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三年后,宁嘉徵再一次回到了重华楼,确切地说是变作了一片废墟的重华楼。
三年前,奚清川令他手中的烛火吞噬了重华楼,又逼他当众自.渎。
三年前,娘亲为了救不良于行的小妹只身闯入火场,母女俩险些齐齐葬身火海。
若不是他,他们一家不会横遭变故。
若不是他,爹爹、三位师兄以及周伯伯定然尚在人世。
废墟触目惊心,致使他的双足微微发软,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行走于废墟当中,与此同时,心气摇摇欲坠,直要再度堕入自厌自弃的深渊——幸而嬴西洲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西洲。”他将自己的五指没入了嬴西洲指缝,与其十指相扣。
这废墟瞧来已被娘亲与小妹收拾过一番了,其上并无丁点儿肉块。
他松了口气,指着一处道:“西洲,这儿曾是我的卧房。”
须臾,他又指着另一处道:“这儿曾是爹爹与三位师兄的灵堂。我当年一十又四,全然想不通名满天下的奚清川何以如此人面兽心。”
嬴西洲伸手将宁嘉徵揽入怀中,安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嘉徵闷声道:“西洲会不会觉得我很是麻烦?”
嬴西洲摇了摇首:“不麻烦,于吾而言,嘉徵是最为特别的凡人。”
“我喜欢听西洲说我是最为诱人的凡人。”宁嘉徵用尾指轻轻地勾了一下嬴西洲的腰带。
大抵是因为嬴西洲是他的倚靠的缘故吧?每每惴惴不安,他便想与嬴西洲亲近些,再亲近些。
嬴西洲直截了当地问道:“嘉徵想在此处与吾交.尾么?”
宁嘉徵顿时满面通红:“光天化日之下,我可没有表演活.春.宫的癖好。”
嬴西洲并不介意被人窥见,毕竟他不是凡人,从未受过礼教的熏陶。
但他并非色.欲熏心之徒,宁嘉徵既然不愿意,他自不会勉强。
宁嘉徵低声道:“西洲想在此处与我交.尾么?”
嬴西洲直白地道:“想,吾喜欢与你交.尾。”
“待得夜深人静,我们便在此处交.尾吧。”宁嘉徵并非扭捏作态的性子,他与嬴西洲既是两厢情愿,便不必搞什么欲迎还拒。
“好,嘉徵……”嬴西洲话音未尽,便被宁嘉徵堵住了唇瓣。
唇舌交织间,宁嘉徵听得一把出谷黄莺似的嗓音调侃道:“哟,娘亲你看,阿兄怕我们太过无聊,特意来接吻给我们看。”
嬴西洲一早便嗅到隋华卿与隋琼枝的气味了,本想知会宁嘉徵,奈何被宁嘉徵吻住了。
宁嘉徵恋恋不舍地将四片唇瓣分开,见银丝次第断裂后,才循声望向隋琼枝,责备道:“煞风景。”
隋琼枝翻了个白眼:“是呢,是呢,都怪我打搅了阿兄接吻的兴致。”
宁嘉徵反唇相讥:“小丫头不懂接吻的美妙之处,可悲可叹。”
“阿兄最懂接吻的美妙之处啦,佩服佩服。”隋琼枝瞧着阿兄的唇瓣道,“都发肿了,该当收敛些,没羞没臊。”
“琼枝定是嫉妒阿兄我有接吻的对象。”宁嘉徵做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模样,“我们琼枝都及笄了,连情窍都未开呢,教阿兄我好生操心。”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开了情窍?他压根不知心悦为何物。
隋琼枝拉着娘亲的手,撒娇道:“娘亲,你的好儿子欺负我,快管教管教他。”
隋华卿两不相帮,而是问宁嘉徵:“徵儿,你为何突然出了九天玄宗?”
“娘亲……”宁嘉徵面上笑意尽褪,“娘亲,琼枝,周伯伯他……他……”
隋华卿见儿子吞吞吐吐,心道不好。
宁嘉徵感受着从嬴西洲处渡过来的体温,一鼓作气地道:“周伯伯他今早来探望我,然后……然后当着我的面爆体而亡了!”
隋华卿面色煞白:“周兄为何会爆体而亡?”
宁嘉徵握拳道:“我尚且不知,周伯伯待我们一家人不薄,我须得查明真相,让周伯伯得以瞑目。”
隋琼枝义愤填膺地道:“难不成是奚清川那老东西捣的鬼?”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问过奚清川了,他并未承认。”宁嘉徵暗暗地磨了磨牙,倘使真是奚清川,待他将奚清川打得一败涂地后,定要教奚清川爆体而亡。
隋华卿了然地道:“所以徵儿怕娘亲与枝儿有何不测,才特意来看望我们?”
以免娘亲担心,宁嘉徵并不打算吐露自己的心声,只是颔了颔首。
隋华卿邀请道:“西洲,徵儿,天色不早,我们一道用晚膳吧。”
到了她们母女暂居的客栈,她先是向小二要了一壶女儿红,在客栈门前倾洒了,才对宁嘉徵道:“你周伯伯素爱饮酒,又担心饮酒误事,多年未饮了。”
“等到真相水落石出,我定会在周伯伯坟前供奉天下佳酿,让周伯伯能痛饮一番。”宁嘉徵从未见过周伯伯喝酒,原以为周伯伯不爱酒。
隋华卿揉了揉宁嘉徵的脑袋:“莫要责怪自己,凶手要害周兄,周兄难逃此劫,在徵儿面前爆体而亡不过是偏巧,绝非徵儿的过错,凶手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娘亲的双目。
宁嘉徵鼻尖发酸:“我当然知晓并非我的过错。”
隋华卿慈爱地道:“徵儿知晓便好,我们徵儿哪里都好,不会有任何过错。”
“娘亲。”宁嘉徵扑入了隋华卿怀中,右手却还牵着嬴西洲的手。
隋琼枝打趣道:“阿兄,你是要抱娘亲,还是要牵你夫君的手?”
“我都要。”宁嘉徵抱了娘亲好一会儿,由于挡在客栈门口,妨碍人家做生意了,才松开娘亲。
自己这儿子堪堪一十又七,却经历了诸多磨难,可谓是命运多舛。
隋华卿暗自叹了口气。
于客栈大堂坐下后,三人一兽各点了些菜肴,将桌案放得满满当当。
宁嘉徵多要了一碗米饭,一双竹箸,又对着虚空道:“周伯伯,用膳啦。”
周伯伯走得太教人猝不及防,他还有些恍惚。
此言一出,隋琼枝当即眼泪汪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隋华卿为女儿擦了擦眼泪:“我们也用膳吧。”
三人一兽沉默地用着膳,宁嘉徵陡然意识到自己已有整整三年不曾与娘亲、小妹用膳了。
上回用膳,阖家团圆,他与小妹为了争夺最后一块红烧蹄髈而闹得鸡飞狗跳。
接着,一家四口吃了红豆圆子汤,娘亲还说了“团团圆圆”。
再接着,奚清川便带人闯了进来……
用罢晚膳后,隋华卿温言道:“徵儿累了吧?你们便在这客栈住上一宿,明日再启程可好?”
“好。”宁嘉徵压下三年前的旧事,好奇地道,“‘王不留行’去哪儿了?”
隋琼枝寂寞地道:“‘王不留行’抛下她伟大的主人走亲访友去了。”
是了,“王不留行”有很多狗狗朋友,她被关了三年,眼下必定与朋友们撒欢去了。
是他害了“王不留行”。
宁嘉徵一时无话。
隋华卿打破沉默:“奚清川现下如何了?”
宁嘉徵回道:“娘亲不必挂心,奚清川四肢残废,且有人看守,跑不掉。”
隋华卿忧心忡忡地道:“有人看守?那人是否靠得住?”
“靠得住,那人是西洲变出来的,且西洲留了一分.身在九天玄宗。”宁嘉徵望向嬴西洲,“西洲可厉害了。”
隋华卿希望儿子长成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并不希望儿子长成事事都得依仗他人的菟丝花。
可是儿子目前连内丹也无,如何能不依仗嬴西洲?
不知这嬴西洲究竟对儿子有几分真心?是否负心薄情之徒?
都怪她这个当娘亲的无能,不然,她便能成为儿子的依靠了。
都怪那杀千刀的奚清川!
若不是奚清川,儿子岂会沦落至此?
嬴西洲与宁嘉徵四目相接,蓦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厉害乃是不争的事实,上万年来,他听过的夸奖多不胜数。
但宁嘉徵是与众不同的,宁嘉徵当着其母,其妹的面夸他厉害,使得他几乎想变出尾巴来,摇晃一番。
隋琼枝取笑道:“阿兄当真是对你的西洲情根深种呢。”
这便是情根深种么?
宁嘉徵不懂。
三人闲聊了片刻后,“王不留行”领着她的狗朋狗友,浩浩荡荡地进了客栈。
宁嘉徵突地双目一亮,是毛茸茸!一,二,三……拢共二十九只毛茸茸,且体型、毛色各不相同。
“王不留行”乍然见得宁嘉徵,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不过当着朋友们的面,她“王不留行”绝不能失了面子,遂佯作镇定。
宁嘉徵起身冲向毛茸茸们,毛茸茸们惊恐地四散而去,仅余下“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周身狗毛纷飞,可见她的朋友们逃得有多急。
她回过首去,一瞧,朋友们早已不见踪影了,大魔王不愧是大魔王,威慑力不容小觑。
她瑟瑟发抖着,方要拔腿便跑,不幸被大魔王揪住了后脖颈。
宁嘉徵将“王不留行”提溜起来,露出了血盆大口:“嘿嘿嘿,可怜兮兮的‘王不留行’,你跑不了啦。”
“王不留行”四只爪子不住地挣扎着,并冲着隋琼枝“汪汪汪”。
隋琼枝会意,向阿兄伸出手去:“把‘王不留行’还我。”
在隋琼枝的手即将搭上“王不留行”的爪子的前一霎,宁嘉徵转过了身去。
“王不留行”“呜”了起来,仿佛正被剥皮抽筋。
宁嘉徵猛吸一口“王不留行”的肚子,继而捏住了“王不留行”的肉垫。
嬴西洲见状,心生不悦。
宁嘉徵根本未注意到嬴西洲的面色,对着“王不留行”一顿把玩。
“王不留行”哀莫大于心,整只茸都耷拉了。
隋琼枝去抢“王不留行”,竟然轻而易举地抢到了。
她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同阿兄抢夺红烧蹄髈的情形。
当时的她全然不是阿兄的对手,阿兄犹如遛狗逗猫一般,甚至连一分气力都未出,而她倾尽全力,却连阿兄的衣袂都碰不到,更遑论是抢回红烧蹄髈了。
阿兄还当着她的面,嚣张地将红烧蹄髈啃了个一干二净。
她素来是不服输的性子,一直想打得阿兄抱头鼠窜。
三年前的她绝想不到三年后的她能如此轻松地抢回“王不留行”。
眼下的她虽然尚未结丹,但身强体健。
然而,她的阿兄筋脉尽损,且内丹缺失。
她此时动手,定然能打得阿兄抱头鼠窜。
但她可是立志要当女侠的,才不会做此等胜之不武之事。
宁嘉徵喉间一痒,陡地咳嗽不止。
隋琼枝见状,不禁后悔自己昨日待那老东西太过仁慈了。
嬴西洲轻抚着宁嘉徵的背脊,不发一言。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宁嘉徵垂目一瞧,掌心赫然伏着一道血丝。
假使他并未吸食嬴西洲的血液,远不止这一道血丝。
他吐了足足三年的血,业已习以为常。
隋琼枝心疼地道:“这三年来,那奚清川不曾为阿兄治过伤吧?”
宁嘉徵不答,而是道:“快把‘王不留行’给阿兄抱。”
“‘王不留行’,你姑且牺牲一下下吧。”隋琼枝立即将“王不留行”塞进了宁嘉徵怀中。
宁嘉徵笑眯眯地道:“‘王不留行’,你跑不掉啦。”
“王不留行”抖落了一地的毛茸茸,任凭大魔王搓圆捏扁。
良久,她终是被大魔王放过了,得以回到小主人怀中。
宁嘉徵对上娘亲与小妹担忧的双目,唯恐俩人担心,遂轻巧地道:“我好着呢。”
隋华卿手头并无灵丹妙药,只能对嬴西洲道:“劳烦西洲照顾好徵儿。”
隋琼枝紧随其后:“劳烦西洲哥哥照顾好阿兄。”
嬴西洲被委以重任,欣然应允:“你们且放心吧。”——
待得夜深人静,宁嘉徵轻咬了一口嬴西洲的下唇:“我们去重华楼交.尾吧。”
嬴西洲睁开双目,道:“你当真有同吾交.尾的兴致?”
宁嘉徵探下手去,一字一顿地道:“我听闻芙蓉膏能令人忘却世间烦恼,西洲便是我的芙蓉膏。”
嬴西洲自然清楚何为芙蓉膏,凡间多的是为吸食芙蓉膏而倾家荡产,甚至于家破人亡的蠢人。
于宁嘉徵而言,他居然等同于芙蓉膏?
宁嘉徵正苦恼于嬴西洲不为所动,眨眼间,整副身体已被嬴西洲打横抱着到了废墟之中。
他遂舔.吻着嬴西洲的锁骨道:“西洲,为我解衣。”
嬴西洲并不动手,却是开出了条件来:“从今往后,不准挼‘王不留行’。”
宁嘉徵失笑道:“西洲又呷‘王不留行’的醋了呀,好生小气。”
嬴西洲坚持道:“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宁嘉徵的手指潜入了嬴西洲的后襟,“‘王不留行’不过是一尾松狮,西洲何必同她计较。”
嬴西洲贵为司战的上古凶兽,在宁嘉徵面前,却使不出什么雷霆手段来。
他正拿宁嘉徵没辙,宁嘉徵猝然衔住他的耳垂,进而将甜蜜的话音送入了他的耳蜗:“西洲教我快.活起来,我或许会改变主意。”
他无奈地道:“嘉徵上一世莫不是擅长媚术的狐妖吧?”
“我上一世便是擅长媚术的狐妖,定要将西洲迷得神魂颠倒。”宁嘉徵抓了嬴西洲的手,去解自己的衣衫。
月辉倾洒,照得宁嘉徵的肌理分毫毕现,丹田处的伤痕瞧来格外可怖。
宁嘉徵放目四顾,倏然间,脑中满是三年前的情形。
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举动。
不单是奚清川,还有九华剑派掌门仇池以及那些他记不得名字的鼠辈。
有朝一日,他定要逐一清算他们助纣为虐的血债,这其中当然亦包括韩玉。
嬴西洲低下.身去,亲吻宁嘉徵的伤痕,直将这惨白的伤痕弄得发红方才罢休。
宁嘉徵垂目凝视着嬴西洲,抬指描摹着嬴西洲的眉眼,催促道:“快些。”
嬴西洲并不理会宁嘉徵的催促,慎之又慎。
良久,宁嘉徵满足地喟叹道:“西洲果真是我的芙蓉膏。”
嬴西洲将宁嘉徵压于一梁柱上头,梁柱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他遂变出一张毛垫子来,转而将宁嘉徵压于地上。
第四十二章
这废墟是宁嘉徵的家,他并不怕被磕着,不过对于嬴西洲的温柔,他很是受用,只可惜这毛垫子的质感远不如穷奇的皮毛。
他伸手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其上满是焦味,那场熊熊大火好像近在眼前,他好像能感觉到直欲将他烧成焦尸的灼热。
嬴西洲扣住宁嘉徵的手腕,拍去上头的泥土,道:“嘉徵,都过去了。”
宁嘉徵粲然一笑:“嗯,过去了。”
他在撒谎,他的周伯伯,他的三位师兄,他的爹爹被害死了,如何过得去?
他现下正享用着他的芙蓉膏,不该想这些。
爹爹在天有灵,假若知晓他委身于凶兽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勿要再胡思乱想了。
是以,他一面抬手勾住了嬴西洲的后颈,一面抬足环住了嬴西洲的腰身,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感受着嬴西洲所给予他的一切。
先前他不曾想过自己会幕天席地地做这等事,现如今他却觉得并无不可。
人生在世,七苦多,欢愉少,理当及时行乐才是。
万籁俱静,惟独不可为人所闻的声响与隐隐约约的虫鸣交相辉映。
他忽而仰起首来,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嬴西洲的额头,后又覆上了嬴西洲的唇瓣。
嬴西洲瞧来游刃有余,甚至不及其呷“王不留行”的醋时失态。
可恶。
“西洲既喜欢与我交.尾,何故如此冷静?”他忍不住质问道。
嬴西洲摇首道:“吾一点都不冷静。”
宁嘉徵捧住嬴西洲的面颊,怨怼地道:“我却觉得你冷静得很,惹人讨厌。”
“对不住。”嬴西洲并非喜怒不形于色,但他活了上千年,鲜有过于激烈的情绪。
宁嘉徵重重地捏着嬴西洲的面颊,直至面颊微微生红,方才满意。
嬴西洲暗道:吾是否表现得不够好,才让嘉徵富有余力?
少顷,不再是时轻时重,时徐时急,宁嘉徵直觉得自己这副肉身将要散架了。
他斜了嬴西洲一眼,继而埋首于嬴西洲的颈窝。
月辉照在嬴西洲背上,肩胛骨高高凸起,泛着晶莹的水光。
他伸手抚上这肩胛骨,其上当即抽出了双翼来,一时间,遮天蔽日。
双翼将他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身体似乎快被温暖得融化了,耳畔不断回荡着从自己唇齿间溢出的吟.哦。
他与嬴西洲仿佛自成了一小世界,无人能踏足毫厘。
所有的风霜都将被拒之其外,他毋庸再忧心任何事,只管同嬴西洲胡天胡地地寻欢作乐便好。
稍稍回过神,他意识到周身尽是属于凶兽的气息,洁净但危险。
他望住嬴西洲变作金黄竖瞳的双目,从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倒影。
他陡然感到害羞,却更紧地缠住了嬴西洲,更热烈地回应着嬴西洲。
嬴西洲低首亲吻宁嘉徵的眼尾,心疼地道:“莫哭,何处难受?”
宁嘉徵这才发觉自己哭了,见嬴西洲停顿下来,他解释道:“非但不难受,反而是太舒服了。”
“那便好。”嬴西洲松了口气。
时近五更天,宁嘉徵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肚皮,问嬴西洲:“九天玄宗内可有异样?”
嬴西洲答道:“全无异样。”
“望那魔尊兰猗永不会再现人世。”宁嘉徵曾盼望着魔尊兰猗快些毁天灭地,好教他不必为奚清川欺辱,而今情况截然不同。
嬴西洲蹙眉道:“嘉徵这愿望只怕是实现不了。”
宁嘉徵以稀松平常的口吻道:“我命不好,我的愿望实在不了实乃寻常事。”
嬴西洲轻斥道:“休要胡言乱语。”
“我失言啦。”宁嘉徵换了话茬,“西洲变回本相好不好?”
“好吧。”嬴西洲旋即变成了穷奇。
身体正被缓缓注入,换作穷奇的感觉甚是奇妙。
他摩挲着穷奇的皮毛,好奇地道:“变回本相后,会更久些么?”
穷奇解惑道:“不会,本相也好,人形也罢,俱是吾。”
宁嘉徵接着问道:“倘使是你化出来的那个分.身呢?”
穷奇眸色一沉:“嘉徵想同吾的分.身交.尾?”
宁嘉徵不解地道:“有何不可?西洲的分.身不也是西洲么?”
“吾的分.身确实亦是吾,吾与其共感。嘉徵若是与其交.尾,几乎等同于与吾交.尾。”穷奇的尾巴尖稍微翘起,不住抖动,口中发出低吼,“但吾不喜欢。”
宁嘉徵肃然道:“只要西洲不与他人交.尾,我亦不会三心二意,仅与西洲以及西洲的分.身交.尾。”
穷奇明显发怒了,假使其不通人性,定会咬住他的咽喉,将他毙命。
他当然是故意言之,左右穷奇舍不得杀他。
穷奇喘着粗气:“不准。”
“适才我与西洲交.合了,分.身是否能感受到?”宁嘉徵料想是不能的,就算原本是能的,嬴西洲亦会刻意不与分.身共感。
果不其然,穷奇回道:“不能。”
宁嘉徵把玩着穷奇毛茸茸的耳朵,默不作声,突地一口咬住了耳朵尖,道:“如若与分.身一道,西洲会是怎样的感受?”
“不准。”穷奇猛地用一双爪子按住了宁嘉徵的心口,由于他的爪子太大,而宁嘉徵太孱弱,一双爪子显得有些局促。
宁嘉徵含笑道:“我受得住,西洲不必为我操心。”
“即便你受得住亦不准。”穷奇叹了口气,“嘉徵上一世果真是擅长媚术的狐妖。”
宁嘉徵松开穷奇的耳朵尖,转而直视着穷奇道:“西洲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么?”
穷奇坦白地道:“吾不知算不算是神魂颠倒,吾只知自己喜欢同嘉徵交.尾,且不愿嘉徵同其他人交.尾,包括吾的分.身。”
“好,我答应西洲不同其他人交.尾,包括西洲的分.身。”宁嘉徵磨蹭着穷奇下颌的皮毛,“西洲,多为我神魂颠倒些吧。”
穷奇明白宁嘉徵并不是在向自己表达爱意,而是在向自己表达不安。
于是他探出舌尖来,舔.舐宁嘉徵的面颊,以示安慰。
初见之时,宁嘉徵浓妆艳抹,眼下宁嘉徵不施粉黛。
相较而言,还是不施粉黛的宁嘉徵更合他的心意。
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地滑过宁嘉徵的面颊,教他心动神摇,他喜欢被毛茸茸舔.舐。
忽有打更声乍然响起,宁嘉徵下意识地往穷奇怀里缩了缩。
穷奇低声道:“莫怕。”
不远处,更夫瞥了眼重华楼的废墟,一无所觉,径直向前走去。
“五更了。”宁嘉徵揉着穷奇肚子上头的软毛道,“从二更至五更,西洲好生勇猛,我听说凡人男子大多撑不过一刻。”
穷奇不由自主地摇起了尾巴来:“吾的确勇猛。”
宁嘉徵伸手去探自己的肚皮:“还需多久?”
“快好了。”穷奇不好意思地道,“嘉徵要是累了,尽管睡吧。”
“不累。”宁嘉徵吻上穷奇。
穷奇的体型较人形大,舌头亦然,与穷奇接吻不如与人形接吻契合。
一吻过后,片晌,穷奇终是出尽了。
宁嘉徵玩笑道:“委实太多了,我都要被西洲腌制入味了。”
穷奇坦言道:“嘉徵浑身上下俱是吾的气息,凡人的嗅觉并不灵敏,待嘉徵沐浴过后,便闻不出来了,但旁的凶兽一闻便知嘉徵为吾所有。”
“换言之,旁的凶兽一闻便知我同西洲交.尾了?”宁嘉徵见穷奇颔首,话锋一转,“旁的凶兽可挼否?”
“……”虽然宁嘉徵带着自己的气味,旁的凶兽不敢动其分毫,可是这并不代表宁嘉徵可以随便挼他们,况且有他这般威武雄壮的上古凶兽在侧,宁嘉徵何故垂涎旁的凶兽,实乃贪得无厌的凡人。
“不可挼。”穷奇抓了宁嘉徵的手,放于自己的脑袋上,“挼吾吧。”
宁嘉徵盛情难却,遂挼了挼穷奇的脑袋。
穷奇小心翼翼地退出,而后四脚朝天,做任由宁嘉徵处置状。
此刻宁嘉徵身.无.寸.缕,略略一动,便流淌不休。
但他并不客气,将穷奇从毛耳朵挼到了尾巴尖。
末了,他一把扣住穷奇的尾巴根,迤迤然地揉捏了起来。
穷奇再度说了那句话——“尾巴根不可以”。
他倏然松了手,接着坐在了穷奇的身上,一边按自己的肚子,一边摩擦穷奇的皮毛。
未多久,穷奇的皮毛便变得黏黏糊糊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可干净了?”
未等穷奇作答,他捏起委地的亵衣,将自己擦拭了一番,又松松垮垮地穿上中衣、外衣,露出了大半的锁骨。
穷奇站立起来,下意识地抖了抖皮毛,不慎溅了宁嘉徵一身。
宁嘉徵瞪了穷奇一眼后,低.下身去,平视穷奇,进而在穷奇的注视之下,以舌尖将唇角所溅之物卷入了口中。
穷奇情不自禁地扑倒了宁嘉徵,左爪按着宁嘉徵的小腹,右爪则捧着宁嘉徵的侧颊。
宁嘉徵眨了眨双目,无辜地道:“西洲意欲何为?”
“吾……”穷奇按照着兽类的习惯,嗅了嗅宁嘉徵的屁股。
宁嘉徵忍俊不禁:“西洲眼下只能嗅到自己的气味吧。”
穷奇实话实说:“不止是自己的气味,吾亦能嗅到你的气味,你很香。”
宁嘉徵反驳道:“我出了一身的汗,岂会是香的?”
“你当真很香。”穷奇坦诚地道,“香得吾难以自持。”
宁嘉徵邀请道:“难以自持,便不要自持。”
穷奇发问道:“嘉徵是否希望吾化出人形?”
宁嘉徵抬足轻踩着穷奇的尾巴根道:“皆可,任凭西洲决定。”
穷奇吐息一滞,由于人形更适合接吻,他便化出了人形来。
良久后,宁嘉徵瞧见东方一寸一寸地亮了起来,弹指间,红日一跃而起,扫尽昏晦。
三年前的他曾立志要当天下第一人,振兴重华楼,惩奸除恶。
三年后的他能否实现当年的志向?
一定能吧?
三年前的他可是“琼玑盛会”的魁首呢。
三年后的他纵然逊色不少,只消勤加修炼,必定能追上三年前的自己。
总有一日,他要像这红日一般,扫尽昏晦。
奚清川以及与奚清川一样的败类,终将被他诛杀。
“西洲。”他亲了亲嬴西洲的额头,“西洲鼓励鼓励我好不好?”
嬴西洲正色道:“嘉徵绝非废人,定能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定能与吾并肩作战。”
话音未落,他又补了一句:“嘉徵所想皆能如愿。”
“待得我羽化成仙,我便封西洲当我的坐骑。”宁嘉徵刚刚言罢,被嬴西洲重重地撞了一下,遂瘪了瘪嘴,“好嘛,我不封西洲当我的坐骑啦,待得我羽化成仙,便不是脆弱的凡人了,我们可多玩些花样。”
嬴西洲告诫道:“嘉徵如果再多说些勾引吾的话,恐怕今日都结束不了。”
宁嘉徵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如今并不是纵.欲的好时机,且自己这副身体不堪用。
万一马上风,他定死不瞑目。
天光大亮,思及宁嘉徵不喜表演活.春.宫,嬴西洲并未尽兴,草草结束了。
嬴西洲为宁嘉徵穿戴妥当,宁嘉徵堪堪站起身,双足便止不住地发抖。
嬴西洲将自己的右手食指送到宁嘉徵唇边:“吸食些吧。”
宁嘉徵张口将这食指指尖含入口中,并不吸食,而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将指尖吐出来后,他忍着酸痛,摇摇晃晃地走在了前头。
回到客栈后,娘亲迎上前来,紧接着,他竟听得娘亲道:“仇池死了。”
他怔怔地问道:“仇池?九华剑派掌门,帮着奚清川逼死爹爹的仇池死了?”
第四十三章
见娘亲颔首,他拊掌笑道:“死得好,死得妙,爹爹含冤而死足足三载,而他却有幸苟活三载,命已足够好了,他早该下去向爹爹忏悔了。”
嬴西洲伸手揽住宁嘉徵的腰身,将其纳入了自己怀中。
他未曾听宁嘉徵提及过仇池,但从宁嘉徵的情状判断,宁嘉徵并不觉得如何畅快。
显而易见,宁嘉徵更希望由其亲手诛杀仇池。
“只可惜,我未能手刃他,为爹爹报仇雪恨。”宁嘉徵亲了亲嬴西洲的唇角,这才发现嬴西洲矜贵的面上沾了些许土灰。
他抿唇一笑,抬指为嬴西洲拭净,后又推开了嬴西洲,望向娘亲:“那仇池是如何死的?”
隋华卿眉尖一蹙:“据说与周兄一般,爆体而亡,想必不是巧合吧?”
“爆体而亡?”假使周伯伯为奚清川所害,那么仇池作为奚清川最为忠实的拥趸,奚清川没道理害他。
莫非谋杀周伯伯的凶手与谋杀仇池的凶手并非同一人?抑或奚清川别有所图,不惜牺牲仇池?
不管如何,这两桩命案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娘亲,琼枝呢?”宁嘉徵左右不见隋琼枝,关切地道。
隋华卿答道:“枝儿正在梳洗打扮,说是要光艳照人地去送仇池最后一程。”
果然,不一会儿,隋琼枝从楼上下来了,明眸善睐,环佩叮当,一身鹅黄色的衣衫格外惹眼,看得在大堂上坐着的食客眼睛都直了。
隋琼枝莲步轻移,行至宁嘉徵面前,宁嘉徵一下子被羡慕、嫉妒的眼神包围了。
想来众食客误会了,以为宁嘉徵是隋琼枝的心上人。
这黄毛丫头稍作打扮,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神女了。
宁嘉徵心道:你们倘使知晓她的性子与名门闺秀全无干系,便不会如此想了。
隋琼枝挤眉弄眼地附耳道:“阿兄这唇较昨日更肿了些,这双腿微微战栗,昨夜做什么去了?”
“阿兄昨夜自是……”宁嘉徵一本正经地道,“自是做不可告人之事去了。”
岂止是昨夜,一炷香前,他这肚子还被撑得满满当当的。
隋琼枝面色一红:“阿兄真不知羞。”
宁嘉徵指责道:“明明是你调侃阿兄在先,阿兄不过是据实言之,你何以倒打一耙?”
隋琼枝捂住了自己的面颊:“哪有你这样当阿兄的?”
宁嘉徵反唇相讥:“哪有你这样当妹妹的?”
“哼。”隋琼枝双手叉腰,“坏阿兄。”
宁嘉徵敷衍地道:“是,是,是,我是坏阿兄。”
隋华卿插话道:“徵儿,娘亲知你正当年,但你合该节制些。”
宁嘉徵并不听劝:“我最喜纵.欲。”
“……”隋华卿只得对嬴西洲道,“西洲,徵儿骄纵,劳你多费心了。”
嬴西洲直白地道:“你且放心,吾绝不允许嘉徵马上风。”
隋华卿很是头疼,兴许过几年,待儿子对床笫之事的兴致淡下来,便会节制些了?
宁嘉徵正色道:“我再如何纵.欲都伤不了身,娘亲不必操心。”
年仅一十又七的儿子再再说出这样的话,直教隋华卿暗自感慨儿子长大了。
诚如儿子所言,只要不伤身便好。
儿子是迫不得已,才委身于穷奇的,假如不喜床笫之事,与被奚清川强迫有多大不同
她这个当娘亲的,理当庆幸儿子热衷于与穷奇交.欢。
假设儿子若是不曾被奚清川相中,是否……
假设无用。
隋琼枝好奇地道:“断袖之间当真甚是舒服?”
“西洲处处温柔体贴,我岂会不舒服?”宁嘉徵牵了嬴西洲的手,搔弄着嬴西洲的手心。
嬴西洲喜欢被宁嘉徵夸奖:“吾会更温柔体贴些的。”
隋琼枝没眼看:“我们还是快些启程去九华剑派吧。”
三人上了马车,由嬴西洲驾车。
隋华卿压低嗓音道:“徵儿,那嬴西洲当真待你温柔体贴?”
“嗯。”宁嘉徵一把抱住娘亲,剖白道,“我并未对娘亲撒谎,西洲温柔体贴,且西洲其实对于情.事兴致尔尔,昨夜是我主动向西洲求.欢的。”
隋华卿轻抚着宁嘉徵的背脊道:“徵儿,娘亲并非嬴西洲的对手,但娘亲是你的娘亲,要是嬴西洲让你受了委屈,你不许瞒着娘亲,纵然豁出这条性命,娘亲都要向嬴西洲讨个公道。”
宁嘉徵言之凿凿地道:“西洲才不会让我受委屈,娘亲多虑了。”
“多虑便好。”
夫妻之间,大多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儿子在穷奇面前处于弱势,令隋华卿不得不担心——
九华剑派离客栈不过百里,待得马车停下,宁嘉徵探出首去,由于双足尚且酸软着,他本想撒娇让嬴西洲背他,一掀开帘子,乍然见得“奚清川”的眉眼,他当即嫌弃地自己下了马车去。
一则,奚清川乃是九天玄宗的宗主,而九华剑派所处地界为九天玄宗与九华剑派共同管辖;二则,仇池乃是奚清川的至交好友。
是以,奚清川必须现身。
“奚清川”捉住宁嘉徵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被宁嘉徵瞪了一眼。
“嘉徵。”他叹了口气,指尖一点宁嘉徵的双足。
酸疼当即消失无踪,宁嘉徵挣脱了“奚清川”的手,健步如飞。
隋华卿与隋琼枝母女虽知这“奚清川”是嬴西洲变的,亦没什么好脸色。
三人一兽进得九华剑派后,周遭一片惨白。
九华剑派在一众修仙门派中是排得上名号的,仇池多的是徒子徒孙,披麻戴孝地在灵堂跪了一地。
宁嘉徵上一回见到仇池是在他与奚清川的大婚之上。
仇池喜气盈盈,同奚清川一般教他生厌。
三年前,仇池当了帮凶后,便被奚清川支走了,并未出现在爹爹的灵堂之上。
而三年后,仇池自己成了死者。
一众徒子徒孙猝然见得“奚清川”,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都曾听过奚清川当众自.渎的传闻,尽管入目的“奚清川”一如往常般正人君子,谁知晓下一刻“奚清川”会不会突然当众自.渎?
隋琼枝环顾四周,末了,视线定于牌位之上,嗤笑道:“死了活该。”
仇池的首徒简岳见是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斥责道:“你为何诋毁先师?”
“诋毁仇池?”隋琼枝逼到简岳眼前,“你不识得我了?三年前,你亦在场。”
“三年前?”简岳端量着妙龄女子道,“你是宁重山之女?”
“本姑娘便是重华楼楼主宁重山之女‘隋琼枝’。”隋琼枝傲然地道,“三年前,仇池帮着奚清川,逼得我爹爹自裁,他亦有今日,活该。”
“宁重山奸.污杨长老的重孙女在先,杀害撞破他丑事的杨长老在后,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杨长老德高望重,宁重山就算被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命。若不是奚宗主看在宁嘉徵的面上护短,哪容得宁重山死得那般痛快?”言及奚清川,简岳偷偷窥了“奚清川”一眼,奚清川好端端的一一代宗师,何以同宁嘉徵成亲后,便成了当众自.渎的淫.棍?
“奚清川”对投注于他的目光浑不在意。
隋琼枝质问“奚清川”:“我爹爹是否清白无辜?这仇池是否帮凶?”
简岳理所当然地认为“奚清川”会否认,“奚清川”带着宁重山的子女以及夫人来九华剑派,定是来祭拜先师的,而不是由着他们来大闹灵堂的。
岂料,“奚清川”不但不管束口出恶言的隋琼枝,居然道:“宁重山清白无辜,仇兄确是帮凶。”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却原来,与掌门相交多年的“奚清川”不是来查明真相,却是来大闹灵堂的?
这“奚清川”面目全非,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简岳上下打量着“奚清川”,提问道:“敢问‘奚宗主’与先师昨年干了哪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时先师何处伤势最重?”
“奚清川”根本不知,而宁嘉徵、隋琼枝以及隋华卿昨年被奚清川关着,亦不知。
那厢,在韩玉指派下,负责扫除的分.身将扫帚一丢,身形一动,到了奚清川面前。
“奚清川”不答,而是道:“本宗主与仇兄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本宗主定会将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他伸手掀起了棺盖。
简岳盯着“奚清川”,义愤填膺地道:“你答不上来,绝非奚宗主本尊,你究竟是何人?奚宗主当众自.渎一事是否你搞出来毁奚宗主清誉的?真正的奚宗主何在?是否已遭了你的毒手?你有何图谋?”
面对简岳一连串的诘问,“奚清川”含笑道:“昨年,本宗主与仇兄联手杀了魔尊兰猗手下的大将,当时仇兄腰腹处伤势最重。”
简岳满腹疑窦:这“奚清川”究竟是否被夺舍了?若不是,为何不立刻作答?若是,为何会知晓?是否自己的问题过于简单了?
他追问道:“回到这九华剑派后,先师昏睡了几日?”
“奚清川”毫不迟疑地道:“三日,本宗主守了他三日。”
答案确实是三日,当时九华剑派上上下下皆为掌门与奚宗主的交情而动容。
现如今,这奚宗主竟然直指掌门是帮凶,且承认了自己是害死宁重山的主谋。
眼前之事太过荒诞无稽,使得仇池的徒子徒孙全数不知该如何反应。
亲眼目睹奚清川自.渎的九天玄宗诸人大抵亦觉得荒诞无稽,不知该如何反应吧?
宁嘉徵懒得理会他人是何反应,细细地观察着仇池的尸块。
由尸块判断,确是爆体而亡,与周伯伯尸块的情况相仿。
宁嘉徵扬声问道:“这仇池是何时爆体而亡的?”
三年前,“琼玑盛会”之上,简岳对阵宁嘉徵,输得一败涂地。
简岳当时已小有名气,而宁嘉徵籍籍无名。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败于一乳臭未干的竖子之手,遂发下豪言壮语,要在来年,令宁嘉徵跪地求饶。
来年——也就是两年前的“琼玑盛会”不见宁嘉徵的身影,今年的“琼玑盛会”亦然。
如今他胜券在握,宁嘉徵却似乎不记得他了。
他瞧着宁嘉徵,阴阳怪气地道:“宗主夫人应当与令妹一般,对先师恨之入骨吧?为何要探究先师之死?”
这宁嘉徵不止这一点奇怪。
宁嘉徵如若是被迫与奚清川成亲的,奚清川丑态毕露,为何不趁机和离?
宁嘉徵如若不是被迫的,为何任由其妹揭奚清川的短?
“坦白说,我对仇池之死毫无兴趣,我之所以要探究,是因为今后恐怕会有更多的人爆体而亡。”
不论真凶是否奚清川,爆体而亡十之八.九不会止于仇池。
接下来会轮到何人?
第一名死者是周伯伯,第二名死者是仇池,俱是翘楚。
接下来会是三年前主持“琼玑盛会”的天灵殿殿主穆音么?
简岳闻言,方才答道:“仵作来验过了,约莫是丑时。”
丑时,自己正与嬴西洲颠.鸾.倒.凤,而仇池爆体而亡了,活该。
宁嘉徵继续问道:“谁人第一个发现了尸块?”
“是我。”简岳略有犹豫。
宁嘉徵即刻将简岳戳穿了:“不是你,到底是谁人?”
简岳不答。
忽有一人道:“是翠楼的翠红姑娘。”
简岳用眼刀子狠狠地剐了说话者,正要作声,却是听得宁嘉徵不由分说地道:“夫君,我们去一趟翠楼吧。”
“本宗主听娘子的。”嬴西洲照着奚清川的习惯,唤宁嘉徵为“娘子”。
纵然皮囊里盛着嬴西洲的三魂七魄,宁嘉徵依然不喜欢这一声“娘子”。
见宁嘉徵要走,简岳追了上去,忍不住问道:“你可记得我?”
宁嘉徵不耐烦地道:“记得,三年前,你助纣为虐,逼死了我爹爹。”
“三年前,我们还见过一面。”简岳尚不能断定面前的“奚清川”是否本尊,所言是否可信,是以,关于宁重山之事姑且不与宁嘉徵争辩。
“记不得了。”宁嘉徵越过简岳,径自出去了。
轻飘飘的一句“不记得了”让简岳愤愤不平,直欲马上与宁嘉徵一决高下。
但现下师父尸骨未寒,并非逞意气的良机。
出得九华剑派,宁嘉徵对娘亲、小妹道:“你们且先回去吧。”
隋华卿颔了颔首,并叮嘱道:“万事小心。”
隋琼枝不肯回去:“我要与你们一道去翠楼。”
“不可。”宁嘉徵摸了摸隋琼枝的脑袋,“现下有歹人四处作案,琼枝莫要涉险,且娘亲需要琼枝保护。”
“好吧。”隋琼枝凝视着阿兄道,“多加保重,不许受伤,西洲哥哥,麻烦你照顾阿兄。”
想来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只怕会给阿兄添乱,不知何日,她方能夺得“琼玑盛会”魁首,实现自己说出的大话?
三年前的宁嘉徵是不需要任何人照顾的,但三年后的宁嘉徵已数度听娘亲与小妹托嬴西洲照顾他。
他心生怅然,催得喉间腥甜涌动。
“奚清川”自是应下了:“你们且放宽心吧。”——
所谓的翠楼当然是花楼,眼下堪堪正午,翠楼内外静悄悄。
“奚清川”抬手叩门,须臾,一小厮来开了门。
由于昨夜发生了血案,小厮谨慎地道:“还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两位客官请回吧。”
“奚清川”眉眼肃然:“本宗主乃是九天玄宗宗主,此案发生于九天玄宗管辖之内,本宗主自当查个一清二楚。”
九天玄宗如雷贯耳,九天玄宗宗主曾受万人敬仰,只是其人据闻前几日当着全宗上下的面自.渎了。
小厮长年沉浸于声色犬马之所,乖觉得很,自不会扫对方的颜面,遂只字不提。
他让开了身去,容俩人进来。
“奚清川”发令道:“带本宗主去事发地,再将翠红姑娘找来。”
小厮在前头带路,片晌,行至一房间前,推开了门。
血腥味犹如破笼而出的野兽,粗暴、凶残地堵塞了宁嘉徵的五感,致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伯伯爆体而亡的惨状。
他定了定神,抬步而入。
倘若没有满地、满墙的猩红,这房间布置得还算雅致。
他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不久后,翠红被小厮带来了。
翠红福了福身,回忆道:“丑时一刻,奴家正好眠着,猝不及防被打醒了……仇掌门不是没打过奴家,奴家不知何处惹仇掌门不快了,方要向仇掌门谢罪,未曾想,奴家一睁开双眼,竟见仇掌门爆体而亡,适才打奴家的并非仇掌门,却是仇掌门最先掉落的肉块,紧接着,奴家后知后觉地嗅到了血腥味。”
宁嘉徵发问道:“仇掌门可来得及留下遗言?事发前,仇掌门可有何异样?”
第四十四章
翠红摇首道:“仇掌门未及留下遗言,事发前,仇掌门亦无任何异样。”
宁嘉徵接着问道:“仇掌门昨日是何时来的这翠楼?”
翠红答道:“约莫是戌时一刻。”
宁嘉徵端量着翠红道:“姑娘说仇掌门不是没打过姑娘,敢问仇掌门打过姑娘几回?严重否?”
“仇掌门……”翠红咬牙切齿地道,“那仇池徒有虚名,并非良善之辈,他每回来我翠楼,都会对侍奉他的姑娘动粗,尤其甚爱于床笫之间折磨人,姐妹们皆苦不堪言。曾有一年仅一十又四的妹妹被他害得下.身失血、溃烂,以致于高热不退,命丧黄泉,尸身被嬷嬷草草卷了草席,丢到乱葬岗去了,想来已成了飞禽走兽的果腹之物。”
一十又四……
宁嘉徵落入奚清川手中那年,亦是一十又四。
奚清川与仇池不愧是狼狈为奸的一对恶徒,俱是衣冠禽兽,色.欲熏心。
“奴家尚算幸运,数次死里逃生……”翠红尚未说罢,便被宁嘉徵打断了:“稍待。”
而后,宁嘉徵又对小厮道:“劳烦你先行出去。”
待得小厮出去后,他伸手阖上了房门,才道:“烦请姑娘继续。”
显而易见,眼前这小公子已料到自己想说什么了,翠红阖了阖眼,朱唇轻启:“奈何仇池贵为九华剑派掌门,位高权重,除却奚宗主,在这方圆百里可谓是只手遮天。是以,姐妹们敢怒不敢言。但奴家忍不了了,遂去买了砒.霜。昨夜,奴家本打算将其毒死,由于不曾下过毒,临了,踟蹰不定。未曾想,喜从天降,不待奴家下毒,仇池便爆体而亡了!”
她面露喜色:“他碎成了肉块,再也害不得人了!”
宁嘉徵见状,断言道:“你买的砒.霜来不及处理,尚在这翠楼,唯恐我们搜出来,所以才如此干脆利落地坦白了?”
翠红颔了颔首,朝“奚清川”不卑不亢地道:“奴家任凭‘奚宗主’处置。”
——她听闻奚清川与仇池交情甚笃,纵然仇池爆体而亡并非她所为,可她确实对仇池起了杀心,且昨夜是她服侍的仇池,想来“奚清川”必然不会放过她,索性伏诛吧。
“奚清川”十拿九稳地道:“不止你一人意欲毒死仇兄吧?”
翠红镇定自若地道:“唯独奴家一人意欲毒死仇池。”
“奚清川”并不追根究底,而是道:“姑娘且去将砒.霜取来,仔细被旁人瞧见。”
翠红一走,宁嘉徵低声道:“大抵是合谋。”
“奚清川”不假思索地道:“合谋与否无关紧要,仇池既不是善类,死不足惜,毋庸追究她们的罪过。”
嬴西洲顶着奚清川道貌岸然的皮囊,说出这番话来着实是伪善十足,教宁嘉徵想起奚清川责备他不懂事,该当大义灭亲。
“西洲让翠红姑娘取砒.霜来,莫非怀疑她其实下手了,而她口中的砒.霜,便是‘断情’?”宁嘉徵言罢,嫌弃地侧过首去,不看“奚清川”半点。
“纵然‘断情’流传于世,翠红姑娘十之八.九拿不到‘断情’,除非有人将砒.霜与‘断情’掉包,意图通过翠红姑娘之手,除掉仇池。”“奚清川”走了一步,到了宁嘉徵正面,宁嘉徵再度侧过了首去。
宁嘉徵不想看见奚清川的嘴脸,心里头又觉得对不住嬴西洲。
突然,他听得“奚清川”一声叹息:“奚清川对嘉徵造孽太多,教嘉徵受罪了。”
宁嘉徵怔了怔,即便□□交融,其实自己与嬴西洲并不相熟,但是嬴西洲的言行举止却总是妥帖的。
他回过首去,只见“奚清川”变作了嬴西洲,与此同时,他手中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尾巴曾被他弄得粘腻不堪……
嬴西洲大方地道:“尾巴给你玩。”
话音未落,他骤然发现宁嘉徵眉眼生红,遂附耳道:“嘉徵记起何事了?”
宁嘉徵毫不扭捏地道:“记起我们的初.夜了。”
嬴西洲用尾巴尖戳.刺着宁嘉徵的掌心:“嘉徵是否意犹未尽?”
“嗯。”宁嘉徵一把捏住尾巴尖,细细把玩着,又无不遗憾地道,“远不够畅快淋漓。”
嬴西洲认真地道:“嘉徵今早不是曾言待得你羽化成仙,可多玩些花样么?到时必定畅快淋漓。”
宁嘉徵心知嬴西洲是在鼓励他,故正色道:“羽化成仙的好处这般多,我定会尽力而为。”
嬴西洲情不自禁地低下首去,于宁嘉徵鬓边印下一吻:“吾很是期待能畅快淋漓地与嘉徵交.尾。”
宁嘉徵好奇地道:“西洲的畅快淋漓是多久?”
嬴西洲经验不足,不确定地道:“几日,十几日,或是几十日吧。”
宁嘉徵一手捏着尾巴,一手牵了嬴西洲的手:“感谢西洲手下留情。”
嬴西洲失笑道:“吾虽是凶兽,但从不滥杀无辜,更何况嘉徵是吾初次交.尾的对象,吾岂会舍得嘉徵马上风?”
下一息,宁嘉徵堪堪闻得些微动静,便见嬴西洲披上了奚清川的皮囊。
而尾巴尚在他手中,尾巴与奚清川全然不般配,奚清川这皮囊委实是玷.污了手感上佳的尾巴。
他猛地松手,尾巴当即被“奚清川”收了回去。
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想翠红姑娘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他环顾四周,又鬼使神差地想这血气冲天之地并不适合调.情。
调.情?适才他与嬴西洲调.情了?算得上调.情么?
少时,翠红将瓷瓶双手奉于“奚清川”。
“奚清川”打开瓶塞,倒出些许,观察片刻,后又叮嘱道:“这砒.霜由本宗主没收了,翠红姑娘与其他姑娘切记勿要向任何人透露意欲毒杀仇池一事。”
翠红愕然地道:“奚宗主要包庇奴家?”
“奚清川”温言道:“仇兄既死有余辜,你们所想便是为民除害。”
翠红一时间弄不清楚“奚清川”此言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所图。
“奚清川”当真信仇池不是死于她之手?“奚清川”当真不迁怒她?
她正思忖着,“奚清川”与小公子已然出去了。
一出得翠楼,宁嘉徵迫不及待地道:“是否‘断情’?”
“奚清川”回道:“不过是寻常的砒.霜罢了。”
第四十五章
“仇池与奚清川实乃一丘之貉,善笼络人心,喜沽名钓誉,九华剑派一干弟子瞧来尽数如丧考妣,理当不会对仇池下手。仇池修为深厚,外人要接近他,谈何容易?更遑论是下毒了。不是翠红姑娘下的毒,究竟会是何人?”宁嘉徵思及周伯伯的惨状,恨不得立刻将凶手绳之以法。
“兴许并非‘断情’,毕竟‘断情’遗失太久,又兴许凶手善于做戏,便藏身于九华剑派弟子当中。”“奚清川”劝慰道,“吾深知你报仇心切,不过嘉徵,凶手连害周老与仇池二人,却能不露马脚,定然不容小觑,急不得。”
“西洲所言甚是。”宁嘉徵命令自己耐心些,再耐心些。
回得九华剑派后,宁嘉徵与“奚清川”一道细细地盘问了所有弟子以及帮佣仇池近来的行踪。
诸人纵然瞧不上当众自.渎的奚清川,仍是逐一作答了,缘由有三:其一,毕竟奚清川尚是九天玄宗的宗主,不可开罪,更何况九华剑派目前群龙无首;其二,先掌门与奚清川交情匪浅;其三,望能早日查明真相,使先掌门得以瞑目。
问罢,遗憾的是一人一兽未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许有用的信息。
宁嘉徵眉尖微蹙:“仇池近来除却九天玄宗,只在九华剑派与翠楼出没,难不成是半途遭人暗算了而不自知?”
“奚清川”猜测道:“兴许仇池便是在九天玄宗中的毒。”
“奚清川铺张奢靡,当日……”宁嘉徵连“成婚”二字都不愿意提,只简略地说“当日”,“当日,他几乎将全天下的修仙门派都请了来,鱼龙混杂,凶手如若混迹其中,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算算日子过去差不多六日了,仇池是昨日爆体而亡的,周伯伯亦然,那么‘断情’是中毒五日后发作的?”
“奚清川”回忆道:“当日,你周伯伯被奚清川拒之门外,直至奚清川入了洞房,才悻悻离开,从他身侧经过的宾客数不胜数。”
从嬴西洲所言可知,嬴西洲一早便到了九天玄宗,藏身于暗处,细细观察宾客当中是否有兰猗,而非他被奚清川逼着口.淫之时,方至九天玄宗。
换言之,嬴西洲有足够的功夫阻止他与奚清川拜堂成亲。
换言之,嬴西洲能教他少受些屈辱。
然而,当时的嬴西洲并未将他这小小的凡人放在眼中。
也是,他与嬴西洲有着云泥之别。
若不是他答应了嬴西洲的求.欢,嬴西洲指不定会冷眼旁观。
不对,不对,奚清川令天下人都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嬴西洲岂能在拜堂成亲前知晓他是迫于无奈?
宁嘉徵收敛了思绪,道:“倘使当日凶手不止对周伯伯与仇池下了毒,那么其他中毒者现下恐怕皆已爆体而亡了吧?”
话音未落,他猝然被嬴西洲捧住了双颊。
他下意识地拨开嬴西洲的手,进而后退了一步。
嬴西洲方要说话,见状,顿生疑惑。
他清楚宁嘉徵恨透了奚清川,故而披上奚清川的皮囊之后,若非必要,他绝不会碰触宁嘉徵。
而他眼下已然脱下奚清川的皮囊了,宁嘉徵何以对他这般抗拒?
宁嘉徵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嬴西洲发问道:“嘉徵在生吾的气?”
“嗯。”宁嘉徵坦诚地道,“我在生西洲的气,亦在生自己的气。我气西洲为何不早些救我于水火之中,更气自己只能寄望于西洲的援手,亦气自己生西洲的气。欢.好之前,我与西洲毫无瓜葛,西洲救我作甚?欢.好之后,我与西洲仅有皮肉瓜葛。不论之前或是之后,我都不是西洲的责任,西洲救我绝非天经地义之事,乃是交易一场。”
他反省了自己,口吻平静无波,心下却忍不住觉得委屈。
倘若嬴西洲出现得再早些,或许不止是他,爹爹与三位师兄以及周伯伯都能得救,或许小妹不会身受重伤,或许重华楼不会毁于一旦,或许他现下正无忧无虑地与小妹打打闹闹,而爹娘正含笑着看着他们。
他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处,他身上明明穿了远较旁人厚实的春衣,狰狞的伤疤却仿若嵌入了他的掌心。
往事更改不得,他之所想无异于自寻烦恼,在嬴西洲看来,他是在无理取闹吧?
他又冲着嬴西洲笑了笑:“大抵是一日未眠之故吧,我这脑子不太好使,尽说些胡话,西洲当作耳旁风,听听过便是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而后,他回到了原本的话题:“凶手要真是在那日下的毒,恐怕死者无数……”
嬴西洲伸手将宁嘉徵拥入怀中,柔声道:“嘉徵,抱歉,全数是吾的过错,吾该当在三年前,除了奚清川,永绝后患。”
以防兰猗将修仙门派一网打尽,三年前,他其实是去过“琼玑盛会”的。
当时的他见识了宁嘉徵的风采,听到了宁嘉徵不可一世的发言,觉得这少年很是有趣。
不过当他再度得见宁嘉徵,宁嘉徵已与三年前的少年大相径庭,以致于他全然认不出来。
宁嘉徵抬眼端详着嬴西洲,感动不已。
嬴西洲与宁嘉徵四目相接:“嘉徵可生吾的气,莫要生自己的气。吾与嘉徵始于交易,可是交易业已结束了。嘉徵乃是自由之身,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便是。吾答应嘉徵要在嘉徵得偿所愿前,陪在嘉徵左右,决计不会食言。”
“我……”宁嘉徵踮起足尖来,轻蹭着嬴西洲的唇瓣道,“西洲不必向我道歉。”
话虽如此,但嬴西洲的道歉他甚是受用。
尽管嬴西洲不可能回到三年前,除了奚清川,免去他的无妄之灾。
“吾应当向嘉徵道歉,吾若能在三年前除了奚清川,宁嘉徵便不会丧父了。”嬴西洲叹了口气。
“西洲委实是待我太好了,我何德何能?”宁嘉徵回想不久前自己的所思所言,羞愧难当。
嬴西洲认真地道:“吾待嘉徵好仅仅因为嘉徵是嘉徵,与德、能无关。”
宁嘉徵失笑道:“我这是谦辞,才不是觉得自己无德无能。”
嬴西洲喜欢宁嘉徵开朗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道:“那就好。”
宁嘉徵陡然害羞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西洲认为我们是否该去一趟天灵殿?”
——天灵殿殿主穆音怕是凶多吉少。
嬴西洲不答,一手扣住宁嘉徵的腰身,一手挑起宁嘉徵的下颌,继而覆下了唇去。
这一吻未及深入,外头倏然传来一阵尖叫。
第四十六章
闻声,宁嘉徵面上春.色尽褪,转作凛然,当即拨开嬴西洲挑着自己下颌的手,并偏过首去,嬴西洲的唇舌却缠了上来。
“西洲,出事了。”他伸手去推嬴西洲,反被嬴西洲扣住一双手腕,高举过头顶。
嬴西洲充耳不闻,再度吻了上去。
宁嘉徵并不挣扎,瞥了嬴西洲一眼,便顺从地阖上了双目。
左右自己并非不愿意,不过是不合时宜罢了。
嬴西洲浅尝辄止,依依不舍地松开宁嘉徵,向灵堂走去。
宁嘉徵紧跟其后,只见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棺材缝中奔涌出来,漫延开去,顷刻间,已然淹没了他的鞋尖。
就算仇池生前,全身上下亦不会有这么多的血。
更何况,仇池成了一堆碎肉,其中的血液十之八.九流干了,余下二一早已凝固了。
陡然间,棺材里头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间或夹杂着牙齿之间相互撞击的声响。
下一息,棺盖被一根不足一寸长的指骨撑开了,这指骨干干净净,其上丁点儿皮肉也无。
它稍一用力,棺盖轰然坠地,溅起层层血色的涟漪。
其后,细碎得犹如被屠夫细心料理过的尸块居然齐齐飞出棺材,进而勉强拼凑出了仇池生前的模样,只是浑身浴血,赤.身.裸.体。
与此同时,血液再未从棺材里流出来。
血腥味冲天,宁嘉徵蹙了蹙眉,他并不认为仇池有死而复生的能耐,否则这么多年便不会屈居于奚清川之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
披麻戴孝的徒子徒孙不久前还深切地缅怀着仇池,眼下面对仇池的音容,俱是双股战战,仅简岳一人佯作镇定:“莫慌,莫乱,仔细着了贼人的道。”
年幼些的弟子哪里禁得住这阵仗,慌忙向灵堂外疾奔。
然而,灵堂的门窗竟是不见踪影了,无路可逃。
这灵堂瞬间成了暗无天日的密室,幸而烛火尚在摇曳。
借由烛火,诸人能轻而易举地从旁人眼中,窥见自己惊惧得扭曲变形的面孔。
忽有一人“噗通”跪下,并磕首道:“师父,可不是徒儿害的你,你要显灵,该当去向凶手索命。”
未多久,仇池的徒子徒孙跪了一地。
区区仇池,自是显不了灵的。
宁嘉徵长身玉立,环顾四周,一片嘈杂声中,问“奚清川”:“可是幻象?”
“奚清川”颔了颔首:“雕虫小技罢了,勿怕,吾在。”
宁嘉徵曾在“琼玑盛会”上,击败最后一个对手后,直言“雕虫小技岂能伤我”?甚至狂妄自大地说“闻名遐迩的‘琼玑盛会’不过尔尔,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这魁首当得真没意思”。
而今,他早已寻不回当年不可一世的心境了。
他并不害怕,娘亲与小妹皆已脱险,他还有何可怕的?
少顷,仇池一身的伤口尽数长好了,瞧来与生前一般无二,他全然不理会自己的徒子徒孙,而是径直行至“奚清川”面前,迅疾如鬼魅。
“当心。”“奚清川”一手将宁嘉徵护于怀中,一手用衣袂一挡。
紧接着,他一弹指,供桌上头的一对白烛双双熄灭了。
灵堂骤然一暗,转瞬又被穿门,透窗而入的日光照亮了。
宁嘉徵垂目一瞧,地上并无一滴鲜血,棺盖亦未被打开。
幻象消失殆尽,在“奚清川”熄灭白烛之后。
显而易见,要么幕后之人在此布置了幻阵,而白烛是阵眼,要么幕后之人不善幻术,而白烛能催生幻象。
“奚清川”细细地盯着自己右侧衣袂,上面沾染了几不可见的猩红粉末。
宁嘉徵恶寒地从“奚清川”怀中出来,顺着“奚清川”的目光,瞧见了粉末,遂猜测道:“这不会便是‘断情’吧?”
“这应当便是‘断情’。”“奚清川”命简岳从衙门中提了个恶贯满盈的死囚来。
简岳生怕殃及自身,远远地躲着。
“奚清川”一手捂住宁嘉徵的双目,一手一挥衣袂,粉末听话地悉数扑上了死囚的面孔。
弹指间,死囚爆体而亡,成了一堆碎肉,连哀号都不及发出。
宁嘉徵听着碎肉“噼里啪啦”的坠地声,拨开“奚清川”的手,观察着碎肉道:“果真是‘断情’。”
话音未落,他不由后怕了起来,但凡有所差池,爆体而亡者便是嬴西洲了。
他仰起首来,忍着恶心,巡睃着“奚清川”的身体。
须臾,他终究克服不了对于这张皮囊的厌恶,别过眼去,直截了当地发问道:“白烛是阵眼,抑或催生幻象之物?”
“奚清川”答道:“幕后之人大抵对幻阵一窍不通,白烛是催生幻象之物,应该是在我们盘问九华剑派上下之际,被调换了。”
宁嘉徵接着问道:“你之所以迟迟不灭白烛,便是为了等幻象主动奉上‘断情’?”
“对。”“奚清川”见宁嘉徵唇瓣微颤,伸手去揽宁嘉徵的腰身,思及宁嘉徵恨透了他这张皮囊,即刻收回了手,“吓着嘉徵了么?”
宁嘉徵双目低垂:“你万一中了‘断情’会如何?”
“嘉徵原来在担心吾,吾万一中了‘断情’……”“奚清川”顿了顿,“不致于爆体而亡,但难免受些皮肉之苦。嘉徵担心吾,便不担心自己么?”
“不担心,因为有你在。”宁嘉徵对着可憎的皮囊,说不出什么情话来,遂换了话茬,“‘断情’发作得如此之快,仇池只能是在翠楼被下的毒。”
“‘断情’的发作速度估计与中毒者的修为有关。”“奚清川”凝视着宁嘉徵头顶的发旋,觉得甚是可爱。
“幕后之人是为取奚清川的性命而来,那么周伯伯与仇池之死都与奚清川无干?”宁嘉徵忧心忡忡地道,“他一计不成,定会再出杀招,你须得小心些。”
“奚清川”认真地道:“吾喜欢你担心吾。”
宁嘉徵突然有些害羞:“不客气。”
“奚清川”走在前头:“走吧,去天灵殿。”
素来是“奚清川”驾车,上得马车后,宁嘉徵见“奚清川”跟着进来了,面露疑惑。
“奚清川”以法力催动马车,继而变回了原本面目,望着宁嘉徵道:“吾尚未亲够。”
宁嘉徵此前未曾听嬴西洲说过这样的话,怔了怔,他与嬴西洲之间,绝大多数时候是他主动的,甚至连初次交.合,都是他自己坐下去的。
嬴西洲见宁嘉徵在发怔,不满地道:“嘉徵在想些什么?嘉徵到底是想被吾亲,还是不想被吾亲?”
“想你。”宁嘉徵送上唇去,“我亦尚未亲够。”
第四十七章
纵然宁嘉徵对于嬴西洲并无心悦之情,但他的身体是喜欢与嬴西洲亲近的。
嬴西洲总是教他很是快活,追求快活有何不可?生而为人总不能追求痛苦吧?
是以,他勾住了嬴西洲的后颈,与其接吻,自然而然得仿佛他这副身体便是为此而生的。
两双唇瓣堪堪分开,他双目迷离,用黏黏糊糊的口吻道:“西洲愈来愈喜欢同我接吻了,是否心悦于我?”
嬴西洲苦思冥想了良久,发问道:“到底何为心悦?”
宁嘉徵一下子被嬴西洲问住了,是啊,到底何为心悦?
好一会儿,他微微垂着眼道:“大抵是与我爹娘一样,鹣鲽情深,互许终身,生儿育女,即便成亲十数载,面对彼此依旧如小儿女一般容易害羞吧?爹爹过世后,若不是娘亲放不下我与小妹,早已为爹爹殉情了。”
嬴西洲正色道:“吾与嘉徵均是男子,无法生儿育女,吾绝不容许嘉徵死在吾眼前。”
一对断袖生不得儿育不了女。
且自己绝不可能为嬴西洲殉情,想必嬴西洲亦然。
故而,自己并不心悦于嬴西洲,嬴西洲亦然。
不过嬴西洲身为上古神兽,本就不会轻易死去,嬴西洲既出口承诺了,他区区一介凡人亦不会轻易死去。
再者,心悦与否有何紧要的,及时行乐即可。
以前的宁嘉徵脑中除了修炼,还是修炼,现如今,他时常想些自寻烦恼的问题。
他笑了笑:“奚清川曾说过他心悦于我,所以才要娶我,他还逼我含进去。这般的心悦我才不想要。”
嬴西洲抬手揉了揉宁嘉徵的脑袋,道:“其实这亦是闺房之乐的一种。”
宁嘉徵嫌弃地道:“我以为奚清川全然是为了羞辱我。”
“奚清川不止是为了羞辱你,折了你的傲骨,亦是出于欲.念。”嬴西洲伸手将宁嘉徵揽入怀中,“至于寻常夫妻,抑或夫夫,含入者并不会觉得受了羞辱。”
宁嘉徵难以理解:“为何?明明是至为肮脏之物,恶心得很。”
嬴西洲温言道:“嘉徵如若愿意,由吾试一试如何?”
宁嘉徵登时浑身瑟瑟,矢口拒绝:“不要。”
想来宁嘉徵会错意了,嬴西洲低下首去:“吾的意思是由吾含入如何?”
“不要,脏。”宁嘉徵秉承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再度矢口拒绝。
“吾倒是不觉得脏。”嬴西洲凝视着宁嘉徵的双目,“当真不要?”
宁嘉徵避之不及:“当真不要。”
嬴西洲埋下首去,闷声道:“可惜,吾甚想试上一试。”
嬴西洲的滚烫的吐息利落地穿透布料,尽数洒落,宁嘉徵猛地一瑟缩,推开嬴西洲,微恼道:“都说了不要,走开。”
“显而易见,嘉徵对此更多的是恐惧,而非恶心。”嬴西洲叹了口气,“全数是奚清川的过错。”
宁嘉徵坦言道:“确实是恐惧。”
虽然是由嬴西洲含入,但他再再想起那时的自己。
嬴西洲劝道:“是恐惧便该克服。”
宁嘉徵理直气壮地道:“为何要克服?就像有些人怕死,一定要变得不怕死么?怕死有何不妥?”
嬴西洲心道:确实没什么不妥,作为人总是会有惧怕的人、事、物。
“西洲无所畏惧是西洲自己之事,勿要要求我与西洲一般。”曾经的宁嘉徵误以为自己当真无所畏惧,岂料是虚假的无所畏惧,他畏惧失去爹爹,畏惧自己被奚清川强.暴……
当时他认定爹爹会一直在他左右,见证他振兴重华楼,根本料不到他所有的认知都是会被外力所改变的。
嬴西洲无所畏惧是因为修为深厚,而他只是较先前的病骨支离好了些。
嬴西洲不再就此事多费口舌:“不要便不要,待哪日嘉徵想要了,说与吾听便可。”
宁嘉徵认为自己说得在理,可是端详着嬴西洲,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将嬴西洲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我……”他抿了抿唇瓣,“现下不要,以后之事以后再言。好了,不同你说话了,我要打坐了。”
这宁嘉徵筋脉尽损,打坐基本是白费功夫。
因而嬴西洲抬手覆上了宁嘉徵的后背,助宁嘉徵修复筋脉。
宁嘉徵想单单依仗自身,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第一反应是拨开嬴西洲的手。
嬴西洲提醒道:“切勿乱动,小心走火入魔。”
他当然预料到了自己会被宁嘉徵拒绝,才故意不提前与宁嘉徵说。
宁嘉徵不得不任凭嬴西洲为他修复筋脉,不过嬴西洲帮了他那么多,事到如今,他谈何单单依仗自身?
“定气凝神。”嬴西洲令自己的内息在宁嘉徵通体的筋脉游.走了一番,才知宁嘉徵的筋脉究竟伤得如何厉害。
三年来,奚清川所做的只是保住宁嘉徵的性命,让宁嘉徵不至于油尽灯枯。
宁嘉徵若非饮了他的血,距油尽灯枯惟有一步之遥,兴许连初.夜都熬不过去。
宁嘉徵浑身暖洋洋的,舒服至极,宛如回到了父母双全的孩提时光。
“嘉徵,你的筋脉恢复了约莫十之三四,若想恢复如初,要么吸食吾的血液,要么服下‘相思骨’。眼下你须得运气一个大周天,吾陪着你。”
忽而闻得嬴西洲所言,宁嘉徵的神志硬生生地被扯回了现实。
他听话地照做了,一个大周天后,问嬴西洲:“西洲是否觉得我的坚持舍近求远,无聊至极,甚至是自讨苦吃?西洲明明是愿意喂我血的,且不会有损于西洲的性命,而‘相思骨’却难寻得很。”
嬴西洲一本正经地道:“一则,嘉徵自认能给吾的太少,惶惶不安,生怕吾在嘉徵得偿所愿前,抽身而去,致使嘉徵无所凭仗。嘉徵今日不是第一次问吾是否心悦于你,嘉徵还曾问过吾是否被你迷住了,嘉徵是希望吾心悦于你,被你迷住的,如此你方能安心些;二则,嘉徵将吾视作救命恩人,认为不该吸食救命恩人的血液;三则,嘉徵傲骨犹在,吾的血液唾手可得,而‘相思骨’却是要费一番功夫寻找的。因此,嘉徵绝不会吸食吾的血液。在吾看来,嘉徵的坚持的确是舍近求远,但并非无聊至极,甚至是自讨苦吃。嘉徵甚是可爱。”
宁嘉徵被嬴西洲一语中的,尤其是“一则”,他不由腹诽嬴西洲太不会说话了,说得太扎心了,不愧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上古神兽,未料到,嬴西洲的结语居然是夸他甚是可爱。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颊:“可爱在何处?”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答道:“处处可爱。”
宁嘉徵陡然想起一事,面色阴沉:“奚清川取出我的内丹之时,道,‘这内丹小巧玲珑,可怜可爱’。”
嬴西洲亲了亲宁嘉徵的额头,安慰道:“有朝一日,嘉徵定会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教其悔不当初。”
宁嘉徵冷笑道:“奚清川岂会后悔取出我的内丹?他只会后悔自己太过君子,容我守了三年孝。”
嬴西洲歉然地道:“吾便该在三年前,不,千年前,便除了奚清川。”
“之前就此生西洲的气,是我的不是。我明白都怪我自己实力不济。”宁嘉徵亦亲了亲嬴西洲的额头,“西洲别对我太温柔,我会舍不得西洲走的。”
“嘉徵舍不得,吾便一直陪着嘉徵。”嬴西洲脱口而出。
宁嘉徵骤然面红耳赤,口中却道:“才不要西洲陪,待我报仇雪恨,我要寻一知心人,同其两情相悦,厮守终身。”
鬼使神差的是他将到了唇边的“生儿育女”咽了下去。
或许断袖亦不差。
嬴西洲心下不快,念及自己连何为心悦都不知,遂沉默不言。
不多时,哒哒马蹄戛然而止,千里之外的天灵殿到了。
第四十八章
宁嘉徵方要屈身出马车,突地被嬴西洲扣住了手腕。
他回过首去,疑惑地道:“西洲,何事?”
嬴西洲略一施力,宁嘉徵即刻倒在了他怀中。
宁嘉徵凝视着嬴西洲,再度问道:“何事?”
一把无名火在体内四处冲撞,嬴西洲不答,利落地翻身将宁嘉徵压于身下,不由分说地去解宁嘉徵的衣衫。
宁嘉徵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继而抬手覆上嬴西洲的侧颊:“西洲想要直言便是,我不会不给。”
嬴西洲从宁嘉徵的唇瓣起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向下亲吻,他与宁嘉徵折腾至今日破晓,宁嘉徵身上满是他留下的印记,糜艳万分。
他自以为不是纵.欲的凶兽,否则不会直到上万岁了方才初次交.尾,但他眼下不得不承认他喜欢交.尾,尤其喜欢与宁嘉徵交.尾,最好日日都与宁嘉徵交.尾。
宁嘉徵仅仅是个凡人,不可交.尾过度,他如是思忖着,身体却不受自控地没入了尚有些松软之处。
宁嘉徵吐息一滞,须臾,端详着嬴西洲金黄色的竖瞳道:“西洲动气了?”
嬴西洲的神态一如既往,他却敏锐地从其中读出了不悦。
“吾动气了?”片晌,嬴西洲颔了颔首,“对,吾动气了。”
宁嘉徵嗓音绵软:“西洲在气些什么?我何处得罪西洲了?”
“吾……”嬴西洲坦诚地道,“吾不喜欢听嘉徵说要与他人两情相悦,厮守终身。”
宁嘉徵顿了顿,失笑道:“西洲不是无心于我么,何必为不值一提之事动气?”
“纵然吾无心于你,吾仍是气得很。”嬴西洲的情绪少有波动,更何况是动气了。
“西洲好生奇怪。”宁嘉徵脑中灵光一现,“因为西洲喜欢我的身体,不容许我与他人有染,所以动气了?”
嬴西洲据实道:“嗯,吾喜欢嘉徵的身体。”
“仅仅喜欢我的身体是远远不足够的,我愿意同西洲交.欢,不过我不愿意……”由于嬴西洲过于用力了,宁嘉徵陡然一疼,面色煞白,“轻些……”
嬴西洲从未如此粗鲁过,宁嘉徵喘着粗气:“轻些,西洲。”
“对不住。”嬴西洲命自己冷静些,再冷静些。
宁嘉徵缓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不愿意,亦不可能一直与西洲维持这段露水姻缘。我从小看着爹爹与娘亲琴瑟和鸣,立志要与他们一样,觅一心爱之人,与其长相厮守。”
嬴西洲发问道:“嘉徵可记得吾乃是一吃人的凶兽?”
“记得。”宁嘉徵言罢,紧接着,他竟是听得嬴西洲道:“嘉徵如若有两情相悦之人了,吾定将其拆骨入腹。”
他全然不信:“西洲曾说过只吃奸佞之徒,我绝不会心悦于一奸佞之徒。”
嬴西洲眯着竖瞳道:“嘉徵怎知吾并未撒谎?”
宁嘉徵不假思索地道:“西洲不屑于撒谎。”
“吾可为嘉徵破例。”嬴西洲恶狠狠地道,“嘉徵心悦于何人,吾便将那人吃了,直至嘉徵再也心悦不了任何人。”
“西洲呷醋了?”宁嘉徵抱住嬴西洲的脖颈,轻咬着嬴西洲的耳廓道,“西洲其实早已对我动心了对不对?”
嬴西洲茫然地道:“吾不知。”
“西洲快些对我动心吧。”宁嘉徵抬足环住嬴西洲的腰身道,“兴许我亦会对西洲动心,兴许我与西洲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嬴西洲正色道:“好,在吾与嘉徵两情相悦前,嘉徵不准与他人两情相悦。”
宁嘉徵莞尔一笑:“嗯,我可不能让西洲造杀孽。”
嬴西洲体内的无名火终是熄灭了,他一面低首亲吻宁嘉徵,一面温柔地索取。
良久,宁嘉徵感受着密密麻麻的倒刺,瞧着嬴西洲潮湿的手道:“待‘断情’一案告一段落,待我为周伯伯报仇雪恨,我……西洲……我想试试被西洲……被西洲含入。既然西洲说是闺房之乐,我相信西洲,我想试试。”
一提及此,当时的恐惧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他先前嘴硬,可他清楚由奚清川而起的恐惧,他必须克服,就像他必须打败奚清川,重拾当年的不可一世一般。
嬴西洲惊诧地道:“当真?”
“当真。”宁嘉徵下定了决心,“我还会……”
他阖了阖双目:“我还会……我还会……还会试着含入西洲。”
而后,他抬目与嬴西洲四目相接:“我与西洲俱是男子,总不能只委屈西洲。”
嬴西洲纠正道:“既是闺房之乐,算不得委屈。”
“嗯,是我失言了。”宁嘉徵抚摸着肚子上头高高的凸起道,“只是西洲可变小些么?我恐怕力不能及。”
“可。”嬴西洲喜不自胜地道,“只要嘉徵愿意,变得多小都可。”
宁嘉徵忍俊不禁:“西洲当真贴心。”
嬴西洲忍不住又缠着宁嘉徵接吻,接吻间,他突然意识到自从自己识得宁嘉徵后,情绪如何俱是取决于宁嘉徵。
适才他被无名火烧得浑身难受,连遭兰猗重创,以致于鲜血淋漓,不可动弹之时,他都不曾如此难受过,现如今他快活得难以言喻,只因宁嘉徵答应不与他人两情相悦,还愿意尝试惧怕且恶心之事。
宁嘉徵乍然见得嬴西洲尾骨处长出了尾巴来,还不住摇晃着,笑吟吟地提醒道:“西洲,尾巴。”
嬴西洲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摇尾巴,遂大方地将尾巴送到了宁嘉徵手中。
宁嘉徵揉着嬴西洲毛茸茸的尾巴,苦恼地道:“就算我能顺利含入,亦咽不下这许多。”
他的肚子已被塞得高高隆起,嬴西洲却远未有停止的迹象。
嬴西洲闻言,心如擂鼓地道:“嘉徵不止要含入,还要咽下去?”
宁嘉徵理所当然地道:“西洲不是长着倒刺么?那我不是必须咽下去?”
嬴西洲提议道:“嘉徵大可在倒刺长出来前,吐出来。”
宁嘉徵认为自己应该笑纳嬴西洲的体贴,但他最终拒绝了:“我想试试。”
嬴西洲轻啄着宁嘉徵的眉眼道:“嘉徵毋庸勉强。”
“好,我不勉强自己,到时候,我循序渐进。”宁嘉徵细细感受着嬴西洲,与此同时,诚实地道,“之前,我认定自己将来定会娶妻生子。若非别无选择,我绝不会委身于西洲。而今我却觉得就算不是别无选择,只消我尝过与西洲欢.好的滋味,便不会执着于与女子共结连理。”
“嘉徵的意思是吾令嘉徵觉得断袖亦不差?”嬴西洲的尾巴不由自主地又摇了起来,搔弄着宁嘉徵的掌心。
宁嘉徵掌心发痒,含笑道:“嗯,我不该因为奚清川而对断袖怀有偏见。”
为了让娘亲与小妹放心,在她们面前,他始终表现得对断袖之事很是坦然,乐在其中,乃至于使得娘亲劝他节制些。
然而,实际上,他是在自暴自弃地放纵自己,他一直记得自己起初是迫于无奈,他从不认为自己是断袖。
“我曾憎恶断袖,倘使奚清川不是断袖,我便不会遭此横祸。但我已明白了错的不是断袖,而是奚清川。”他望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奚清川曾说过我一旦知晓了此物的好处,便离不得他了。现今我知晓了此物的好处,离不得西洲了。”
至此,他坦然地且欢喜地接受了自己沉沦于断袖之事的事实。
第四十九章
“嘉徵离不得吾了,这意味着……”嬴西洲啄吻着宁嘉徵潮湿的鬓发,战战兢兢地道,“意味着嘉徵心悦于吾?”
宁嘉徵微微摇首:“诚如我适才所言,我兴许会对西洲心动,但目前为止,我并未对西洲心动,只是我这副身体喜欢西洲罢了。”
嬴西洲困惑地道:“身体喜欢,可是意志不喜欢?”
宁嘉徵纠正道:“不是不喜欢,而是还算不得喜欢。”
“西洲不是与我一般么?”他端视着嬴西洲道,“倘使身体喜欢,便是全然的喜欢,西洲早已对我情根深种了。”
嬴西洲喃喃地道:“吾可能早已对嘉徵情根深种了。”
“‘可能’远不足够。”宁嘉徵抬掌覆上嬴西洲的心脏,感受着掌下的击打,同时近乎于蛊惑地低吟,“我想要的是生死相许的感情,万一我不幸亡故,西洲是否愿意为我殉情?”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吾绝不容许嘉徵不幸亡故。”
“西洲并非全知全能的天道。”宁嘉徵复又道,“万一我不幸亡故,西洲是否愿意为我殉情?”
嬴西洲强调道:“不会有这个万一。”
宁嘉徵了然地道:“嗯,我知晓了,西洲不愿为我殉情。”
“嘉徵不会不幸……”嬴西洲未及说罢,便被宁嘉徵打断了:“西洲毋庸多言。”
宁嘉徵自己亦不愿为嬴西洲殉情,故而并不如何失望。
嬴西洲打量着宁嘉徵的眉眼道:“吾定会护嘉徵周全。”
“多谢。”宁嘉徵笑意盈盈,不再继续关于“殉情”的话题。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更遑论他与嬴西洲并非夫妻,生死相许的神仙眷侣本就少之又少,或许他穷尽一生都寻不到。
眼下他身负血海深仇,没工夫谈情说爱,有这段露水姻缘该当满足了。
一念及此,他半阖着眼,专心致志地体味着体内的脉动。
嬴西洲口拙,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思及宁嘉徵喜欢毛茸茸,遂变回了原形。
宁嘉徵猝不及防,不太适应,低低地喘着气。
穷奇将大脑袋埋入宁嘉徵颈窝,不住
磨蹭着。
宁嘉徵正色道:“我并未生气,西洲不必撒娇哄我。”
“当真?”见宁嘉徵颔首,穷奇方才松了口气。
待得穷奇出尽,宁嘉徵懒洋洋地把玩着穷奇的毛耳朵,玩笑道:“如若再多几回,我这肚子怕是要撑破了。”
穷奇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太多了些。”
宁嘉徵猛地推开穷奇:“西洲委实黏人,我们得快些上天灵殿。”
穷奇化出人形,细细地为宁嘉徵收拾。
收拾妥当,他掐着宁嘉徵的腰身,将其抱下马车,继而变作了“奚清川”。
宁嘉徵瞥了“奚清川”一眼,顿生恶寒,当即走在了前头。
双足略略发软,似有异物淌下,垂目一瞧,什么都无,嬴西洲总是妥帖的,清理得甚是干净。
远远地望去,山顶的天灵殿并无异样。
或许天灵殿殿主穆音侥幸逃过了一劫。
拜嬴西洲为他修复筋脉所赐,尽管不久前承受了一场鱼水之欢,对他的身体并未造成什么负担,反而轻快了许多。
须臾间,他便到了天灵殿门口。
守门的童子见来者是“奚清川”以及他不识得的少年,并不多问,便引着俩人去见了穆音。
宁嘉徵见得穆音,直截了当地道:“穆殿主可觉得身体有何异样?”
穆音与奚清川仅是点头之交,加之她并不认同上千岁的奚清川迎娶年仅一十又七的宁嘉徵,是以,虽然收到了请帖,但并未去观礼。
因而这是她时隔三年,再见到宁嘉徵。
宁嘉徵的眉眼依稀与当年“琼玑盛会”之上的少年一般,然而,一身的桀骜不驯几乎褪得一干二净了,皮囊依旧是稚嫩的,竟隐约透露出一股子饱经风霜的疲倦以及些微经历了人事的媚意。
可惜了。
如宁嘉徵这样天赋异禀的俊才便不该早早地成亲,而该好生修炼,以求羽化飞仙才是。
就算宁嘉徵非要早早地成亲,亦该择一良人,而不是奚清川这般当众自.渎的下流之辈。
宁嘉徵从穆音眼中窥见了惊诧与惋惜,顿时觉得现下的自己丑陋不堪。
三年前,举办“琼玑盛会”之人便是穆音,宣布他荣获魁首之人亦是穆音。
他让穆音失望了。
爹爹如若在天有灵,看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亦会很是失望吧?
他同样对自己很是失望。
“奚清川”见状,出声道:“穆殿主瞧来并无异样。”
穆音接过话茬:“确无异样。”
宁嘉徵定了定神,道:“穆殿主可听闻周伯伯与仇掌门之事了?”
穆音不答反问:“‘奚宗主’与宁少楼主今日来我天灵殿,是为了确认本殿主是否步了他们的后尘?”
——好端端的宁嘉徵变得面目全非,显而易见,奚清川绝不是什么好归宿,所以她特意称呼宁嘉徵为“宁少楼主”,而不是“宗主夫人”。
“对。”宁嘉徵与穆音的交集惟有三年前的“琼玑盛会”,不过他仍是希望穆音安然无恙。
“是‘断情’吧?”穆音蹙眉道,“‘断情’现世了,使‘断情’之人会是何人?”
宁嘉徵突发奇想地道:“不会是那研制出了‘断情’的医修吧?”
穆音否决道:“距本殿主初次听闻‘断情’已过去上千年了,那医修道行粗浅,活不了这么多年。”
宁嘉徵猜测道:“既是医修,大可做些益寿延年的药物来服用。”
穆音突然端望着宁嘉徵道:“万望节哀。”
宁嘉徵一时间不知穆音此言是因为爹爹,抑或因为周伯伯。
他并不追根究底,只道:“多谢。”
“关于‘断情’,本殿主已命人去查了,暂无进展。”话音未落,穆音忽而头脑发昏,身体摇晃。
“奚清川”一把扣住穆音的右手手腕,以切脉。
穆音抽回手,脑中生出一个念头:“本殿主莫不是中毒了?”
“奚清川”答道:“穆殿主脉息紊乱,确是中毒之相,所中的恐怕便是‘断情’。”
穆音不觉得意外,周老与仇池皆已爆体而亡,她十之八.九不能幸免于难。
第五十章
接着,她面色不改地道:“据闻‘断情’乃是无色无味的粉末,原料罕见,制作不易,中了‘断情’后,发作速度与修为相关,修为愈高发作愈慢。本殿主近来不曾与周老,仇掌门会过面,因此不可能是与他们同一时间中的‘断情’。本殿主的修为高于他们,不知是在他们之前,还是之后中的‘断情’,更不知还能撑几日。‘奚宗主’,本殿主如若未能在身陨之前,将真相差个水落石出,便劳烦‘奚宗主’操心了。”
她本以为奚清川乃是难得的正人君子,经过其与宁嘉徵的婚事以及当众自.渎一事,她深觉自己有眼无珠。
奈何如今命悬一线,且修真门派当中可堪此重任者惟有奚清川,于是她不得不对奚清川和颜悦色。
“奚清川”颔首应允:“穆殿主且放心。”
“多谢。”穆音向“奚清川”拱手道。
宁嘉徵端望了一会儿穆音,又侧首问“奚清川”:“‘断情’当真无药可解?”
“奚清川”直截了当地道:“‘断情’当真无药可解,但有药可延缓发作,譬如‘相思骨’,可惜‘相思骨’难寻,又譬如……”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药瓶来,递予穆音。
穆音接过,倒出其中的药丸来,红豆般大的一颗,泛着红光。
她粗通歧黄之术,竟然根本看不出这药丸的来历。
而宁嘉徵却是一眼便看出来了,这药丸分明是由嬴西洲的血液所制。
他顿觉心疼,扫到“奚清川”的皮囊,又赶忙偏过首去。
穆音望住了“奚清川”:“敢问‘奚宗主’,这药丸是从何而来的?”
“奚清川”懒得撒谎,只道:“不可说。”
穆音并不再问,径直服下。
左右她身中“断情”,而这药丸并无剧毒,不论管不管用,死马当活马医便是。
少顷,她整副身体舒服了些,命候在门外的小童看茶。
宁嘉徵发问道:“穆殿主真的对自己是何时中的‘断情’毫无头绪?”
穆音答道:“确无头绪。”
“连穆殿主都无头绪,凶手若想再作案,岂不是易如反掌?”宁嘉徵蹙了蹙眉。
穆音凝视着“奚清川”道:“凶手的目的倘使是铲除当世高人,‘奚宗主’必然是目标之一,等凶手自己送上门即可。”
宁嘉徵清楚地记得嬴西洲曾说过其万一中了“断情”,不至于爆体而亡,但会受些皮肉之苦。
即便如此,宁嘉徵仍是忧心忡忡。
“奚清川”接话道:“凶手已在九华剑派对本宗主下过一回手了,下回想来不会过太久。”
“那便仰仗‘奚宗主’了。”穆音端起小童送上的六安瓜片,轻呷一口。
宁嘉徵没兴致饮什么六安瓜片,提问道:“穆殿主认为凶手会是何人?”
“会是何人……”穆音沉吟半晌,猛地将手中的六安瓜片往宁嘉徵身上泼去。
“奚清川”眼疾手快,扣着宁嘉徵的手腕子,急急后退。
温热的六安瓜片悉数跌落在了地上,并未覆上宁嘉徵的一点肌肤。
宁嘉徵猝不及防,满心疑窦:这穆殿主究竟意欲何为?即便是三年前,面对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谦逊的我,穆殿主都未嫌弃,此番我哪里得罪穆殿主了?穆殿主适才明明还说了“万望节哀”。
下一瞬,被泼湿的地面生出了大股白烟,显而易见,六安瓜片里有毒。
他顿生后怕,假使他与嬴西洲俱饮了这六安瓜片,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穆音到底是否饮了这六安瓜片?
思忖间,他被“奚清川”环住了腰身。
“奚清川”一面游刃有余地与穆音交手,一面道:“穆殿主气息有异,她并非不喜你,故意要害你,而是饮了六安瓜片,被人所操纵了。”
嬴西洲总是如此妥帖,宁嘉徵一字未言,嬴西洲竟已出言安慰了。
要取穆音的性命轻而易举,不过要制服穆音却要费一番功夫,尤其穆音适才服下了他所给的药丸。
穆音招招致命,且招招直冲宁嘉徵的命门,“奚清川”为宁嘉徵挡了好几次。
宁嘉徵认为自己是个累赘,一推“奚清川”:“你别管我。”
说话间,天灵殿的弟子齐齐涌了过来,与穆音一般,皆使着杀招,逼向宁嘉徵。
“不可不管。”“奚清川”衣袂一拂,所有弟子全数倒地。
一弹指,他们又站了起来。
嬴西洲身负守护人间的重责,轻易不杀凡人,故而处处受制。
眼见“奚清川”背后中了一掌,宁嘉徵急声道:“放开我。”
“不放。”“奚清川”矢口拒绝。
宁嘉徵急得双目生泪:“放开。”
“不放。”“奚清川”低咳一声,“莫怕,‘本宗主’死不了。”
穆音提剑直取宁嘉徵咽喉,“奚清川”抬指捏住剑身,与此同时,用内息逼退了近身的弟子们。
穆音施力,将剑往“奚清川”的虎口压。
“奚清川”的虎口被割开了,淌出些许血来。
穆音这剑并非凡物,一下子便从虎口破开至手腕。
“奚清川”的大拇指摇摇欲坠,鲜血直流,宁嘉徵心急如焚,“奚清川”却是蛮不在乎。
“放……”宁嘉徵突地被“奚清川”抢话道:“不放,嘉徵毋庸多费口舌。”
未多久,“奚清川”整条小臂赫然被一分为二,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来。
宁嘉徵见状,手足并用地挣扎了起来。
是他害了嬴西洲,若不是被他所拖累,嬴西洲目前必然全须全尾。
“奚清川”费了番功夫,终是折了穆音的剑。
而后,他将嵌入自己小臂的断剑一丢,进而将自己的伤口往宁嘉徵唇边送:“勿要浪费。”
宁嘉徵不肯吸食,陡地听得“奚清川”厉声道:“嘉徵,听话。”
这是嬴西洲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与宁嘉徵说话。
宁嘉徵怔了怔,乖巧地吸吮了起来,诚如嬴西洲所言,勿要浪费。
鲜血没入口腔,划过舌头,淌进喉咙。
他远未复原的奇经八脉被安抚了,尽管他与嬴西洲身处危险之中,他却舒服得浑身懒洋洋的,仿若正歪在重华楼自己房间的床榻上赖床。
“奚清川”其实是故意为之,要折断穆音的剑固然不易,但他能够在剑锋侵入他虎口的那一霎,将剑折断,无需等到剑将他整条小臂一分为二。
眼下“相思骨”不知在何处,宁嘉徵若要早日恢复如初,还是饮他的血更快些。
他上一回受如此重的伤,要追溯到与兰猗交手。
他并非不惧疼痛,可是他希望宁嘉徵能尽早好起来,手刃奚清川,得偿所愿。
宁嘉徵时不时地会露出自厌、自卑的神态,他不喜欢。
宁嘉徵曾痴迷修炼,惟有修为,方是宁嘉徵的依仗。
宁嘉徵依仗于他,不过是退而求其次。
他又爱又怜地低下首去,亲了亲宁嘉徵的头顶心,眼尾余光瞥见穆音欲要将断剑往他后心送,他便由着穆音去了。
他霎时被一剑穿心,剑被他的肋骨卡住了,伤不得宁嘉徵。
宁嘉徵陡然目眦欲裂:“西……夫君。”
“无妨。”“奚清川”的手往后一伸,拔.出剑来,紧接着,抬起伤手,一按宁嘉徵的后脑勺,柔声道,“心头血效果更好些。”
嬴西洲贵为上古凶兽,一剑穿心自然要不了他的性命。
他心念一动,被一分为二的小臂当即长在了一处,仅余下一道小小的血痕。
他一手轻抚着宁嘉徵的背脊,劝道:“嘉徵快些。”
宁嘉徵对上“奚清川”的眼神,脑中灵光一现:“你是故意为之。”
“奚清川”不愿欺骗宁嘉徵,既被宁嘉徵看破了,并不否认:“快些。”
他本不想违背宁嘉徵的意愿,想同宁嘉徵一道寻找“相思骨”。
然而,“相思骨”下落不明,凶手却不好相与。
每回被自己保护,宁嘉徵皆会觉得其是累赘,教他心疼。
是以,他索性独断专行。
自己上了“奚清川”的当了,宁嘉徵又气又急:“你……你是个混账,你诡计多端,阴险狡诈……”
他委实不是骂人的料子,更何况,嬴西洲是为他着想才这么做的,他不该骂嬴西洲,而该骂自己那不争气,三年都好不了的支离病骨。
“嗯。”“奚清川”轻巧地应了,“嘉徵骂的都对。”
“你……”宁嘉徵惊喜地瞧见嬴西洲业已痊愈的左小臂,命令道,“你才该快些让心脏长好。”
“奚清川”不予理会,由着鲜血滴坠。
“你……”宁嘉徵气得说不出话来。
“奚清川”摩挲着宁嘉徵的后脑勺,威胁道:“嘉徵再不乖乖地吸为夫的心头血,为夫便要亲嘉徵了。”
宁嘉徵喜欢同嬴西洲接吻,但并不喜欢同顶着奚清川皮囊的嬴西洲接吻。
他正踟蹰不已,“奚清川”一点一点地压下头去,在唇瓣触及他的唇边的前一霎,他认命地开始吸吮猩红的心头血。
被宁嘉徵吸食心头血的感觉很是怪异,仿佛连心脏的脉动都被宁嘉徵掌控了。
他专注地凝视着宁嘉徵,看都不看,一掌拍碎了穆音的右手手腕。
宁嘉徵否认了他的心悦,只因他并未直言愿意为其殉情,可是他从未想过宁嘉徵会先他而去,纵使宁嘉徵下了地府,他亦会去地府,向阎王索要宁嘉徵的三魂七魄,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随着入体的心头血越来越多,宁嘉徵忽觉空空如也的丹田处重新生出了内丹来,同时,枯竭的内息充盈了起来,柔和地冲刷着他的每一根筋脉。
这是他时隔三年,再度感受到内丹的存在。
他几乎喜极而泣,可是一旦想到自己是因为吸食了嬴西洲的心头血,才得以结丹的,便完全不觉得欢喜了。
嬴西洲帮了他太多太多,甚至不惜自残,而他除了这副身体,没什么能回报嬴西洲的。
他抬起首来,舔了舔唇上残存的血,与嬴西洲四目相接。
宁嘉徵唇若涂朱,沾了他的心头血后,整副眉眼艳丽得无可比拟。
“奚清川”顿了顿,一掌探向宁嘉徵丹田处,觉察到内丹的存在后,他笑道:“嘉徵,恭喜你。”
宁嘉徵面色一沉:“有什么可恭喜的?够了,快给自己止血。”
“遵命。”“奚清川”话音未落,伤口已然长好了。
宁嘉徵瞧着“奚清川”的血衣,心如刀割,一看到“奚清川”的面目,便好受了些。
好生讨厌的一张脸,再多的心疼都能被这张脸浇灭。
其后,宁嘉徵正欲去夺一弟子的剑,好与“奚清川”并肩而战,却见“奚清川”递了一把剑给他。
——是“牵机”!
三年前,“牵机”被奚清川夺走了。
三年后,他从奚清川处要回了“牵机”,但此次下山,他并未带上“牵机”,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然配不上爹爹赠送给他的“牵机”了,未料到,嬴西洲帮他带了“牵机”。
他激动得浑身打颤,继而屏气凝神,从剑鞘中拔.出“牵机”,顿时剑光如雪。
“奚清川”正欣赏着宁嘉徵的勃勃英姿,忽而闻得穆音道:“你绝非‘奚清川’。”
穆音现下神智全无,显然是凶手借穆音之口,说了这话。
换言之,凶手不单用毒药控制了穆音,且在肉眼可见之处观战。
他尚不知凶手究竟是何人,自不会承认自己并非奚清川。
宁嘉徵闻言,身形不顿,一剑扫开了三名弟子。
三年未曾动武,他的身手不太利落,以免连累嬴西洲,无暇他顾。
“奚清川”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却寻不到凶手的踪迹。
难不成凶手身怀什么法器,能在远处观战?
他正思索着,穆音又道:“你的血液居然能使身体孱弱的宁嘉徵脱胎换骨,你难不成是穷奇?”
他不答。
宁嘉徵衣袂猎猎,剑势汹汹。
弟子们不再同宁嘉徵缠斗,争相跪在了地上,去舔.舐其上的血液。
这血是嬴西洲给自己的,宁嘉徵不许他们舔.舐,由于他们不畏死,即使将“牵机”横在他们脖子上亦无济于事,他只得用手将他们推开。
“奚清川”对此并不在意,但他喜欢宁嘉徵在意的模样。
——其实他的血在脱离他的肉身之后不久便会失去效用。
凶手指挥这些弟子舔.舐,是为增强他们的战力,实乃是多此一举。
穆音将剑柄一扔,用完好的左手操起一弟子的剑,即刻向着“奚清川”的脖颈砍去。
“奚清川”侧身一闪,道:“你是何人?何不现身一见?”
对方沉默不言,只驱使着穆音攻击“奚清川”。
“奚清川”微微一笑:“你可是兰猗的手下?兰猗何在?”
对方依旧沉默不言。
“兰猗胆小如鼠,不敢露面,为人所不齿,你这蠢人,奉他之命击杀‘本宗主’,简直与送死无异。”兰猗作恶多端,不过兰猗素来视死如归,平心而论,兰猗是嬴西洲看得上的对手,诋毁兰猗是为让对方露出破绽。
对方怒斥道:“区区穷奇,实乃尊上的手下败将,有何资格说尊上的坏话?”
倘若一对一,千年前的嬴西洲的的确确不是兰猗的对手。
千年来,嬴西洲不是在修行,就是在搜寻兰猗的下落,他自认自己有了不小的长进。
既然对方认定了他便是穷奇,他亦不想披着奚清川的皮囊了,立即变回了本相。
然后,他蹲下.身去,对宁嘉徵道:“上来。”
宁嘉徵飞身上了穷奇的背脊,一手揪着穷奇的皮毛,一手横剑。
穷奇猛然发出一声吼声,穿脑而过,逼得在场之人无一能提得起剑,连没有生命的桌椅都震了一震。
宁嘉徵却并未感到不适,遂困惑地道:“为何?”
穷奇低声道:“因为吾曾同你交.尾,且曾出于你体内。”
宁嘉徵面色一红:“却原来,交.尾还有这等好处,我们该当多多交.尾才是。”
穷奇威风凛凛,正震慑着数十人,却因这话而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吾想与嘉徵多多交.尾。”他将尾巴尖覆上了宁嘉徵的尾椎,蹭了蹭。
“嗯……”宁嘉徵骤然失态,定了定神,愠怒道,“你且正经些。”
穷奇遂沿着宁嘉徵的脊椎一寸一寸地向上而去。
宁嘉徵的脖颈不住地后仰,尽管不合时宜,整副身体俨然做好了承.欢的准备。
他分明衣衫齐整,竟然错觉得自己早已被穷奇剥得一干二净。
尾巴尖略略探入宁嘉徵的后襟,摩挲其中的软肉。
宁嘉徵眼眸半阖,似醒非醒地思量着自己是否淫.性入骨,不然,缘何稍稍被穷奇一撩拨,便动了情?
穷奇抽出尾巴尖,转而用尾巴尖圈住了宁嘉徵细瘦的腰身。
这腰身多次被他掐得留下重重指痕,斑斑驳驳。
现如今,这腰身上头亦印着他的指痕。
他从未用力,奈何宁嘉徵皮肉细嫩,大抵是年纪尚小之故吧?
宁嘉徵陡地倒下.身去,近乎于呜咽地求饶道:“西洲,别撩拨我了。”
他周遭是以头抢地,满地打滚的倒霉人,而他满心满眼惟有嬴西洲,他确实对嬴西洲食髓知味了。
穷奇金黄色的竖瞳对上了宁嘉徵迷离的眸子,继而伸出舌头来,轻之又轻地舔了一下宁嘉徵的唇瓣:“抱歉,嘉徵,吾适才不该身着奚清川的皮囊碰触你。”
宁嘉徵感受着若有似无的倒刺,听闻这话,稍微清醒了些,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不必向我道歉。”
“吾知你恶心奚清川,对不住。”穷奇柔声道。
宁嘉徵捧住穷奇大大的脑袋,主动吻上了穷奇的嘴巴。
嘴巴毛茸茸的,长长的胡须蹭到了他的面颊,微微发痒,教他真切地领会到自己正在亲吻一头上古凶兽。
他是人,本该与人接吻。
他原不是断袖,本该与女子接吻。
而今,他却在与一雄兽接吻,甚至于乐在其中。
舌尖蹭着雄兽柔软的毛毛,探入雄兽的嘴巴,抵上了雄兽锋利的牙齿。
嬴西洲曾吃过人,想来是以本相吃的,也就是说这嘴巴曾染过血,甚至取过奸佞之徒的性命。
而他压根不觉得恐惧,反是用舌尖轻抚着雄兽的齿列,示意雄兽松开牙关。
须臾,牙关被松开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舌尖品尝雄兽布满了倒刺的舌面。
这是他初次这般做。
化出本相的雄兽舌上的倒刺远较人形雄兽舌上的倒刺多、密、硬。
雄兽体型不小,舌头自然也不小。
他努力地亲吻着雄兽,雄兽却并不回应他。
他抬眼恶狠狠地瞪着雄兽,雄兽含含糊糊地道:“吾唯恐伤着你。”
“我不怕。”他不假思索地道。
穷奇叹了口气,慎之又慎地回应脆弱的凡人。
少时,他终究伤着凡人了。
凡人口中残留着他的血液的味道,凡人一出血,两者血液的味道混在了一处。
他并非嗜血的凶兽,不爱血液的味道。
现如今,这味道竟鬼使神差地教他想到了结发。
据闻,结发是夫妇成亲时,各取一根头发,合在一处,作一结。
而他与宁嘉徵的少许血液,如今合在了一处,不分彼此。
体型差距过大,委实不适合接吻,他正要化作人形,被宁嘉徵阻止了:“无妨。”
宁嘉徵想与嬴西洲接吻,无论嬴西洲是兽形抑或人形。
不多时,宁嘉徵已是气喘吁吁。
与嬴西洲相较,就算他回到了鼎盛时期,就算他结出了内丹,他的气息亦远远不足。
不过……
一吻罢,他轻咬着嬴西洲毛茸茸的耳尖道:“我眼下这副身体定能教床.笫之事更尽兴。”
穷奇抖了抖毛耳朵:“嘉徵,别撩拨吾。”
此言入耳,宁嘉徵得意地笑道:“是西洲撩拨我在先。”
穷奇正色道:“我们走吧,凶手大抵已离开天灵殿了。”
宁嘉徵望向满面痛苦,蜷缩着身体的穆音:“穆殿主会如何?”
穷奇回道:“穆殿主不打紧,至于她所中的‘断情’无解,能活多久便看她的造化了。”
宁嘉徵面露哀伤之色:“穆殿主,晚辈真心实意地希望你能活很久很久。”
穷奇宽慰道:“人各有命。”
宁嘉徵伏于穷奇背上,唇瓣轻颤。
穷奇展翅,直上云霄。
片晌,穆音不远处一不起眼的窗纸动了一动。
转瞬间,这窗纸变作了一风姿绰约的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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