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约会。如果需要量化这两个单词的普通程度，它们应该被放在日本语能力测试（The Japanese-Language Proficiency Test）最低级的考核当中。【注1】
但它们却和“太宰治”三个字联系起来，难免让人疑虑世界运行是否出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bug，尤其是在横滨处于一团乱麻的当下。
“啊——好冷好冷好冷！”鸢色卷发青年站在横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的某家电影院楼下，抬头看了眼影院为了迎合圣诞氛围在大白天就亮起的灯牌，五光十色，不断变幻着最新的电影画面，然后一头扎进商场电梯里。
商场的暖气开得很足，太宰治双手插兜，斜靠在电梯墙上，避开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打了个延迟的寒颤。
他不是第一次来电影院，以往在港/黑的时候他常常因为任务的原因出入声色场所，被动摄入工/口电影也是常事，但和打工社畜与女子高中生一起其乐融融看合家欢电影还是正儿八经第一次。
电影院的设施很新很先进，IMAX屏幕，用来看动画电影大材小用——太宰治原本是打算和约会对象一起看某部潸然泪下的爱情电影的——虽然不符合他的风格——这是他从《完全恋爱手册》上获得的灵感。
顺带一提，继《完全自/杀手册》之后，《完全恋爱手册》是另一本有幸让太宰治熟读三百遍的书。
但是提案被拒绝了，约会对象得知他想和他一起看电影之后选择了另一部影片，多少年前的老片子，最近重映，太宰治在网上翻过简介，讲的是一个获得神秘力量的黑暗王子立志粉碎帝国的故事。【注2】
太宰治就坐，他手里捏着两张连座的票根，但其实前后左右只有他一个人。最近横滨局势不安定，就算是圣诞前后，外出的人也不多，而那些胆子大出门的观众也一窝蜂齐聚隔壁影厅，那部原本在太宰治计划中的爱情电影的女主角可是日本当红演员，票房号召力非同一般，谁会冒着风险来看过时的莎士比亚式《王子复仇记》，Netflix片源清晰还有实时讨论，显然更香。
“我已经到了哦，虽然早就料到你不能出现在我面前，但是用这种方法也太敷衍了吧。”太宰治将两张票根举过头顶，透过大荧幕的光线仔细琢磨上面的每个字。
片名、时间、座位号、影院，再加一小行感谢观影的致谢，他的约会真是简单到令人发指。
“很抱歉。”太宰治的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致歉，好像有什么人正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太宰治愣了一瞬，撩起覆盖右耳的碎发，将一只白色的入耳式耳机稍稍拿出来一点又重新放回去。
这只耳机是一大早有人放到武装侦探社门口的，连带两张电影票。
耳机是市面上没见过的款式，看起来是港口黑手党研发部的新产品，效果嘛……从太宰治的动作可以看出，声效逼真。
“无论道歉还是道谢都得当面才有诚意，下次再好好请我看场电影就原谅你。”太宰治在黑暗中嘟嘟囔囔，撇开旁人和他见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中原中可以轻轻松松把清水善带走，但是显然，清水阻止福地樱痴发动雨御前并不是全无代价，他需要修养，需要充足的时间修复那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可以想见中原中也按着清水善不让他出门的坚决模样，太宰治十分怀疑就算是耳机通话，清水的卧室门口或许还虎视眈眈站着那只一身漆黑的蛞蝓。
“吃爆米花吗？可乐呢？可口可乐还是百事？”耳机里的提问滑入诡异的方向，“我的话，更喜欢可口可乐。”
真是不得了的一面，原来清水善这种人看电影的时候也喜欢吃爆米花喝可乐，还以为他是那种把座椅靠背调整到九十度正襟危坐两个小时的类型。
太宰治在心中默默补完清水的形象，觉得这人真是可爱极了。
“要爆米花，加很多黄油的那种。”他顺嘴接道。
电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展开，落魄的王子被流放他乡，母国却侵占吞并了王子的栖身之所，王子在偶然之下获得了神秘的力量，他决心要为母亲报仇，为妹妹创造更好的世界。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组建了强大的势力，开始了对抗帝国的战斗。一路上他欺骗敌人利用同伴，自愿或非自愿地杀死各式各样的人，包括爱他的哥哥和妹妹，但世界的混乱和冲突却愈演愈烈，王子意识到改变世界不仅仅要推翻一个压迫的政府，持久的和平之路任重道远。
电影越向后进展，太宰却越发沉默。最后片尾出来的时候，太宰治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小小一方天地全是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清水，我有时候真是痛恨自己能猜中你的心思。”
因为相信自己，相信对方，所以连一点怀疑的余地都没能留下。
“你愿意吗？”耳机里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隔了一层被褥，太宰治想象清水善躺在被窝里给他打电话的模样，他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烧，中也应该给他请医生了吧……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对面显然听见了，却继续问出残酷的问句，“成为王子期待的正义。”
他愿意吗？真是像模像样的意见征询，这对太宰治来说不过是个恶劣玩笑，以仿佛可以商量的语气向他传达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太宰心里很不快活，但语气却反常地轻快起来，“陪我一天，在dating结束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
横滨一直是个旅游城市。
在清水收拢港口政策之前，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每天前来游玩的游客多不胜数，政府为此开辟了专门的游览路线，乘坐特别的红鞋公交（Akai Kutsu Bus），从山下公园出发，游览中华街、元町·山手区、横滨体育场、再到红砖仓库，最后在新港下车结束一天的游玩。
圣诞的气息说浓厚也浓厚，但是和往年相比肯定淡了不少，太宰治路过很多SALE OFF的店铺，红红绿绿的配色扎眼得像是从同一个地方批发似的。
闲逛的途中清水几次三番想和他搭话，但是都被太宰治的沉默敷衍过去了，后来清水不再徒劳用功，于是太宰每在哪个橱窗或者展柜停下脚步，里面的店员就会追出来殷勤地问先生您需要什么商品。
话术从“恭喜先生您是我们店的今天的第一百位顾客所以可以免费带走您看中的balabala呢”到“恭喜先生我们正在促销打折哦只要一杯奶茶钱就能拿下balabala”，太宰治一路拒绝不为所动，最后冷笑一声把店员吓着之后再也没人敢迎难而上。
不，迎难而上什么的……说不定只是某些人在背后撤销了命令而已，真是的，好不容易控制了整个横滨，手上那点权力就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吗？
总而言之他就这么诡异地逛了一路，从白天逛到天黑，横滨的夜晚更冷一些，他特意绕开大商场拐进某间手工小作坊买了件黑色大衣，铁了心不拿清水一针一线。
入夜之后外出的人反而多了起来，看起来大家还是没能抵挡平安夜的诱惑，新港有世界最大的计时摩天轮Cosmo Clock 21，很多人会和家人朋友来这儿一起跨年。
太宰治买了票，一个人踏入车厢。
耳机那边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话了，但太宰知道他一直都在，港口黑手研发部弄出来的产品质量过分离谱，一点点呼吸音都会被收录，他知道清水也能听到他的呼吸。
摩天轮缓缓上升，不断变化的灯光在眼前闪闪烁烁。
跨年的时候横滨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
太宰治坐在车厢的长凳上，用手撑着脑袋，毛茸茸的栗色软发贴在窗框上，哈出的气在凉飕飕的玻璃上结成水雾。
密闭的车厢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的声音，现在他的耳边只有自己和清水的呼吸交织着，不知何时，绒布一样深邃无垠的夜空被染上绚丽的色彩，起初只是一点，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一朵接一朵，从缓慢地绽放到急速地爆炸，照亮寰宇。
光影之间太宰治睁大了眼睛，原本偃旗息鼓的城市灯光渐次亮起，天上地下，喧如白昼，摩天轮即将攀升至制高点，爆炸声终于穿过厚重的玻璃闯进他的耳朵，随之而来的是地平线上人群们兴奋的尖叫和欢呼，他们大声赞美着生命感恩过去期待未来，为破碎的城市迎来新鲜的曙光。
印象中，森先生和清水都很喜欢站在高处鸟瞰横滨。
太宰治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四壁之间回荡，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发出这种粗犷又尖锐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狂放和解脱。他鸢色的眼眸中掩映着绚烂的烟花，显出一种赤红血色的光彩。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又悲伤，他紧紧握住长凳的尖锐的一角，直到手心流血也没有松开。
“太宰君？太宰君！”耳机里传来清水的声音，带着焦虑和迷惑。
“清水，今天我拒绝了你几次？”
耳机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在认真计数数字，可能在思考太宰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九次。”
最终，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好，”太宰治机械地咧开嘴角，“我答应，成为正义的伙伴。”
用光所有拒绝你的狠心，今日之后，不会再说“不”了。
烟花还在持续不断地上升，震耳欲聋的轰鸣混杂着人们欢快的倒数。
“5——4——3——2——1——！”
“新年快乐，”太宰治深吸一口气，抚上耳机，像温存地抚摸情人的面孔，最后，他像是鼓足勇气似的，缓缓闭上眼睛，“还有，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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