尽为妻的职责”,宁嘉徵当即一阵反胃,他伸手半掩着嘴巴道:“好,我答应你。”
然后,他侧过首去,对嬴西洲道:“待我处置了奚清川,我们便成亲。”
“嗯。”嬴西洲与宁嘉徵十指相扣。
奚清川痛心疾首地道:“为夫与娘子尚未和离,娘子仅仅一人岂可嫁两夫?娘子你红杏出墙,不知羞耻,为夫愿意再次接纳你,没将你浸猪笼,已是天大的仁慈了……”
宁嘉徵不屑于听奚清川胡言乱语,牵着嬴西洲的手,转身便走。
奚清川打坐运气后,见无人看管,生出了拔腿便跑的心思。
这仇他报定了,不过么,万一宁嘉徵食言而肥,他岂不是又要遭殃,还是先逃出去,再作打算为妙。
他堪堪站起身来,眼前陡然出现了一头穷奇,正悠闲地舔着爪子。
卑鄙无耻的宁嘉徵显然又派了穷奇的分.身来看管他。
即便他处于全盛时期,他都不可能敌得过这分.身。
“师尊,你可否来搭救弟子?”
他口中的师尊自是兰猗,兰猗即将现世,如若知晓他身陷囹圄,可会来搭救他?
区区分.身,于兰猗而言,不值一提。
他若有幸吸干兰猗一身的修为,便能将宁嘉徵从本体手中抢回来,到时候,他坐拥兰猗,右抱宁嘉徵,岂不美哉?
“琼玑盛会”前十日,即二月初四,乃是宁嘉徵一十八岁的生辰。
宁嘉徵自己已记不得了,照例天不亮便从嬴西洲怀里钻出来,起身练剑。
两个时辰后,他堪堪收剑,一身汗水淋漓,正要饮白毫银针,忽见嬴西洲端了一碗面来。
自从辟谷之后,他鲜少用膳,奇道:“西洲今日何以为我下面?”
“今日是二月初四,嘉徵的生辰。”嬴西洲将长寿面放于一旁的石桌上头,而后取了帕子为宁嘉徵擦汗。
宁嘉徵伸手环住嬴西洲的腰身,眉开眼笑地道:“我忘记了。西洲是如何知晓的?我不记得自己曾对西洲说过。”
嬴西洲答道:“吾特意问了你娘亲。”
“西洲如此周全,果真心悦于我。”宁嘉徵扯着嬴西洲在石桌前坐下了,又启唇道,“要西洲喂。”
“嗯,吾心悦于嘉徵。”嬴西洲郑重其事地说罢,才执着竹箸喂宁嘉徵。
见宁嘉徵吃下一口长寿面,他忐忑地道:“如何?”
宁嘉徵诚实地道:“西洲的手艺尔尔。”
嬴西洲垂头丧气地道:“对不住。”
若是嬴西洲化出原形来,定然脑袋、尾巴都耷拉了吧?
宁嘉徵亲了一口嬴西洲的额头:“但我爱吃。”
嬴西洲当即双目发亮:“当真?”
“我骗西洲做什么?”宁嘉徵往嬴西洲怀里一坐,“继续喂我吧。”
嬴西洲依言夹了荷包蛋送到宁嘉徵唇边。
这荷包蛋有些流心,不但沾上了宁嘉徵的唇瓣,还经过下颌,沿着脖颈,向下流淌。
宁嘉徵不擦,抬手揉捏着嬴西洲的肩胛骨,诱哄道:“西洲帮我舔干净。”
嬴西洲自然禁不住诱惑,覆下唇去,一点一点地舔.舐。
“啊……嗯……”宁嘉徵揪紧了嬴西洲的后襟,半阖着双目,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嬴西洲舔.吻至锁骨,猛地抬起首来,正襟危坐:“嘉徵,得快些用,不然面该坨了。”
“哦。”宁嘉徵瞥了嬴西洲一眼,姿态乖巧,却时不时地调戏嬴西洲。
嬴西洲忍了又忍,才勉强将一碗长寿面喂入宁嘉徵口中。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好容易说罢,慌忙扣着宁嘉徵的腰身,将宁嘉徵抱了下去。
宁嘉徵居高临下地把玩着嬴西洲剧烈蠕动的喉结,明知故问:“西洲真不想要?”
嬴西洲艰难地道:“吾想要,但‘琼玑盛会’在即,吾不愿耽误了嘉徵。”
宁嘉徵大方地道:“为了报答西洲为我下了长寿面,我可允西洲做一回。”
“吾……”嬴西洲未及言罢,便被宁嘉徵打断了:“勿要罗嗦,我说一回便一回。”
这一回漫长得很,待宁嘉徵歪于嬴西洲怀中,直觉得较练两个时辰的剑要累得多。
嬴西洲抚.摸着宁嘉徵光.裸的背脊道:“嘉徵是二月初四的生辰,三年前,奚清川逼着嘉徵答应婚事之时,嘉徵才满一十又四十余日。”
“对,我当时怎么都想不通奚清川怎会对年纪这么小的我感兴趣。”宁嘉徵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是因为我的眼神与兰猗甚是相似,我居然成了兰猗的替身。奚清川无能,得不到兰猗,便拿我充数,实在可恨。”
他翻身压上嬴西洲,下颌抵着嬴西洲的下颌:“我的眼神真的与兰猗甚是相似么?”
“吾未曾见过三年前的嘉徵,不好下定论。”嬴西洲柔声道,“嘉徵歇息一会儿吧。”
宁嘉徵轻咬了一口嬴西洲的下唇:“我已满一十又八,我若是兰猗的转世,该当觉醒了。”
嬴西洲伸手覆住了宁嘉徵的双目:“嘉徵勿要胡思乱想,歇息吧。”
宁嘉徵好奇地道:“我要是觉醒了,西洲会如何做?”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杀了嘉徵,再殉情。”
“琼玑盛会”当日,宁嘉徵与嬴西洲一道,带着奚清川,去了望仙山。
之前的每一年,奚清川进望仙山皆轻而易举,两百年前起,奚清川更是作为正道第一人风光无限。
不料,今年奚清川竟是进不得望仙山了。
——被望仙山认定绝无成仙可能之人是进不得望仙山的。
见奚清川撞得头破血流,亦踏不进望仙山一步,宁嘉徵立于山门里头,幸灾乐祸地道:“看来,奚宗主已被天道抛弃了呢。”
奚清川反驳道:“进不了望仙山不代表被天道抛弃。”
“是么?”宁嘉徵怀里抱着黄狸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左右修仙门派不少,见得奚清川,如同看到了丑角一般。
“哟,这不是九天玄宗的宗主奚清川么?”
“是当众自.渎,还拿着红烛往自己后门捅的奚宗主。”
“我哪里想得到昔日谪仙似的奚宗主居然做出了那等丑事。”
“奚宗主莫不是丑事做多了,以至于连望仙山都进不去了?”
“要是奚宗主这样的淫.魔能进望仙山,望仙山岂不是成淫.窟了?”
“久不见奚宗主,奚宗主竟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假使开山祖师提前得知奚清川的德行,怕不是连九天玄宗都不想建了。”
奚清川在此起彼伏的奚落声中,暗自下定决心要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宁嘉徵坐于石阶上,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黄狸花的皮毛,喜笑颜开。
奚清川作恶多端,合该被诸人嘲讽。
韩玉远远地便瞧见了奚清川,尽管奚清川成亲后的所作所为教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不过奚清川终究是他的授业恩师。
他赶忙跑到奚清川身侧,扶起奚清川,并为奚清川擦额上的血。
宁嘉徵见得九天玄宗一行人,不由发笑。
来得好,这些人亦是三年前随奚清川闯入重华楼之人,他须得一一清算。
韩玉关切地道:“久不见师父,师父近来可好些了?”
奚清川不答,只是一指山门:“进去。”
韩玉不明所以,踏入山门后,回首问奚清川:“师父还有何吩咐?”
奚清川又对其他弟子道:“进去。”
接下来,他竟眼睁睁地看着他所有的弟子悉数进去了。
诸人一片哗然。
“奚宗主进不去,奚宗主的徒弟们倒是都进去了,有趣。”
“奚宗主行为不端,进不去理所应当。”
韩玉困惑地道:“师父,你进不来?”
奚清川面上无光,他堂堂九天玄宗宗主居然及不上手下的歪瓜裂枣。
宁嘉徵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命令道:“韩玉,你师父进不得望仙山。我与你师父将在这望仙山下决一死战,劳你上山,将山上的修士们请下来观战。”
韩玉本以为师父与师娘两情相悦,后来师父当众自.渎,师娘态度奇怪,他又以为师娘看不上师父的怪癖,但俩人这么久都没和离,总归有些情分在的,岂料,师娘竟亲口说要与师父决一死战。
他向师娘确定道:“师娘当真要与师父决一死战?”
听韩玉唤这教人见之忘俗的白衣美人为“师娘”,诸人才知此人竟是四年前一举夺魁的重华楼少楼主宁嘉徵。
约莫一年前,宁嘉徵与奚清川成婚了。
据闻,奚清川对宁嘉徵一片痴心。
奚清川不过是得了怪癖,宁嘉徵不至于与其决一死战吧?
“不准再唤我‘师娘’,奚清川逼死我爹爹,我与他不共戴天。”宁嘉徵面色平静,眉眼甚至还蕴着些微笑意,此言一出,却教听者彻骨发寒,可见恨意之深。
九华剑派虽痛失掌门仇池,但亦有简岳带着师弟们来参加这“琼玑盛会”。
简岳闻言,插话道:“宁楼主不是因为奸.污了杨长老的重孙女,又害死了当场撞见他丑事的杨长老,才被奚宗主命令自裁的么?”
“奚清川想将我占为己有,又与杨长老生了间隙,遂想出了一石二鸟的诡计。”宁嘉徵望向奚清川,“奚宗主且说说,我所言是真是假?”
奚清川自不会认下:“一派胡言。”
韩玉并未上山,但有好事者上山把宁嘉徵将与奚清川决一死战之事说了。
这届“琼玑盛会”主办人原该是奚清川,由于奚清川出了当众自.渎的丑事,便换作了穆音。
穆音随好事者下山,正巧听见奚清川如是说,遂出言道:“奚清川的确是衣冠禽兽,宁公子所言不假。”
第六十章
奚清川当众自.渎一事确凿无疑,且穆音贵为天灵殿殿主,素来风评口碑上佳,诸人当然更相信穆音。
一时间,奚清川成了众矢之的。
受过杨长老恩惠之人纷纷上前,欲要向奚清川讨个公道。
而受过奚清川恩惠之人不是默不作声,便是满面唾弃,直觉得自己被奚清川所救,乃是被奚清川玷.污了清誉,为了找回自己的清誉,自不可轻易放过奚清川。
弹指间,上百人亮出武器来,围攻奚清川。
墙倒众人推便是如此了。
奚清川的修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久未与人动过手,这些人送上门来,莫怪他不客气了。
须臾,一南天盟弟子被奚清川打成了重伤,吐血连连。
宁嘉徵原本在看热闹,见受伤之人是周伯伯的弟子便坐不住了,赶忙道:“都散开,由本魁首来对付他。”
这宁嘉徵长大了许多,风姿楚楚,脾性倒是与四年前一般无二。
诸人看不惯宁嘉徵,又都认为自己若能重创奚清川,定能名扬天下,自然不会听话地散开。
宁嘉徵催动内息,衣袂一拂,绝大多数平庸之辈当即齐齐飞了出去。
黄狸花仍在宁嘉徵怀中,毛发纷飞,端的是一派睥睨天下的姿态。
有一人愤愤不平地道:“这宁嘉徵不单不敬前辈,还抱着一杂毛畜生算是怎么回事?”
宁嘉徵用指尖逗了逗黄狸花:“西洲,有人说你是杂毛畜生呢。”
黄狸花懒得同有眼无珠的蠢人计较,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宁嘉徵的心口撒娇。
“我可没西洲这么大方。”宁嘉徵轻柔的话音不及落地,说话之人已被一根枯枝贯穿了嘴唇,鲜血淋漓,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了。
宁嘉徵全然不看那人,只道:“你若再敢说西洲的坏话,我决不轻饶。”
有目共睹,这宁嘉徵的修为较四年前长进太多,不可同日而语。
奇的是这宁嘉徵为黄狸花取名为“西洲”,为何会有人为一猫儿取一人名?
诸人顿时噤若寒蝉,无一人胆敢靠近宁嘉徵与奚清川。
宁嘉徵不紧不慢地行至奚清川面前,一边迤迤然地抚摸着黄狸花,一边毅然决然地道:“奚清川,我今日定要为父报仇,拿命来。”
下一息,黄狸花从宁嘉徵怀中一跃而起,敏捷地上了不远处的一株老松。
与此同时,宁嘉徵祭出“牵机”来,一招“月上重华”直逼奚清川的咽喉。
——奚清川当年将杨长老之死伪造成了“月上重华”所为,以此向爹爹兴师问罪。
“月上重华”是“重华剑法”的第一式,他被嬴西洲所救后,用“月上重华”在奚清川身上划出了无数道口子。
四岁那年,爹爹便教了他“月上重华”,他连剑都提不动,可怜巴巴地哭了出来。
爹爹哄了他好久,才将他哄好,还因此被娘亲痛骂了一顿。
爹爹为他取名为“嘉徵”,确实对他寄予了厚望,不过爹爹从不逼他,他若不想学,不学亦可。
这几个月来,他练得最多的一招便是“月上重华”。
而今这“月上重华”的威力远胜四年前的“月上重华”,只可惜尚且要不了奚清川的性命。
奚清川险险地躲过,指责道:“谋杀亲夫啦。”
宁嘉徵义正辞严地道:“你逼死我爹爹,以娘亲与小妹的性命,要挟我就范,加之约莫一年前,我便撕毁了婚书,且你与我从无夫夫之实,故此,我并不认为你是我的夫君。”
此言一出,观客皆是窃窃私语。
“我们拜堂成亲了,本宗主自然是你的夫君。”奚清川避重就轻地道。
“同你这等畜生拜堂成亲非我所愿。”宁嘉徵剑指奚清川,“这桩婚事我不认。”
奚清川温柔似水地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无耻之徒,都成了阉人了,还惦记着我,可笑。”宁嘉徵欺身上前。
奚清川以剑格开宁嘉徵一击,两把剑不住地发出剑啸,且剑光四射。
除却修为高者,寻常修士连双目都睁不开了。
宁嘉徵右手执剑,与奚清川抗衡,左手朝着奚清川的面门拍去。
为躲避这一掌,奚清川只得后退,而宁嘉徵却是紧追不舍。
宁嘉徵剑风凌厉,每一剑全数直击奚清川各大要害。
奚清川的对敌经验较宁嘉徵多得多,奈何被宁嘉徵废了将近一年,身手远不及之前灵活。
对付些虾兵蟹将自是游刃有余,对付宁嘉徵却要费一番功夫了。
眼前的宁嘉徵与四年前的宁嘉徵截然不同,想必是穷奇捣的鬼,穷奇兴许还喂了宁嘉徵不少血,助宁嘉徵增进修为。
该死的穷奇,夺妻之恨,他有朝一日定会报答。
宁嘉徵打得奚清川节节败退,他的一招一式均出自“重华剑法”,有些招式经过了他自己的改良。
奚清川业已狼狈不堪,但奚清川一身的皮肉几乎是完好无损。
嬴西洲忍不住提醒道:“嘉徵,莫要轻敌。”
宁嘉徵颔了颔首。
观客们一听黄狸花口吐人言,以为是猫妖。
有人打着除妖的名义,想将猫妖除了,折腾了一通,却连猫毛都没碰到。
百余招之后,奚清川终是热好了身,猛地回身,对着穷追不舍的宁嘉徵便是一剑。
宁嘉徵不及收力,身体前冲,眼见自己的心脏将被洞穿,以左手中指、食指夹住了剑身。
奚清川这剑是上好的玄铁所制,以他的指力远不够将其折断。
宁嘉徵的手被剑锋割开了,不住地淌血,而他的身体被逼得连连后退。
少顷,他的背脊抵上了黄狸花所在的老松,他一抬首便能看见黄狸花金黄色的竖瞳。
黄狸花亦在看他,右前爪伸出来,又缩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折不断剑,进退两难,但他并未想过要黄狸花对他施予援手。
他记不得自己对嬴西洲说过多少回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嬴西洲定然记得才舍得袖手旁观。
黄狸花不断地在粗糙的树干上踱步,每一根毛毛都紧张得竖立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绝不可出手,绝不可出手,宁嘉徵好容易才从自厌自弃中走出来,他绝不可出手,毁了宁嘉徵的一番努力。
他既喜欢宁嘉徵不可一世的模样,便不可出手。
即便被奚清川打入万丈深渊,即便精神饱受摧残,宁嘉徵依然是一身傲骨。
他该当相信他的嘉徵。
万一宁嘉徵输了,被奚清川带回了九天玄宗,或是命丧当场,该如何是好?
他后悔自己未能多喂宁嘉徵些血,多喂宁嘉徵一块肉,多渡宁嘉徵一些内息,那么占上风之人便会是宁嘉徵。
但是宁嘉徵不爱走捷径。
他倏然与宁嘉徵四目相接,宁嘉徵冲他微微一笑,他笑不出来,便对着宁嘉徵“喵”了一声。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奚清川的剑尖刺破宁嘉徵的衣衫,没入了宁嘉徵的肌肤。
他沉迷于与宁嘉徵交.尾,宁嘉徵的每一寸肌肤他都细细品尝过。
他的唇舌尚且记得这肌肤的滋味,这肌肤却已有了损伤,见了血,甚至可能会伤及性命。
他想出手救下宁嘉徵,他想对宁嘉徵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他曾答应过宁嘉徵绝不出手。
“嘉徵……”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宁嘉徵不看他,只是对他摇了摇首。
他心急如焚,出了一身汗,原本蓬松的毛发黏在了一处,显得分外可怜。
宁嘉徵额上、颈上尽是青筋,他瞥了黄狸花一眼,道:“别怕。”
奚清川欲要将宁嘉徵钉死在老松之上,再度剜出宁嘉徵的内丹,将其碾作齑粉,然后将宁嘉徵带回九天玄宗。
只要宁嘉徵言而有信,只要穷奇不多管闲事,宁嘉徵便又是他的了。
这一回,他定不会再心慈手软,定会用各种尺寸,各种质地的势好生操.弄宁嘉徵。
穷奇如若舍不下宁嘉徵,他便可来一出瓮中捉鳖,活捉了穷奇后,当着穷奇的面操.弄宁嘉徵,再当着宁嘉徵的面,将穷奇拆骨入腹,进而重新长出那物件来,继续操.弄宁嘉徵。
他倘使得了穷奇的道行,再略施小计,便可得到兰猗了。
到时候……
到时候……
心口骤然一疼,他不是正春风得意么?
宁嘉徵提剑贯.穿了奚清川的心口,其实凭他现下的实力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并不容易。
但不容易不意味着他会认输,亦不意味着他会向嬴西洲求救。
奚清川的剑已嵌入他的身体,他手中施力,拔.出剑来,正要夺了奚清川的剑,奚清川却是乘势直逼他的脖颈。
他不得不先行闪避,同时,他手中的“牵机”从奚清川心口退了出来。
他端详着嗜了血的“牵机”,阖了阖眼,继而便是一招玉石俱焚的“我自重华”。
爹爹死前用过“我自重华”,他为了救爹爹,亦用过“我自重华”。
当年的他无异于蚍蜉撼树,而今的他较蚍蜉好了不少。
“我自重华”使得他全身筋脉逆转,他疼得厉害,唇瓣染红,不过他心志坚定,顾不上疼,便不觉得疼了。
区区被贯.穿心脏当然要不了奚清川的性命,但失血过多会要了奚清川的性命。
奚清川为了早些结束宁嘉徵的垂死挣扎,阴招百出。
宁嘉徵到底稚嫩,一转眼,身上便破了无数口子。
黄狸花目眦欲裂:“嘉徵……”
宁嘉徵又对着他摇了摇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穆音见状,嗤笑道:“好一个一代宗师,下手如此阴损。”
其余人纷纷附和:“太阴损了。”
奚清川天经地义地道:“成王败寇。”
“是呀,成王败寇。”宁嘉徵剑风阵阵,由于身法太快,化出无数人影来。
“娘子当真识趣。”奚清川胜券在握,定睛一瞧,窥得宁嘉徵的破绽,手一抬,便掐住了宁嘉徵的脖颈,并将其提了起来。
宁嘉徵不由想到了当年被奚清川掐着脖颈,提起来的娘亲。
奚清川正得意洋洋,后心骤然一疼。
他这才发现宁嘉徵手中的“牵机”不见了。
显而易见,宁嘉徵是故意被他所俘获的。
他左手向后,欲要制住“牵机”,未成,反是教宁嘉徵从他手中挣脱了。
宁嘉徵对着奚清川便是一掌,直将奚清川往“牵机”送。
下一息,“牵机”再次贯穿了奚清川的心脏,与此同时,宁嘉徵干净利落地剜出了奚清川的内丹。
他斜了奚清川一眼,便将这内丹碾作了齑粉。
齑粉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奚清川猝不及防,双目圆睁。
“成王败寇。”宁嘉徵一脚将奚清川踩在了尘土中,倨傲地道,“我是王,你才是寇。”
奚清川满面齑粉与土灰,心口淌血,正想着要如何脱身,竟听得宁嘉徵道:“七日后,我与西洲将在重华楼拜堂成亲,望诸位赏光。”
西洲?西洲不是一只会讲人话,却变不出人形的黄狸花么?
嬴西洲从九天玄宗众人中走了出来。
却原来西洲是个人?
韩玉错愕地道:“师娘要与小师弟成亲?”
却原来,所谓的西洲竟是奚清川的小徒儿?
那黄狸花为何亦唤作“西洲”?
“不准唤我‘师娘’。”宁嘉徵左手牵了嬴西洲的手,右手提剑,抵着奚清川的咽喉,“奚宗主作恶多端,我便不请奚宗主了,至于九天玄宗么?奚宗主毋庸操心,我会好生打理的。”
兰猗目前下落不明,既然兰猗将现身于九天玄宗,待他与嬴西洲成了亲后,自是去九天玄宗来得方便。
话音未落,他方要了结了奚清川的性命,岂料,韩玉扑上前来:“请宁宗主饶师父一命。”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隋琼枝气愤地道:“你的好师父害死了我爹爹与三位师兄,你哪里有脸让我阿兄饶你的好师父一命?”
韩玉终究不忍见师父毙命,辩解道:“或许师父当真以为杨长老是被……”
隋琼枝指着韩玉的鼻子道:“胡说八道。”
宁嘉徵不为韩玉所动,由于韩玉护着奚清川,索性先是斩下韩玉的右臂,接着砍下了奚清川的头颅。
头颅滚落,死不瞑目。
望仙山的断言不假,奚清川果然成不得仙。
宁嘉徵心下痛快。
而韩玉则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断臂,不敢置信。
“故意选在前夫头七,与新欢成亲,好狠的心哪。”
“什么前夫,是杀父凶手。”
“奚清川这个小徒弟从来不见过,不知是何时拜入九天玄宗的,又是何时与当师娘的宁嘉徵勾搭上的?”
“指不定成亲前就勾搭上了。”
“一群只会嚼舌根的废物。”
“你才废物,有种你们上去和宁嘉徵打。”
“兴许是宁嘉徵琵琶别抱了,嫌奚清川碍眼,所以才演了这一出。”
……
常言道,“人言可畏”。
宁嘉徵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一边踢着奚清川的头颅玩,一边对韩玉道:“你助纣为虐,本魁首念在你被奚清川蒙在鼓中,不要你的性命,只取你一条右臂,你该当对本魁首感恩戴德。”
韩玉清楚宁嘉徵恨他,是以,他并不怪罪宁嘉徵,只捂着鲜血直流的破口,看了看奚清川的头颅,再看看宁嘉徵,道:“能否容我将师父的尸身下葬?”
“冥顽不灵。”宁嘉徵勾唇笑道,“不给,奚清川不配被你这个愚忠愚孝的徒弟好生下葬。”
见韩玉还要再言,他不耐烦地道:“不必赘言,我忙得很,没空理你。”
其后,他一一扫过在场之人。
他眉眼绮丽,身着一袭白衣,白衣染血,宛若开出了朵朵红梅,他脚下还踩着奚清川被压瘪的头颅,整个人犹如从地狱而来的玉面修罗,教众人想看他,又不敢看。
所幸当年跟着奚清川闯入重华楼之人除了早已爆体而亡的仇池尽数在现场,省了他一一将他们找出来的功夫,可直接开始清算了。
他笑吟吟地道:“韩玉是奚清川的高徒,除了奚清川与仇池之外罪孽最重。我大方得很,容许你们自己选是要被我废了四肢的哪一肢。”
其他人不明所以,奚清川当年的拥趸齐齐拔足狂奔。
然而,他们还未逃出几步,便被宁嘉徵拦住了去路。
明明是他们人多势众,居然油然生出一股被宁嘉徵一人包围之感。
这宁嘉徵太可怕了。
宁嘉徵怀中抱着黄狸花,揉着黄狸花湿哒哒的皮毛,慢条斯理地道:“如何,考虑好了么?”
见众人面面相觑,默然不语,他温言道:“我可没什么耐性。”
这宁嘉徵生着一张天人般的面孔,不去普渡众生,却说着如此惨无人道的话,着实教人心惊胆寒。
其中一人“噗通”跪下:“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为了讨好奚清川,跟着奚清川来了重华楼,便是为虎作伥,你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宁嘉徵记得所有人的脸,将近四年,不敢或忘。
每一日,他都要将他们的脸回忆无数遍。
连与嬴西洲欢.好之时,他都曾想起过他们的脸。
这一日,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焦躁地催促道:“快选,你们若再不选,便由我来选。”
众人不想被废去任何一肢,无一作声。
“好,我来选,根据你们当年的所作所为,我定会选得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如何才算恰如其分?
他脑中突地出现了一把嗓音:“自是将他们碎尸万段。”
又有一把嗓音附和道:“对,对,碎尸万段。”
“可惜呀,都是些皮糙肉厚的腌臜之物,不然,还可烹饪一番。”
“不若换成‘凌迟’吧。”
“这么多人,可用各种刑法虐杀,一定有趣极了。”
“好,好,好,就这么办。”
……
他脑中的两把嗓子唱起了双簧来。
他自小便怀揣着恶念,他曾抓了鸟儿来,活生生地拔光它的羽毛,他亦曾捉了蜻蜓来,折了它的翅膀……
所以当爹爹问他要为剑取什么名字时,他毫不犹豫地说了“牵机,还说自己将来要较“牵机”更为厉害,他甚至说过他若能与兰猗一般厉害,便能轻而易举地振兴重华楼了。
兴许他天生便该是恶人,只是在爹娘的教育之下有所改善。
现如今,他能对面前这些人生杀予夺,潜伏于他体内的恶念便卷土重来了。
众人见宁嘉徵不言不动,即刻向后跑去。
“嘉徵。”怀中的黄狸花唤了他一声。
“西洲。”他吸了一口黄狸花湿漉漉的肚皮,定了定神。
他乃是宁重山与隋华卿的儿子,切不可肆意杀人,辱没门楣。
弹指间,在场的三十九人或被斩断了左臂,或被挑断了手筋,或被挑断了脚筋。
他们的罪孽,他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施予了他们他所认为的恰如其分的惩罚。
“我爹爹与我三位师兄不在了,你们手上亦染了他们的血,你们合该付出代价,我给你们的伤不许治,否则,我下回再见到你们,便……”
他戛然而止,只拿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看着他们,直看得他们浑身瑟瑟。
嬴西洲抱了抱宁嘉徵:“嘉徵,我们回重华楼吧。”
“嗯。”宁嘉徵回抱了嬴西洲。
那厢,隋华卿行至穆音跟前:“劳烦穆殿主收拾残局。”
“无妨,你们且快些离开吧。”穆音能看出来宁嘉徵其实快站不住了。
隋华卿感激地道:“多谢。”
之后,她一手拖着奚清川的尸身,一手提着奚清川的头颅,向着宁嘉徵与嬴西洲走去。
隋琼枝生怕累着娘亲,接过了奚清川的尸身。
由于宁嘉徵摇摇欲坠,嬴西洲将宁嘉徵打横抱进了马车。
宁嘉徵揪住了嬴西洲的前襟,软声软气地道:“西洲,我好累哦。”
嬴西洲亲了亲宁嘉徵的额头,一手托着宁嘉徵的后腰,一手覆于宁嘉徵心口,为宁嘉徵梳理逆转的筋脉。
“好暖和。”宁嘉徵业已疼得麻木了,被嬴西洲的内息抚慰之后,复又疼了起来,幸而马上便不疼了。
少时,他凝视着嬴西洲道:“西洲,你会同我成亲吧?你不会觉得方才的我很是可怖吧?”
嬴西洲一字一顿地道:“吾会同你成亲,吾并不觉得方才的嘉徵很是可怖。”
宁嘉徵歉然地道:“那便好,我只是想向西洲确认下,私自订下了婚期,对不住。”
“奚清川的头七是个好日子。”嬴西洲收回覆于宁嘉徵心口的手,转而覆于宁嘉徵的眼帘,“睡吧。”
“西洲真厉害,我身上的伤都开始愈合了呢。”宁嘉徵话锋一转,“我呀,我觉得自己很是可怖,我方才竟然想虐杀他们。”
“论迹不论心。”嬴西洲哄道,“嘉徵,别多想,睡吧。”
“不听,除非西洲亲亲我。”宁嘉徵松开唇齿,探出舌尖来。
嬴西洲轻轻地以齿衔住了宁嘉徵的舌尖,不断吸.吮。
“嗯……”宁嘉徵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欣悦。
一吻罢,他咬着嬴西洲的耳垂道:“我摸黄狸花,西洲便将自己变作黄狸花,我牵人形的手,西洲便将自己变作人形,真是半点不让分.身碰我呢。”
嬴西洲坦然地道:“吾善妒。”
宁嘉徵闻言,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西洲的确善妒。”
嬴西洲严肃地道:“故而我们成亲后,我绝不容许嘉徵纳妾。”
“纳妾?”宁嘉徵失笑道,“西洲的意思是西洲要嫁我为妻?”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只消是同嘉徵成亲,吾嫁嘉徵为妻也好,吾娶嘉徵为夫也罢,皆无关紧要,吾不在乎虚名。”
“西洲不愧是我的意中人。”宁嘉徵捧着嬴西洲的面颊,捏了捏。
嬴西洲追根究底地道:“嘉徵能答应吾不纳妾么?”
“纳妾做什么?”宁嘉徵面红耳赤地道,“我不是说过么?我知晓了那物的好处,离不得西洲了。我为西洲断了袖,再也抱不得女子了。我已成为西洲的雌兽了,只能同作为雄兽的西洲交.尾。”
面对宁嘉徵一连串的表白,嬴西洲手舞足蹈了起来,仿若垂髫稚子。
宁嘉徵含笑道:“所以我亦不准西洲纳妾。”
“吾从未想过纳妾。”嬴西洲许诺道。
忽而想起一事,他又觉忧心忡忡:“嘉徵如若不纳妾,便要断子绝孙了,凡人不是都很在意子嗣么?”
宁嘉徵坚定地道:“断子绝孙便断子绝孙,有何大不了的?我才不要为了繁衍而纳妾,再者,西洲不是一样要断子绝孙么?”
“我们凶兽对于繁衍并无执念。”嬴西洲一本正经地道,“所以吾断子绝孙与你断子绝孙的分量不同。”
“西洲真罗嗦。”宁嘉徵皱了皱鼻子,“我说了只与西洲交.尾便只与西洲交.尾。”
“对不住,是吾太罗嗦了。”嬴西洲于宁嘉徵鬓边印下一吻,“吾去驾车,让你娘亲与小妹进来歇息。”
宁嘉徵取笑道:“西洲这是要讨好岳母与小姨么?”
嬴西洲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吾只是觉得她们是凡人,而吾是凶兽,该当由吾驾车。”
宁嘉徵骤然拉开车帘子,语笑嫣然地道:“娘亲,你儿婿说由他驾车。”
“真是好儿婿。”隋华卿遂停下马车,与女儿一道进了车厢。
嬴西洲在辕座坐下,见奚清川的头颅被吊在辕座下,尸身被挂在马车后头,正被闻血而来的乌鸦啄食,心道:罪有应得。
待到了重华楼,隋华卿与隋琼枝率先下了马车。
宁嘉徵已养足了气力,却不肯自己下,朝着嬴西洲张开了双手:“西洲抱。”
嬴西洲将宁嘉徵抱了起来,宁嘉徵居高临下地“吧嗒”一口,亲了嬴西洲的额头。
“王不留行”听见动静,迎上前来,一看到宁嘉徵,大长腿不自觉地后退。
大魔王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可怕了。
接着,她惊喜地看到了奚清川的尸身,遂雀跃地摇着尾巴,在奚清川的尸身上又蹦又跳。
她可是险些死于奚清川手中呢,必须报仇。
宁嘉徵没工夫欺负“王不留行”,肃然道:“我们去祭拜爹爹与三位师兄吧。”
俩人一兽即刻应下了。
四年前,宁嘉徵在爹爹墓前遭到了奚清川的调.戏,更是被奚清川剜出内丹,碾作了齑粉。
而今,他已当着奚清川的面,将其内丹碾作了齑粉。
他清楚地记得奚清川当时的神情,亦清楚地记得奚清川濒死的神情。
奚清川死不瞑目,无人为他覆上双目,因而奚清川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目至今依旧睁着。
宁嘉徵逐一扫过四人的墓碑,道:“爹爹,师兄们,你们且安息吧,我为你们……”
他鼻子发酸,双足一软,在爹爹墓前跪下,继而伸手抱住了冰冷的墓碑:“我为你们报仇啦,我变得厉害了,以后会更厉害的,我会掌管九天玄宗,我会与西洲一道,除了兰猗,我会振兴重华楼,我会好好照顾娘亲与小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们。”
眼泪漱漱而下,沾湿了衣上的斑斑血迹,致使这些血迹格外扎眼,如同新的一般。
嬴西洲轻拍着宁嘉徵的背脊,以示安慰。
宁嘉徵吸了吸鼻子,介绍道:“爹爹,师兄们,这是西洲,我要成亲啦,我要同西洲成亲啦。西洲救我于水火,要是没有西洲,我绝不可能为你们报仇,兴许早被奚清川性虐致死了。西洲的本相是穷奇,穷奇吃人,但只吃恶人。
“西洲待我可好啦,不管我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西洲都会答应我。而且西洲深知我之所求,相信我能凭借一己之力达成所愿。当时我与奚清川那厮决一生死,西洲分明害怕得一身的毛毛都濡湿了,都没出手帮我呢。我才不要西洲帮的,不对,是不需要。险是险了些,不过奚清川毕竟年长我一千多岁嘛,修为高于我,我要向他复仇,定是要受些伤,流些血的。”
根本不止是受些伤,流些血,宁嘉徵假若不是修士,而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早就一命归西了。
嬴西洲心疼地如是想着,但并未作声。
隋华卿亦是心疼宁嘉徵的,默默垂泪着。
隋琼枝本要安慰娘亲,思及阿兄的遭遇,亦哭了出来。
母女俩一时间哭作了一团。
宁嘉徵听到娘亲与小妹哭,一把抱住了她们。
嬴西洲不甘孤独,遂抱住了宁嘉徵的腰身。
另一边,“王不留行”正将奚清川的头颅当球踢,不小心踢进了臭水沟,不得不千辛万苦地嫌弃地将其叼了起来,又在旁边的杂草上不断擦拭。
待她迈着大长腿,叼着头颅,回到墓前,以为自己定要受责骂了,不料,竟看到小主人与小主人的娘亲、大魔王以及大魔王的相好抱在一处。
她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参加一下,乍见三人一兽散开了。
宁嘉徵从“王不留行”口中抢走肮脏的头颅,并提起被乌鸦啄得千疮百孔的尸身,给爹爹与诸位师兄看。
尔后,他点了一把火,将这秽物烧了。
奚清川罪不容诛,理当死无全尸。
待奚清川被烧得一干二净,宁嘉徵一一在四座坟冢前磕了头。
“爹爹,师兄们,请宽恕我整整四年都未能来祭拜你们。从今往后,我会常常来祭拜你们的。”
他一面说,一面为冤死的亡魂烧纸钱。
隋华卿没来得及做祭品,低声对亡夫道:“明日,我定会做一桌子好菜来看你。”
嬴西洲与宁嘉徵一同烧纸钱,隋琼枝则用帕子擦拭墓碑,而“王不留行”口爪并用地拔起了坟冢上头的杂草。
夕阳西下,姹紫嫣红地映在三人一兽一犬身上,勾勒出一副温暖的景象。
宁嘉徵仰首望向夕阳,暗道:我定要好生修炼,决不能拖西洲的后腿,等会儿回了重华楼,我便开始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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