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五月的燕城, 天空是遥远的湛蓝，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春末的暖意，看起来是个平静而不起波澜的时节。
和记忆里的这个时候已是大不相同了。
飞机着陆滑行之后停稳, 十余个小时的飞行终于到达尾声, 舱门打开，乘客陆续跨出机舱，有线条柔和的华人、也有高眉深目的国际旅客。
空乘人员挂着礼貌的微笑, 同一面之缘的旅客依次告别, 直到最后一位步出机舱, 这人五官精致秾艳，是一种难以企及的漂亮，只是气质冷淡, 眉目之间都是疏离，两相结合，又冲撞出一种十分引人注目的气场。
空乘人员眼前一亮, 心情十分愉悦地结束了这趟长途航班。
裴翊走下舷梯，抬头望了望天, 眸子一如以往的清澈剔透，只是他看着眼前的机场，眼中透露出一些陌生。
随摆渡车一到, 裴翊上车，透过玻璃窗望着这片经年未见的天空，像在寻找一丝熟悉的模样。
接着取下行李、跟着人群往外走，刚到接机口, 便见一个高马尾女生高举着的牌子, 一见到他, 原本四处张望的眼神一定, 接着立刻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
裴翊礼貌点头，朝对方走去。
那女生笑着走过来，甫一靠近，便把手中的百合花束递给他，同时想接过裴翊手中的行李。
裴翊连忙拒绝：“我自己来就好。”
“别客气嘛。”那女生说是这么说，但也没勉强，接着又说，“你好，我是许明如，你记得我吧？”
“嗯。”裴翊点头，“裴翊。”
“哈哈哈我知道，久仰大名。”许明如看他一眼，又笑着说，“你比ProfLv给的照片里还要好看。”
从人群中一走出来，一眼便能望见。
“谢谢。”裴翊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看四周，换了话题道，“新修的机场很大。”
许明如跟着环顾一圈，忽然想起她导师和吕教授闲聊时提到的话题，自然而然地问道：“听说你是燕城人？”
裴翊一怔。
“不是。”裴翊眼神有些飘，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只是以前，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噢，这样。”许明如点点头，“那看来你走的时候这机场还没开放，走很久了哦？”
裴翊眼睛望着机场大厅里往来如织的人潮，像是也在回忆着自己走了到底有多久：“嗯……很久了。”
可这回还不待他思索更多，裴翊瞳眸忽地一凝，突然望向远处扶梯旁一闪而过的高大身影，心跳短时间内几乎像是停摆了一瞬。
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裴翊已经扔了行李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
可等到近前，却什么都没看见了，裴翊眼睛四处搜寻，一贯冷然的眼底染上急切，机场高高的穹顶作盖，来来往往的人是墙，像成就了一座天然的迷宫，叫人再瞧不到一个熟悉的故人身影。
“裴博士！”许明如和裴翊到底不熟，只有点往来邮件的交情，对方性子看起来又淡漠，她不好直呼其名，这会儿见状又有些惊讶，一边拖着他的行李箱一边赶过来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儿？”
裴翊恍然回神，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茫然和空荡，片刻后垂下眼睫，掩住眸中自嘲，似乎在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和不切实际。
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一切都该清零，也早该重新开始了。
裴翊收敛心神，他摇了摇头，没多解释：“没有，看错了。”
他复又接过自己的行李和对方送的花：“走吧。”
——
与此同时，机场地下停车场。
一辆宾利的后座打开，外面的人还没上车，便先从车内传来一声长叹气的抱怨：“段总，您可让我好等，好霸道的威风哦。”
话一说完，便从后座露出一颗小卷毛，笑眯眯地看着来人。
段星敛上车的脚步一顿，在后座车旁站直，单手插在西装裤兜里，修身的西装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修长挺拔，褪去少年的单薄，有了成年人的骨骼感，眉目也越发深刻英俊。
往那儿一站，再眼神一瞥，便很有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强大气场。
“你可以自己先回去。”段星敛看着对方，又看看他手里还在播放着唱跳舞台的平板，勾唇一笑，随意道，“而且你看起来也不像很无聊。”
邵遇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位置，又笑说：“咱俩住这么近，有车不蹭我又不傻。”
邵遇这次是从外省追完演唱会回来，刚好得知段星敛出差回程，航班时间差不多，他便蹭了段星敛的车，谁知道段星敛航班晚点半小时。
而邵遇说的近也不再是鹭湖的近，段星敛自高中住宿舍起便没再常住过鹭湖。
大学和研一时也住宿舍，研二之后在公司忙起来，便自己在外买了套房子。
邵遇秉着一颗不放心的心，当然他从没离过家，在家里也待腻了，便跟段星敛买在了同一个小区。
此时段星敛坐上去，坐稳后司机开车，他冷不防又忽然开口：“你聪明你期末论文自己独立完成。”
邵遇一听这个，顿时哑口无言，抿着嘴不说话，只有些幽怨地看着他。
当初他这三个卷王发小要么本硕连读要么直接保研，且都于去年硕士毕业，唯有他，当初高三那段时间给了他太大的阴影，熬到大学毕业之后实在不想再继续读书，便没再升学。
谁知他的专业不是很好找工作，倔强了一段时间后又去他家公司苟了一段时间。
但还是因为他的专业问题，中药学专业和公司管理属实是狗屁不沾，再刨去其他七七八八的破事不提。
总之兜兜转转，邵遇终于悟到一个道理，工作才不是人干的，还得是读书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于是又捡起书本，买上肖四肖八，拼死拼活足足一年，跨专业考了研，现在正从勉强快乐的研二即将奔向苦苦挣扎的研三。
每逢论文季，都得向这群人形学习机朋友请教。
邵遇对此不再说话了，心想这人越发冷酷无情。
但他不跟他计较，于是直接转了话题：“你这次出差怎么样啊？榕城好不好玩？”
段星敛听到这里眼眸一顿，邵遇也倏地反应过来，杏仁眼偷偷转过去瞧了瞧他的脸色。
片刻后才听段星敛说：“去工作的，有什么玩的。”
段氏集团在榕城有个森榕化工有限公司，但在燕城这边也有个类似的子公司，主要是做高分子合成材料，两边分散不好管理，他这次去主要是完成一下公司的整合重组。
邵遇不是太懂他们这些，也不想过问，只记着之前听同门说哪家的火锅好吃，于是便问：“明天晚上你有空没？咱们去吃火锅吧！你们现在都好忙，咱们好久没聚了。”
林思为毕业后考进了部委，方艾则进了燕城一家知名大律所，两人忙碌多年，倒是实现了年少的目标，只是都忙得要死，每次见面开头第一句必定得是“不想干了，这破工作，我当初干这个得是脑子进了水。”
可段星敛也好不到哪儿去，毕业后直接进了自家集团，虽然能力足手腕硬，但到底年轻，许多事还得亲力亲为。
此刻他捏了捏眉心，想着明天的日程安排，摇头道：“不了，明天有个合作会。”
“什么会啊？”邵遇似懂非懂，见段星敛看起来也累，便说，“让商务部和项目部的人带头不行吗？”
“不行，这次合作很重要。”段星敛也不避讳和邵遇说这些，“是和我们学校还有化研所的共同合作，不好托大拿乔。”
邵遇平时是不怎么这些高精尖人才打交道的，但P大和化研所这俩顶级单位名头太响，此刻他听后便只拍拍段星敛的肩大夸特夸：“段总牛逼，这种级别的合作也能拿下来，你是甲方乙方？”
“甲方。”
段星敛答完没再多说，只看着前面的白色轿车汇入匝道，自己乘的车则直行向前，他闭了眼，准备养养神，他在榕城总是睡不着，每次去都是这样。
但没闭一会儿，段星敛的手机却忽地一震，收到一条消息，来自他妈冯笠。
【小星，你今天是不是出差回来？妈妈煲了汤给你送过来。】
其实近年来冯笠和段星敛的关系已经和缓了许多，几乎回到了出事之前的模样，还越发客气了，此外冯笠大约也早接受了她管不了也不再敢管段星敛的事实，偶尔便会想要修复一下母子关系。
只是段星敛不再想接受，幼时渴望的陪伴，现在他好像已经不再需要，甚至有时会觉得烦。
尤其是在这种心绪波动的时候。
段星敛今天不知为何，总觉得烦躁，可能是因为今天在机场，远远瞥到了一个相似的人影。
他这几年时常如此，偶尔在大街上看见一个人，急匆匆地上前，却发现模样千差万别。
他经过无数次地失望，到如今，几乎不会再不管不顾地上前，看起来像是接受了对方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段星敛呼吸一口气，蹙着眉回复。
【不回来。】
他不想撞见，于是又对司机说：“不回家了，去酒店。”
——
这边许明如的车开入匝道之后减了速，同时她看路况良好，这才说：“晚上要一块儿吃个饭吗？ProfLv和我老板今晚好像要一起去吃烤鸭。”
许明如今年博士毕业，她老板就是她的博导，化研所的正高级研究员刘主任，学术专业上是业界大佬，而许明如现在基本已经定了去化研所博士后流动站，继续跟着她博导做课题。
她提到的这位ProfLv则是裴翊的博导，是位英籍华人，姓吕，化学工程界闻名的大牛，裴翊和许明如情况差不多，只不过他本科时期就被吕教授看中，后来硕博期间一直跟着吕教授，今年也即将博士毕业。
而这次归国行程也是吕教授的安排，是想回来同国内的大佬们交流一下共轭分子材料的问题，此外吕教授和刘主任私交甚笃，连带着以前裴翊和许明如也邮件交流过几次课题。
恰好裴翊是华人，吕教授便点名把他带上。
只是昨天恰逢裴雪缘复查的时候，当年裴雪缘和裴翊出国之后，裴雪缘的公司替他们解决了住房和医疗的问题，让他们不至于一团乱麻。
但那段时间裴翊还是很忙，裴雪缘的病和他就学的申请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况且独自在异国，许多事总是不方便，那段时间纵是裴翊也有些焦头烂额。
可后来他却惊奇地发现，这样的忙碌能让他忘记很多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难过的疼痛的，都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
于是从那以后，他就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忙起来，学习上做实验、发论文、开课题等等，许是这样，才能让他在本科期间就发了几篇顶刊，然后让吕教授早早地注意到他。
而生活上他也不想闲下来，他会尽心尽力地帮裴雪缘跑前跑后，有时裴雪缘见到他，也会伤感地说「拖累了他」。
裴雪缘刚手术完之后再扩散过一次，好在裴翊一直神经紧绷，时不时就带裴雪缘复查，所以发现得十分及时，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后来大约过了五六年，裴雪缘的情况才彻底稳定下来，但裴翊还是每半年就带裴雪缘定期检查。
好在吕教授知道一些他家的情况，也不在意，自己先带了一个博士生过来，裴翊则是今天才来。
没想到这事大约被刘主任知道了，要尽地主之谊，还让许明如来接他。
“不用了。”裴翊说，“他们去就好，我已经和吕教授说过我到了。”
裴翊过了这么多年，有些变化，但又好像没有变化，依旧不喜欢热闹，依旧有些挑食。
好在许明如也不勉强，将他送到吕教授暂居的酒店之后，便驱车离去。
和吕教授一起来的另一位博士生早早便问了他来的消息，此刻裴翊刚一进酒店大门，对方便立刻笑容明媚地跑了过来。
秉着一口带着英式口音的中文，十分热情地在大堂里喊：“裴！我好想你！”
对方英文名字叫Pasha，他为了入乡随俗，特意取了一个中文名叫夏帕，还问过裴翊这个名字怎么样，裴翊当时闭着眼说好听。
对方便美滋滋地沿用至今。
夏帕金发蓝瞳，身材高大，且注重外表，外形条件很好，只是很有些花心，J大里的猫都能撩一撩。
剩下的就是像吕教授一样不敢撩的，好看但冷淡裴翊也在其列，没办法，好多实验他都还指望着裴翊带他。
但这人本性不坏，也无心置喙他人生活方式，所以裴翊也不觉得如何。
此刻裴翊看他一眼，对方便识趣地收了想要拥抱的手，改为替裴翊拉行李箱。
两人一起向电梯口走去，夏帕今天不知为何异常兴奋，激动地和裴翊分享：“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天使！”
“可爱，特别！”夏帕中文不是很好，激动起来更表达得不太好，“心动了，感觉是爱，真好中国。”
他一天心动八百回，裴翊见怪不怪，但这回夏帕看起来特别兴奋，他们在电梯口站定之后，夏帕还一直不停地形容对方多狙击他的心，最后激动上头，居然还大胆地搭了下裴翊的肩。
可他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说：“他好像有男朋友了，好凶，看起来。”
裴翊才不关注什么凶不凶，他抬手，想把夏帕的手挪开，但在刚刚接触的一刹那，电梯门忽然打开。
夏帕不等他动作，自己站直了，看着电梯门内，有些惊讶地说：“啊！天使的男朋友！”
裴翊闻言，顺势回头，却在下一刻，僵立当场。
裴翊同电梯门内的人四目相对，那一刻他几乎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他曾经无数次梦见过重逢的情景，而这过去许多年的时光，他也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激烈的、平静的、相见不相识的……又或者再也不见，裴翊觉得自己大约都能接受，毕竟这是他种下的因，怎样的果也都该受着。
却未曾想，他第一眼见到段星敛，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分手那天，他的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话卡在嗓子眼，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静默的时间太久，电梯门缓缓关闭，裴翊眼睁睁地看着，身子却好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刻，电梯门再度分开，段星敛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从门内走出。
每走一步便像迈过那些支离破碎的流年，踩着糖渣和玻璃碴，走到彼此近前。
裴翊几乎是慌乱地垂下眸，他看段星敛的步伐，像是要径直越过他，裴翊指尖攥紧，眼眶发干。
但下一刻，却见对方的脚步停在他身侧。
“不认识我了？”段星敛声音发哑，眼睛越过对方不敢看，但想起方才见到的一幕，又干涩地接了一句，“这才多少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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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段星敛的声音比以前要低沉一些, 但还是好听。
裴翊从前就喜欢听段星敛和他说话，语气温柔、言中带笑，好像他是被捧在掌心的明珠。
没有人不喜欢被珍视的感觉。
虽然最后裴翊因为害怕愧对这种珍视, 从对方掌心飞走。
此时裴翊也没想到段星敛会和他说话, 他以为段星敛会……记恨他，再不然就是和他形同陌路。
但他现在从头到尾几乎都在发麻，根本无法分析段星敛话里的含义, 只是觉得, 足足九年, 慢得仿佛过了半辈子，还不够长吗？
可心思电转其实也就是在一息之间，此刻他身边的夏帕还没来得及感受他们之间的奇怪气氛, 见他们说话有些惊讶，用英文问裴翊：“你们认识？”
裴翊还没来得及答话，段星敛目光一瞥, 眼神奇怪地在他们之间游移了一个来回。
他想起方才裴翊指尖捏住这人的手，氛围和谐、姿态自然, 一些不愿接受的可能浮于脑中，段星敛呼吸渐沉，目色也暗了下来。
他让自己冷静, 再度开口，率先问道：“这是？”
再听到对方的声音，裴翊终于回神，他眼珠动了动, 但没有直视段星敛的目光, 如实答道：“我同门师弟。”
Pasha比他小一届, 但Pasha年龄还要大一岁, 其实在吕教授手里的一群博士生里，裴翊的年龄都算小的，只是他平时不拿资历，Pasha等一众同门和他之间也没那么多严格的秩序。
这会儿Pasha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大约知道裴翊在介绍他，于是他顶着这位凌厉的眼神，勾起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心想可不能输给天使的男朋友。
但在段星敛看来，却暗含挑衅，段星敛自然相信裴翊说的话，只是也不妨碍他释放竞争压力。
此时Pasha通透的蓝瞳还看了裴翊一眼，只是他这位平时厉害冷静的学长今天不知怎的，居然看起来有些不在状态。
好在裴翊平时也不怎么爱理他，所以Pasha并不介意，他社交牛逼症发作，中文也应激性突飞猛进，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中文名叫夏帕，请问你和裴认识吗？”
段星敛也跟着看向裴翊，这时裴翊才反应过来，匆匆看他一眼。
这一眼正好被段星敛捕捉，两人皆是一滞。
但接着，裴翊却又哑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段星敛。
段成森和裴雪缘早没了关系，叫「哥」其实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当时年纪小，便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谁都是见证风霜的成年人，一些少时亲昵的称呼便怎么也喊不出来。
可说是高中同学又太过生分；蓦然提起「前男友」又不合时宜。
“他是……”
裴翊犹疑半晌，始终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室友。”段星敛蓦然接道。
裴翊闻言，骤然偏头看向他，对上段星敛从未挪开的深深眼眸。
夏帕听到这却惊讶了，追问：“裴，你不是本科就在J大吗？”
裴翊挪开，眨了眨眼，顺着对方的话回答：“高中时候的事了。”
“那你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夏帕心里打着算盘，想着能不能再见小天使一面，便高兴地提议，“现在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不了。”
谁料裴翊却立刻拒绝，说到这里他收回目光，只看着前面开关几次的电梯门，只是说：“我想休息了。”
夏帕虽有遗憾，但也表示理解：“也对，十几个小时的旅途真是磨人。”
裴翊点头，在电梯门再打开时，目光微微一动，轻声开口，不知道说给谁听：“再见。”
说完便进了电梯，夏帕也跟着进去，眉眼飞着，笑得张扬，也说了一声「bye」。
电梯门缓缓合上，段星敛借着缝隙，眼神直白地看着裴翊回避的模样，目光越发幽深。
他在电梯厅里站了一会儿，看着电梯最后停在15楼。
他第一反应是想给同住在15楼的邵遇发消息换房间，又或者再去前台重开一间15楼的客房。
但最终段星敛只是将手机揣进兜里，目光不停地径直走过了前台。
会再见的。
可九年前犯的错，他不会再犯一次。
——
裴翊和吕教授还有夏帕的房间隔得稍远，分隔在电梯间的左右，而夏帕有教授的资料要给他，裴翊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透过电梯间的玻璃向外望去，看见远处大厦上的标志变成了熟悉的中文，终于有了回来的实感。
可裴翊没想到自己落地还没有两个小时，便见到了他。
裴翊心中那一口绷了九年的气忽然有些松懈，漫天的疲倦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当年删除段星敛之后有很多次，在无数个深夜里，裴翊都有想要重新找回他的冲动。
只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给不了段星敛想要的，便不要再去打扰他。
于是裴翊只能让自己忙起来，更忙一点，他做自己的实验、不断地发论文，空了还帮同门和学弟学妹，他甚至帮吕教授带过三届研究生，那群学弟妹看他都像看半师。
后来时间久了，裴翊也渐渐把这事放到了心里的角落，有时再想起来，心中也只有麻木的钝感，久而久之，他甚至都有些回忆不起当年的情景，觉得几乎都快忘了，他有时还想，这情感缺失，恐怕在别人看来，就是没心。
却不曾想，如今一见，来势汹汹。
可裴翊却不敢再主动，从前他无知无畏，什么都不懂，就敢和段星敛说「占有」他，如今他吃够了教训，连多看段星敛一眼，都怕有冒犯。
而且他想起夏帕说的，「天使的男朋友」。
裴翊想，他应该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了吧，那人一定很好，也一定能给段星敛充足的爱。
而这分明是他当初所希望的，所以这是很好的结局了，他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毕竟段星敛是这样好的人。
没一会儿，夏帕拿了资料送来，送完还高兴地说他要去酒吧偶遇其他小天使，裴翊提不起兴致，眉目恹恹地拿了资料便往前走。
经过一个房间时听到房门打开又猛地关上的奇怪声音，都没心思偏头去看一眼。
他回到房间，头一回把资料随手扔在一旁，行李也随意搁置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出神。
——
与此同时，同层另一个房间内，邵遇捧着手机，满眼严肃，打字的手指都在颤抖。
【排挤小段三人群】
【学习好难：出来，出事儿了。】
【律政落水狗：话少事大，要么你被夺舍了？】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你爱豆被雪藏了这种事可以不说。】
【律政落水狗：居然是这个陈年老群，有什么话是咱们段总不能听的。】
若是之前，邵遇必定要跟他俩侃几句的，可这回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抛出大消息。
【学习好难：裴翊回来了。】
此言一出，群里足足安静了三分钟。
最后微信铃声一响，邵遇吓了一跳，接起了由方艾发起的群视频。
甫一接通，方艾妆容精致的面容便显示在屏幕上，显然还是一位俏佳人，只是俏佳人蹲在律所楼道，脸上满是震惊，以至言语也稍显粗糙。
方艾：“卧槽，真的假的，这你大爷的都多少年了？你在哪儿见到的，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邵遇现在都有点没缓过来：“在P大附近的世黎，今天蹭小段车，他没回家，我就也懒得绕路，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他粗略解释了一遍，最后又一锤定音：“裴翊长那样，我能认错？”
此言一出，方艾也无话可说，这人确实见过就忘不了，她摸着下巴，人也麻了：“天哪……他终于回来了，那咱们小段是不是终于要枯木逢春了？”
至此，一直没开口的林思为终于说了一句：“星敛知道了吗？”
邵遇一愣，想想段星敛这些年的模样，心里有点发怵：“我没敢跟他说。”
林思为蹙着眉，显然也陷入了沉思。
林思为一贯是有主意的，邵遇便问他：“思为，我要说吗？”
可这回林思为却说：“我哪儿知道。”
邵遇一顿，片刻后也反应过来，当年的事他了解了大概，知道林思为对段星敛和裴翊的事心中一直都有些微妙的愧疚，林思为一直觉得他们分手有他的原因在里面，至少也当了一片雪花和一根稻草。
虽然表面不说，但心中却不得消解。他知道林思为这是不敢再插手了。
方艾见不得他们这样，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说他们都替段星敛不甘心，但说了又怕适得其反。
于是视频里三个人各个愁眉苦脸，比读书和工作还要苦恼多了。
最后几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能让邵遇这两天别急着走，先在酒店蹲着，再探再报静观其变。
邵遇没办法，只能化身狗仔。
可他第二天在酒店蹲守一天，都没看见裴翊的身影，他正担心裴翊会不会已经离开，结果正好瞧见裴翊和一个外国人一起走了出来！
邵遇连忙拿报纸遮住，心中却有些担心，心想裴翊该不会另择他人了吧？
那个金头发看着这么轻佻，而且哪里有小段好看！
正想着，手中报纸忽然被人一挑，邵遇一惊，抬头却看见了段星敛的脸。
段星敛看着他带着墨镜的鬼祟模样，奇道：“你干什么呢？”
邵遇看着他身后越走越近的裴翊，心怦怦地跳，十分紧张，心想今天他该不会见证小段现场发疯吧，他一个人可控制不住这场面。
他在心中召唤着林思为和方艾，却也期盼着小段别回头。
可是他又怕裴翊真的走了，便越过段星敛偷偷地去瞧。
谁料居然一眼就和那个金发人对上了目光。
对方眼里不知为何迸发出诡异的光，接着朝他这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高举着手兴奋地招呼：“hi！angel！！”
邵遇心里大呼完蛋，他眼睁睁看着段星敛准备转身，而裴翊一怔之后，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裴翊自认昨夜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撞见段星敛和他的新恋人。
为什么从他回来起，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可控制，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裴翊心中起伏，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心态面对，可事到临头也躲不过去。
裴翊深呼吸一口气，眼见着夏帕三两步过去，跟着他又见到了段星敛，对方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翊微微一顿，接着目光向后，他努力平复心情，结果却看到了段星敛身后，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举着手和他打招呼的……邵遇？
裴翊目光顿时露出一些茫然。
他反应了一会儿，接着他看向目光炽热地看着邵遇的夏帕，明白过来这其中迂回，心中顿时有些微妙。
裴翊想，下次实验绝对不和他一起做了。
而这边邵遇也完全无视了夏帕的目光，他一开始觑着段星敛的神色，有些担心。
可最后，他仔细看着裴翊褪去少年青涩越发精致的脸，嘴巴一瘪，看模样竟是要哭。
他朝裴翊伸手，接着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搂住裴翊的脖子，开口时也带了些瓮声瓮气的哭腔：“裴翊，我好想你，呜呜呜。”
裴翊一愣，眼中有些恍惚，接着缓缓抬手，单手搂住邵遇，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段星敛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轻轻瞥开了目光。
低头间勾唇笑了下，有些无奈，心想邵遇这小子倒是比他大方。
说他想说的话，做他想做的事。
与此同时，夏帕在一旁都看傻了，不明白他的天使怎么就和学长抱上了？而且看另外那位的神情，感觉也不太对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
邵遇黏着裴翊抱了好一会儿，眼泪水儿也没忍住，裴翊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道歉。
可是裴翊待会儿还有事，此刻不能多待，只能答应了邵遇下次再约。
临走之前又重新加上了邵遇的微信。
当年裴翊走得决绝，国内和段星敛有关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一并删除。
今日复又加回来，多少有点物是人非的怅然。
待裴翊走后，邵遇看着新鲜的微信，正感慨着，却忽然反应过来，他把小段忘了！
他猛地回头，想看看段星敛还安不安好，却对上了段星敛复杂的神情。
那些年一些裴翊为了加邵遇而把他微信删除的旧事又浮了上来。
现在这人又抢在他前面先加上了。
段星敛心中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以前就绿了。”段星敛忍了忍没忍住，最后说，“你不能要了，今年论文自己写吧。”
突然噩耗降临的邵遇：“？？”
——
而那边裴翊和夏帕走出酒店大楼，夏帕回忆着方才的情形，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的天使抱着裴翊哭得梨花带雨也就算了，看起来越发可爱了，可是天使的男朋友为什么也一直盯着裴翊看啊？
那眼神像狼似的。
还有昨天，此刻夏帕想起来，忽然觉得昨天裴翊和对方之间的气氛也十分不对劲。
夏帕最近在看国产剧，一些主角被朋友和男朋友联合背叛还掏心掏肺的剧情不由在心中上演。
他想，他的小天使该不会被蒙在鼓里吧？
可他看了裴翊几眼，以他对裴翊的了解，觉得裴翊不是这种人。
他心不直但口快，直接便问：“你和天使的男朋友？”
裴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先解释了一下段星敛和邵遇的关系：“他们是好朋友。”
夏帕听到这，默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先入为主陷入了误区，眼睛顿时一亮，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可此刻裴翊越避而不答他就越发八卦，毕竟这位学长的料比吕教授的还难挖，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无数的人给裴翊告白示好，可裴翊仿佛身处云端，从未沾惹过红尘，这两日他的表现也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于是他又追问了一遍：“那你和天使的朋友？”
这回轮到裴翊沉默了。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夏帕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裴翊却忽然开了口：“我的初恋。”
夏帕：“！！”果然有料！
可他虽有些惊讶，但是这个答案其实在意料之中，转瞬间他又想起了昨天对方说他们是室友的话。
他脑子曲流拐弯儿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脸上露出他的英式震惊。
“ohmygod！那你们高中就同居了？”夏帕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笑得别有深意，“不是说你们国人都很含蓄？你们这么野？”
作者有话说：
忘了说，小裴小段祝大家七夕快乐！这章晚九点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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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裴翊往前的脚步一顿, 虽然知道夏帕是故意这么说，但心思却还是不禁有些飘。
他当年也和段星敛说的是「同居」。
而403宿舍里那些时光虽然远了，可他的人随着岁月往前走, 对于亲密旖旎的全部概念却还是停留在那方小小的空间。
当时他们眼神甫一接触便会接吻, 一起学习时肩膀和手肘彼此摩挲，段星敛将他抱在腿上给他抹脸，夜里相拥而眠, 也在被子里混乱过……
若非那时年纪小, 彼此都有最后的克制, 现在的回忆恐怕还要再让人脸红心跳一些。
但此刻再想起来，这些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裴翊闭了闭眼，甩去脑子里这些有的没的, 仿佛多想一瞬都是对对方的亵渎。
裴翊没回话，连一句似是而非的警告都没对夏帕说。
夏帕对此越发惊讶，不禁回头看了下, 结果又发现那个气势凌厉的男人正站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边，左手拧了拧右手的腕表, 眉目深深地看着裴翊离去的背影。
夏帕一顿，心想，看来他高岭之花的裴学长, 有一段十分精彩的过往。
——
两人一路去到了化研所，吕教授昨晚没回来，这会儿已经在研究所等着了，同在的还有刘主任和许明如。
吕教授是个圆头圆脑、外形十分慈蔼的小老头, 一见爱徒便笑起来, 又再介绍裴翊和刘主任认识了一番。
Y国化学会和这边化研所有不少深度合作, 裴翊和许明如邮件交流的时候背后也都有刘主任在的, 刘主任知道裴翊帮忙做了不少实验，吕教授也老爱跟他吹嘘，他这位徒弟如何如何优秀厉害，却没想到，还是如此灵秀的小伙子。
刘主任如今一见，忍不住就说：“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啊，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回国发展呢？咱们化研所的大门可随时为你敞开。”
虽知对方言中或许有几分客套，但裴翊还是不由得一愣。
不过吕教授见人一来就挖他墙角，顿时急了，秉着一口纯正的国语，笑着阻止：“老刘你不厚道，小翊跟着我我还会亏了他？”
“咱们所也不赖啊！要是实在瞧不上，今天隔壁P大化院的老李也来，去他们学校任教也还行。”
吕教授说：“你想得倒美。”
两个人为此真模假样地争论起来，进而进化成了两边实验室的条件攀比。
裴翊在一旁淡笑着没说话。
而许明如兴许前两天见多了这种场面，此刻十分淡定，率先走进实验室，为他们今天要讨论的课题做准备。
裴翊的研究方向主要是高分子科学和材料的交叉学科，这次讨论的共轭分子材料与器件研究的问题正和他方向对口。
刘主任还组织了一个交流会，聚集的都是化工领域的大佬，时间安排在后天。
他们今天就是提前互通一下。
也没多久，大约两个小时，几人便又从实验室出来。
刘主任晚上还有个合作会得去一趟，他见吕教授左右无事，便想拉着他一起：“晚上一起去吧，定的是燕子楼，那家的菜特别好。”
刘主任跟吕教授关系很好，有什么说什么：“对方公司的执行总裁也来，是老李夫人的门生，正好让你也见见咱们合作方的财大气粗。”
其实主要是这回合作的项目正好和他们将要讨论的课题有关，而他们化研所虽然什么都排在前头，人才、实验室条件等等都是最精，但有些项目周期过长或者申报不成功，国家基金支持少，有时候便会和公司合作，你给我资金周转、我给你专利许可，倒也是互惠共赢的局面。
而这种深度合作，一般的普通公司不敢沾染，能拿下的都是实力雄厚的大集团。
所以见见总是没错的。
正巧此时许明如也跟着客气地说：“对，几位也去给我们撑撑场面。”
刘主任看看裴翊，心里欢喜，又道：“之前老李把他夫人那门生吹得跟什么似的，说什么年轻有为又英俊潇洒，我才不信，小裴你这回过去可得给咱们科研界长长脸。”
至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裴翊不喜应酬，但好在吕教授从不对他有所要求，他去了也只用镶边吃饭就行。
裴翊如是想着，跟在一行人身后走进包厢，原本低着头，只是忽然感受到一阵让人无法忽略的炽热目光。
与此同时，身边的夏帕轻轻撞了撞他的肩。
裴翊顺势抬头，却同段星敛四目相接。
裴翊刚刚做实验的时候带上了一副银色的细边眼镜，架在挺翘的鼻梁上，让他能把眼前人的一切都看个分明。
裴翊心中一紧，不曾想见面再次来得如此突然。
回国不到两天，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眨了眨眼，眸中有些无措，可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见段星敛移开了目光。
裴翊指尖微蜷，不理会身旁夏帕的微弱起哄，随着众人走到席间坐下。
只是坐下的同时将眼镜取下，他度数不深，但隔得远了仍会有点模糊，此时这点模糊却正好，能缓解他的紧张。
裴翊和段星敛分坐两端，几乎是直线相对的距离。
此时段星敛公司的一个像是项目经理的人正在给双方介绍。
但吕教授和裴翊他们是新加入的，介绍到这便由P大化院的那位李教授接过了话茬。
这次双方能够合作成功，不乏有李教授从中牵线，他的夫人是管理学院的教授，也是段星敛以前的硕导，段星敛毕业后双方常有走动。
介绍完吕教授的一众响亮头衔，段星敛主动起身，走过去同吕教授握手。
吕教授没想到对方如此客气，按理说双方领域虽有所交集，但科研和集团到底侧重不同，而且对方还是甲方，又不是他的门生，所以有些意外。
吕教授笑呵呵地站起身，同段星敛双手交握，也说了些好听的场面话：“早听说段总年轻有为龙章凤姿，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后生可畏，了不得啊。”
“教授过奖了。”话虽如此，段星敛神色间却不卑不亢，只是过后又莫名加了一句，“多谢教授。”
有谦辞在前，吕教授便不知他在谢什么，但大约知道国人推让，便没有追问。
倒是化院李教授见这场面非常满意，他夫人这位学生确实优秀，他眼睛一转，又跟着介绍了夏帕和裴翊。
言辞间也是众多溢美之词，夏帕有些成语听不懂，但只要是好话便都应着，也和段星敛握了手。
握手时还忍不住十分八卦地给他递眼神。
段星敛眼睛微微一眯，意识到这人似乎知道了什么。
裴翊和他说了什么？
紧接着，便轮到了裴翊。
此刻裴翊盯着段星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他缓缓伸出手，时间好像忽然间慢了下来，像在一帧一帧地慢放。
掌心交握时，温热的体温渐次传来，刹那间浸透四肢百骸，引得心中波澜骤起。
裴翊有些恍惚，感受着对方熟悉又陌生的温度。
最终裴翊率先反应过来，准备抽手，却不曾想在抽离时，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力道，段星敛握住了他的手。
裴翊抬眼，却见段星敛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裴翊心跳渐快，眼底也逐渐涌上一阵不知名的情绪。
好在段星敛说完这话，便松开了他，转身回了座位。
接下来，段星敛看起来又像没事儿人似的，同在座的几位教授和博士生推杯换盏起来。
聊到项目合作的事，双方也相谈甚欢。
不过段星敛对此虽然做了准备——昨天他在电梯间碰见裴翊那次，就是准备去停车场拿项目资料再过目一遍；但到底是外行，难以听到深处，好在段星敛从小就有学霸因子，此刻也不端着，不会不懂装懂，碰上感兴趣的会多问几句。
专门指着裴翊问。
裴翊一跟他说话就心绪晃动，但见对方态度自然，问题又涉及专业，回答时便也认真。
后来次数多了，昨天正好看过裴翊升学经历的许明如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脱口道：“裴翊以前不是在七中读过书吗？我记得段总以前也是七中的是吧？”
裴翊闻言一顿，段星敛却大方地点了头：“是。”
“那你们算是校友了？”许明如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难怪这么谈得来。”
段星敛看着说话时也不怎么看他的裴翊，眼中也似有回忆，轻声道：“当过一年同班同学。”
此言一出，不仅许明如惊了，几位教授也没想到。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围绕着他们两个。
人人都在说他们，却人人都不了解他们。
裴翊眸子定住，听段星敛依次回答着问题。
“没想到会碰见，所以没提前说。”
“前后桌。”
“他成绩更好，我总在努力追他。”
“关系……挺好。”
“后来……联系不便。”
……
这些话依次穿进裴翊耳朵里，一些逐渐淡忘的回忆再次浓墨重彩地登场，引得他神经震荡。
而这时，脑子里只有花边新闻的夏帕终是瞅准了时机，但他也不敢问得太过，只能压着，一点一点地八卦：“段总和我们学长以前谁更受欢迎啊？”
段星敛看他一眼，眸中似有打量，但还是回答：“他。”
“他。”
却不想与此同时裴翊也开了口。
夏帕按捺住激动，眼里放出光。
而这时吕教授也被带起了兴致，他也爱操心裴翊的事，便无意间问了夏帕不敢问的问题：“这么受欢迎，那小翊以前高中有没有校园恋啊？我带他这么多年，还没见他谈过恋爱，给他介绍他也不要，我一直以为他心里有人呢。”
此言一出，裴翊刹那转头看向吕教授。
他最开始几年性子内敛到几乎有些自闭的地步，吕教授关心他，想了许多办法，确实也给他介绍过几位优秀的人，只是裴翊都一一拒绝。
后来吕教授倒也不多插手，但心里估计还是念着，此刻便不禁问了出来。
若是碰见其他同学，这事儿也没什么，插科打诨便也过了。
但偏偏对面坐着的是段星敛。
裴翊根本不敢回头。
便也没有注意，段星敛在听到这段话后，微微一窒过后，逐渐幽深的目光，并且很快坚定下来，像在瞬间做下了什么决定。
段星敛盯着他，同时回答教授的问题：“不太清楚。”
这种事是隐/私，吕教授本也是无心一问，这会儿没得到答案，也不再追问。
倒是李教授和刘主任，对这方面话题也来了兴趣。
可见八卦不分性别也不分年龄，人人都有一颗八卦之魂。
刘主任叹口气，提到许明如和他另一个学生：“我这俩不也一样，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谈恋爱，但问题是也没见他们多沉迷课题实验。”
另一个学生不说话，许明如外向些，无奈地笑道：“老板，我就差住实验室了，下了班就只想躺着，哪儿有时间认识新人。”
刘主任现场拉郎：“还需要新人？在座各位哪个入不了你眼？”
刘主任喝了酒有点上头，眼睛一转就看向刚才的话题主人公：“你看小裴，多俊，又厉害，还能带你发顶刊，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他导儿说。”
许明如瞥向裴翊冷淡的脸，脸微微发红，被不远处的段星敛尽数看在眼里。
许明如忽觉脊背生寒，她抖了一下，到底还是连连摆手：“别别别。”
同时吕教授也笑起来：“你个老刘头，你就是瞧上我们小翊了，你司马昭之心！”
“去去，又不是只有你家小裴，段总也很好啊！”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什么，连忙偏头问道，“话说段总有对象吗？”
此言一出，裴翊的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但段星敛还没开口，李教授便先接了：“他有什么，我夫人也操心他这事儿呢。”
说到这儿，李教授想起出门前夫人叮嘱的事，席间顺嘴就说了：“对了星敛，你老师说最近有个人她觉得特别合适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要去见见呢。”
刘主任大笑起来：“老李你不是吧！这就开始相亲局，生怕我跟你抢啊？”
李教授被他这么一插嘴，没等到段星敛的回答也忘记了，只跟刘主任拌嘴去了。
说着说着又拐了话题，说起了自家儿女的事。
许明如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方才被提到的两位一眼。
谁料她竟发现那位段总不论是不是在和别人说话，余光却总是看着裴翊的。
许明如心下有些奇怪，这关注度，怎么也超过普通同学了吧？
——
后来这顿饭吃到了将近十点才结束，宾主尽欢。
几位教授都有点醉了，各自的学生扶着各自的导师，段星敛公司的人去给他们分别叫了车。
其他人先走，裴翊原本也是跟着吕教授一起走的，走到半路发现房卡没在，应该是刚才脱外套的时候掉在了包厢，于是又折返回来。
却不曾想，段星敛居然还没走，微微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他今晚喝得有点多。
段星敛以前酒量不好，两瓶啤酒也能醉，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裴翊在门口等了会儿，不欲立刻进去打扰他，等着他缓一缓。
谁知段星敛却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交谈一字不漏地传进裴翊耳朵里。
“喂，老师，刚吃完，教授喝了点酒，可能二十分钟到家。”
“多谢老师引荐，这次谈得很好，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期间他们就此事聊了一会儿，到最后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段星敛话锋一转，言语间很有些无奈。
“不了老师，您就别操心这事了。”
“我挺忙的。”
“没有，您介绍的人肯定很好。”
“那之后再说，行吗？”
“好，老师您早点休息，再见。”
段星敛挂完电话，脸上露出一些疲惫。
他坐了一会儿，却忽然回了头，看向了他早就通过反光花瓶发现、此时正站在门口的裴翊。
裴翊一愣，轻声解释说：“我找房卡。”
段星敛没说话，只是目光追随着裴翊的身影。
裴翊简直如芒在背，找东西都找得心不在焉，最后好不容易在座位底下找到了。
他俯身捡起，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到底只是说：“那我先走了。”
裴翊无法和段星敛单独处在一个空间，于是往外走的脚步便显得有些仓促。
可他刚到门边，身后的人蓦然开了口：“裴翊。”
裴翊没法装作听不见，只能生生停下脚步。
他没回头，又听见了段星敛靠近的脚步声。
“我老师要给我介绍对象。”
裴翊眨了眨眼，那种指尖发麻的感觉又来了，他轻声应和：“嗯。”
裴翊心里发闷，还是想，多加尝试，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可话说到这儿，段星敛转了话题：“你身边的人会给你介绍吗？”
其实很少，他态度冷，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了，刚刚吕教授说的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会的。”但裴翊鬼使神差地答。
“苦恼吗？”
一直背对着人不礼貌，裴翊回头，眉目垂着，低声回答：“还好。”
他希望他展现出的是向前看的态度，而并非守着一些旧事走不出。
“但我苦恼。”谁料段星敛却这么说，还继续佐证道，“老师热心，一年总要介绍三五个，师恩在上，难以拒绝；还有其他想要牵线的，长久下来，有点烦。”
裴翊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他想，遇到合适的之后，这些烦恼就迎刃而解了。
可这话不该由他说。
于是便只是顺着问：“那，怎么办？”
段星敛看了他一会儿，拿捏着语气，开口道：“请你帮个忙，好吗？”
裴翊蓦然抬眼，不明白他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但能帮的他一定不会犹豫，于是直接便回：“什么？”
段星敛走到他面前，比之从前越发具有压迫性，裴翊瞬间想起从前被这人箍在怀里的感觉，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段星敛说：“陪我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段星敛的意思, 就是他眼下很忙，暂时没心思也没兴趣去想这些，却又无法根除。
唯有他已有稳定对象, 才能把其他所有的试探一次性阻挡回去。
裴翊听到这里, 睫毛一抖，显然没想到需要帮的会是这种忙。
他指尖掐了掐掌心，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颤颤地发了出来：“可我是……”
未竟之言, 两人都明白。
他是男人。
他们之间永远有一道世俗的坎, 九年前就没有完全越过。
但此刻段星敛闻言, 微微偏头，往后退开一步，将两人之间不自觉靠近的距离拉开一点, 他看着不远处的绿植，自然而然地说了一件裴翊不知道的事。
“我出柜了。”段星敛神色很轻忽，说起这事时就像说起今天的天气一样,“出得……很轻松。”
当年对冯笠而言可以说是晴天霹雳、最终也让他们伤筋动骨的往事，在如今看来, 就好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只能荡起一点轻飘飘的涟漪。
段星敛上大学第一天，晚上新室友聊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问及他时，段星敛当时坐在台灯的阴影里，沉默半晌，开口却是直白的一句——“我喜欢男生。”
当时宿舍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段星敛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只遵从自己的内心, 但也不想膈应到不能接受的人, 于是当晚没在宿舍住。
第二天他回学校，也是在想要不要申请校外住宿，却不想他的几个舍友都像没事儿人一样，还给他占座带早餐。
从那之后，段星敛没再刻意说过，但也没有避讳过，稍稍了解他一点，便知道他的取向。
他的硕导、管理学院的吴教授也是知道的，后来给他介绍的对象也都是同样取向的同性。
之后这么多年以来，段星敛也很少遇见极其异样的眼光和剧烈的反对，好像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已。
也可能是背地里的流言他没听到，但既然都没听到，又去管那许多干什么？
总而言之，当年冯笠和段成森所说的「这条充满荆棘的歧路」，可他当真独自走上一遭，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但段星敛也不会否定过去的悲哀，他只能庆幸，自己生在了逐渐开化的好时代。
而裴翊对此从来也并不是真的在乎，他此刻听见段星敛这么说，唯有一瞬的恍然，片刻后点点头，轻声应道：“这样。”
可段星敛为什么要找他呢？
只要段星敛想，大约有很多人会愿意答应这个契约。
不信任别的人？林思为和邵遇又太过熟悉，家庭方面不好解释？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裴翊让自己不要多想。
但根本做不到，为什么偏偏是他？
段星敛也……没走出来么？又或者说有别的什么打算？
可他们从前就结束得一塌糊涂，现在又这样不明不白地绑在一起，真的不会再落个难堪的结局吗？
他早就想好了不再打扰，所以会不会此后少有交集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从前或是换了其他人，裴翊必然直接问个清楚，而他这几年其实也没变，对别人还是那种直不楞登的性格，唯有此刻面对段星敛，裴翊像是失了勇气，无法做到理直气壮。
而段星敛这会儿许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他眉目微敛，沉吟着，似乎在想如何措辞，最终缓缓解释道：“咱们高中同学，不用铺陈背景，其他人很麻烦，后续也难以解决，所以你最合适。”
裴翊闻言一顿，忽然有种被人看透的火辣辣的感觉。
但段星敛语气轻淡，听起来好像就是碰见了，便顺嘴跟他提一下这件事，至于那些往事，他早就不在乎了，所以才能如此自然。
“你有什么顾虑吗？”段星敛以退为进道，“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当我没说。”
果然，裴翊听到这里，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闪，摇了摇头：“没，没顾虑。”
外界的眼光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问题，他唯一担心的是段星敛的想法。
但此刻看来，或许段星敛其实早就放下了，只是恰好有这个需要，而他又恰好出现。
见他似有松动，段星敛犹豫半晌，最后拿出了一个杀手锏，但说起来时还是尽量平淡：“不是还欠我一件事？那就这个，可以吗？”
裴翊刹那一怔，也有些没想到段星敛会这么平静地说起旧时的约定。
分手那天，段星敛便提过这件事，他当时以为段星敛会在那时提出要求，可最终他没有，大约也是不愿他挣扎为难。
此刻再度提出，针对的却不是什么大事，裴翊若是再拒绝，未免显得从前的承诺太过玩笑。
而且看段星敛的态度，或许真的是他多想了。
于是他最终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应道：“可以。”
段星敛眉头一跳，他垂眸掩下眸中光景，只道：“行，那以后就扯平了。”
接着又说：“但此番算我利用你，我得的好处大，所以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什么都行。”
裴翊低着头，轻轻摇头：“没有。”
段星敛笑了一下，加上此刻喝了些酒，眼眶微红，笑起来无端带了些风流倜傥的潇洒味道，他对此也不多言。
“行了，走吧。”他越过裴翊，率先往包厢外走去，只是在擦肩而过时，到底又给了裴翊反悔的机会，“可以的话就从明天开始，你晚上回去想一想，明早九点之前，如果觉得不方便，可以随时中止。”
裴翊没答这话，段星敛等了片刻便继续向前走去。
裴翊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也往外走。
最终在燕子楼门口停下，段星敛的助理开车过来。
“上车，一起。”段星敛说。
裴翊顿了一下，其实想问他为什么一直住酒店。
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觉得不应该管这么多。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两人一直没再说话，不知是没了话题，还是难以启齿。
直到进了酒店电梯，段星敛拿出手机，手指随意跃动着，开口道：“我明天走得早，你想好了怎么告诉我？微信还是电话？”
接着他又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138——”
念到一半，裴翊眼眸一凝。
而段星敛注意到他的反应，正巧此时电梯停在八楼，他得走了，离开之前不经意地说了句：“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段星敛的号码多年来从没变过，却又没有等到任何来自异国的念想。
“明早九点之前，别忘了，我先走了。”
段星敛说完便越步而出。
裴翊看着他的背影，直至电梯门关上。
他回到房间，洗完澡之后便躺下了。
他今晚依旧没喝酒，但脑子却莫名有点晕乎乎的。
而段星敛给他时间让他考虑考虑，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可以考虑的地方。
他一向觉得段星敛说什么就是什么，蜜糖砒/霜，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要不再由他露出刀锋对准段星敛，段星敛想怎么样对他都无所谓。
裴翊这么想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是多年以来难得的一个好眠夜。
隔天一早，裴翊醒来之后看了会儿论文，再看时间发现已过九点，他犹豫半晌，到底拨通了那个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有些难熬，裴翊不自觉地抓住窗帘的穗子。
“喂。”低磁的嗓音透过电话传来，有些失真。
裴翊的手机号在他出国后几个月便被注销，这是他回国新申请的号码。
他扯着流苏，轻声开口：“我是裴翊，请问说话方便吗？”
“方便，想好了？”
“嗯。”裴翊深呼吸一口气，主动问道，“是从今天开始吗？”
段星敛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含着笑意：“对。”
“好。”裴翊不知道该如何操作，只能说，“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你就告诉我。”
段星敛回答：“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先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挂断电话，段星敛看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接着在看到微信上一个带着「裴翊」备注的好友申请时，眼中笑意渐浓。
而此刻会议室中，原本正在战战兢兢汇报工作的一众人等，见他们老板忽然由阴转晴的神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捡着宝了？
下一刻段星敛抬头，脸上虽还是熟悉的不苟言笑，语气却松动了。
“愣什么？说完了？”
“没没没。”
“继续。”
——
而这边，裴翊看着微信顶端新添加的好友，反复点进对话框，看着「现在我们开始聊天了」的提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到底什么都没说，他点进对方的主页看了看，结果却发现三天可见，什么都看不到。
而段星敛的头像和昵称都改了，头像是单纯的一片黑色背景，昵称是一个简单的L，裴翊看不出是不是以前那个。
他再次返回，却没想到对话框里居然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L：怎么了？】
裴翊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点到了拍一拍。
忽然有种窥视别人被抓包的羞耻感，裴翊脸上升腾起一阵不自在，飞快地回复。
【：没有，没事。】
好在接下来段星敛没有多问，而裴翊也深感多玩手机太害人，于是连忙将手机放得远远的。
后来他又去了化研所，刘主任专门给他们批了一个实验室出来，于是他就名正言顺地在实验室里泡了一天。
等再出来时，发现手机上多了两条消息，两条消息间隔半小时。
【L：在酒店吗？】
【L：门口等你。】
裴翊看到这里时，正好走到门口，他一抬眼，便见一辆迈巴赫停在不远处，段星敛穿着一身黑色长风衣，正闲闲站在车边。
裴翊是一个人出来的，吕教授和夏帕下午去泡温泉了。
但还有其他出来的化研所同事，路过时都不禁往那边投去一眼，然后发出低低的惊呼。
裴翊眨眨眼，向他走了过去。
段星敛原本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抬头时，裴翊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段星敛笑了下，先开口问：“今天实验顺利吗？”
言语自然得像是这个场景反复上演了无数遍，裴翊一时都有些怔愣。
只能顺着回答：“顺利。”
段星敛点点头，接着为他打开车门。
裴翊顺着他的动作上车，很快段星敛绕过来，在旁边驾驶座坐下。
启动车子之前，段星敛忽然又问起了一个之前一直没来得及、或许也是下意识回避的问题：“这次回来待多久？”
裴翊看了他一眼。
原本吕教授的计划只有十天，差不多再过一周他们就该回去了。
只是现在他答应了段星敛，那么一个月是不能少的。
裴翊如实回答：“本来是十天。”
段星敛沉吟片刻，垂眸笑了一下，莫名说了一句：“挺仓促。”
匆匆来回，想必他原本的计划中，也并没有故人重逢这一项。
如果那天没有在世黎、也没在合作会上碰见的话。
他根本不会知道裴翊来过又走过。
最终段星敛收起这些情绪，同时他也听明白了裴翊话中的「本来」。
——他会遵守约定，将待的时间延长。
于是段星敛便只是问：“计划有变，方便吗？”
“没事，那边博士答辩已经完了。”
裴翊回国之前就完成了论文答辩，这段时间本来就没什么事，就等着七月之后再进吕教授的科研组，只是他自己以前不想闲下来，几乎每个假期都在实验室里。
但只要他愿意，是可以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假期的。
段星敛至此也不再多问，启动车子往前开去。
开了一段路，裴翊这才疑惑地问：“我们去哪儿？”
“这么久才问，不怕我把你卖了？”
这话熟悉，裴翊登时一愣，他眼睛看着前面，没说话。
段星敛也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答说：“约会。”
裴翊一眼望过来。
段星敛方向盘转个弯，又欲盖弥彰地补充：“恋爱合约签订成功，甲乙双方庆祝一下，希望未来合作愉快。”
裴翊默了默，将这事归类到和实验一样值得谨慎对待的公事板块，回答道：“好……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
感谢订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最终段星敛只是简单地带他去吃了顿饭, 席间没有多余的言语，饭后将他送回酒店之后也爽快地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段星敛并未日日出现, 微信和电话也几乎没有。
好像两人之间就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奉行无必要不打扰的原则，裴翊为此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弦也缓和下来。
不过与此同时, 心中却也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
好像两人之间彻底只剩了一把灰, 等这一个月过去, 迎风一扬，便再也无影无踪了。
但这应该也是好事吧。
——
而这几天吕教授和夏帕也完成了在国内的实验交流，准备回Y国去了。
裴翊在答应段星敛的那天晚上便和教授提过, 说他要在国内多待一段时间，不和他们一起走。
吕教授念他难得回国一趟，对此表示理解, 也没有过多干预，倒是刘主任听说这事, 直呼裴翊是要留下来为他们化研所做贡献了，惹得吕教授直眉瞪眼地和刘主任吵架。
吕教授和夏帕走的那天，裴翊去机场送行, 一路送到了安检口，吕教授走在前面，夏帕则和裴翊并肩。
夏帕冲裴翊眨了眨眼，笑得别有意味, 小声说：“裴, 用你们这边的成语来说, 你和你的初恋, 这是旧情复燃干柴烈火了？”
裴翊：“……”
见他无言以对，夏帕大笑起来，过后没再多问，只是说：“那就祝学长称心如意、得偿所愿了！”
裴翊眨了眨眼，心想你如何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但最终只是浅浅笑了笑，回道：“最近中文学得不错。”
说起这个夏帕就好伤心，他假意擦了擦眼泪，吐槽：“小天使说我中文差口音重，可我努力练了他还是不理我，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有别的小可爱了。”
裴翊见到邵遇那天，夏帕也腆着脸加了邵遇的微信，后来就展开猛烈追求。
但邵遇这几天学校有事，段星敛也叮嘱了让他不要过于打扰裴翊，他便没出现在裴翊眼前，他不出现，夏帕也约不到他，所以猛烈也只能在网上单方面猛烈。
倒是邵遇每天会给裴翊发发微信，微信内容就包括但不限于吐槽夏帕滥情且油腻，而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了，是以此刻裴翊对夏帕没有丝毫同情，只又无情地说：“没事，你现在走了，他就该删你了，长痛不如短痛，早日放弃。”
夏帕大受打击，捂着脸去找吕教授嘤嘤嘤，吕教授先哄了两句，后来不耐烦了便一把将他拍开。
之后几人正式拥抱告别。
裴翊站在安检口外，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看不见人影了，裴翊这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国内的驾照，只能打车，他选了世黎做目的地，只是同时，心中有了些思虑。
世黎是之前化研所给他们安排的酒店，现在吕教授走了，虽然刘主任早就跟吕教授说了让他放心、也让裴翊继续住着，裴翊有什么事也可以尽管跟他说，可裴翊这次留下是因为他自己的私事，到底是不太方便继续麻烦刘主任。
于是裴翊想，还是换个地方住比较好。
至此，裴翊不禁想起了槐月湾的那处房子，当年他和裴雪缘走得仓促，一开始槐月湾就那样空置着，前几个月他也没时间去管这事。
后面时间长了才想起来，可他们自己也知晓此行一去不知归期，再加上那时裴雪缘手术疗养和他申请学校，也需要钱，于是最终还是托周叔把槐月湾那处房子卖了个值得信任的人家。
所以裴翊如今在燕城，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孑然一身。
而他和裴雪缘当年在燕城也不过只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对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而言，不过是飞鸿过客，按理说他也没什么归属感。
但这座城市，却有他此生最难忘怀的回忆。
所以即便踽踽独行，他也愿意为此再度停留。
裴翊垂眸，敛去神思，心想还是先去世黎办理退房，再去别处寻个酒店。
他这边念头刚落，手机便忽然响了起来。
裴翊看着138的熟悉开头，眼睫眨了眨，滑动接听。
“喂。”
“说话方便吗？”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好听声音。
“嗯。”
“你现在在哪儿呢？”
裴翊刚刚上车，还没驶出停车场，此刻便如实回答：“机场。”
裴翊听到对面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打翻了，接着他听见段星敛的声音传来，有些几不可查的紧绷：“去机场干什么？”
裴翊解释说：“刚刚送了教授。”
那边段星敛听到此处，掌心攥紧的手臂垂落，他看着眼前被打翻的咖啡杯，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复又坐回去，答道：“这样。”
裴翊看不见他那边动静，便只能问：“怎么了？”
段星敛没多说，只是陈述了他打这通电话来的目的。
“晚上有个宴会，来的人多，你陪我出席一下，露个脸就走，愿意吗？”
裴翊一顿，段星敛这几天都没找他帮忙，他都在想段星敛当时是不是根本就是在同他玩笑。
如今看来确实是没到时候，段星敛同他是真的公事公办，有需要便会找他。
“可以的。”
“那我现在来接你？”
“不用。”裴翊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他回答说，“我现在在车上，直接来找你吧。”
“也行。”段星敛说，“那你来我公司。”
“好。”
挂断电话，裴翊便按照段星敛给他发来的地址跟司机换了目的地。
段星敛目前常驻在做高分子材料的这个化工公司，不在集团总部。
但段氏资产雄厚，这里从事的也是高精尖行业，所以虽是子公司，还是独占一栋大楼。
裴翊下车之后，进到一楼大厅，他原本想说就在这里等等，可还没坐下，远处电梯门开，裴翊便见一人朝他走了过来。
是段星敛的助理，那天晚上在燕子楼吃饭时他见过。
对方走过来，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直接开口道：“裴博士，你好，我是段总的助理李子云，您叫我小李就行，段总现在正在开会，他估计您该到了，便让我先下来接您。”
对方态度正式且庄重，裴翊不是很习惯，于是便想尽量减少沟通，简单应了一个「好」之后，就跟着他上了专用电梯。
前台从裴翊一进来便注意到他了，这会儿更是很少见李助理对谁这么恭敬，惊讶的同时，立刻在公司没有老板的交流群里分享了最新情报。
好在段星敛的办公室在高层，和他同层的只有总裁办的几个人，这些人也十分具有职业素养，虽然看见了群里「疑似段总白月光来了」的消息出现，但在裴翊经过时还是连头都没抬。
却是裴翊在进段星敛的办公室前职业病犯了，毕竟他们实验室也不可能让人随便进，于是他特地提出：“要不我在外面休息室等他？”
李子云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回答说：“没事，段总说您可以随便进。”
此言一出，外面敲键盘的声音皆是一顿。
裴翊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段星敛这是大戏拉开，要开始表演了。
于是也没再推拒，转身进了办公室。
里面空间很大，很整洁的同时也显得很空。
裴翊感觉不是很像段星敛的风格，从前段星敛总是喜欢布置得满满的，他的卧室就是那样，他说那样看起来温暖。
裴翊没有乱走乱看，只是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心想，人的喜好大约确实会变的吧。
他没站一会儿，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裴翊回头，便同进门的段星敛对上了目光。
大约开会不顺利，段星敛眉目凛着，显得十分凌厉，但在见到裴翊时，周身的锋芒还是在瞬间收敛许多。
他随手把资料扔到办公桌上，朝裴翊走过来：“等久了吧？”
裴翊摇摇头：“没，就一会儿。”
话一说完，两人一时都没再继续，偌大的空间顿时安静下来，只余呼吸可闻。
忽然就弥漫出一丝尴尬。
裴翊暗地里挪了挪脚尖，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
但段星敛看着他，却忽然笑了下，裴翊不解地看过去。
段星敛却没说什么，只是说起了今晚宴会的事：“是一个合作方的生日宴，来往颇多，推脱不了。”
裴翊没想听段星敛解释这么多，便只是回答：“嗯。”
段星敛见他不感兴趣，也没多说，只是晚宴较为正式，裴翊样貌虽好，却穿得休闲，裴翊来之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他睁着眼看向段星敛：“我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裴翊眼睛漂亮，略带着求助似的眼神更添三分灵动，段星敛喉结滚了滚，眼神瞥向一边，率先站起身。
“你帮我忙，自然不用操心这些。”
最终段星敛提早下班，带着裴翊去了他常去的一家私定，店主是位法国人，话不多，但审美和手艺很好。
现场定制肯定来不及，店主手里的订单也排到了半年之后，只是他还是量了裴翊的身体尺寸，然后拿出了一套店主之前私藏的款式给他应急。
裴翊去换的时候段星敛也跟着去换了一身。
出来的时候，裴翊看了看段星敛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的，眼神稍稍波动。
其实在他看来西装差不多都那样，除了颜色没什么区别，还没有显微镜里的化合物差别大。
只是眼下他和段星敛两人穿的，他一身白、段星敛一身黑，领部装饰的布料也是一样，显然是……情侣款。
但段星敛带他出席的目的就是这个，裴翊对此也无法多说什么。
他偏过头，目光随意落到旁处。
倒是段星敛在身后上下看了他几眼，竟忽然开口：“再搭配一副眼镜吧。”
店主听后，目露赞同，很快找了一副银边细丝眼镜过来。
这跟裴翊之前带过的那副有点像，只是这幅是装饰眼镜没有度数，镜框也要精致许多。
裴翊没什么防备，正准备伸手接过，却不想段星敛从店主手里接过眼镜，然后靠近他，亲手替他戴上了。
裴翊看着段星敛近在咫尺的脸，刹那间心跳加速。
偏偏此刻段星敛还不停手，他指尖微抬，替裴翊调整了一下镜框挂耳的位置。
温热的指尖触过裴翊敏感的耳朵，激起皮肤上一层层的颤栗。
最后段星敛又微微挑起裴翊的下巴，仔细端看，像是在评判这眼镜同他相不相配。
裴翊躲无可躲，抬起眼，直直撞进段星敛的眼神里。
却见对方神色坦然，好像只是出于审美的欣赏。
同时一旁的店主看到他这样，也笑了起来，有些惊喜地冒出了一句法语。
裴翊的同学里有法国留学生，所以他大约能听懂。
店主说的是，绝配。
不知说的是眼镜和他，还是其他什么。
而此刻段星敛听到此处，也勾唇笑了起来，他眼里倒映着裴翊的模样，显然也很满意。
可最终，他端详半天，却又把眼镜重新取了下来，放到了一边。
裴翊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不好看吗？”
段星敛摇摇头，轻声回答：“不是，但现在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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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此次宴会是在叠翠山庄, 听段星敛说，这是方艾家新开发的高级宴所。
山庄倚湖而筑，园内茂林修竹、假山林立, 此时芍药又开得正盛, 夜里流光一闪，别有一番动人滋味。
而这次的宴会厅在湖心岛上，裴翊随着段星敛乘船过去, 甫一上岸, 在递出名帖的同时, 又有侍应生送上两株还沾着露水的新鲜山茶花。
段星敛一手接过双花，偏头轻声问身边的人：“要不要佩在衣襟上？”
裴翊不是很喜欢这种正式的场合，从去试穿西装时起便有些不自在, 到此刻已经觉得比做十小时的实验都要累多了。
看了那花便也忍不住摇头：“不用了。”
段星敛看出他的不习惯，终究是没忍住，低声哄道：“难为你了, 忍耐一下，最多半小时, 好不好？”
段星敛最近虽然对他一直挺礼貌，但也挺平静冷淡的，骤然这么温柔, 裴翊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可他转眼再看看不远处若有似无的探视目光，也明白了过来。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
段星敛对他笑了笑，右手执着花, 左手却向裴翊摊开。
裴翊看着段星敛修长的手指, 愣了一下, 到底还是牵了上去。
掌心相触时, 是熟悉的温暖有力，裴翊垂眸，被段星敛拉着走过长廊。
到宴会厅门口时，段星敛随手把花扔在一旁的托盘上。
下一刻，便见一位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士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小段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多谢赏光莅临啊！”
段星敛前头虽还有段成森，但段星敛近来崭露头角，即便年龄轻些，但已然叫人不可忽视。
生意场上的人也一贯明白后浪推前浪的道理，此次请帖也是直接递到段星敛手上的。
对方客套两句之后，又目光一转，落到段星敛身旁的裴翊身上，恰到好处地发出疑问：“这位是？”
从他们一进来，谁没看见他们携手并肩的亲密姿态？但凡是个明眼人，此刻心中也了解了。
而主家这边问出来也没什么，也是给段星敛介绍的时机，不少打着心思的人越发竖起耳朵听起了这边的动静。
段星敛笑看了裴翊一眼，态度显得偏爱且坦荡，他直言道：“裴翊，我爱人。”
语气坚定、措辞郑重，此称呼一出，周围的人在心中感慨果然如此之余，又都有些遗憾，但也只得暂时收回了脑中各种盘算。
却不想除他们之外，裴翊心里也倏然震荡，这两个字像一记洪钟，敲出久不能停的余音。
但他仅出神一瞬，也知道此刻不能断了段星敛的戏，于是暂时收敛了心神。
与此同时，段星敛又假模假样地跟裴翊走流程介绍了一下对方：“裴翊，这是宏远科技的何总，最近在做金属材料板块的业务。”
裴翊闻言，客气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裴翊外形极好，气质也十分出众，此刻站在段星敛身边，两人宛若一对璧人。
所以纵然此刻态度冷了些，也未让人觉得有何不妥，这位何宏远何总显然也是如此，还连连赔罪道：“裴先生你好你好，恕我眼拙问得冒昧了！这样，我自罚三杯！”
话一说完，便豪气干云地一连喝了三杯。
段星敛也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他代裴翊应承下来，也将手中香槟一饮而尽。
何宏远见此情形，把对方在段星敛心中的地位又拔高几分，便又和对方主动搭茬道：“裴先生，听段总刚刚这么说，您也是做这方面的，敢问在哪里高就啊？”
裴翊答得浅显：“没有，只是有点接触。”
接着就没多说了，但段星敛却接了一句：“他今年J大博士毕业，高分子方向，准备从事科研工作。”
语气里莫名有些骄傲的意思。
何宏远是浅学历起家，此刻闻言，眼中果然越发钦佩，接着对裴翊更是一顿夸赞。
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听得裴翊都有点受不住。
他求助似的看了段星敛一眼，段星敛受用地挑挑眉，便接过了何宏远的话。
可没一会儿，眼见着旁边又有几个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段星敛见状，微微俯身，凑到裴翊耳边轻声言语：“左边走廊出去可以在湖边吹吹风，这里夜色不错，你等着我，我待会儿来找你，好吗？”
裴翊被这气息弄得耳朵痒痒的，但听闻此言却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松手时不知有意无意，段星敛在他小拇指上勾了一下。
裴翊则顺着侍应生的指示，一个转身便隔绝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中各种打量的目光。
他一边往湖边走一边想，看来段星敛此前要他帮这个忙确实不无道理，盯着段星敛的人看起来也太多了。
比从前还受欢迎。
裴翊走出侧门，外面有一个湖景台，裴翊站在栏杆边上吹了会儿风，方才的憋闷洗去不少，此时耳朵一动，却听见了一道微弱的说话声。
“我不是不让你说吗？那不然他怎么知道是我给的资源啊！还来找我了！”
后面窸窸窣窣说了一通，裴翊没听清，可他听这声音有点熟悉，便往旁边走了几步。
果然在角落阴影处看见有一个人蹲在那里，对方一抬眼见到有人，许是心虚，吓了一跳，手一松，手机居然直接就从栏杆边上滑到了湖里。
裴翊：“……”
裴翊站在一旁，顿时有些尴尬。
而对方悲伤地看着一个响之后很快归于平静的湖面，背影里也透露着一丝安详的气息。
裴翊没想到会这样，有些抱歉地说：“邵遇，不好意思。”
邵遇原本正在攥紧的拳头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松了，他一回头，发现真是裴翊，瞬间把方才的事抛诸脑后，惊喜道：“裴翊！你怎么在这儿啊？”
然后他一看裴翊今天的穿着打扮，眼睛一亮，立刻夸道：“你今天好好看哦！”
“我跟段星敛来的。”裴翊说完，又疑惑地问，“你蹲在那里干什么？”
而且还很紧张的样子。
邵遇闻言顿时哑住，他眨了下眼，有些不太自然地回答：“打、打电话。”
可他话说到这，才反应过来裴翊刚刚说的什么，他眼睛一凝，脱口就道：“你们和好了？”
裴翊一顿，垂眸摇了摇头：“不是，帮一下忙。”
“帮什么忙？”
一向直言的裴翊为此犹豫，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他难得支吾：“就……帮忙。”
邵遇闻言眼睛微微眯起，觉得事情不简单。
裴翊接着却又转了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我爸让我来的。”邵遇狐疑着，奈何手机已牺牲，暂时没法发信息打探消息，只能继续陈述，“小艾和思为待会儿也来。”
林思为身为林家公子又是政界新秀，而方艾家又是承办方，自然都在邀请名列。
只不过他俩本来没打算来，是邵遇他爸今早上非要他来，他就赶紧把他俩拉上作伴，幸好两人今天都有空。
而最近他想着段星敛或许在为裴翊的事分心，便没敢多打扰他。
却不想段星敛动作这么快，都把人拉来这宴会了！
邵遇觉得事有蹊跷。
可此刻裴翊闻言，也只是轻声应答：“嗯。”
见裴翊没有想要多见见的意思，邵遇便也不再多说。
——
与此同时，宴会厅里，已经抵达并且经历了一轮社交的方艾和林思为，同样也察觉到了蹊跷。
消息灵通如方艾，很快就从旁人口中得知段星敛今天带了伴儿，那个伴儿是他爱人，段星敛待对方十分珍重，而那个爱人叫裴翊。
方艾和林思为为此大惊，瞅准空隙，便把段星敛拉到角落，震惊之下，开口就是和邵遇一样的疑问：“你们和好了？”
段星敛靠在阳台栏杆上，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直言：“没有，合约。”
接着段星敛大概解释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方艾和林思为听后，对视一眼，但林思为什么都没说。
方艾不理解地问：“你们在搞什么？”
段星敛垂眸，片刻后才有些闷闷地说：“本来没想这样做，但我觉得，他心里还有我。”
他们那时分手，是双方及背后的家庭共同促成的局面，他后来也知道这在当时是个无解的难题，就算双方继续拉扯，之后或许会走向一地鸡毛的潦草结局，所以分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自分手起，段星敛便从不敢奢望什么；再者这么多年过去，即便侥幸有点什么，也都该淡了。
可那天在合作会上，他骤然听说裴翊这些年来从没有谈过恋爱，心里便又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阵渴望，他忍不住想，或许在裴翊心中，他比他想象中占的分量要大一些，所以他那晚见裴翊去而复返，便没有按捺住，提了这个看似荒唐的建议。
方艾和林思为是亲眼看着段星敛这几年怎么熬过来的，知道裴翊对段星敛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方艾还是不理解，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好好谈谈，或者你努努力，认真追求，不行吗？”
段星敛却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倒映着流光的湖面，沉吟半晌，最后到底是说出了一些不愿承认的心思：“说实话，我有点怨他。”
多年以来，段星敛心中很难无怨，即便是今天，仍是有些郁卒难消。
所以在知晓裴翊心里或许有他之后，喜不自胜之余，心中还有一些隐秘的快感。
而提出那个合约，也是试探。
结果裴翊真的答应了。
不过……
段星敛捂着脸叹了口气，又轻声回答：“但更多的是怕。”
段星敛经过这么多年，其实大约知道了裴翊的问题在哪里，所以他怕裴翊放弃他、怕裴翊离开。
却也怕裴翊答应得干脆，然后他们重蹈覆辙。
所以他不能直言不讳，他需要一件事一件事地慢慢解决，而在此之前，他也得先把人留住。
段星敛知道自己这个做法不够坦荡宽阔，可他没办法了。
方艾闻言，也不知道这样妥不妥，她看了林思为一眼，林思为对她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星敛，只希望你如愿以偿。”
段星敛蹙着眉，接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气氛霎时有些凝滞，方艾不想这样，她打了个哈哈，开玩笑道：“我们这不也是怕你一时钻牛角尖，故意这样做，然后也甩人家一次呢，对吧？”
之前两次都算是裴翊主动分的手，段星敛气不过很正常，反正方艾觉得换她来她肯定不干，整死整活也得找回点面子。
但很显然段星敛和她不一样。
段星敛无语地看她一眼：“我疯了么？”
方艾嬉笑着回答：“对啊，我们不一样，所以说我寡王一路硕博呢。”
段星敛忍不住说：“裴翊马上也要博士毕业了。”
方艾：“……”炫耀什么？
林思为在一旁憋笑。
同时也想，其实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只要人回来了，就总是在向好的方向走的。
——
而他们这边聊完之后，段星敛只回宴会厅和何宏远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率先离开。
方艾和林思为来得晚，便一时没走成，段星敛独自去到外面湖景台。
结果发现裴翊正和邵遇坐在一起拿着一个手机玩消消乐，邵遇趴在裴翊肩膀上笑，看着好不亲热。
而段星敛刚刚在里面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各种酒混着喝，这一时劲儿就有点上来了，差点都没认出邵遇，吓了一跳。
最后段星敛把邵遇往宴会厅里一丢，便带着裴翊先离开了。
依旧是坐船回去，段星敛上船的时候，脚步微微摇晃了一下，裴翊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你没事吧？”
段星敛眼前虽有些晕，但还不到站不稳的程度。
可他却没有立刻站直，反倒卸了一半力在裴翊身上，摇头道：“还行。”
裴翊见他眉头微蹙着，显然是有点喝多了，他将人扶到一旁坐下，心想，看来酒量还是不行。
后来裴翊没松手，段星敛便也没动作。
裴翊一路将他扶上自家的车。
司机也没问去哪儿，直接便将车开了出去。
段星敛一开始是闭眼靠在椅背上，车窗没关，裴翊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又看着那些光打在段星敛英俊的五官上，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想给段星敛介绍对象。
裴翊悄悄描摹着段星敛的眉眼，但与此同时，也注意着周围的路况。
在路过一个红绿灯时，裴翊往前问司机这是哪里，便没注意段星敛微微翘起的嘴角。
而裴翊听完司机回答，又过了两个路口，眼看着靠近世黎的方向，这才开口道：“麻烦您靠边停一下，我在这儿……”
可他话音未落，肩头却忽然传来一阵重量。
段星敛不知道是不是靠着椅背不舒服，竟然一侧身靠到了他的肩上。
而且靠得很实，只要裴翊一离开，他肯定醒。
这时司机靠了边，回头发问：“裴先生，在这儿停吗？”
裴翊看了看肩膀上的发旋，犹豫半晌，最终轻声道：“算了，继续走吧。”
司机倒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往前，一路开到了一处高档小区地下停车场。
这时段星敛不知道是不是醉劲儿真的上来了，整个人都有些迷蒙。
好在司机知道段星敛住几楼，裴翊在他兜里摸到房卡，和司机一起把他扶了上去。
这小区是一梯一户，司机只把人扶到电梯间便离开了。
临走之前还说：“今晚麻烦裴先生照顾一下段总了。”
裴翊本来也没打算留下来的，但司机转身就走，他想留一下对方都没来得及开口。
与此同时少了一个人的力量支撑，段星敛便有些摇摇晃晃、要倒不倒的趋势。
裴翊毫无准备，连忙拉着他，自己却没站稳，往后靠到了墙上。
而段星敛则直接面对面趴到了他身上，段星敛没站直，微微弯着腰，下巴委屈地搁在裴翊肩头，呼吸逐渐平缓，像是又睡着了。
裴翊未曾料想拥抱来得如此突然，他在墙壁和段星敛之间，眼睫微微一颤，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段星敛抱得紧紧的。
但裴翊眨了眨眼，最终出神似的，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不太相关却又是第一次提起有关错失的这些年的话。
“段星敛，你后来是不是又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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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段星敛的鼻尖若即若离地抵着裴翊的脖子, 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皮肤上。
但段星敛却没能成功回答，一开始他多少是有点伪装的成分，后来却真的渐渐开始意识不清, 此刻醉意朦胧之下, 只轻唔出一声鼻音。
裴翊眼见着段星敛站得艰难，只能赶紧伸手捞住他，然后将他手臂搭在肩膀上, 扶着往客厅走。
醉酒的人更沉, 好在裴翊一直有锻炼的习惯, 以前学的近身格斗也没荒废，这才不至于扶不动他。
可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段星敛扶到沙发边上。
裴翊将人往沙发上一扔，谁料段星敛搂着他的脖子没放手, 他一时不妨，居然直接跟着倒在了段星敛身上。
许是怀中的触感熟悉，还不待裴翊反应过来, 段星敛就自动伸出另一只手，将裴翊箍在了怀里。
裴翊越挣, 段星敛便抱得越紧。
裴翊不好和一个醉酒的人比力气，而他一抬眼，看着段星敛近在咫尺的面容, 刹那间也不动了。
段星敛醉相还行，安安静静的并不闹腾，甚至整个人都没有平时那样锋芒毕露，只是眉头却始终蹙着, 像是醉中也在经历着什么难受的事。
裴翊的心忽地一紧。
其实段星敛的样貌和少年时变化不大, 只是棱角更加分明了些, 但此刻他头发微微凌乱, 便显年少，加上又是这样熟悉的怀抱，裴翊恍然间，几乎觉得回到了多年以前。
而此刻客厅里只开了壁灯，昏黄的光晕洒下来，衬得夜色轻渺、氛围柔和，裴翊静静盯着段星敛看了很久，最终他缓缓伸出手指，伸向段星敛的眉间。
裴翊轻轻抚弄了一下，段星敛似有所感，眉头平展开来，只是很快又蹙了回去。
裴翊便又继续摸摸。
如此往来几次，裴翊像忽然获得了什么乐趣，眼中染上些许笑意。
他垂下眸，趴在段星敛胸口，听着他有些迅疾的心跳，笑了一会儿。
可等他再抬头时，却猛然发现，段星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裴翊一惊，以为段星敛是被他闹醒了，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我——”
但更多的话还没出口，便发现段星敛眼神并不聚焦，目光有些散。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裴翊正这么想着，下一刻又见段星敛嘴唇微启，呢喃出声。
裴翊听不清他说的什么，耳朵凑近了些。
“裴翊……”
段星敛隔一会儿，就喊一遍他的名字，但也没喊几声，便闭了嘴。
裴翊眼眸微动，虽不知段星敛听不听得见，但最终还是应道：“嗯，在呢。”
他说这话时同段星敛距离极近，段星敛此刻眼睫微合，目光微垂着，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壁灯的光洒在他脸上，朦胧之下越发英俊。
裴翊鬼使神差的，嘴唇微微凑近了些，随着鼓噪的心跳一起，拉近了这一点距离。
但仅有一线之隔时，家里挂钟走向整点，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裴翊却在这阵响动中，倏然清醒了过来。
裴翊眼神愣住，心中立刻警告自己，不能这样，不要再像过去一样莽撞又草率。
而且段星敛不省人事，也不要冒犯他。
所以最终，裴翊终究是缓缓退开。
只在退开时，一不小心同段星敛鼻尖轻轻相撞，像情浓时的亲昵。
后来段星敛又抱了裴翊许久，一开始裴翊一动他就条件发射似的将人箍紧，裴翊没办法，只能静静地在他怀里趴着，一不小心还睡了一觉。
裴翊以前从没觉得自己睡得会这么熟，尤其在姿势和睡眠条件并不足以让人安稳的情况下。
他再醒来时已是半夜，不知何时已从段星敛身上滑落到沙发里侧，段星敛侧身睡在外面，手搭在他腰上，睡得很沉。
许是沙发宽大，他们以前又睡惯了宿舍的窄床，所以一时间谁都没觉得不舒服。
但裴翊见这情形，到底还是趁此时机，动作放轻，翻身下了沙发。
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段星敛搬进房间。
可他回头看了眼，里侧似有三个房间门，裴翊不知道他的卧室是哪个，他也不方便随意查看，而此时段星敛看起来状态也还行，所以最终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在另一组沙发上坐下。
也是这时，裴翊才打量了一下段星敛这处房子。
和他办公室一样，很大很空。
看起来甚至没什么生活气息。
以前他们住宿舍，段星敛也总是爱买许多东西，要不是住宿有要求，裴翊甚至觉得他想把寝室的白墙都装饰一遍。
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笑着说喜欢满满当当的感觉。
此刻裴翊却紧接着闭了眼，不去理会心中突起的异样。
——
裴翊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先是觉得周围环境有些不对劲，其次觉得身下的触感不对。
他缓了会儿神，偏头一看，才发现他居然躺在床上。
四周没人，窗帘也紧闭着，隔绝了窗外的天光，只有屋内亮着一盏小夜灯，营造出一个好眠的环境。
裴翊想看下时间，却没摸到手机，但床头上的时钟显示已经上午十点了。
裴翊眼睛盯着前方，有点懵。
他怎么睡了这么久？
正出神着，门锁一响，段星敛开门进来。
段星敛见裴翊在他床上坐着，整个人被宽大的被子簇拥着，显得他人有些单薄，此外许是睡久了，脸上晕着点红，听到动静，看过来的眼神懵懂中又带点茫然。
段星敛垂眸，掩下眸中满足的笑意。
而裴翊见段星敛走过来，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
接着他见段星敛打开衣柜，从里面翻翻找找，忽然反应过来，这里该不会是段星敛的房间？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还睡在人家床上？
可理智让裴翊闭了嘴，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下一刻段星敛找出一套衣服，复又转身放到床头，开口道：“待会儿洗澡换这个吧。”
裴翊有点发愣，心想昨晚喝酒的人不是他吧？怎么会让段星敛照顾他？属实是颠倒了。
可此刻也只能先顺着点头：“好。”
段星敛轻点了下头，接着走到窗边：“我开会儿窗？”
“嗯，好。”
窗帘一开，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外面还悬挂着高升的太阳，显示着此刻是多么灿烂又临近中午的日子。
裴翊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段星敛没再多说什么，裴翊也只能赶紧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等他再出来时，他注意到段星敛已经换了床单，他走出卧室，发现对方正在厨房。
裴翊走到厨房门口，看段星敛加热牛奶，他沉吟一会儿，终是开口道：“我把衣服放脏衣篓了。”
那身西装不好洗，不然就丢洗衣机了。
“嗯，行。”段星敛态度自然且平静地接道，“等会儿会有人来收。”
说着回头，看向洗完澡后头发微湿的裴翊。
他给裴翊找了一套休闲套装，是他的码，本来也是宽松款，穿在裴翊身上便有些大，裴翊把袖口卷了一小圈。
不过对段星敛而言，这点宽松看起来却刚好。
可他没特意提出。
他把牛奶和三明治拿到餐桌，一人一份，只说：“先垫垫。”
裴翊拿起三明治，根本没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抱着直接啃了一口。
最终还是没忍住，他看了段星敛一会儿，问道：“你没事了？”
段星敛知道他问的喝酒的事，他后半夜醒来，酒就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当时他见裴翊歪倒在另一边沙发上，姿势看起来不舒服，便将人抱回了房间。
段星敛循着私心，也一同睡了一会儿。
只是后来他醒得早些，便先起床去冲了个澡，也避免了醒来四目相对的尴尬。
“没事。”段星敛此刻回答，“后劲不大，只是当时有点晕。”
“噢。”
裴翊点点头，多的那些，识趣地没问。
接下来段星敛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好像都在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客气而有礼的距离。
段星敛的态度也复又平静冷淡下来，不再像昨夜宴会上在外人面前对他那样温柔宠爱。
裴翊不禁想，看来段星敛确实为此苦恼许久了，戏做得这么足，以前倒没看出来他还有演戏这方面的天赋。
不过此外，裴翊心中却也莫名奇妙地轻松了一点。
说实话，其实他现在有点……害怕段星敛对他特别迁就特别好，就像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一样，他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怕自己还不起，这会让他想逃。
而现在这样，虽然相处起来感觉有些怪异，但他心里好受许多。
可与此同时，裴翊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很久，他一直想，不去主动靠近他，便不会主动伤害他。
但经过昨夜之后，裴翊不得不承认，他对段星敛仍有强烈的渴望，会渴望多见到他、渴望他的拥抱、也渴望他的亲吻……
如今这两种矛盾的想法开始在他心里拉锯，犹如天平的两端，眼下各不相让，堪堪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是长高了一点。”
裴翊正神游着，想的还是一些不太能说的事，忽然间就听到对方当事人的声音，差点呛住。
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段星敛说的什么，是在回答昨天他在他耳边问出的那个问题。
可他还以为段星敛当时没听到，又或者今天已经不记得了呢！
裴翊咽下口中食物，抬眼看向段星敛，可段星敛没再多说，像是到此便结束了话题。
裴翊面上保持冷静，心中却不由庆幸，幸好昨晚上没对段星敛做什么，不然现在得多尴尬。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裴翊如是反思。
饭后裴翊帮忙收了杯碟，段星敛好像有点事，去一旁打电话了。
待他打完，回头发现裴翊正在身后不远处。
裴翊见状便直接开口道：“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段星敛看他一眼，问道：“回哪儿？”
“世黎。”
可裴翊说完一顿，昨天他原本是想换一个酒店的，结果被宴会打了岔。
虽然昨晚上许明如还特意叮嘱他继续放心住，有什么需要就和她说，要用化研所的实验室也随时可以。
可当时裴翊看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搬走。
待会儿回去就退房。
他如此打算着，便准备和段星敛告别。
临走之前又说：“你这身衣服我之后还你。”
段星敛却没接这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似乎也看明白了裴翊的顾虑和打算。
裴翊见他没反应，便指了指门外：“那我先走了。”
“我刚刚接的是老师的电话。”段星敛开了腔，明明是信口胡诌，神色却是认真，“她听说我恋爱了，但距离她给我介绍的时间太短，所以以为我是在故意推脱。”
裴翊没忍住，回答：“你是在推脱啊。”
段星敛：“……”
他接着说：“她说上次来我家，没发现家里有别人生活的痕迹，过两天还要亲自过来看看。”
裴翊抬眸，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心想你老师好热心。
但他心跳却也渐渐快了起来，似乎对段星敛接下来要说什么有所预感。
“搬过来吧。”果不其然，段星敛最后提出了要求，“陪我住一段时间，行吗？”
裴翊闻言，这回眼神不再避开，直直地看向段星敛，似乎要将他看穿。
但更多的却似乎是在借段星敛的眼审视自己的内心。
裴翊一边说着不行，否则一个月结束之后要怎么办？另一边却又在叫嚣着同意，你的渴望正在向你发出邀请，你怎么拒绝得了？
而裴翊以为自己静默了很久，其实不过只是转瞬，最终砝码配重不均，理智败于情感，暗自忍耐和循心而为的天平开始向后者倾斜。
裴翊暗地里呼吸一口气，然后他的声音听从了他的心。
“好。”
作者有话说：
小修了一下，主要是后半段，建议看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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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裴翊回到世黎收拾东西时, 心情几乎可以称得上雀跃。
他很少有这种感受，但他对自己部分坦诚之后，便有些控制不住。
原本段星敛问要不要帮忙, 裴翊却拒绝了,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他希望段星敛不要为他做得太多。
相反，他希望自己可以为段星敛多做一点。
此外他知道段星敛提出这个要求，大约也是猜到了他目前准备搬离世黎的打算, 所以想要给他一个容身之处。
至于为什么……裴翊摒开一些念头, 只是想, 段星敛骨子里本来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所以裴翊觉得，既然住了人家的，那之后便要多对段星敛好一点。
他暗暗做着打算, 很快也把原本就不多的东西收拾好了。
只是他出门的时候段星敛也去了公司，这会儿应该不在家。
按理说他去之前应该先给段星敛说一声，可裴翊两次点开对话框, 都莫名有点开不了口。
最后他等到下午，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决定不说了，反正早上段星敛已经把门卡给了他，也让他随时过去就行。
裴翊便提着行李箱, 又回到了段星敛那处房子。
不过段星敛暂时还没跟他说住哪间房，他便只把行李箱放在客厅。
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又去一趟超市，礼尚往来地购置了许多东西。
做完这些之后眼见着快要六点, 裴翊往门口看了眼, 却没见有人回来的迹象。
与此同时手机一震, 收到消息。
【L：加班。】
裴翊盘腿坐在沙发上, 打字回复。
【：好的。】
段星敛看到这个回复，知道裴翊已经到了，把心放下，嘴角微微翘起，继续投入到工作当中。
这边裴翊原本是想着等段星敛回来再一起商量晚上吃什么，这会儿没了兴致，凑巧他也不饿，便像以前一样随便啃了个面包对付了一顿。
而他接下来都算休假，没有科研任务，他也并不好真去借用化研所的实验室开新课题，他便只能点开邮件，挨个回复学弟学妹们请教的问题。
回完之后又和裴女士聊了会儿不痛不痒的天，但他和裴女士确实话题不多，也都不欲干涉互相的生活，于是没几分钟就结束了。
裴翊放下手机，脑子里搜寻半天，居然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他许多年没有过这样闲暇的时候了，如此一来，还有些不适应。
最终裴翊掏出刚刚从厨房角落里翻到的一本菜谱，以做学术的态度认真研究了起来。
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学门生活技能吧。
——
段星敛加班到九点，拒绝了公司副总共用宵夜的邀请，也不等司机来接，自己开车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他刚出电梯，走到门口时，脚步却莫名停了一下。
此前他每次回家，迎接他的都是一室黑暗，他往往就在这阵黑暗里，走过客厅走进房间，洗了澡便睡觉，第二天早上又出门上班，如此往复，仿佛这里只是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
所以他也没有装饰屋子的想法，交房时怎样，现在就还是怎样。
段星敛深呼吸一口气，手握上了门把。
客厅里没开顶灯，但沙发旁的落地灯却晕着微光。
裴翊正蜷在那阵微光里，身边滑落了一本书，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段星敛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恍然间只觉草木蔓发、春山可望，像中间没有那晃荡困顿的九年，一路从过去蔓延到了绵长的未来。
段星敛走过去，轻轻将书从裴翊手中拿起。
可谁料他一动作，裴翊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睁开一只眼，往段星敛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时有些鼻音：“回来了？”
段星敛屈腿坐在茶几上，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嗯。”
裴翊能起得来，但只要不是自然醒，一直起床都有些困难，他趴在抱枕里醒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坐了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和段星敛面对面。
裴翊见到他，这才渐渐清醒过来，片刻后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公司食堂。”段星敛答完又问，“你呢？”
裴翊顿了一下，只轻飘飘「唔」了一声，没多答话。
段星敛一见他那样心里就有谱，偏头一看，果然看见旁边垃圾桶里只有一个面包袋。
段星敛真服了，他咬了咬牙，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
只是拿起刚才那本书的封面看了下，挑了挑眉，似有些兴趣的模样：“你看菜谱？”
说来羞愧，裴翊还从没有看书睡着的经历，这一遭属实是开辟新体验。
但没想到段星敛又笑了下，有些揶揄似的说：“看得明白？”
裴翊闻言，忽觉学习能力受到了挑战，他不服气地瞪了段星敛一眼。
段星敛笑得越发开怀，他不再逗人，站起身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弄点宵夜，你吃吗？”
却不想裴翊穿着拖鞋跟了上来，并且信心满满地跟他说：“我来弄吧！刚刚看了个葱油拌面，感觉挺简单的。”
段星敛看他颇有实践精神的模样，也生出好奇，把位置让给他。
让到一半想起家里没葱，结果打开冰箱一看，发现原本空空的冰箱被各种食材塞得满满当当的。
裴翊越过他拿了葱，回头看怔在一旁的段星敛，临上阵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问：“你先去洗澡行吗？”
新手初上阵，有些怕露怯。
段星敛倒也理解，但实不相瞒，他方才看着冰箱的第一秒确实很感动，第二秒却看见了那看样子就不太新鲜的鸡蛋、已经死很久的鱼、过老的蔬菜以及最好不放冰箱的土豆等等。
段星敛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别多嘴，下次一起去超市就好了。
最后他将灶台该如何使用反复叮嘱了一番，到底在裴翊逐渐不耐烦的眼神中去洗澡了。
路过客厅时又发现裴翊的行李箱还在角落，知道他还没进屋，便又扬声说了一句：“你的行李箱我先给你拿到卧室去了！”
裴翊已经开始操作，也没问是哪个卧室，只任由他安排，遥遥应道：“好。”
十分钟后。
段星敛快速冲了个澡出来，正准备吹下头发再换衣服。
卧室门没关，忽然间他却闻到一股焦糊味道，紧接着又传来「哐啷」一声响动。
段星敛拔腿朝厨房跑去。
裴翊觉得自己明明是严格按照步骤走的，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面坨了油糊了锅铲还掉地上了。
他正蹲下去捡，准备装作无事发生，结果余光一瞥，看见人影便知道案发现场瞒不住了。
结果他偏头一看，发现段星敛只身下围了块浴巾，头发湿漉漉地还在往下滴水，划过眼睫鼻梁、划过锁骨、又划过肌理分明的六块腹肌。
段星敛肩宽，便显得腰窄，身上的肌肉也并不贲张，薄薄一层覆在身上，看起来线条明朗的同时又很……欲。
裴翊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回了头，耳根有点泛红。
“我、我做完了。”裴翊难得说话打了个顿，好在勉强没有色令智昏，说话时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但没做好。”
裴翊嫌弃得想要倒掉，幸好弄得不多，不过临到头段星敛却说饿了，要尝尝。
裴翊便只好硬着头皮把面端给他，不太敢看段星敛脖子以下的同时又觉得有点难为情，毕竟以前段星敛从没有让他吃过猪食。
他看着段星敛几口吃完，都替他心疼他的胃。
一句「怎么样」也实在没好意思问出来。
倒是段星敛，一些深切的爱意也着实覆盖不了这沉重的事实，吃完后他喝了两口清水，自顾自地点评：“确实有点太齁了，我得找找门诊卡备着。”
裴翊：“……”
虽然是事实，但他拒绝接受，幽幽地看了段星敛一眼。
“明天还齁死你。”裴翊自以为恶狠狠地留下这么一句，接着把碗收走。
段星敛自觉地跟上来准备收拾灶台，但他在裴翊面前晃了两圈，裴翊终于忍不住，赶他出去：“你先去把衣服穿上行不行？”
段星敛一愣，低头看了眼腹肌，又心机地绷了一下，脱口就问：“不好看吗？”
裴翊没回答，转回头，后脑勺对着他，从段星敛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粉红的耳朵尖。
段星敛见状一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心想，吃这一套？
可他深知适可而止若即若离的道理，不急，心满意足地转身回了卧室。
没一会儿，裴翊收拾好了战场，也想洗个澡，这才想起另两间屋他还不知道自己住哪间，又见段星敛卧室门开着，便到他门边，问道：“我住哪儿啊？”
段星敛已经换了一身灰色丝质睡衣，屋内的光洒上去像有一层锻光，看起来越发有气质，裴翊不自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段星敛侧身时隐过笑意，回答道：“这里。”
裴翊：“？”
但随着这话落下，他也看见了衣帽间边缘露出个角的行李箱。
可是，目前这样不太好吧？旧情人盖着被子纯聊天？
段星敛看出他的疑问，解释道：“我这儿只有这个房间是卧室，另外的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健身房。”
此言一出，裴翊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没卧室你还叫我来？
“我当时也忘记了。”段星敛说，“之前没考虑过别人留宿的问题。”
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连夜搬出去，再多说也显得矫情，毕竟也不是没有一起睡过，虽然现在尴尬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裴翊再次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迈步进了房间。
好在段星敛接下来一直没再说什么，似乎也在为他淡化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氛围。
段星敛给他挪了一半的衣柜出来，只是裴翊带的衣服不多，只堪堪占了小半边。
之后他去洗澡，出来时段星敛已经在床边躺下了。
裴翊瞧了瞧空置的另一边，挪着步子过去了。
但最终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难熬。
段星敛的床大，两人睡在一起，中间都还可以再躺下两个人，和睡酒店标间也没什么区别。
裴翊躺下之后，也很快便睡了过去，只是模糊中觉得身侧有动静，朦朦胧胧间似乎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对此并不抗拒甚至有些想念，便没能为此醒来。
而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时段星敛也已经去上班了。
非常体贴地给他留了缓冲的空间。
裴翊复又躺下，在段星敛的枕头上趴了一会儿，嗅着枕间段星敛的气息。
之后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临近中午，裴翊本想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什么速食食品可以再凑合一顿。
却接到了外卖电话。
裴翊下楼去拿，看包装是燕子楼的食物，他从袋子里拿出清单，杭椒牛柳、茶香排骨、三鲜丸子、清炒荷兰豆，那天合作会上，也有这几道菜，他吃了不少。
裴翊接着往下一看，又看到了一栏备注。
【好吃的，换今晚的宵夜。】
裴翊弯着眼睛笑起来，转身进了楼栋。
却没注意从身后另一栋刚刚闪身出来的邵遇，邵遇正准备出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倒退了几步回来。
他睁大眼睛再三确认，觉得自己好像，又他娘的撞破了什么。
——
段星敛中午时收到了裴翊的回复。
【：换。】
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但段星敛还是高兴了半天。
晚上九点由司机送回了小区。
他在门口下的车，进门之后拐过花园，直直往自己那栋去。
却不想在绿道上撞见一人。
正在躲清闲的邵遇一见他，立马迎了上来。
“小段！站住！”
段星敛看他一眼，催促道：“有话快说。”
邵遇直奔主题：“你也金屋藏娇！”
段星敛一听就知道他估计碰见了，干脆承认道：“对。”
应完又反应过来：“也？还有谁？”
“这不重要！”邵遇眨眨眼，支吾了一下，一挥手带过，专注把问题放在他身上，“你不是说你们目前是合约情侣？”
邵遇那天晚上听方艾他们说了，理解之余又不是很理解。
段星敛回答：“目前是的。”
“可你不是说裴翊应该还喜欢你吗？”邵遇近来已经没太有心思八卦他们的事了，因为他觉得这俩基本就是锁死的格局，但想想段星敛前些年的状态，又有些担心，而且他们这双方有意却又不捅破窗户纸，不憋得慌吗？于是现在碰见便问了，“所以你们现在这是在玩什么情/趣吗？”
“没有，只是时机没到。”段星敛往楼上望了一眼，慢慢说道，“我和他……太久没见了。”
还需要一段彼此确认和适应的时间。
邵遇似懂非懂，最后干脆不想了，只单纯地问：“那你现在是打算干什么？”
“这还不明显吗？”段星敛奇异地看他一眼，最后笑了一下，眼里是势在必得，“当然是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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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段星敛这话没有开玩笑。
从前他年少不安, 总想让裴翊和他建立千丝万缕的联系，让裴翊融入他的生活圈子，他是想着, 这样总能多些维系。
谁能想到, 裴翊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分手那天，所有的联系都与他一起, 一并被留在了时光里。
所以段星敛现在也明白了, 对裴翊而言, 其他一切都是附庸，根本没用。
他只能用自己牢牢拴住裴翊。
却不想他说完这话，邵遇若有所思, 片刻后神情复杂地说了句：“你们男的真是诡计多端。”
段星敛：“？”
邵遇摆摆手，一副痛心疾首不欲多说的模样。
接着他低头，看见段星敛手里还拿着两盒樱桃, 看起来很新鲜，他不禁往自己家楼栋的方向看了一眼, 跟段星敛说：“你这樱桃哪儿买的？给我一盒。”
“外边果品店。”段星敛跟邵遇有一说一，“你自己去买，这些裴翊都不够。”
“噢, 好吧。”邵遇完全不介意，“那我明天给他送一箱。”
段星敛也不客气：“行。”
说到此处，两人便各怀心事分道扬镳，邵遇往果品店去, 段星敛则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时客厅里的灯亮着, 但人没在, 段星敛把樱桃放餐桌上, 往厨房走去。
正巧见到裴翊端着一个碗从厨房出来。
见到他笑了一下，把碗放在餐桌上，转身道：“正好，宵夜。”
段星敛过去一看，发现竟是一碗银耳粥，还加了红枣和莲子，看起来卖相不错。
段星敛去洗了个手，回来就直接开夸：“好棒。”
裴翊已经熬废了一锅，这是第二锅，幸好今天提前问了段星敛什么时候回来，提前预习了一遍，不过他虽然不会提这事，但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夸奖。
他在餐桌边坐下，手撑着下巴，看了段星敛一眼：“你少闭眼夸了。”
“我和裴女士的厨艺应该是一脉相承。”此情此景，裴翊不禁就提了件旧事，“当初裴女士一碗海参送走我，我不会用银耳送走你吧？”
说完自己却先怔了一下，旧时的经历对此刻而言，总是有些不忍回顾，否则稍一勾连，动辄就是风雪连天。
裴翊言语凝住，没再继续说这个。
段星敛垂眸笑了下，坐下时掌心似是不经意，轻抚了下裴翊的头发，接着端起碗喝了一口银耳汤，接话道：“这倒不会，我身体还不错。”
裴翊敛下情绪，脱口回答：“看出来了，腹肌总不能是虚的。”
段星敛闻言勺子一顿，其实银耳没熬透、粳米也有点硬，不过此时他喝着却心里胃里都生出暖意，此刻听到这话更是得意。
“那当然，硬得很。”段星敛又喝了一口，自然开口，“你不信随时验证。”
裴翊听到这里，眼神一顿，眼睛飞快地瞟了段星敛一眼，总觉得话题在往不对劲的方向上走，可他看段星敛神色坦荡大方，不像故意的，倒像是他多想了。
于是他也只能控一控脑子里奇奇怪怪的画面。
之后段星敛一连喝了两碗银耳粥，虽然知道多少有点人情世故的成分，但还是给了裴翊莫大的鼓励。
饭后段星敛洗完碗顺便洗了樱桃，裴翊则关了客厅的灯，准备待会儿就着樱桃看一部电影。
段星敛等洗完澡才过来，坐在他身边，裴翊身旁的沙发凹陷一块。
客厅里昏暗朦胧，投影仪上的光映在两人脸上，衬得人也安静柔和下来。
段星敛侧目，在昏沉掩映下瞧着裴翊精致的侧脸，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似乎想立刻将人占为己有。
好在两人一开始距离不近，裴翊虽时不时会分心关注一下身旁的动静，但尚能保持专心。
只是后来，裴翊再一次从碗里拿樱桃时，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对方微凉的指尖。
本就黏腻暧昧的空气像在刹那间凝滞了一瞬，像流云遇风，飘浮缓慢。
猝然间，裴翊也像是触电一样，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下就缩回了手。
谁料段星敛偏偏发问：“不吃了？不甜吗？”
“甜。”裴翊听见自己回答，“很甜。”
话音刚落，唇边就递上一颗樱桃。
裴翊一愣，没偏头，便没注意到段星敛唇边的笑。
裴翊张嘴吃下樱桃，一不小心，嘴唇却又触碰到了段星敛的指尖。
一触即分，心旌摇动。
但段星敛却像没感觉，又拿起一颗樱桃自己吃了下去。
裴翊回头，不想再看他了，但后来电影讲了什么他还是完全没有看进去。
脑子里全是段星敛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将殷红的樱桃在清水中淘洗、以及拿起透明的玻璃碗时手背微微崩起筋脉的画面。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循环上演了后半部电影的时间，电影一结束，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却没想到这画面最后居然又无孔不入地延续到了他的梦中。
只是梦里那樱桃和手指却都出现在了奇怪的场合，梦中的触感似乎也变得灼热。
裴翊第二天一早几乎是惊醒的。
他一下坐起身，粗喘几口气，眼神放空地盯着前方。
接着裴翊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幸好段星敛又已经走了。
裴翊闭了闭眼，双手捂了下脸，片刻之后才认命地下床，去了洗手间，并且接下来他都没好意思用洗衣机，换下裤子，亲手毁尸灭迹。
他做完这些，才出去客厅，吃完了段星敛给他留的早饭。
鸡蛋饼和清汤面，还有一杯鲜榨橙汁，分别在保温板和保鲜盒里放着，比他弄得精致多了。
裴翊有些感慨地吃完，之后准备去健身房里运动一下，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近来事情变少了，精力无处安放，这才净想些有的没的。
谁料与此同时门铃却响了起来，裴翊这才想起昨晚段星敛跟他说邵遇也住这小区，今天可能要过来找他玩。
裴翊打开显示屏一看，发现果然是邵遇，手里还抱着一个泡沫箱。
待他上来，裴翊赶紧接过，才知道邵遇带的居然又是一箱樱桃。
裴翊现在根本看不得樱桃，一看就想起这玩意儿被摆在身上又被一颗一颗吃下去的旖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邵遇却不知晓这些，他高高兴兴地把樱桃放在茶几旁边，一回头看他脸色怪异，这才问：“裴翊，你怎么了？”
裴翊回神，越发坚定自己要找点事情做的想法：“没，没有。”
“噢，嘿嘿，是不是见到我太高兴了！”
裴翊笑了一下，顺应着点头：“嗯。”
邵遇一听这个瞬间高兴起来，而他今天来本来就是想跟裴翊聊聊天儿。
虽然大部分时候是他单方面输出，但他早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邵遇先聊了聊近日的趣事，比如娱乐圈近来整顿，尤其严查财税问题，林思为在相关单位，忙得要死，有次还来了他家公司抽查；此外有好几个明星都找到方艾想打税务官司，还开天价律师费，奈何官司必输，方艾又不差钱，根本躲都躲不及。
如此种种说了一番，邵遇最后又咸鱼瘫下来，悲伤地叹息，话题终是忍不住回到了令他痛苦的艰难学业上。
他临近期末，有八个论文要交，偏偏有人又不省心，他左支右绌，已经快凋谢了。
裴翊看向他，问道：“谁不省心？”
邵遇闭着眼，随口提了一句：“以前的爱豆，唉，拿他没办法。”
一直以来，邵遇在无限躺平的同时又是究极颜控，甚至青春期唯一的躁动就是追星，而他家公司又是文娱产线，所以说到这个裴翊并不奇怪，但他不了解娱乐圈，便没多问。
倒是论文的事提起了他的兴趣。
虽然专业不对口，但不就是论文吗，裴翊觉得他可以，正好也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想晚上再做奇怪的梦了，不然被发现可了不得。
是以裴翊看向邵遇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新的升级任务，他试探着提议：“论文的话，要不我帮你？”
邵遇一听这个，一下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眼里放出希望：“真的？！”
裴翊点头：“虽然我不了解人力资源专业，但我顺便也可以学习学习。”
“没事！你只要陪我就可以！”
其实邵遇也并不是完全仰赖他人，只是邵遇本科和研究生专业跨度大，他考C大的研也是擦边上，最后没选到一个好的硕导，他导师在外兼职跑得勤，也没把什么心思用到学生身上，当然邵遇本身也不是特别积极自律的人，所以学起来着实有些难受。
而段星敛双修的金融和心理学、林思为学的会计，多少和他能沾点边，从小也一直都是这么提拉过来的，所以邵遇询问他们的时候多。
但他们大多也只是给他开题建议，最多提点一下框架结构，最重要的是俩人严格，会定时定点地要求他汇报完成度，邵遇在学习上毫无发言权，所以只能听话，当熬夜的秃头研究僧。
只是近来他们都忙，邵遇也觉得自己是时候需要独立行走一下，便没求助，奈何现实太惨烈，邵遇火速认输，觉得还是有人搭把手好一点。
幸好裴翊回来了！
而且裴翊是亮闪闪的博士诶，完全可以鞭策他。
邵遇如是想着，心中也燃起了学习的热情，他想，让知识尽情地洗礼他吧。
裴翊也来了精神，说干就干，当即拉着邵遇进了段星敛的书房。
此时的邵遇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裴翊在书房里找到几本相关的专业书，邵遇回去拿电脑的时候也带了一些其他的过来，厚厚一摞，是知识的厚度。
裴翊刚开始还一边看一边询问邵遇，结果邵遇基本都答不上来，最后裴翊选择抛弃他，自己查论文看文献，自学了起来。
中午饭仍是段星敛点的外卖，他和邵遇随便对付了几口，又继续投入学习。
等到傍晚时，裴翊基本掌握了大概，第二天一早，邵遇再过来时，裴翊居然已经给他列出了几个可选的题目。
邵遇大惊，昨天深夜结束学习的时候，他脑瓜子都是嗡嗡的，万万没想到多年过去，裴翊竟然恐怖如斯，可是人家这是在帮他，邵遇不可能不领情，只能迎难而上。
结果刚刚裴翊居然跟他说，让他选一选，今天就先交三到五个开题报告出来。
邵遇如遭雷劈，但也只能苦哈哈地照做，熬到晚上，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他开始渴望段星敛回来，昨天段星敛回来之后裴翊心思就没太在他身上了。
可谁料今天段星敛回来之后，裴翊却一反常态，还拉着段星敛请教了几个专业问题，然后裴翊便又继续点开他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开题报告进行研判。
眉头却不禁越蹙越紧。
邵遇心中忐忑，仿佛回到了被最严格的老师支配的时候，但他真的很努力了。
“裴、裴老师。”邵遇吓得称呼都换了，“你帮你导师带研究生的时候，你看他们的论文，也、也是这样吗？”
“不是。”裴翊在电脑上做标记，回答，“我会骂人。”
邵遇闻言立刻抱住自己。
段星敛在一旁看到这一幕却笑了，他着实想象不出裴翊生气的样子，因为裴翊大多时候都很冷静，并不会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过他看了看邵遇，大约也能理解裴翊的心情，这是真的忍不住。
可是裴翊认真起来，下颌线条微微绷紧，带着细边眼镜的模样更显冷淡，段星敛眼眸沉沉，忽然想见见他失控是什么模样。
却不想那边邵遇吓着吓着，这会儿盯着裴翊的侧脸，脸上居然逐渐露出笑意，没一会儿，还情不自禁地说：“裴翊，你冷脸好帅哦！”
被说出了心里话但听得不太爽的段星敛：“……”
他轻「啧」了一声，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邵遇，不理解地问：“我说你这人，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言语之中的嫌弃溢于言表，邵遇听出来了，但他才不想和他计较，接着眼睛一转，一些小机灵浮上心头，想借此活跃一下这令他窒息的气氛，于是故意道：“这还不明显吗？我在馋你老婆啊！”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就是我想把早六点的更新调到零点左右，因为作息有点阴间，想调一下（如果不成功就当我没说╥﹏╥）
但还是日更，不更请假，总之大家还是早上起来看就可以辣，早睡早起不要熬夜，祝大家身体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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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最终邵遇因为进献谗言, 被无情地「请」出了门。
临走之前还被留下了两篇论文初稿的艰苦任务。
门一关上，裴翊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耳侧听着段星敛回来的脚步声。
室内复又归于安静, 但气氛却好似停留在那声「你老婆」里, 似粘稠云雾，久久不动。
裴翊原本还在打字批注的指尖停下动作，眸光微微一侧, 这两天稍稍歇了一头的心绪又有些浮动。
段星敛走过来, 半垂着眼睫看他, 唇边挂起笑容，似乎因为裴翊的反应而饶有兴致，于是他终于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故意道：“你陪了那崽子两天, 连我的宵夜都没有了。”
裴翊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接，纷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致。
裴翊仿佛碰到对方探出的枝桠, 他没有撤回手，也再度纵容自己握住这一点带着花苞的新枝, 他看着段星敛的眼睛，进一步回道：“那我明天给你送饭去公司？”
段星敛闻言，眼神浓了些许, 兴味盎然地点头，立刻便应了下来：“好，中午来。”
裴翊在心里记下这事，同时却有些纠结明天该做些什么给他送去, 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有心无力, 百分之九十九做得不好, 段星敛被同事嘲笑怎么办？
裴翊忧心忡忡地想着, 又跟邵遇说了明天不用过来，得到邵遇喜从天降的回复之后才关了电脑。
同时他准备回屋再复习几个做菜视频，主要菜谱对他是不管用了，比如适量他是真不知道适多少量。
但或许是他盘腿坐得太久了，腿有些发麻，起身时便没忍住晃了一下。
一双手却及时稳稳当当地扶了上来。
段星敛两手扶着裴翊的手臂，几乎是一个圈抱在怀里的姿势。
裴翊乍然接触到对方温热的胸膛，身形一僵，眼神有些落空，看着眼前段星敛的衣料，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似的。
此时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两人皆着短袖薄衫，开放阳台的窗户未关，初夏有风，隐隐吹过两人密密相触的灼热肌肤。
片刻之后，段星敛方才松开他，似是而非地说：“站稳了。”
裴翊眼睫微眨，没接这话。
倒是临到阵前生出退意，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了，”裴翊白天听邵遇不小心提起的，但邵遇没细讲，还似有回避之意，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此时便问了出来，“你是双学位吗？”
段星敛知道裴翊在顾左右而言他，正想进一步调笑，却不想他提及的是这件事，段星敛眸光凝滞一瞬，但也知道无法隐瞒，只能尽量自然地回答：“本科修的金融和心理学，研究生就只读的金融。”
裴翊闻言，当时眼神顿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句：“厉害。”
段星敛也笑着回：“不及你。”
两人的对话便止于此，之后从洗漱一直到关灯睡下，偶尔搭茬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只是夜深人静时，前几日睡眠质量达到了从前没有的高度的裴翊，却蓦然睁开了眼睛。
只见段星敛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而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刚刚睡下时那样泾渭分明，段星敛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一些。
裴翊一抬手，便几乎可以轻而易举地触碰到段星敛的眉毛。
窗户只拉了一层白纱帘，柔柔的月光洒进来，裴翊看着段星敛的睡颜，不禁探出指尖，但到底像是怕惊醒他似的，微微悬浮，不动声色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裴翊借由方才的话题，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当年他出国之后，同殷霜也断了联系。
只是后来在J大，他有一次偶然碰见过前来交流的殷霜。
殷霜倒也没有责问他，甚至没对他的突然离开表示任何不满，再见时还有些旧友重逢的惊喜。
他们那天没聊多久，但几个来回，裴翊便明白，其实殷霜话里话外，都有在询问他，好了吗？
裴翊当时勉强笑了一下，心中却是苦涩。
其实说到底，对裴翊而言，他和段星敛不相匹配的症状，才是他们分手的根源。
他那时也曾真切地希望过，有人能够十分真诚热烈地去爱段星敛，能给段星敛他给不了的一切。
可后来他也再尝试过自救，不死心地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希望。
为此他找过好多个心理医生，甚至还又厚着脸皮找过熟悉他的殷霜。
但都没有用。
诊疗到最后，就连殷霜有时都会忍不住用一种无能为力的眼神看着他。
那时裴翊便知道，他好不了了。
而他原本唯一的「药」，却被他抛弃在了过去。
自那之后，裴翊便也渐渐认清，无法痊愈的他，和段星敛之间，没什么希望了。
所以即便裴翊时常想段星敛想得彻夜睡不着，也不敢再去打扰他。
而他从小到大，总是听别人说他冷淡却坚定，但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游移怯懦。
并且这次如果不是教授，他恐怕也不敢回来。
时间久了之后，便越发近乡情怯，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此刻裴翊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段星敛的模样，悄声靠近一点，心中却无限翻涌。
其实自重逢之日起，自见到段星敛的那一刻起，裴翊此前九年的踟躇便开始渐渐崩塌，心中防线也开始无限松动。
所以在段星敛同他提出「恋爱合约」时，裴翊脑中便立刻冒出了一个压抑已久却不敢奢望的念头——我有没有机会，和他再重来一次呢？
这个念头掩藏在种种冠冕堂皇和欲盖弥彰的理由之下，但那些理由和想法都不过只是他说服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且名正言顺地留在段星敛身边的契机罢了。
他借着这些借口与段星敛暧昧横生，却又始终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因为他知道，即便多年过去，他也还没有痊愈，段星敛的情感依赖或许也没有缓解。
他们仍然是不合适的。
可裴翊即便清楚这些，却也根本无法抵御，最终还是对段星敛的渴望占了上风。
及至如今，铺天盖地滚滚而来，裴翊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情感缺失、不会爱人、难以保持长久稳定且健康的亲密关系。
但他自私地想要段星敛。
此刻裴翊不禁再凑近一些，段星敛平缓的呼吸似乎都落在了他鼻尖。
室内无限静谧，但裴翊始终和段星敛保持着微弱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裴翊睡意渐渐浮上来时，腰间却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裴翊意识朦胧，手不自觉地攀上了对方的肩。
紧接着，裴翊依稀感觉到自己唇角似乎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裴翊此刻迷迷糊糊，竟忽然有些不辨日月，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在403宿舍里的亲昵夜晚。
以至于他不知不觉间，竟习惯性地微微仰了头，给出了最轻巧却又最热烈的回应。
唇瓣相触的一瞬，像是终于一朝穿透三千多个日夜轮转的岁月，终于见到了薄雾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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