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 41 章
◎不狼狈,你很美。◎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躲入了云层, 清晖不在,内室幽暗下来,万籁俱寂, 但是彼此的呼吸之声却是清晰可闻。
忽然,阮阮一把松开了他,仰躺在楠木地板之上, 长长的舒了口气, 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拓跋纮唇角微弯, “你熬过了第一关。”他的语气很淡, 却忍不住带着丝骄傲。
“第一关?”阮阮手臂撑着身子,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后面还有多少?”
拓跋纮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转身将矮几上的药碗端了过来,蹲身放在了她的面前,“药瘾不是熬过一次就好了, 后面还有无数次,不过第一次是最难的,只有你看着那药内心却毫无波澜的时候,才算成功。”
“试试。”他努了努嘴。
阮阮咽了咽口津, 声音有些哑, “你快拿开, 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她以为是之前服的含有阿芙蓉的那药。
看她这样, 拓跋纮轻笑出声,“不碍事,你试试看。”
听得这句, 阮阮立马把药碗端了起来, 正准备服用, 鼻翼却动了动,随后整张小脸都皱巴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药,这个气味,这个气味闻着好苦,还很奇怪,呕~~~~”说话间忍不住干呕起来。
拓跋纮把药碗接了回来,“嗯,确实不是,但是却能帮助你更好的戒药。”
“帮助我戒药?”阮阮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想重新接过来,即使再苦,只要能帮助她戒断,她愿意尝试,就是这气味实在是令人作呕,要是全吐出来了,伤害脾胃不说,也没有效果。
拓跋纮看出来了她的犹豫,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趁她吃惊间隙,将她抵在地板之上,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她的唇舌不自觉被打开,他赶紧俯身嘴对嘴喂了下去。
这一下来得太猛,感官在那一刻被分成几处,药汁的味道被冲淡,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倏地顺着咽喉滑进了腹中。
她想去回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可是还没开始,他又强势地探了进来,舌尖抵上她的上颚徘徊缠绵,她脑中一懵,味道顷刻消散,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也随之消逝而去。
在他凌冽的气息离开之后,她甚至下意识有些失落。
“还要吗?”他俯身定定看着她,一语双关。
阮阮觉得一定是药瘾又犯了,不然为何会皮肤发热心跳加速呢,甚至竟然一时心虚不敢看他。
她硬逼着自己回视着他,“你之前说的话还算话吗?”
拓跋纮眉梢微挑,“哪句?”
阮阮深吸了一口气,“你说若我乖乖喝下你给我的药,你就答应我一件你能办到的除喝药之外的事。”
“自然。”
“那我还要,像刚才那般。”说罢,整张脸都有些发烫,她想,幸好有药瘾发作做遮掩。
这一次她竟然答得这么爽快,拓跋纮有些意外,但他向来是个行动派,立马开干。
没了阻挡,喂药进行得十分顺利,不一会儿一碗药就见了底。
云层不知何时散了开,弯弯的月亮又露了出来,清辉透过窗棂倾泻而下,映照得整个内室既祥和又宁静。
阮阮喝了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飘然的情绪中,诚觉周遭的一切都十分可爱。
月光洒在拓跋赫的额头肩背,让他原本深邃锐利的五官显得柔和不少,她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睛生得真好,哦,鼻梁也是。
拓跋纮将手臂藏在身后,外衣袖子上有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想来里面的状况不太好,还是不要被她发现了,两人这几日来水米未尽,也未曾休息,精神一直在过度的亢奋之下,此时喝了药,看她神情平和安静,他准备先下去包扎一下。
“这两日你太累了,我先叫青芜她们进来伺候你休息,等明日再过来看你。”
乍然听得此语,阮阮有一些不太适应,她尽量控制住自己想拉住他的手,侧首避开他的目光,道了声“好”。
她方才下口太狠,手臂都有些麻了,拓跋纮不便再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拓跋纮!”她猛地坐了起来叫住了他,也不知是因得着急还是这两日太过疲惫,声音有些喘。
拓跋纮转过身来,有些有担忧,“怎么了?”
阮阮抬手顺了顺脸颊的碎发,“我这两日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狼狈?”
原来是担心这个,拓跋纮嘴角不自觉弯了弯,装作十分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唔,发丝散乱,眉骨红红,眼睛有些肿,嘴唇还破了口子,衣衫”
随着他的话,阮阮有些颤抖地碰了下,想要挡住,却又觉得欲盖弥彰,这样的她他都看了好几日好吗!一时间肩膀耷拉了下来,颓唐的准备放弃。
有心思关心这些,说明那个生机勃勃斗志昂扬的她又回来了。
拓跋纮再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正了脸色,无比正经的看着她,十分认真道:“不狼狈,你很美。”
阮阮鼻子一酸,眼眶泛泪,害怕被他发现,赶紧背了过去。
拓跋纮见此,再不犹豫,转身往殿门而去。
回到崇明殿,已经差不多是五更时分,王扶急得不行,赶紧匆匆忙忙将医士拉了过来。
医士只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女人的咬痕,这伤口可不是突然一下子能咬出来的,倒像是发疯一般一而再再而三,陛下竟然愿意容忍,也实在是奇事。
医士这厢处理伤口,拓跋纮也没闲着,因得这几日都陪着阮阮,已经积累了好几日的政务亟待处理,他只得用一只手翻阅着。
忽然,目光落在了一封大红烫金的宽大折子之上。
阿史那浑上前一步,“陛下,这是南唐那边递来的国书。”
*
昭阳宫。
婢女跪在廊下,因得主子不发话,一时有些瑟瑟。
冯敏实在是太过震惊,以至于花了好长时间来消化此事,“你说陛下在甘露殿待了整整三天?连朝也没上?”
“是,奴婢不敢撒谎,此事陛下并未避讳,如今整个宫里都传遍了,”婢女伏倒在地,“而且不光前几日,这两日陛下也常常会去那边,宫里都在传,在传”
看婢女欲言又止的样子,冯敏浑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砰”的将手中的绞花金剪搁在了大理石桌上,“传什么?”
婢女浑身都有些抖,却又不敢不说,“郡公让奴婢转告娘娘,说之前有老臣提议陛下广开后宫,选娶皇后,被陛下当众斥责了一番,太后娘娘恕罪,宫里都在传,说是陛下,陛下很可能是想要效仿祖宗们,收继婚。”
“胡言乱语!”冯敏气愤之下,一把抓起剪子扔了出去。
“哐当——”
“啊——”
侍女被剪子砸中了额头,忍不住惨叫哀求出声,“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奴婢也只是听说而已”
太后现在虽然在“养病”,但是辽西郡公府正是春风得意时,她又管理后宫多年,颇有些雷霆手段,一想到此,侍女不停的以头抢地,唉声哭求。
冯敏木着脸站了起身,“听说?消息都传到了昭阳宫,这事儿岂不是整个宫里都传遍了?真当这后宫没人管了?陛下冷情冷性,对南唐人可没有好脸色,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南唐女子还是自己的庶母动心思?”
话一出口,她就自觉有些被打脸,这后宫当然有人管,但那个人再也不是她,她因为“身体不适”,拓跋纮早就把这暂时管理六宫的权利给了贵太妃,而贵太妃是谁的人不言而喻,这样的传言能传得遍地都是,没有皇帝的默许,怎么可能?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可是这是为什么?就因为那个女人吗?
不,不可能,他根本就不是会被女人绊住脚的人,更何况他
上头一直不发话,婢女也有些发慌,“娘娘,奴婢也只是转告郡公的话,还有把听到的都一股脑说了而已,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真假,呜呜,若是传了什么流言,??还请您恕罪。”
指甲抠着桌面,丹蔻被磨掉了块也毫不在意,冯敏沉着脸,告诉自己要冷静,“够了,这两日宫中还有什么消息?又或者哥哥可还有什么让你转告的。”
听这口气,是暂时不怪她了?这本也是迁怒,根本就不关她的事,婢女松了口气,“回娘娘,倒确还有一事,听闻南唐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使臣送来了国书,说是先帝已经崩逝,想要将公主接回南唐荣养,但是陛下——迟迟未给答复,郡公那边的意思,是想您去探探陛下的口风。”
这话几乎是佐证了,冯敏有些难以置信,但是种种巧合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怀疑了。
哥哥还指望她去探口风,却不知陛下跟她
就算那个人不是她,也必须是阿柔,不行,她必须要去见见那个女人。
*
拓跋纮说得不错,只要熬过第一关,后面的几关便好受了许多,开始的时候药瘾发作还算频繁,每一次阮阮都凭着替代之药与意志熬了下来,慢慢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这段日子开始是过得浑浑噩噩的,但是随着她越来越能控制住药瘾,她感觉似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拓跋纮常来,宫人们对甘露殿很是上心,连带着太安宫的太妃们也很喜欢过来晃晃,阮阮也会客气的跟她们聊上几句,来打发时间。
这一日阮阮本是在浇花,忽然又听得有脚步声,这些日子贵太妃常来,两人也还算聊得来,她本以为又是她,却没想到转身,看见的竟然是气势凌人的冯敏。
42 ? 第 42 章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和亲吗?◎
印象中的冯皇后, 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太后了,是个端庄高贵的女子, 有贵族大家的仪态与风范,但是数月不见,虽则妆容明艳, 衣饰华丽, 却总觉得她有些虚张声势的样子, 不似从前那般耀眼。
按理说不用操心六宫琐事, 应该养得更好才对,但是并没有, 整个人精气神反而再不如从前, 也不知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阮阮心下猜测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本手中捧着一盆兰花, 立马放至了一边,朝着她遥遥福了一礼。
“嫔妾见过太后娘娘。”
因为药瘾的事情,甘露殿并没有多少婢女,绛珠跟青芜有事不在, 这会儿只她一人, 与前后簇拥的冯敏形成鲜明对比。
冯敏站在檐下, 目光幽幽的打量着眼前女子, 既不出声让她起来,也不移动分毫。
高低错落的花簇中间,那女子一袭素衣, 青丝胡乱绑在脑后, 偶有几丝碎发垂在颊边, 仿佛比前些日子还要纤瘦些,巴掌大的小脸上,浓密的长睫低垂,愈发衬得肌肤清透,莹白如玉,也不知是花儿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花。
冯敏忽然有些后悔,她如此这般随意,倒显得她这一身多在意一样,浓妆艳抹,相形见绌。
但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能再去换身打扮,为了给自己打气,她挺直了背脊,款款自长廊下来。
“听说妹妹身子不好,快免礼吧。”她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指尖自兰花叶子上划过,似漫不经心一般,“这院子里的花长得可真好,妹妹蕙质兰心,怪道惹人喜欢。”
这话有些奇怪,阮阮心中打了个突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适,并不打算与她多有攀谈,直言问道:“太后娘娘难得驾临甘露殿,不知是所为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过来坐坐了?”冯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一挥手,宫人们便陆续退了下去。
这话可不算友善,阮阮正要回话,她却打断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今日过来倒确有一些事情,只是咱们要在这里说吗?”现在这宫里处处都是拓跋纮的眼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人就过了来,拖太久不太好,必须速战速决。
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人本就无甚交情,这样才是合理的,阮阮对此毫不意外,伸手指了下旁边一排屋子,“娘娘不嫌弃的话,咱们去花房吧。”
冯敏这才注意到一边竟然有一排廊道改修的花房,不仅屋顶,甚至墙面还用了大片的琉璃,想来造价不菲,这甘露殿何时修了这么一座花房?是近日吗?一时间她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尽管如此,她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率先走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房主屋,因得身上沾了不少花泥,阮阮道了声抱歉,先去隔壁净手,冯敏四下打量了一番,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太安宫在皇城西北,原本是有些偏僻的,而甘露殿又在太安宫的西北角,就更是偏远,印象中这边很是荒凉,却不曾想地方如此宽敞,这单独辟出来的一排花房,即使是寒冷的冬日,也温暖如春,竟然有不少奇花异卉竞相绽放。
之前听说花坊新进贡了一批奇花,尤其是那九品墨菊跟君子剑兰,是出自南唐大师之手,她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当时她还奇怪拓跋纮不是向来不关注这些事情,为何会单独问上一句,此时出现在此处,她才明白过来原来都是为了送到这儿来。
没有内事处、花市坊的培育,这显然不是宸妃一介嫔妃可以种出来的,而这些地方的人,没有那个人的指示,又如何会理会一个过气的先帝嫔妃。
现在回过头一想,原来种种痕迹早就有所揭示,处处都是破绽,是她一叶障目没有注意罢了,也是,他那个性格,根本就不是隐忍的人,倘若真喜欢一个人,又怎会碍于其他。
“娘娘?太后娘娘?”
冯敏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阮阮已经清理好了,还端了一壶茶出来,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高低错落的花盆假山上,“这里没有别人,有些话本宫就直言了,听说妹妹这些日子身体不适,看着这些墨菊与剑兰,妹妹可是因为思念故国才病了?”
南唐世族爱附庸风雅,贵族们不仅爱逛茶聊酒肆,更喜养花品茗歌舞,因得这样的风气,南唐人上上下下都爱侍弄些花花草草酿酒刺绣什么的。
阮阮曾在春风坊讨生活,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但学这些都是为了讨好客人,于她来说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现在这花房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但冯太后这一通话有些莫名,她一时间倒不太好回答,只能避重就轻道:“确实有些想家,但生病倒是跟这个没有关系,可能是当时自南山回宫,受了些风,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丹蔻自墨黑的细长花瓣间拂过,冯敏脸色微沉,“陛下倒也孝顺,花市坊才上贡过来,就特意叮嘱要留给你。”
这话有些奇怪,阮阮抿唇,“是内事处命人送过来的,嫔妾倒不知这些。”
冯太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罗延就是这样,事情默默的做,却不肯开口一句。”
那罗延
阮阮有些吃惊,这个称呼不可谓不亲密,魏帝便罢了,冯太后虽然是拓跋纮名义上的嫡母,但其实并不是,而且听这说话的语气,她很了解他?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吧?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这样的称呼与评价在阮阮听来总觉得有些特别的意味。
看她神情疑惑,冯敏像是忽然扳回了一成,语调轻快,“你别听他唤本宫一声“母后”,但其实我们年纪相差并不大,曾一起在伽蓝寺长大,对彼此了解颇深。”
“只是”她凤眼微眯,意味深长的看着阮阮,“后来我不顾他的反对进了宫,我们才渐渐疏远了”
听了这话,阮阮尽量维持着面上淡淡的神色,但其实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冯太后刻意来跟她说这些,让人不多想很难,拓跋纮在伽蓝寺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为什么要反对她进宫?是以什么立场?他们只是单纯的继母子关系?那之前呢?
阮阮缓缓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揣测甩出脑海,冷静,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都跟她没有关系!尽管如此,她的心还是有些乱。
看她不说话,冯敏眉梢微挑,强调道:“但不管是疏是远,彼此还是念着对方的,他远在军营,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如数家珍,辽西郡公府也一直是他最坚实的后背,我们依然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就像小时候那般。”
阮阮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装作垂首去倒茶。
既然说到了这里,冯敏就不打算停下来了,“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对于陛下即将奔向错误的道路,本宫必须把他拉回来,宫里的那些流言你知道吗?”
听得这声,阮阮倒茶的手一顿,复又继续,“娘娘说的是什么?嫔妾不明白。”
看她装傻,冯敏凤眼微眯,“不明白?此处就你我二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廿三那日下午,你跟陛下一起在行宫水月殿吧?”
茶水满杯,溢了出来,打湿了裙角,阮阮有些慌张,赶紧移开。
看她如此,冯敏几乎可以确定,是真的,她的脸色一白,故作镇定道:“你以为陛下是因为喜欢你吗?不是,是因为他被下了药。”
阮阮有些诧异,“被下了药?”
“没错,他先来找过我,但我当时不知道他被下了药,以为他是因为夺回了皇位,想弥补从前的遗憾所以我言辞激烈的斥责了他,他”冯敏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没想到你误打误撞撞了上去。”
这话信息量太大,阮阮一时有些不适,他们?
难怪那个时候觉得拓跋纮怪怪的,像是发疯的野狗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理智,难怪最开始的时候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走,如果是被下了药,那么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难怪竟然是她自己傻乎乎的撞了上去。
还有他跟冯敏冯敏话中的意思她不会听不出来,他是把她当成了求而不得之后的替代?
阮阮一直以来淡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冯敏随手摘了一朵九品墨菊搁于掌心,轻轻梳理着,“那罗延表面上冷心冷情,但其实比谁都重感情,你无辜被牵扯进了我们中间,本宫很同情你。”
“同情我?”
“是,你知道那罗延将来的皇后是谁吗?”
阮阮不吭声,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之前并不觉得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但是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有些好奇起来。
冯敏随手将墨菊扔在了地上,笑得肆意,“是阿柔,知道为什么是阿柔么?”
“因为她是本宫唯一同意的人。”
“只有跟本宫有血缘关系的人,才配做他的正妻,至于你,因得身份,只能一辈子这么不清不楚的待在这甘露殿,偶尔当个替身,反正这在大魏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那罗延也不在乎。”
“太后娘娘今日过来,要说的就是这些吗?”阮阮将花捡了起来,认认真真清理着花瓣丝,“如果就是要说这些,嫔妾知道了,您应该可以回去了,这些花可再经不起折腾。”
她这平静的样子,冯敏看了着实生气,“你为什么没一点反应?难道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阮阮一双眸子清泠泠望着她,像是能看透一切,“太后娘娘,你明里暗里说陛下跟你如何如何,口口声声暗示我是你的替身,我已经知道了,你却还不满意,是指望我干什么呢?”
她顿了顿,直言道:“你与其跟我说这些,不如去跟与你青梅竹马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陛下说去,我一点也不想跟他纠缠不清,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从未来过北魏,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冯敏没有想到,她竟然敢如此跟她说话,尤其是那个神情,分明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这倒显得她的在意十分讽刺。
她自小便是天之娇女,拥有的都是最好的,可是此时此刻,却感觉她珍视的求而不得,是别人的毫不在意,甚至随时可以弃若敝履,这种感觉让她极为火大。
一个卑贱的伎女,凭什么?护甲差点嵌入掌心,她咬了咬牙。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大魏和亲吗?”
阮阮不意她为何会有此问,下意识看向她。
冯敏勾了勾唇角,“因为那罗延,你们都以为两国和谈是废太子主导的吧?真是天真,你的画像跟名字,早就被有心之人递到了南唐那老皇帝的案头。”
“你说什么?”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此时忽然被提了起来,阮阮心中充满了疑问,“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敏抬起手,对着光细细欣赏着指甲上的丹蔻。
“两国征战,那罗延百战百胜,军中威望甚高,先帝对他忌惮越来越深,出了很多手段遏制,若是他真的将南唐打趴下了,他的心腹天策军也会损失惨重,所以利用废太子和谈,暂时交出兵权以退为进,至于你,只能说碰巧撞刀刃上了,因得是那样的身份,日后随时可以被揭穿,正好成为起兵的借口。”
她的身份
阮阮垂眸,原来,她的身份真的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所有人都掩耳盗铃,心照不宣
难怪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她是卑贱之人,如尘埃一般,毫无尊严。
看她神情,冯敏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你知道南唐新帝命人递来了国书吗?接你回南唐的国书。”
阮阮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陆璋,他当真没有忘记他的承诺
冯敏没有错过她瞬间晶亮的眼神,“但是已经好几日了,陛下迟迟没有给答复呢。”
绕了这么大半天,阮阮可算明白了,原来算盘在这儿?她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冯敏有些恼。
阮阮看着她,“太后娘娘说了这么多,是因为觉得我威胁到了你或者郡主,想让我回南唐吗?”
说不清是被拆穿的恼怒多一些,还是实在担忧多一些,冯敏立马大声否认。
“可笑,本宫怎么会觉得你是威胁?本宫不过是觉得你可怜,或许他现在被你片刻迷惑,但他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业名垂青史的,你以为你能新鲜多久?到时候只有被抛弃的份儿,倘若你不是先帝的嫔妃,你以为本宫会管你?本宫只是不想也不允许让他沾上你这么个污点。”
她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被兀自摘下扔在一旁已经焉不拉几的墨菊,阮阮忽然恶从心起。
“那还真是要让太后娘娘失望了,现在不是我这个污点非要赖着陛下,是陛下非要来沾我这个污点呢。”
说罢,她探身看向后面,“陛下您说是这样吗?”
顺着她的目光,冯敏转过身子,只见一人顶天立地站在那里,几乎挡住了大半的光。
光影明明灭灭间,那人似乎朝她看了过来,冷冷地一眼。
即使是被下药的那日,他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冯敏整个心都落了下去。
43 ? 第 43 章
◎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你留在身边。◎
在拓跋纮下令将自己带下去的时候, 冯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罗延,你说什么?”
拓跋纮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了一眼身后。
因得私下大意让冯太后进了来犯了陛下的忌讳, 常嬷嬷已经很是忐忑,若是这会儿再失误,她就别想在宫里混了, 得了示意, 她再不敢拖延, 赶紧领着几个结实的嬷嬷上前。
“太后, 请吧。”
冯敏没有想到几个婆子竟然敢对她如此无礼,当即指着阮阮质问拓跋纮:“那罗延, 你为了这个女人要跟我翻脸吗?”
拓跋纮没有看她, 目光却落在兀自捡拾花瓣的阮阮身上,“你可还好?”
不问还好,这一问, 忽然间冯敏整个气势都落了下去,颓然瘫软下来,常嬷嬷几人赶紧将她带了下去。
阮阮怎么也没想到,几日不见, 再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尽管方才面对冯太后时那般自信的问他, 但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配合, 他们青梅竹马,且看这交情并不简单,他是想拿她气一气她吗?
有那么一刻, 她十分冲动地想问一问他,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如果说“是”, 她将情何以堪?他如果说“不是”,接下来又该如何收场?她摇了摇头,算了,她是迟早要回南唐的,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看她仍在捡拾着墨菊细长的花瓣,拓跋纮弯腰,纤长劲瘦的指骨赶在她之前将最后一片花瓣拾在了手上,两人的手冷不丁碰在了一处。
阮阮下意识想要避开,却没想到被他整个给抓了住。
“是心疼这些花,还是没想好怎么面对朕?”他低声问。
对于这人总是明知故问的行为,阮阮十分无奈,偏又避无可避,只得叹息一声,将手自他温热的掌心抽了出来。
“这些花儿都是陛下所赐,方才实在见不得太后娘娘折腾它们,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还请陛下恕罪。”
说是请罪,却不忘告别人的状,拓跋纮原本紧绷的脸忽的松弛了下来,勾了勾唇角,“倒也没有胡言乱语,不过确有其事罢了。”?
听这意思,是不准备治她的罪?还有,他这话是承认她说得对?诚然说的是事实,但是谁都会觉得她在吹牛吧?更何况他本人不要面子的吗?她有些诧异的看向他。
她这反应让拓跋纮觉得有些好笑,但另一方面又有些微的酸,难道他做了这么多,她都没有丝毫感觉的吗?竟然还会觉得诧异。
他到的时候刚巧听见冯敏那句话,但是却没有立刻打断她,因为他也想听听看她会有什么反应,直到她说出那句话,原来她还是有所感知的,他并不介意她恃宠而骄,相反她能反击回去,他是开心的,尽管利用了他。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奇怪,阮阮自他手心将花瓣捡了回来,与方才的一起放进熏笼。
她本就生的美,一举一动很是赏心悦目,拓跋纮向来耐心不错,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品茶,等她收拾完毕,他将茶杯搁在了一边案上,示意她坐旁边。
“身体怎么样了?还会想要服用阿芙蓉么?”虽则听了医士跟宫婢的汇报,知道她已经算完全戒掉了,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阮阮听话的坐在了一旁的小竹椅上,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了。”
琉璃花房暖洋洋的,两人难得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拓跋纮勾了勾唇角,“朕就说你能做到,现在好了,朕倒欠你一件事了。”
记忆里的拓跋纮,是冷漠的,狠辣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轻言细语的对她?阮阮有些想不起来,似乎慢慢的就这样了,但是即使如此,这句话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谁敢不懂事的让帝王办事呢,她只当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久久没有等到她的下文,拓跋纮拨弄着腕间的菩提子,似是无心一般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当然有,阮阮鼓起勇气,仰首直直望着他,“是有几个事情想问,陛下会知无不言么?”
拓跋纮手上动作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你问。”
他想,如果她问他冯敏的事情,他一定把小时候那些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阮阮抿唇,思索片刻,问了第一个问题。
“陛下,那天,那天发生那件事,是因为你被下药了么?”
余光看见她的手紧紧攥着裙角,想起那日她身上的伤痕,拓跋纮垂眸,半晌没有做声。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倘若说仅仅是因为被下了药,那么既然能轻易地将冯敏推开,为什么推不开她呢?不是推不开,是压根就不想推开,甚至私心里,想将她狠狠禁锢住,那个时候向来自制力极佳的他,选择遵从了本心的兽性。
那么还仅仅是因为药的缘故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良久,他将她紧攥的手心强势撑开,“朕说过并不后悔,还怪朕吗?”
阮阮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问,愣了一瞬,将头撇开不看他,“如果是被下了药,我,我不会怪你。”
说罢,不等他接话,她复又看向他,“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会来和亲?听冯太后的意思这事儿跟陛下有关系?”
拓跋纮点头,“是。”
阮阮一把甩开他的手,“蹭”地站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难道那个时候你就想着要报复我了?”
拓跋纮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良久,才开口道:“跟报复你没有关系,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么?”
说实话,阮阮还真不知道,她在春风坊一直安分守己,目标是攒够银子赎身,从不刻意招惹客人,会得罪谁?
看她迷茫的样子,拓跋纮摩挲着茶盏,“当初朕被你弄进了昭狱,转头就有人上门要朕反咬你一口,只要说你勾结魏人,咱们因利益分赃不均,所以互相攀咬,就会想办法将朕弄出来。”
“什么?”阮阮简直难以置信,但是很快,她的心中就有了个猜测,当时陆璋说要跟家里禀明他们的事情,莫非是陆将军夫妇?
不,陆将军为国征战数年,陆夫人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他们光明磊落,就算看不起她的出身,也断然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可若不是他们,那又是谁?
她看向他,“你没答应吧,不然我不可能还好端端的活到和亲,那个人是谁?”
看她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拓跋纮叩了叩桌面,“是,朕拒绝了,索性暴露了一些身份,以废太子的名义与老皇帝讲了议和,你那时候虽可恶,但朕也没必要跟个小人为伍,朕不过刺激了两句,她就将你的画像搁在了老皇帝的案头。”!
果然。
阮阮愤怒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为何?两国正是战时,朕的身份在南唐暴露,可不会有生还的余地,你揭发的时候可有手下留情半分?与其关心朕为何要这么做,倒不如关心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拓跋纮抿唇,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那个时候虽然想不明白,但他就是觉得,比起公主,他更想要她。
为什么要生气?这才是真正的拓跋纮,睚眦必报,况且他说的确实有道理,阮阮再也理直气壮不起来。
“那个人是谁?”她看着他。
“李清河。”
李清河?这个名字于她来说实在有些陌生。
看她神色懵懂,拓跋纮提醒道:“李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南唐十一公主,你不认识?”
阮阮摇头,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尊贵的公主殿下,如果有机会,她倒是要好好问问陆璋,既然是李策的亲妹妹,他应该认识?
看她走神,拓跋纮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她眼前,“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想到陆璋,阮阮便想起了冯太后的话,她将茶杯接了过来,却并没有着急喝下。
“听说南唐送来了国书?是想接我回南唐的你”
拓跋纮抬眼看着她,“没错,没想到李策竟然愿意用三座城池换你,朕还在考虑,你想回南唐吗?”
三座城池李策当然不会这么做,一定是陆璋想办法说服了他,或者是承诺了什么,陆璋
害怕失态,阮阮以手捂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们送你来和亲,可以说是九死一生,还给你种了蛊,如今回去,说是荣养,你就不担心李清河再对你不利?”
担心是担心,但是比起这个,她更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拓跋纮见此,扯了扯唇角,“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就在刚刚,朕决定拒绝。”
“为什么?”阮阮有些破防,“为了报复我吗?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够?”
拓跋纮冷笑,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拽进了怀中,迫她正视着他,“是不是报复你心里有数,为什么要故意说成是报复?还是说这样就可以忽视某些事情?嗯?”
阮阮想要挣开他的手,慌乱之下,她只得一遍遍去推他,可是敌我差距太过悬殊,她那点力气就如蚍蜉撼树。
“你放开我,放开我。”
拓跋纮才不会听,他自认对她的耐心已经足够,偏偏她每次都装傻,或许也不是装傻,就是隐晦的拒绝,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才不会放手。
“阮阮,朕从未想过报复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你留在身边,至于什么时候是个头,朕希望是一辈子,这个答案,你听懂了吗?”
他低沉的嗓音就响在耳畔,阮阮一时间整个人都愣了下来。
44 ? 第 44 章
◎朕给你的承诺,就是这么用的?◎
“陛下的意思是喜欢我?想让我一辈子留在魏宫里?”
“是。”
听着他心脏“砰砰”声, 有那么一瞬间,阮阮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
拓跋纮想起她曾特意要求过要以太妃的身份回来,他又补充了一句, “朕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无关之人的评价,只要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
感受到她忽然的僵硬, 拓跋纮垂眸不解的看向她, “怎么了?”
阮阮自他胸口坐了起来, 掩饰般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不敢相信朕喜欢你?”拓跋纮轻笑, 揉了揉她的发顶, “细细说来,最开始的时候朕也不敢相信,但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 他想过处死她,但是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化险为夷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为她松了口气, 他还让她去勾引废太子, 但是当她真的那么做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竟然第一次有了种后悔的情绪, 所以才会叫停。
偏偏她还真的想那么做,这可气坏了他,他向来没什么其他的情绪, 是她让他感觉到了起伏。
大掌掌着纤腰后背, 他探身伆了伆她的菱唇, 原本是想浅尝则之,却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忍不住放肆的加深这个伆。
阮阮深吸了一口气,侧身想要避开,拓跋纮放了她一马,俯身将头埋进了她的脖间颈侧,另外一只手顺势揷进了她的五指往某处带。
急促暗沉的呼吸在耳畔萦绕,气氛太过旖旎,姿势太过羞,耻,阮阮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一日的恐怖,挪着臀想要自他腿上下来。
拓跋纮的手狠狠将她去路给堵了住。
“别动。”眸色深深,低沉的嗓音既带着威胁,又带着蛊惑。
前有狼后有虎,阮阮真的被他恐吓了住,“陛,陛下”
看她小脸煞白,拓跋纮也想起了那日,因得被药性所控,或许在她眼里,在那种时候,他比他父皇也好不了多少?
但此时叫他停下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凡开了荤,便再也不想吃素,他一口喓在她的耳垂上,舐弄起来。
阮阮想要后退,偏被他禁锢住动弹不能,只能尽量将半个身子往后倒,偏偏拓跋纮越发往前,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不得已只好整个人紧紧地攀着他。
拓跋纮对此很是满意,奖励一般挺了挺身,手指往下,却发现她有些涩涩的。
医士的话在耳边响,为了不像上次那般给她留下阴影,他手上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将她放在了桌案上坐着,整理好襟口,他将椅子搬得离她很近,几乎算是面对面,他准备通过说话来转移些注意力。
“还有什么想问朕吗?嗯?”
阮阮没想到这人变得这么快,红潮未退,她满脑子都是冯敏的话,脱口而出问他,“你要立后吗?”
终于问到这儿了,替她整理了下襟口,拓跋纮心情甚好地摸了摸她的头,“嗯,贵太妃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这后宫诸事总需要人打理。”
其实这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若是直说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因此他话说一半,等着她问下一句。
他想,只要她问是谁,他就很郑重地告诉她,他想光明正大地娶她,只是不问最好,因为还得再等些时日,南唐送的城池,他不要白不要,身份也得给她重新捏个。
阮阮的脑中却一直回闪着他方才的话。
“贵太妃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这后宫诸事总需要人打理。”
“你知道那罗延将来的皇后是谁吗?”
“是阿柔,知道为什么是阿柔么?”
“因为她是本宫唯一同意的人。”
“只有跟本宫有血缘关系的人,才配做他的正妻,至于你,因得身份,只能一辈子这么不清不楚的待在这甘露殿,偶尔当个替身,反正这在大魏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发泄的工具而已,那罗延也不在乎。”
眼睛有些酸涩,阮阮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在乎身份,换句话说也可以理解成没有想过要给个名份,禁脔当然不需要身份。
一辈子留在身边。
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当初在春风坊的时候,承恩侯府的世子为了求娶秋意,也是如此这般说的,事实或许也是如此,只是秋意的一辈子,未免也太短了些,这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他现在或许是真的觉得她这副皮囊新鲜,但是那又如何呢,不影响他会立冯品柔为皇后,会有三宫六院,甚至跟冯太后不清不楚,这让她觉得恶心,难道往后她要在这绝望的深宫跟他耗一辈子?等着他偶尔空闲时的垂青?
她不能忍受,尤其是当知道他也算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时候,倘若乖乖留在他身边,几乎算是默认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做不到,倘若当初不是他唆使李清河,她根本不用被挑中来北魏,要知道她已经攒够了银子,就算陆将军夫妇不同意她跟陆璋的事情,她也可以跟青芜做些小生意自立门户自力更生,不至于丢了身子,丢了尊严,还丢了心。
她原本是可以不用吃这些苦的,一时间所有的心动都化成了灰烬,变成了碍眼的饭渣子。
她多想厉声质问于他,但是她知道不可以,一旦被他溃破她的心思,就连逃跑都会变成奢望。
收拾好心情之后,阮阮抬起了头,神色柔和地看向对面,轻轻“嗯”了一声。
拓跋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就在刚刚,他原本已经决定了,倘若她问他,那几座城池不要也罢,他就明晃晃地告诉她,但是她这样的态度,是不在乎吗?还有他跟冯敏的事情,她一点都不好奇吗?
“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他试探着开口。
阮阮摇头,有些懵,“陛下想让我问什么?”
看来对他跟冯敏的事情,她还真是一点都不好奇,拓跋纮见此,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没有想问的,但确还有一事想跟陛下确认。”
看她神色郑重中带了丝忐忑,拓跋纮眉梢微挑,“你说说看。”
“南唐送国书来想接我回去,陛下还未正式答复吧?”
听得这话,心中有股不好的感觉,拓跋纮眉头蹙了起来。
阮阮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陛下说过,倒欠了我一件事情,除了喝药之外的你任何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天子一诺千金,陛下放我回南唐吧。”
“你已经坐拥整个大魏,想要什么样的工女子都有,并且还能因此再获得三座城池”
她絮絮叨叨的分析着,想要说服他,说实话,这是她被辗转卖得最贵的一次。
“朕给你的承诺,就是这么用的?”
拓跋纮简直被气笑了,“朕还以为你会拿着这个承诺要其他的,比如朕的皇后之位,比如衣食无忧,比如再不受人欺负那么多的选择,你竟然要这个?”
阮阮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固执地看着他,“是,陛下要应诺吗?”
“呵,当然不会。”拓跋纮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就拒绝了。
阮阮扯了扯唇角,淡淡自嘲道:“是啊,你当然不会,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些肖想,因为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就这一瞬间,拓跋纮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还拧了一把,虽然记忆已经有些久远,但被匕首一刀贯胸的痛,回忆起来也不过就像今日这般。
他深刻的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看清过他,喜欢过他,在她眼里,他跟废太子,也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因为他不如废太子好掌控,她发自内心厌恶他。
他以为来日方长会让她看到他的真心,这段日子两人关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但她坚持太妃的身份,或许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光明正大回南唐?那地方有什么好?无非是有念念不忘的人。
念念不忘的人。
“你猜对了,朕确实不会同意。”
拓跋纮敛了神色,眉目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声音像是淬了冰,“不过好歹是三座城池,又是关隘,朕改主意了。”
“你说什么?”阮阮有些难以置信,但随即眼睛亮了起来。
看她这样,拓跋纮勾了勾唇角,“不需你那劳什子诺言,你既心不在此,朕当然不会强留,况且南唐那边都递了国书,使臣都过了来,对了,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谁?”
阮阮没想到他忽然这么好说话。
拓跋纮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张,吐出了一个生涩的名字,“陆璋。”!
心跳得飞快,阮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她想过陆璋在为她能回去而努力,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敢以身犯险来北魏,要知道当初两国征战,双方几乎杀红了眼,就像每一个南唐人都憎恨拓跋纮的名字,那么每一个北魏人听到陆郢陆璋的名字也是一样。
只是为了实现对她的承诺。
眼眶霎时有些红,为了掩饰失态,阮阮揉了揉眼睛,找补道:“有蚊虫进眼睛了,花房倒是挺容易起虫子的。”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虫子,面上不动声色,大氅下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青筋股股分明,拓跋纮垂眸,淡淡道了声“嗯”。
阮阮太想见到人了,厚着脸皮问他,“陛下,我可以请求您一件事吗?”
听这小心翼翼的语气,拓跋纮唇角微扯,“如果要朕履行之前的诺言,就可以,想好了,就这么一次。”
反正应不应主动权在他,阮阮也没觉得这是什么珍贵的承诺了,想也没想点了点头,“我想见使臣一面。”
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而且有好多疑问,必须要见到陆璋才可以得到解决。
拓跋纮看向熏笼,那里静静躺着被摘下来撕成瓣的墨菊,因为熏烘,花瓣已经变得有些干燥。
“于公,他是南唐的使臣,你是大魏的太妃,于私,他是外男,你是父皇的未亡人,于情于理,在这宫里,你们见面都是不应该的。”
随手捡了一片花瓣,指腹不过稍稍用力,那墨菊花瓣便顷刻化为了齑粉,刹那间被风吹去。
“但是朕既然对你做过承诺,那么便该兑现的。”
拓跋纮转身往外走,临到路过她的身侧,他顿了顿,“后日亥时,准备好,朕会命人来接你。”
说罢,他没有再看她,兀自往门口而去。
因得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神色,自然没有瞧见他的凤眸冰冷骇人,像是凝聚满了终年不化的雪。
45 ? 第 45 章
◎我说过,会来接你回家。◎
虽则已经立了春, 但是北方不似南方,晚上还是非常冷。
王扶来接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哪个宫里, 披了件斗篷就出了来,却没想到他一路带她出了角门,上了马车。
拓跋纮已经在里面等了会儿了, 看她上来, 也没出声, 兀自扔了个手炉给她, 便开始闭目养神。
阮阮谢过之后,有心想说上两句, 看他这样, 索性也不再开口。
马车出了宫城一路往南,因得是晚上,街道很是安静, 除了车轮轧过石板的声音,就只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之声。
已经习惯了地龙的阮阮,此时坐在马车上,即使披了斗篷捧着暖炉, 也冻得慌, 根本不敢开窗看现在到哪儿了, 只能一遍遍数着车辕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嘎吱”声。
就在她出神的档口, 一个黑影罩了上来,阮阮一惊,下意识伸手接过, 却原来是他的狐裘, 亮黑的皮毛下, 尚且带着他的余温。
“这是陛下的狐裘,天气如此寒冷,倘若陛下冻坏了”
“穿上。”他仍旧闭着眼睛,却仿佛看见了她的犹豫,直接打断了她,沉声命令道。
阮阮冷得哆嗦,也再不跟他客气,直接将自个儿罩了起来,这一下感觉好多了,因得记着今晚要见陆璋,她这两日都有些兴奋,根本没有睡好,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耳听着一侧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拓跋纮暗沉的眼倏地睁了开。
他其实根本就不用来的,自然会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但是这又怎么比得上亲眼见来的细微,而且,他也想亲眼见见那个人,在私下的场合。
因得马车摇晃当当,阮阮睡得很沉,谁知道一个猛转,她差点没一头磕下来,好在拓跋纮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给捞了住。
小心翼翼将她扶了正,重新靠在了车壁上。
他的狐裘很大,她胡乱裹在身上,衬得她莹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偏偏这样一张脸,却像是得尽了上天的恩赐,眉眼像是画上去一般,鼻骨巧而挺,或许是裹了狐裘有些热,菱唇泛着红润的色泽。
这让拓跋纮禁不住想起了南方一种名叫含桃的果子,他情难自禁地俯身靠近,轻轻啄了一口。
温软的触感让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迟迟不肯退开,很奇怪,他明明不是个纵欲的人,甚至很多时候自制力极佳,但她却总是能轻易的让他破戒。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发现了不对,指腹自她的唇瓣擦过,却原来是口脂。
“看起来很期待这次会面?”他挑眉问她。
她睡得正香,怎么可能回答他,回应的只有细微的呼声。
他沉默片刻,方才坐直了身子,将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车夫会意,慢慢驾着马车“嘎吱嘎吱”往前。
再远的路,也终究会到尽头,更何况只是离皇城不远的鸿恩寺驿馆。
“吁——”
马车开始平稳了起来,阮阮睡眼朦胧间,忽然发现两人离得好近,整个人都给吓了一跳。
马车在驿馆门前停下来的那一刻,阮阮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发现她离原本坐的位置有些远,竟然跑到了对面跟他挨着坐了。
她有些心虚,“我……没做什么事情吧?”
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在菩提斋那会儿,因为梦游她爬到了他的身上。
拓跋纮眼睫微抬,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阮阮扫了一眼车厢,除了两人挨着坐的地方绒毯有些乱,其他倒是还好,这么短的时间,刚睡熟还差不多,应该来不及发生什么?
这样一想,她镇定下来,转移话题,“咳,马车停了下来,是到地方了么?”
拓跋纮没有回答,车厢门被打开,风雪吹了进来,阮阮下意识拢了拢狐裘,正要探出身去,却在看见驿馆门口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时忽然顿了住。
她又缩了回来,将肩上的狐裘取了下来,还给了他。
犹豫再三,她有些忐忑的开口,“外面冷,陛下要与我一起进去么?”
拓跋纮看了眼手中的狐裘,一把揽了她的肩膀不由分说重新给她披上。
“外面冷,朕就不去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然自己走回宫去。”
这狐裘很大,都快把她整个人给罩住了,一看就是男子所有,她分明就不想披着出现在人前,偏偏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亲手将系带系好。
阮阮无奈,只得重新推开车门,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
陆璋原本是送客出来,却没想到遇上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看了眼车顶蓄积的落雪,想来应该停了不少时间,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谁会将马车停在这里?
他满心疑问正要上前,车门却忽的被打开,当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跳下马车的时候,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那个身影义无反顾地朝他而来。
他大步走下石阶朝着马车而来,白色大氅翻飞,阮阮也加快了脚步,就在彼此快要靠近的时候,两人倏地停了下来,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她的脸上,半年未见,她原本有些圆润的面颊瘦了许多,眼睛显得格外的大,下巴尖尖的,他的心抽了一下,抬手想要搂她入怀,却在看见身后马车上有人时顿了住。
他退后一步,屈膝跪了下来,双手交叠抬了起来,看这架势,是准备朝着她行了一整套完整的大礼。
“微臣拜见公主。”
他虽出身武将世家,但也是儒将,许多时候看着更像是个读书人,漫天风雪中,这一套动作由他做来,恰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阮阮赶紧制止他,离得近了,用两人才能听见的语气急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我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这又是作甚?”
许是冻的,她的鼻尖红红,两人离得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她左眼角下的小小泪痣。
非礼勿视,他避开了目光,强调道:“且不说你是先帝亲封的瑶华公主,金册玉印,谁也改变不了,再者你为了南唐百姓前来和亲,在臣眼中,你是当之无愧的公主殿下,臣行此礼,理所应当。”
说罢,兀自以手枕额,行叩首大礼。
怎么也没想到,再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这一路的煎熬,在此时终于有了出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再怎么也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阮阮赶紧抬袖胡乱擦了两下。
拓跋纮给的时间只有一炷香,她可不知道超过时间那个疯子会做些什么,最好还是暂时忍耐先乖乖听话,时间紧迫,她赶紧伸手去拉他。
“此处不便,咱们进去说。”
临到进门拐角的时候,阮阮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只见漫天风雪中,那辆马车踽踽立于长街的青石板上,静寂无声。
陆璋能感觉到她的焦急与紧张,到了避风处,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肘,“阮阮”
于无人时,这两个字不知多少次辗转于舌尖心口,此时当真唤出来,蕴藏了大半年的思念与缱绻都无所遁形。
阮阮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此时她的满腹心思都在即将要说的话上。
“你为什么要亲自来北魏?你知不知道出了驿馆,满大街都是想你死的人?”
陆璋伸手,原想替她拂掉发间的雪花,却忽然顿了住,她如此焦急,担心的就是这?
他笑着将雪花摘了下来,眸子里映着火光,亮晶晶的,“我说过,会来接你回家。”
就这么一句,阮阮瞬间眼眶一热,看他仍旧浅浅笑看着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变过,她吸了吸鼻子,“李策愿意用三座城池换我回南唐,你承诺了什么?”
陆璋温柔的目光不变,十分专注地看着她,“是,没什么,你别担心,这是我助他登基之前就说好的。”
南唐那几个皇子,也没有比李策更好的人选了,阮阮没有多纠结这个,深吸一口气,赶紧道出了来意。
“你听我说,拓跋纮虽然同意了这件事,但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那人十分攻于心计,这件事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听闻她直呼“拓跋纮”时,陆璋心头划过一种异样的感觉,面上却不动声色,安慰道:“别担心,我跟父亲与他也算打了好多次交道,心里有数。”
他的目光忽的落在她的狐裘之上,“对了,你是如何出得宫来?方才我看那马车上似乎有人,是护送你的人吗?”
阮阮有些心虚,下意识撒了个谎,“嗯,是。”
不想纠结这个,她又道:“我只得了一炷香的时间,此时过来,除了提醒你之外,还有一事。”
“什么?”
阮阮深吸一口气,“你认识十一公主李清河吗?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乍然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陆璋有一瞬的惊讶,既然知道是十一公主,想来也知道跟他算是表亲,看她神色认真,他知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她。
星子般的眸光只映着她一个身影,他斟酌着道:“她的母妃也就是我的姑母曾有意让我们俩定亲,但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便拒绝了,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阮阮原本已经猜到,但听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有些悲愤,看他这样子,似乎并不知情,她多想大声告诉他,李清河想弄死她不成,还设计让她来和亲当替死鬼,说不定那蛊毒也是她准备的,对,蛊毒,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这件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他无益,说不得还会加重君臣之间的隔阂,还有一点,她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即使那个人是他。
她移开目光,试探着问:“没什么,就是有些莫名的担心,你说我的画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老皇帝的案头,这事儿有没有可能跟她有关?”
陆璋不是傻子,立马想到了十分有可能,心中愧疚愈深。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等回了东都,一定将此事查个明白,倘若当真是她,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谁也不可能再有机会伤害你。”
阮阮看着他,嘲讽般笑了笑,“她是南唐名副其实的公主”
陆璋正了容色,“你放心,即使是公主,我也不会允许她肆意妄为。”
阮阮飞快地打断了他,“那如果是李策呢?”
李策
陆璋一时愣了住。
阮阮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像是在说她知道他的回答,因为为了他的忠,他的大义,他已经放弃过她一次。
看她这样,陆璋心痛不已,伸手想将她拉进怀中,阮阮却下意识后退了开。
他的手扑了个空。
阮阮朝他福了一礼,“不管是来和亲还是回南唐,我都不能自主,我不奢望你为了我与他们抗争,只求你在我需要的时候,放我一马。”
看他欲言又止,她也不欲为难他,“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看着她的身影踉跄步入院中,隔着漫天风雪,明明两人之间不过数尺,却像马上要海角天涯。
这种感觉太过锥心,眼见着她的身影踏出门槛,他提脚大步下了廊道想跟上去,却没想到自屋顶上落下一蒙面人,无声将他的路给挡了住。
阮阮着急忙慌赶到了鸿恩寺大门口,在看见那辆落满雪的马车仍旧停在长街对面的时候,她的心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拓跋纮那人喜怒难测,若到了时间说不得真把她扔在这里让她自个儿回去,还好没超过。
略微整理了下仪容,确认大体无误之后,她赶紧踏出大门,兀自往风雪尽头那人那车走去。
46 ? 第 46 章
◎醋好酸。◎
车门“哐”的一声被推开, 簌簌风雪不请自入。
风太大,阮阮拖着衣角飞快地坐了进来,看拓跋纮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睡没睡着,担心风将油灯吹灭,她赶紧“砰”的一声将车门重新关了上。
马车开始徐徐往前, 他也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看他闭目养神, 阮阮也不准备招呼, 她原本心里有事,不用再花费精力应付他, 这样当然挺好的, 兀自坐在另外一边,靠着车窗想着心事。
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就这么得到了解答, 但她却并没有解惑的快乐,相反陷入了更深的担忧之中。
陆璋虽未明说,但她能猜到,李清河必然是喜欢他的, 甚至对他势在必得, 不然不会那么恨她, 她不信当她回到南唐李清河会没有动作, 即使陆璋作出承诺,她也不敢全然信任,怎么想南唐东都已经不是她的理想之地。
至于拓跋纮这边, 她看向他
因得车厢内灯光在角落,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以挺直的鼻梁为界,另一半像是陷在阴影里,让人不能完全窥见。
阮阮摇了摇头,怎么会想起他呢?!且不说两人这般身份,假使留在北魏,难道一辈子成为他的禁脔?他会万人之上,娇妻美妾在怀,而她只能在阴沟里仰望,一步步坠入无边地狱。
除了这俩,她其实可以有第三个选择,她有银子,会刺绣,识文断字,只要隐姓埋名,是有谋生的本事的,只要他们肯放过她。
拓跋纮已经同意了拿三座城池放她回南唐,只要离开北魏地界,陆璋既然答应了她,想来也不会为难,只要想个法子假死,到时候定然能瞒天过海远走高飞。
只要再忍上些时间,她就可以彻底摆脱这样的日子了,一想到这里,她长舒了口气,忍不住唇角微扬,连呼吸都轻快了起来。
拓跋纮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半靠在车壁上,下巴微扬,凤眸睇看着她。
“见到使臣就那么开心?”
他好不容易同意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翻脸不认账,阮阮不想惹他生气,此时也不跟他计较,尽量柔和了嗓音。
“嗯,许久未听见乡音,觉得颇为亲切,好在未误了陛下的时辰。”
这是在说顶着最后一秒的时间出来了么?听她这么一说,拓跋纮嘲讽出声,“呵,到底是乡音亲切,还是故人亲切?应该是故人,陆将军出身东都高门,跟你怎么可能是同乡?”
他何曾见过她那般的眼神,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想立马将她拉回马车的冲动,自她两人进去,明明已经冷静了那么久,但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那股好奇与妒意,所以踩着时间命人去提醒,好不容易将人等了回来,她身上的那种轻松与愉悦,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让他再也装不下去,忍不住开口,但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张了张嘴,想咽回去,却又被自己的患得患失给吓了一跳,强行闭嘴。
而听了这话,果不其然阮阮脸色一僵。
是,他说的是事实,她跟陆璋怎么可能是同乡,但是被他这么赤衣果果的拆穿,还是有些难堪。
“陛下难道忘了?我在东都也待了好些年,不过也是,春风坊什么达官贵人没有,陆将军与我确实有旧。”垂首将脸撇开,尽量不让他看见她的样子,这样还能维持一点仅剩的尊严。
自拓跋纮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眉眼,他的心头像是被压了块石头,沉得慌。
“有旧?是什么样的旧?”
阮阮再也无法忍受,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陛下会不知道?春风坊是什么地方,客人跟伎女,还能有什么旧?!”也不知这话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真奇怪,原本在春风坊,因得这副皮囊,打她主意的人不少,面对再三刁难的人,她也能小心翼翼逢迎过去,可是现在,让她在他面前低头,却比登天还难。
手串被攥在掌心,手背上青筋毕露,拓跋纮坐直了身子,目光森然地盯着她。
“所以你那么想回南唐,原是为了跟故人再续前缘?”
尽管不是真的,阮阮还是狠狠回击大声道了句“是”。
刚说完,就被他的神情给吓到了,印象中的拓跋纮,每次这般冷着脸的时候,准没有好事。
她惊恐地退至了车厢角落,两面抵着墙,这才让她感觉好一点,整个人也冷静了许多。
他为何这个表情?是因为吃醋吗?还是强烈的占有欲作祟?也是,像他那样的人,可以强占别人的“东西”,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再用他的?更何况她这“东西”甚至还有自己的意识?
她仰首,倔强地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再说就是再让她说一遍,她也不会改变。
拓跋纮看着慢条斯理的理着袖口,但其实内里已经惊涛骇浪。
不消说李清河那般讨厌她,口口声声是她抢了她的心上人,单单她特意涂了口脂,单单两人相见时那个眼神,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狂。
她明明知道是李清河搞的鬼,也知道是为什么,还要坚持回南唐,并且为此愉快期待,还能是因为什么?还能是因为什么?
就那么喜欢陆璋?
他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失控,猛地站了起来,昏黄的灯光被挡住,整个车厢显得狭窄异常。
他两步跨至了她的身前,抓了她的手臂一下将人给拽了起来,随即往后一抵,整个将她推坐在了坐垫上。
阮阮被这么一撞,整个人都有些晕晕的,尽管这样,她也直觉感觉到了危险得紧,尖叫一声推开他去拉车门,而拓跋纮手臂一拉,车门“砰”的又被关了上,再整个身子一挡就堵在了她的前方。
就这么一瞬,阮阮发现马车虽然长街上狂奔多时,但其实还在驿馆周围打转,她心中狂喜,张口就唤,“陆璋,陆璋,救我!”
可还真是病急乱投医,拓跋纮听了这声更生气了,探身一把将她可恶的唇给堵了住。
“唔唔……”阮阮想起了那日,他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红着眼眶,像是禽兽一般,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拼命推他。
狠狠搅弄了一番风云,拓跋纮才略松开了些她。
额头贴着她的鼻尖,喘着粗气沉声问她,“他知道我们的事情么?嗯?你说他若真过了来,看见这场景,该怎么办?
阮阮如同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安静了下来,而更恐怖的是,她竟然好像当真听见了陆璋的声音。
她忍不住浑身一颤,双手赶紧捂住了嘴巴,整个人像是被定了住,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拓跋纮冷笑,扯开她的腰带扔到了一边,俯身而下。
阮阮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坐着,她能清楚的看见他在做些什么,她想要踢开他并拢双腿,却被他趁势将整个头挤了进来,她羞愤不已,偏被抵在角落退无可退。
“别出声,不然被他找到,朕可不会帮着你撒谎。”拓跋纮嘴巴喓着裤头,一把将亵,裤扯了下。
肌肤在昏黄的光下泛着莹润的色泽,而幽暗之处更显神秘,像是无声诱人深入,拓跋纮眸色顷刻变了。
“他不知道咱们的事情吧?”他伆了伆她。
阮阮咬唇,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拓跋纮对她这反应十分不满,惩罚似的喓了一口,“朕对你做的,他没有吧?”
位置太过勄感,阮阮浑身禁不住都颤了下。
半晌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拓跋纮埋进去狠狠吮了两下。
阮阮忍不住嘤宁出声,羞愤,耻辱,恐惧等等情绪涌上心头,害怕他再做出更过分的动作,她赶紧点头,但他却并没有因此停下。
想到或许是他此时看不见,她只得急匆匆回答,“没,没有……呜……”
细碎的呜咽与答复终于让他满意,拓跋纮轻轻喓了下抬起了头,“最好没有,不然你会看见朕发疯。”
他的眼睛像是狼一样,那么狠,那么绝,阮阮咬唇,将脸撇开,“为什么?你难道觉得我还冰清玉洁?你觉得你现在跟疯子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她在故意激怒他,这会儿竟然出奇的冷静,“疯子是像上次被下药一般,不管不顾,别怕,朕现在不会那样伤害你。”
阮阮还在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他却不管不顾重新俯身而下,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过分,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呜……你……你走开……”
拓跋纮探出头来,指着下颌挑眉问她,“满足朕,咱们的关系朕会对陆璋守口如瓶,要这个,还是那个,你选一个?”
这个,那个……
“不要!都不要!”阮阮低吼道。
拓跋纮冷笑,“那要朕现在带你再进一次驿馆?反正就在外面很方便,反正你刚才也没留够。”
“不,不要,留够了。”
阮阮泪盈于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柔软却又坚韧的东西探进去的时候,阮阮紧张的想要退开,后腰却被他的大掌紧紧撑着。
阮阮咬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可恶的是拓跋纮却不满意,非要让她张嘴。
他退了开些,一把擦掉唇角的水渍,仰首看着她,“朕有进步吗?书上看的,这样不会伤到你。”
阮阮当然不会回答,将头撇开,羞愤不已。
“看来是有的。”拓跋纮笑了笑,换了手,这样方便看她,也方便说话。
看她半躬着身子不理他,他心里也不爽,越发想要欺负她,就像是找存在感一样。
“朕不信你对朕没有一点感觉,就算你没有,你的身体也不是。”
他拿了出来,有晶莹的水渍自指尖滑落,黏黏腻腻的。
他拿衣角擦了擦,完事儿了将那一片都展示给她看,“它很诚实呢,阮阮,你是水做的吗?”
因为离得近,他清楚的看见她的脸飞上了红潮,像含桃一般,尽管他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天知道这对他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朕想亲亲你,但是现在好像不可以。”
阮阮只想让他把嘴闭上,索性什么都不管,捧了他的脸一口堵了上去。
就在那一刻,有火山岩浆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巨大的眩晕感萦绕在心头,理智消失的最后一刻,拓跋纮只一个想法,不能让她发现他的状况。
一个翻身,反手搂着她倒向了地板之上。
如果现在让他为了她死去,他也愿意。
里间与外面,是冰火两重天,马车迎着风雪,踽踽向前。
47 ? 第 47 章
◎你不会成为罪人,朕也不怕成为谁的笑柄。◎
驿馆到皇城, 原本也并不远,若是不绕上几圈,很快就到了, 车夫眼观鼻鼻观心,可不敢打扰贵人们的事情,没有吩咐, 只能一遍遍往前绕着。
狐裘被扔在了一边, 还有腰带, 亵, 裤……
看她瑟缩在车厢角落,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明明发誓过要对她好一点的。
“阮阮”他起身长臂一揽, 将她抱在怀中。
冷静下来,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 却问不出口,因为担心会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
多可笑,他竟然还有不敢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他看清了自己,但是没关系, 他会彻底解决这件事。
替她将步摇扶正, 沙哑的语调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冷吗?”
阮阮十分乖巧的摇头, 代价都已经付了,没道理要报酬的时候让人翻脸。
拓跋纮抚了抚她的脸,“朕说过, 会对你好一点, 但是今日好像食言了。”
听了这话, 阮阮无声地笑了笑,像是再说陛下食言的又不止这一件事。
拓跋纮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看来刚刚你觉得还不错?”
阮阮涨红了脸,张口想要反驳,却终究顿了住。
不能激怒他,不能激怒他,好不容易挨到了现在,不能前功尽弃,但是让她在他面前说句软话,真的说不太出口。
她眼睫微动,“事情已经发生,其他事情便罢了,送我归南唐已经昭告天下,这件事陛下应该不会食言吧?不然你可能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我也会成为一个罪人。”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回南唐。
拓跋纮扯了扯唇角,“你不会成为罪人,朕也不怕成为谁的笑柄。”
他抱着他站了起来,原本宽大的车厢显得有些狭小,“朕只是舍不得你,你……”
他顿了下,阮阮的心一紧,面色有些紧张,生怕听见还有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拓跋纮笑了笑,将她放在了马车的靠坐之上,“阮阮,朕舍不得你,该怎么办呢?”
尽管他在笑,阮阮还是觉得有些恐怖,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片刻,她有些干涩地开口:“陛下是舍不得我这副身体吗?为什么不找别人试试,或许会给你不一样的快乐。”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有些愣。
拓跋纮率先反应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是,可是朕觉得咱们最契合,你知道吗?它只要一见你便气势昂扬。”
“只有你。”他又强调了一句。
又开始说那种话了,阮阮实在招架不住,索性闭口不言。
看她这样,拓跋纮拂了拂她额角的碎发,将她眼角的泪痕拭去,“它伤害过你,朕真想处理掉它,这样也不会再去叨扰你,但朕觉得这个处置权应该交给你。”
说话间,他自一旁抽出了把匕首,放进了她的手中。
“斩断它,你或许就自由了。”
阮阮本是握了住,可真当他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匕首还是松了开,她摇头十分诧异地看着他,“你疯了?”
拓跋纮捡了起来重新塞进她手中,握住她的手对准了,“最后一次机会。”
呼吸变得急促,阮阮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她分不清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但是现在他确实毫不设防,她如果想报仇,不计较后果,是绝对可以办到的。
闭上眼睛,阮阮攥紧了匕首,狠心将它给剁了下去。
沾血的匕首直直锸入了马车地板之上,晃着银光。
拓跋纮看向腿上的伤口,扯了扯唇角,挑眉问她,“舍不得?”
阮阮哭得十分伤心,她绝对不是狠不下心的人,明明是憎恶他的,恨她欺负她的,但是真有机会报仇的时刻,却下不了手,甚至私心里闪过一些特别的画面,也不是那般,那般难受,但是这是她绝对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这会儿被拆穿,她第一反应是心虚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将头埋进膝盖,不愿面对。
拓跋纮是暗喜的,但看她的背脊哭得一抽一抽的,心中却也带了丝心痛,一下一下帮她顺着背。
“我不是下不了手,我只是我说过,上次是因为你被下了药,我自己撞了上来,我并不怪你。”她委委屈屈分辨道。
拓跋纮轻轻“嗯”了一声。
却听她又道:“其他时候它犯的错,也不至于就判个死罪,而且”有些难以启齿的是,细细算来,这一次更多的是他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奇奇怪怪的思绪抛诸脑后,“你如果真对我愧疚,就说话算话,放我走。”
拓跋纮想,或许也该让她吃些苦头,这样才会知道,到底谁才是对她掏心掏肺的好,不至于再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
“好。”
阮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喜的看着他,“当真?”
“当真。”
元狩元年正月,南唐皇帝遣使者至大魏,请求接和亲的瑶华公主回东都荣养,为了以示继续盟约的诚意,奉上了落雁关以北的溧水,庞城,胶西,三座城池予北魏管理,魏帝欣然同意。
这三座城池虽然是在南唐的疆域内,但其实因为当初年连征战,实际控制权早就在北魏手中,只是经过这一茬,算是将这三地合法划入北魏的疆域内。
一月廿三,南唐神威将军陆璋护送瑶华公主一行辞别魏帝,自邺城出发,途径徐州等地,于三月初一,进入庞城。
阮阮坐在窗前,借着天光打量着手上的舆图,指甲一下一下划着舆图上那个标着落雁关口的城墙标记。
庞城之外,便是落雁关,进了落雁关,就该到了南唐地界,拓跋纮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关里去,而落雁关距离东都有着数百公里,东都的贵人们,也很难管这么远。
从那日他答应放她走,到入驻庞城的驿馆,这一个半月的日夜兼程,阮阮恍惚间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这两日总是想起那日离开拜别时他的眼神,虽则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是她总觉得最后那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让她担忧不已。
尤其是进了庞城之后,这种担忧的情绪越发的强烈。
她安慰自己,跟城池比起来,她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她早该想明白的,也不至于白白受他威胁,不过现在这些也都不重要了,等进了落雁关,时机也差不多了。
正出神间,青芜捧了药碗,敲了敲门。
自离开邺城那一刻,一行人就恢复了南唐的称呼。
“公主,该喝药了。”音量不小,不像是提醒屋内的人,倒更像是做给别人看的。
“咳咳进来吧。”
阮阮就一点小病,说实话,只要能早点进落雁关,她觉得她是能坚持的,但是陆璋看她病了非要在庞城休息,还请了大夫给她熬药。
自上次药瘾之后,可以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喝药了,刚准备把药汁倒进花盆,外间却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陆璋特有的清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公主,听闻白日时你曾有事找我,当时碰巧有事出去了一趟,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两人对视一眼,阮阮飞快给脸上拍了些胭脂,拢了件外裳,青芜则去开门。
大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陆璋的披风之上,沾着些许晚间的薄雾,带着几许寒意,“公主可曾歇下?我有话想要单独跟她说。”
方才她端药过来,室内又一直点着灯,自然是未曾歇下的,想来他也是因此过来,青芜神色一凛,赶紧让了开。
陆璋腿长,几步便迈了进去,担心把寒气过给阮阮,他将披风取了下来挂在一旁,这才一路绕过飞花罩,进得里间。
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病恹恹的阮阮,下巴尖了不少,陆璋心中愧疚不已,这段日子他们着急赶路,竟然没注意到她一直强撑着,临近庞城果不其然生病了。
赶紧替她拢了拢衣襟,他温和道:“这会儿可曾感觉好些?听青芜说你有事跟我说?”
阮阮点头,“嗯,我感觉好多了,听说你打算在这里多留两日?咱们能明日一早就立马出发吗?”
庞城距离落雁关不远,这一路星夜兼程,阮阮原本的意思是进了关再歇息,但是他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竟然临时决定在庞城休息两日。
两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是她疑神疑鬼,出了邺城之后,她就一直有些担忧,尤其是越靠近落雁关,这种感觉就越盛,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甚至偶尔能听见隼鸣,这让她下意识想到拓跋纮,因此一路上都催着赶路,等不及想早点进关。
陆璋之前也算配合,但是明明快到落雁关了,他却忽然在庞城停了下来,虽说理由是她身体不适,但她只是一点劳累小病,其实根本用不着,而且他这两日总是很忙,这让她有些恐慌,生怕有变。
感受到她的焦虑,陆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看你这些日子憔悴了许多,反正也快进关,后面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回了东都也少不了应酬,不如趁机多休息两日将身体养好。”
阮阮攥紧了袖中的手,“我感觉”我的身子没什么问题了。
“阮阮”
陆璋打断了她,扶住了她的肩膀,只觉她真的瘦了很多,肩背薄薄的,心中愧疚更甚。
“听说庞城的上巳节非常热闹,你能陪我一起过了上巳节再出发么?”
阮阮有些愣,“上巳节?”
陆璋笑,“是,本是不准备提前告诉你的,而且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心神不宁的,我觉得还是应该适当放松一下,就当是陪我,好吗?”
他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其实更像是告知,阮阮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答应下来。
“嗯,就这么说好了,我还有事,就先回房了。”两人毕竟身份有别,不好多留。
“好。”
就在陆璋临出门时,阮阮忽的叫住了他。
“你这两日可时常听见隼叫?”
陆璋脚步一顿,温声回道:“是有听见,但是魏人喜驯鹰隼,在边境听见也很正常,你别担心。”
阮阮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那就好。”
“嗯,早些歇息。”陆璋告别。
替她在外面将门关上之后,他的面色倏地沉肃下来,也未回寝间,而是转身往驿馆外面走去。
庞城算是落雁关附近比较繁华的城镇之一,但是到了夜间,基本上家家关门闭户,街道空无一人。
而长街尽头驿馆旁边的街道转角,听了手下汇报的陆璋沉吟良久。
陆十不明白为何向来杀伐果断的自家将军竟然久久未曾回应,“大人,通关文牒确实有问题,但属下已经派人核查过,它一直好好放在匣子里,根本没有被人动手脚的可能。”
除非一开始就有问题,但当时是魏帝拓跋纮的秉笔亲自盖的印,那么多双眼睛看过,而如今这印章竟然就这么消失了,没有印章的文牒,即使他们是真的迎公主归唐的使臣,也出不了落雁关。
这意味着魏帝根本就没有打算真的放他们走,而做这一出,无非不管是城池,还是人,他都要留下,且不留任何把柄。
还好早有准备,陆璋眼神一定,“那白隼的位置锁定了么?”
陆十跟了自家将军多年,之前实在是想不明白少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危险走这一趟,毕竟谁当这个使臣不是当?甚至可以让那崔进再来一次,直到看见那白隼,方才有点模糊的猜测,此时听得自家将军问起来,自然不敢怠慢。
“是,一直盘旋在关外三十里的落雁山脚,他的主人应该不会太远。”
陆璋双眼微眯,拓跋纮想动手,为了不给人留口舌,一定不会选择在北魏境内,而会在落雁关,因为此关南北有两国驻军,算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盟约期间谁也不会明目张胆在此放肆,不然就是刻意挑动战火。
可以说倘若在此地出了意外,谁也怪不上谁。
没有刻意隐瞒,他知道他们知道他的行迹,也知道他们的准备与打算,但他还是一路跟来了,甚至不假他人之手,就这么自信可以连人带城一起拿下?
这人未免也太自负了些。
看着墙上简易地图上刀刻的标记,陆璋眼中锋芒毕现,“落雁关是个好地方,上巳节后,我们就准备进关,给你两日时间去安排,应该足够了?”
陆十浑身一整,行了个军礼,“将军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48 ? 第 48 章
◎咱们很快会再见。◎
阮阮因得着急赶路, 虽则在陆璋面前说身体没什么大碍,但其实这连日来的奔波,还是有些吃不消, 身体早就筋疲力竭,闷头睡了整整一日,才养回了些精神。
第三日一早, 陆璋如约带她出去逛庙会, 庞城虽不如东都繁华, 也不如邺城恢宏, 但是因得是交联两国的第一大镇,倒也别有一番特殊的风情, 集市上热闹得不行, 春日本就烂漫,鲜花锦布满市,百姓们头戴花环腰配香草, 人人走上街头,喜气洋洋的互相祝福。
其实不管是在东都还是邺城,阮阮都很少有机会可以出门,正儿八经逛街算得上是第一次, 刚开始还是维持着淑女的样子, 慢慢开始悄悄余光打量, 后来索性也不装了, 大大方方四下瞧了起来,走走停停到了卖泥娃娃的小铺子前,爱不释手的看着。
憨态可掬的娃娃惟妙惟肖, 有认真敲木鱼的小和尚, 有躲在荷叶下偷懒的小尼姑其中一个闭眼卧倒在石头上吹短笛的小姑娘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拿了起来,细细摩挲着,甚至没注意到一旁的人悄悄不见。
“姑娘,这娃娃好看又可爱,来一只呗。”
面对老板的热情招呼,阮阮笑着摇了摇头,她虽喜欢,但这些东西带着麻烦,更何况等她脱离了他们自由之后,以后这些东西想买随时都能买到。
她放了下来,正准备去看下家,陆璋却又回了来,扔了个钱袋给老板,将娃娃与手上的白色花环一并递了上去。
“听说在上巳节这日佩戴花环与香草,可以趋吉避凶,难得出来透气,不若入乡随俗。”
他腰间不知何时佩上了如此地男子一般的香草束,摊开手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阮阮瞧了眼四周,确实像她这样什么都未戴的才有些奇怪,一看就是外乡人,她一时玩心四起,便也当真接了过来,将花环戴在了头上。
自离开邺城之后,她并未再梳北魏宫廷里那种繁复的发式,青丝不过半挽,如瀑垂在腰间,头上不过簪了支玉簪,原本是有些素净的,此时戴上花环,清灵冶丽,娇妍无比。
陆璋有一瞬的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庙会人多,他半抬手臂小心护卫走在旁边,两人算是并肩而行,端是一副郎才女貌的样子,很是亮眼,惹得路人频频驻足,纷纷朝他们投却艳羡的一瞥。
忽然,庙会前人潮涌动,百姓们纷纷往前挤。
“花神娘娘在前面赐福啦,快走快走。”
“今年三娃要娶媳妇儿,我一定要抢在前面!”
“快点快点,早点过去。”
两人霎时被人群给冲开,陆璋心中一惊,却见人潮涌动,怎么也没看到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他提剑赶紧四下找寻。
阮阮被人推挤着往前,她虽常年练舞,身体较寻常闺秀坚韧,但是还是不能跟常年混于市井的百姓相比,一阵推搡被挤上了石桥,差点被撞下去,好在有人及时搀了她一把。
腰间的大掌带着特有的温热潮腻,熟悉的气息让她身子一紧,一切都仿佛被静止了,她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愣了好一息,等她鼓起勇气回头,推搡着匆匆往前的人潮里却哪里有那个人的身影。
倒是桥下不远处,陆璋满脸担忧,正领着侍卫逆着人潮朝她快步走来,她摇了摇头,赶紧往他那处走去。
看她脸色苍白,陆璋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阮阮摇头,“无事,只是你送我的娃娃掉河里了。”
陆璋松了口气,“没事,掉了就掉了,回头遇上好玩儿的再买给你,或者,咱们再去之前那个铺子看看?”
“不去,我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也好。”
尽管休养了两日好了些,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外面人又多又杂,尤其是又遇上这档子事,两人也不再逛,索性回了驿馆歇息。
许是今日逛庙会还是累着了,加之又受了惊,那厢陆璋一走,她觉得很困,躺上床很快便睡熟了。
很奇怪,虽然睡得快,但她睡得并不好,迷迷糊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挣脱不开,喊叫不能,急得她额头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一人玄色劲衣卓然立在床头,发辫全部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却挡不住浑身桀骜,眼前划过白日看见两人并排而立,言笑晏晏的模样,原本是不准备现身的,但他等不了了。
他俯身,骨节分明的大掌自她脸颊滑过,顺手将她额间汗湿的碎发拂开了些,一开口,是熟悉的冷,却又带了丝奇特的纵容。
“叫你迫不及待地赶路,这下吃不消了?”
睡梦中的阮阮当然不可能回答,她闭着眼睛,浓密的长睫轻颤,像是正遭受着什么惊吓。
拓跋纮却仿佛并不介意她的沉默,自顾问道:“梦见了什么?吓成这样,白日里跟他逛得不是挺开心?”
榻上之人仍旧闭目不言,只是这会儿似乎好了些,不再那么紧张。
均匀细碎的呼吸喷洒在鼻尖,拓跋纮倏地靠近了她的唇瓣,犹豫片刻,终是保持了一寸的距离。
“原本只是不想让你们过关,但朕改主意了,朕会让你认识到,他根本保护不好你,这世上,只有朕可以。”
驿馆里到处都是南唐的卫兵,陆璋还在隔壁,他吻了下她的唇瓣,“咱们很快会再见。”
说罢,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退至窗边,似一阵风般,掠出了窗外。
*
元狩元年三月初四,使队自庞城驿馆出发,前往落雁关。
落雁关占据天险,原是隶属南唐,但因得割让了城池,两国开始各据南北立关,分别在此驻扎了近千军士,此关已然成为了两国新的最大关隘,若非两国尚在盟约期,只怕公然增兵是必然趋势。
三日后,在使队抵达关口时,被拦了住。
“欲过者何人?请递上名敕文牒,否则,立斩不赦。”
北落雁关的守将是步六孤执,他出身北魏六大贵族之一,之前与南唐交战的时候没少上战场,跟陆璋父子也没少打交道,在使臣一行过此关隘的时候,虽是心知肚明,彼此也曾打过照面,但必走的流程还是要的。
“吾乃南唐陆璋,奉崇德陛下之命来北魏迎瑶华公主归国,请将军行个方便。”
陆十得令,亲自将文牒递于守关的士兵,士兵赶紧递上城墙。
原本收到的命令是在发现通关文牒有不对的时候,将整个使团一起拿下,但没想到经过一再比对,手中的文牒并没有任何不妥,信物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能放行。
顺利通过北落雁关的时候,阮阮松了口气,过了此关,前面便是南唐境地,甚至隐隐能看见南落雁关的城廓,等过了南落雁关,一路就是南唐的城镇了。
阮阮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向前方,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城墙墩台,但她却也没有丝毫衣锦还乡的喜悦,尤其是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差点没巅起来,她这才发现使队一行人人脸色沉肃,像是备战状态极力前进。
她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看向正朝她骑马过来的人,“不是已经顺利过关,为何如此紧张?不许骗我,说实话!”
陆璋一个收势,勒马停在她的车厢外,与车驾并肩同行往前。
“之前一直没告诉你,我们的通关文牒有问题,我让陆十做了些手脚才蒙混过关,但是应该骗不了多久,咱们离南落雁关越近,就越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什么?通关文牒有问题,怎么可能?他不是同意放我离开?没道理还要这样做啊。”阮阮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文牒没有印信,上面盖的章是陆十找人伪造的,步六孤执认识我,初初勘验所以才能蒙混过关,但或许也是故意放我们出关。”
阮阮脸色一白,但还是直觉有些不对劲,“你的意思是拓跋纮他想杀了我们?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不怕挑起战火,大可在邺城就杀了我们,何必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不是我们,是我。”
陆璋欲言又止地看向她,“他不会在北魏境内动手,因为北魏也才经历了□□,他想兵不血刃达到目的。反正这也已经算是南唐地界,一旦出事,谁也怪不上,甚至可以说我们是路遇山匪,这样他不仅将城池收入囊中,还可以让南唐哑巴吃黄连,你以为他为何改了主意放你走?其实你只是诱饵,他的目的是让我无法平安回到东都。”
阮阮浑身一震,“拿我——当诱饵?”
陆璋抿唇,“你只知道当初是李清河将你的画像搁在先帝案头,但你知道她是受了拓跋纮的唆使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我曾经跟母亲请求想要娶你为妻。”
阮阮震惊之余又有些云里雾里。
震惊的倒不是拓跋纮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拓跋纮之前其实已经跟她交代过了,而是陆璋竟然不仅想过还真的实践过要娶她。
想不明白的是就算拓跋纮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她跟陆璋关系匪浅,但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将她弄到北魏来和亲?这么恨他?
是因为两人在战场上敌对了多年?
陆璋也知她心中有万千疑惑,但此时也没办法细说,时间紧迫,他一拍缰绳,下令急速前进。
可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隼鸣响彻天际。
阮阮跟陆璋猛地回头,就见后方烟尘四起,大地开始震颤,似有庞然大物正越靠越近。
49 ? 第 49 章
◎给她止血。◎
是骑兵!
看着队形应该在百人左右, 使队大概也有百人,但侍卫勉强只有六十余人,陆璋立马吩咐列队, 可这六十余人怎么可能跟训练有素的骑兵相比,很快便被包抄起来。
白隼盘旋其上,为首一人高立于马头, 不是步六孤执是谁, 而他旁边, 还有一人, 虽则黑甲遮面,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一眼, 阮阮便确定了是谁, 原来这些天看到的身影不是幻觉,真的是拓跋纮,他竟然当真跟了过来, 是为了什么?
陆璋打马而上,“此处已过北关,将军率军而出,此乃何意?”
步六孤执看了眼旁边, 跟着勒住缰绳打马而上, 中气十足道:“本将刚得到消息, 听闻陛下前些日子走失了一件心爱之物, 尔等冒名使臣,造假文牒通关,有很大的嫌疑, 此刻如若乖乖束手就擒, 将马车奉上任本将调查, 或可保住性命,如若不然,杀无赦。”
此言一出,使队人群纷纷拔刀,说是假冒,但他们就是真正的使团,公主在马车之中不说,为首的陆将军谁人不识?这步六孤执张口胡言,分明就是想要公主还有让他们束手就擒,可一旦当真束手了,还怎么可能有活?倒不如杀出一条血路。
双方一时剑拔弩张,步六孤执有些急躁,也不知阿史那浑大人为何一定要先把马车弄过来,难道是怕刀枪无眼伤及里面的人?但看现在对面这状态,似乎有些难办,若是能直接开干就好了。
陆璋有心拖延时间,“不知将军所言之物是何模样?陆某可以保证,这车驾之内,除了女眷,再无别物,将军若不信,陆某可将女眷请出,至于这车驾,任你们搜查,如何?”
这倒让步六孤执有些哑口,说是心爱之物不过借口,非要让他说个样子,那马车里还真没有,但话已出口也不能改,加之身边威压骇人,不明状况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阿史那浑”却沉沉开口,“务必要让女眷一起过来。”
得到命令,步六孤执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重点还是那女子,于是扬声道:“让那女子一道过来,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在她身上。”
此言一出,陆璋与陆十对视了一眼,也不知南关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现在能拖一刻是一刻。
看那边没有反应,步六孤执有些不耐烦,“我数到十,再不放人过来,就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十,九,八”
“四,三,二”
“等等。”陆十骑马行到了马车边上,翻身下马,上了马车,车夫自觉让了开。
陆璋不知自己这属下是要作甚,打马上前,语带警告,“陆十,你待作甚?”
陆十却没有回答,只拱了拱手,朝着车厢里面恭敬道:“公主,将军为了兑现对您的承诺,不顾自身危险不远千里来接您回南唐,但此时危机以至,不知您是否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
他说得不错,阮阮明白使队一行根本不是北魏那些重甲骑兵的对手,如果可以,她当然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如果她过去就能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也没问题,但看对面这架势,显然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她看了眼陆璋,打开了车门,“你说。”
“得罪了,公主殿下。”陆十仰首,说时迟那时快,猛起一下子将阮阮拽出了车厢,袖间银光闪动手腕一番,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之上。
“陆十!”陆璋脸色沉了下来,护卫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兵器,北魏骑兵也瞬间警惕起来。
陆十却不为所动,低声道:“将军,请恕属下僭越之罪,但属下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将军若是不忍,属下可代行其职。”
只一句话,陆璋猛地僵在原处,阮阮也浑身一震,他口中的“陛下”当然是南唐李策,代行其职?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从陆璋到北魏开始,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来接她回南唐?城池会白给吗?她跟李策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她的脑子此时一团乱麻,只能尽量去理线头,
却听陆十又道:“不出意外那黑甲之人应当就是魏帝,将军,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说罢,拖着阮阮走上了车头,“说什么心爱之物,你们想要的不就是公主吗?都别过来,不然我一刀下去,大不了玉石俱焚。”
他虽然是朝着步六孤执喊话,眼神却看向一旁戴着黑甲面具之人。
得到身边人示意,步六孤执冷笑,“呵,真可笑,你拿南唐的公主来威胁我一个大魏的将领?你要杀便杀,看本将是会眨一下眼睛还是怎么。”
陆十也不废话,看向一旁的黑甲之人,手腕一番挽了朵剑花。
“嘶——”白皙的脖间顷刻有血珠渗了出来,阮阮忍不住痛嘶出声,也是在这一刻,她深刻的感觉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气氛霎时凝肃起来,尤其是身侧,简直像掉进了冰窟,阿史那大人不远千里跟了过来,人是他放出去的,这公主要是当真死了他还能活?步六孤执下意识吼道:“住手。”
说完,又有些后悔,余光赶紧去瞄身侧,黑甲覆面的大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倒也没有阻止,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陛下的信息果然准确,陆十笑了,用另一只手解开佩剑扔到了陆璋脚边,“先命你们的人退开十丈,不然下一刀,就会戳进她的脉管。”
十丈,是马上弓箭的准头极限。
陆璋将长剑拾了起来,站在一旁。
阮阮余光在陆十与陆璋之间逡巡,最后落在陆十身上,这人拽她毫不手软,根本就不是在逢场作戏。
“他们若不退,你真的会杀了我?”她一眨不眨地看向陆璋的背影。
“相信我,他会退的。”
陆璋没有回头,开工没有回头箭,他怕一回头就会心软,只能用背影展示他的坚决。
就这么一句,阮阮忽然明白过来,陆十为什么会想到拿她来做人质?除非他知晓她跟拓跋纮之间的关系!之前她还以为陆璋并不清楚,但现在看来,不,或许他们不是不清楚,甚至知道的比她还要多,所以才会千里迢迢过来。
她确实是诱饵,是跟那三座城池一样的诱饵,让他们双方都愿意明面上以她之名奔波千里,在此火拼,拓跋纮的目的是她跟城池还有陆璋,只怕李策跟陆璋的目的就是拓跋纮,但就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拿下他呢?
阮阮脑子转得飞快,忽然她想起了在庞城的时候,陆璋为什么一定要过了上巳节再出发呢?还有刚刚的那些说辞,莫非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对,就是拖延时间,不然就凭这么点人根本就不可能是步六孤执的骑兵的对手。
没想到北魏的骑兵竟然当真开始往后退,阮阮试探着问:“你们是在等南落雁关的援军吗?”
“闭嘴。”陆十吼道,刀子又进了些许,鲜血如珠线,一滴一滴顺着刀柄滴落。
阮阮吃痛,秀眉蹙成了一团,但这一次,她再未吭一声。
陆璋狠狠瞪了陆十一眼,陆十不服气,“将军,您还真当她是公主?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回到南唐也是耻辱。”
听了这句,阮阮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一路上他们基本都是对她敬而远之,就连陆璋,也甚少与她同行,当时着急赶路,想着进了落雁关逃跑也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原来处处都是蛛丝马迹,亏她以为陆璋是为了践诺而来。
呵,或许也没错,她跟拓跋纮的事情,在南唐那些自以为的礼教贤士接班人口中,说一句伤风败俗已是客气。
十丈并不算太远,有阮阮这个筹码在手中,他自信满满朝着对面继续,“再退十丈。”
简直得寸进尺,谁不知道再退十丈就过了射程了,而且对面也都有马,越靠近南落雁关,他们这边风险也就越大,步六孤执张口就想骂,却见身旁的大人动了,“阿史那浑”,不,也就是拓跋纮,勒住缰绳打马而上,距离对面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阮阮的脸,跟脖子上的伤口。
“给她止血。”
此言一出,双方人马都愣了。
拓跋纮看着她染红的衣襟,又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给她止血,若再这么流下去,你们什么人质也没有。”
他的话很冷,明明是被威胁的那个人,却仿佛他才是威胁别人的那个。
步六孤执简直不忍心看,也不知道这大人怎么回事,你表现得越在乎人家就越得意啊,哎,按照大人的水平不应该呀,这再退十丈可怎么得了?但他此时也做不了主,只得不情不愿继续命人往后退。
陆璋将伤药递给一旁的绛珠,青芜原本缩在一旁,此时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来给姑娘上药。”
绛珠见此,也不争强,将药瓶顺势扔了给她。
青芜拿着药瓶,一边将药粉倒在手指上一边上药,眼泪包包的骂着,“姑娘,这就是咱们的故人,国人,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咱们还不如死在邺城宫里呢,倒也不必心心念念还要回国。”
药粉被抹在伤口周围,一阵火辣辣的疼,到底是为什么要回南唐呢?阮阮其实心里门清,不想留在北魏,因为那是拓跋纮的地盘,不想跟他纠缠不清被人戳脊梁骨,跟陆璋回南唐,算是完成两个人之间的承诺,但她并没有想过要回东都,她只想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
但现在看来,这些好像都是错误,都是奢望。
拓跋纮高立于马上,定定看着那神色灰白的女子,偏她一眼都没有看向他。
他勾了勾唇角,朝着陆璋开口,“放了她,我来做你们的人质。”
什么?
此言一出,除了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邱穆陵河,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就连阮阮,也再控制不住看向那个伟岸却又孤傲的身影,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信陆璋跟陆十没有认出他,他们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步六孤执虽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以为他是阿史那浑,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如今却是突厥族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赶紧低声劝道:“大人”
拓跋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陆璋与陆十对视一眼,能把他捏在手上,当然求之不得,但总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可是他们本来的目标就是拓跋纮,这诱惑实在太大,根本无法拒绝,陆十慎之又慎,还是开口,“你让我们怎么信你?不然你单枪匹马的过来,我们再把人放过去。”
“可以。”
干干脆脆的一声,阮阮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像他那样的人,不该是心狠手辣的吗?为什么要为她一再妥协退让?他难道会不知道,他要是当真落在南唐人手上,这两国交界之处,他们是当真会毫不留情的弄死他的,就像他想要弄死陆璋一样。
看她几乎快哭出来,面具之下的拓跋纮竟然笑了,“不过你们不敢相信我,我也敢不相信你们,这样吧,我缚手跟她骑马一起往前,如何?”
如果刚刚陆璋跟陆十还有疑虑,那么现在再大的疑虑也被放在了后面,不管对面打什么主意,只要拓跋纮脱离开护卫单独出现,在无遮无挡之处,他们有百步穿杨的功夫,不说弓箭,他们还有个杀器,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这让他们狠狠动心了。
陆十想要将阮阮的手也缚在身后,被陆璋给拒绝了,“就这样吧,我来,她不会功夫,脖子上还受了伤,马术更是平平,缚了手说不定会被坠下马。”
阮阮没有看他,当初她因他被送到北魏和亲,她没有怪过他,甚至还因为他曾不管不顾为她四处奔波求情,一度将他视为救星,但她现在再也无法将他跟曾经的那个陆璋联系起来了。
在她被他抱上马的时候,忽然看见他的袖中闪过一物,那东西有些熟悉,她直觉是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但她实在想不太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人相对坐在马上,中间距离不过十丈,因得一个被缚了手,一个不善骑马,马的速度很慢,相对而行。
阮阮拼命思索着,忽然她的脑中划过一件事,她之前药瘾发作时,拓跋纮常常要来甘露殿守着她,难免就会带些折子过来处理,她曾经在他的桌案上见过方才那东西的图纸,一旁还有备注。
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想了一件事。
杏眸圆睁,她猛地一甩缰绳,朝着拓跋纮吼道:“你不要过来,他们的袖中有火铳!”
50 ? 第五十章
◎以身换她◎
在阮阮大吼出来那一刻, 担心夜长梦多,陆璋跟陆十不约而同朝着拓跋纮开枪,一时间火光与马儿嘶鸣四起。
明明他双手被缚, 距离越来越近,该是很容易打中,偏偏他身姿灵巧一次没中, 这火铳的数量有限, 人质又跑了, 陆十心中焦急, 索性把心一横转了目标,朝着离得更近且没有防护的阮阮射去。
“砰——砰——砰——”
其他人都是战马, 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阮阮的马是提前安排过的,一听这枪声,立马惊怪起来, 原地打转昂首嘶鸣,若非紧紧抱着马脖子,她指不定会被甩下来。
可是这样就简直成了一个活靶子,眼见陆十重新将火铳灌满了弹药, 拓跋纮双目赤红, 一边怒吼一边朝着阮阮奔去。
“快趴下!”
即使听到了他的话, 阮阮此时也无法照做, 因为马儿根本就不听使唤,还有一点,她如果让开, 那拓跋纮再没有可以掩藏的地方, 很奇怪, 那个时候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南唐这边也看出来了阮阮的碍事,一名士兵张弓搭箭,朝着阮阮坐骑的马腿射去,马儿一声尖锐的嘶鸣,半个身子掀了起来,眼见着要把人甩下马,拓跋纮挣开了手中的束缚一个纵身跃了过来。
甫一坐上马背,他两手捉住她的手将缰绳给控制住尽量不让马儿发疯,一边躲避弹火,一边趁着马儿腿受伤跪了下来不那么高的时候,环住她一个就势往草地上滚去。
这是阮阮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争,但是因得拓跋纮一直挡在她的身前,她的心中竟然涌起了无限的勇气,她这一生受过太多背叛与欺压,这是第一次,在生死关头,有人愿意拿命来守护她。
拓跋纮拿出口哨吹响,天空随即响起了一阵高亢尖锐的隼鸣。
“骑马往北跑,迦楼罗会给你引路,快。”他抱着她将她往马背上放,一边拍马一边叮嘱。
阮阮也是这时候发现他的手臂竟然中了枪,她知道她是他的累赘,但此时让她骑了他的马走,她却万万做不到。
“要走一起。”她拽着他的手臂,想将他拉上来,可是马儿被他一拍,立马往北边狂奔起来,两人顷刻失之交臂,她不得已骑着马往北狂奔。
南落雁关的援军已经到了,情势急转直下,将将还威风凛凛的骑兵很快被冲散了开,两边人马陷入了混战,以陆十为首的几个侍卫原本就是冲着拓跋纮来的,此时也不管这场战争了,他们杀红了眼,唯一的目标就是围攻杀死拓跋纮。
阮阮着急的勒转马头,或许是马儿也舍不得自己跟随多年的主人,竟然当真掉了个头朝着拓跋纮狂奔起来。
火铳早就没有了弹药,陆十提了杆长刀骑马朝他们气势汹汹的冲来。
拓跋纮趁势抢了一把短刀抵挡,饶是他身手灵活,可是怎么比得上在马上拿长兵器,很快手臂上就多了几处划伤。
阮阮骑着马儿冲了回来,鼓起勇气朝他伸出手,“快上马!”
陆十此时恨死了阮阮碍事,眼见她伸出手,半个身子侧在马背,索性一刀朝她的手臂砍去,阮阮整个人都掉了下马,一击不中,陆十举刀再砍,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低头,才发现被人一剑穿胸。
这是少将军的剑,他尽量侧过身子,朝着身后马背上的人不解的问:“为,为什么?”
陆璋一把将剑抽了回去,“我说过,我可以帮他杀拓跋纮,抢回城池,但条件是不能伤害她,你犯戒了。”
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陆十不甘心,恨恨看向阮阮,一扎马臀,马儿惊怪起来,扬起马蹄就朝阮阮踏去。
此时离得太近,马儿又疯,根本就躲不开了,阮阮绝望地闭上眼睛,拓跋纮目眦欲裂,冒着被踩踏的危险兀自挡在马前,这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身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举刀朝陆十的马腿砍去,马儿吃痛,瞬间跪了下来,陆十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下去。
阮阮捡了把刀,对着他的心口,一刀宰了下去。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都开始震动起来,天边像是有云层在翻涌,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北边,看见黑甲军队滚滚而来,旗帜上黑色的“魏”字鲜明无比。
陆璋心知大势已去,挥剑想要拿下拓跋纮,阮阮挡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
“让开。”
阮阮摇头,“我不让,你要杀他,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拓跋纮呕了口血,面上却笑着,“陆亭序,你输了。”
陆璋持剑的手微颤,终究是垂了下来,阮阮见此,松了口气,立马低声劝他,“你快走吧,等大军来了你就跑不掉了。”
“那你呢?不跟我回东都?”他看向她。
阮阮犹豫了,此时拓跋纮受了伤,两方人马混战,若是逃跑,不见得不是个好机会,可是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呕血声,她忍不住回身看去。
拓跋纮虽满脸是血,但却一直笑看着她,只是鲜血不停自他口中呕出,他整个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
阮阮蹲身,害怕他被血给呛到肺部,赶紧将他的身子侧扶起来,轻轻拍着,“你走吧,也不用对我愧疚了,李策兄妹如此对我,我从来都没想过再回东都,不过是利用你带我过落雁关而已,快走!”
说完,阮阮不再看他,专心扶拓跋纮靠在马腹上,他为救她不惜一切,胸部受了巨创,不抬高一些怕把血呛进肺管。
大军越发逼近,拓跋纮说得对,他输了,输得彻底,陆璋自嘲一笑,翻身上马,打马往南落雁关而去
元狩元年三月十五,南唐使团在南落雁关外欲袭,南落雁关守将主动进攻北关,被北落雁关守将步六孤执率军反杀,整个南关一带实际被魏军占领,因得本是自己先挑衅,南唐皇帝李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自此刚建成的南北落雁关重新合二为一,真正成为了北魏的一道关隘,加之连同周围的城镇,北魏若是想要进攻南唐,据此进可攻退可守,南唐从此再无与北魏抗争的希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记载于史书上也不过寥寥数行,说回步六孤执府邸。
所有军医被紧急拉了过来,府邸进进出出都是人,拓跋纮被一路抬进了院子,因得他一直抓着阮阮的手不放,不得已,众人也只当没看到她一个女子跟着进来。
因得他的手臂跟胸口都有伤,军医们需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再包扎上药,阮阮也知不好再跟着,便试着想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
谁知道刚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蒙中带了丝说不出的受伤。
“你要走?”
看他这样,阮阮霎时心虚,“我你伤得很重,先让医士们看看。”
拓跋纮握紧了她的手,“朕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这话一语双关,阮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向来不可一世的拓跋纮,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会以为自己要死了吧?阮阮鼻子一酸,保证道:“我不走,就在这里,看着你。”
得了她的保证,拓跋纮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再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阮阮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医士们忙碌,在那身血衣被剪开的时候,害怕自己会哭出声,她忍不住死死捂住了嘴。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是恨他的,若非他唆使,她也不会被挑中来北魏,也就不会被喂下蛊虫,不用伺候阴晴不定的魏帝,不用在他们兄弟间周旋,不用受那些苦楚,但其实细细算来,就算她留在南唐,过得又当真会好吗?
是,虽然她攒了足够的银子为自己赎身,但是妈妈怎么会放着她这棵摇钱树不要?只怕会想尽办法留下她,就算她借助陆璋的力量摆脱她,但是陆将军夫妇跟李清河又岂会让她好过?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他们一句话就能改变她的人生,捏死她甚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她一直不愿意深想这里面的事情,固执地守着最后一片温暖,但其实陆璋有他的家与国,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她远嫁北魏,如今又眼睁睁看着陆十挟持于她一样。
或许最后终究是愧疚占了上风杀了陆十,但若是那个挟持她的人是李策呢?是李清河呢?是他的父亲母亲呢?
他还能下得了手?正人君子如他,家国大义如他,根本不能真的成为她的救赎。
反而是这个一直威胁她的人,把她弄来北魏的始作俑者,在她冒险接近凶兽时站在她身边,在她被老皇帝欺负的时候杀出重围,在她受千夫所指的时候力保于她,药瘾发作之时不放弃她,两军阵前以身换她。
他的手臂上,有三条血肉翻飞的刀伤,但这并不致命,可怕的是胸口那个紫红的马蹄印子,若非他挡在前面,只怕她会被陆十控制的马儿当场踩成肉泥,他那时候就不害怕吗?为什么想也没想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一直以来刻意去忽略的事情跃上心头,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只恨明白得太晚,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候?
宫人们脚步急促,有人端着一盆盆的血水退了出去,也有人又捧着一叠叠的纱布伤药进来,军医们面色焦急愁云惨淡,只因那榻上之人面色苍白如纸。
阿史那浑跟邱穆陵河与医士们商量讨论着接下来的备用方案,甚至还说什么若是再不醒过来,什么遗旨
尽管她捂住了唇,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她想,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再离开。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