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幸福的事莫过于知音至友相聚于庭月之中举杯对酌。一酒一烛灯,最好再来些小菜,三人便可以聊到东方既白。
“这寒汀宫也真是名副其实,真是够冷的。”他饮下温酒暖暖身子,“寒冥兄为了修炼也真是受苦了。”
“什么,哪里冷?”鹤一倒是天真的很,“我不冷啊?”
“鹤一你天生便是高格,自然防得住这寒气。”寒冥慢慢悠悠解释,“是我们修为还不够格。”
“妄自菲薄。”鹤一对他动手动脚,“你都是将被授予神位之人了,还这么谦虚搞什么?”
“搞什么?我可不敢占了你的光彩。”
“不过说真的我们飞黄腾达了之后该帮帮熙川才行。哦熙川,你师傅为什么还不提拔你为司判?”
他喝了口酒想了想怎么解释。
“是不是你那师姐师兄诋毁你?”
“不是。师傅门下只有我与师姐,而你也知师姐她待我如手足的。”
“那是怎么回事?”
寒冥在桌子底下把越跑越远的鹤一拉回来,自己向他回答:
“大概是时机未到,毕竟他们这派系中有可以预见之人,处理事宜必定会顾全大局,长远考虑。”
他点头同意。
鹤一盯着寒冥:“你很懂啊?”
寒冥坏笑:“如此浅显,是你傻。”
“你骂我!”“喝酒喝酒……”
他笑看他两个嬉闹,自己也灌下一口酒去。
“师姐……和我说了件事。”
两人看他的神色变暗,都凑过来问怎么了。
“师姐前些日子用卦象帮我卜算了吉凶,发现……”
“你快些说。”
“她说我命里有及其劫难,且非渡不可。若我渡不过,恐怕是会……”
“这有什么?”鹤一拍拍他肩头,“你有我呢,什么劫难渡不过?”
“可是……”
“熙川兄不必担心,”寒冥向他颔首,“无论如何,我会帮你。”
“可……”
“熙川。”他们看着他,“咱们同甘共苦。”
同甘共苦……他也看着他们。
这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他站起身来,留恋的望着这一方洞天中最后的明月。
“我该走了。”
他举酒向天,对影成三人。
“谢谢你们。”
酒撒大地,昔人的身影也消散于无形,一切都化为了南柯一梦,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怅然。熙川将那把剑重新挂回腰间,深深望向那无主的酒盏。
我果然还是不能承受这样的苦寒啊。
“念一总司。”
“师弟呢?”
“司判大人最近把几桩旧案重新梳理了一番,劳了好些心神。现在大概还在歇息着呢。”
“那就不要叫他了,让他睡吧。”
少女放轻步子徐徐走进门里去,在寝室前停下,稍稍掀起门帘来望了他一眼,又悄声离开。
……
这一觉倒是沉沉,那些恶意没有再出现在梦中。他的灵魂在沉默中休息了片刻,又回到现实中醒来。他睁眼,发现已经是日挂中天。
他的脑袋倒是很清醒,但他就是起不来。
粥香,这院里怎么会有人间烟火气息?他转头看向门外隐约的人影。那人影也似注意到了,掀起帘子走进来。
“醒了?睡的怎么样?”
啊!太颓废了……他赶紧要坐起来,师姐走过来坐下将他摁回床上。
“搞什么,不想起来就躺着。”她笑,“赖床嘛正常,不要连这个都不宽容自己。”
“唔……我只是觉得这样太难堪了……”
“我不觉得难堪。”
师姐疼爱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给了他一个他最喜欢的拥抱。他将脸稍稍躲开师姐柔软的胸口,耳根马上就烧起来。
“师姐,我就是挨打我也愿意了。”“我不会让师父打你的。我拉着他,你就跑,我说几句好话他就消气了。”
师姐轻轻捏住他红成山芋的耳朵。
“起床吗?我给你熬了八宝粥。”
很香,他从来没有唾弃过人间的食物。师姐手巧,学什么都快,他没怎么去过人间,美食倒是品过不少。
他很给面子的全部喝完,师姐就在边上撑头看他。他喜欢师姐这样,师姐怎么样他都喜欢。
“师姐,什么时候师父才能同意我俩啊?”“你也知道师父只是舍不得我们两个都离开,他实际上也不是很反感。我想,再等些日子吧。”
“我等不及了。”
他拉起师姐的手,又缩回去。比起担心批评挨打,他更怕自己犯了纪律问题。
“师姐,这里……没这一条规则吧。”
“你要是想要有我就加。”师姐把本子拿出来就写,“加一条这个:禁止办公室恋情……”
“不不不……”
他去拦,师姐偏不给他。他们嬉笑着都知道这只是无聊生活里的玩闹。
散散步。
师姐的一身白纱立在亭子里,冲对岸的他招手。这是师姐最喜欢的装束,也是他最喜欢的。师姐穿什么都好看,像是落入人间的仙女,沾了人间的温情又不乏天上的仙气。
唔,师姐就是仙女。
他看得入迷,差点在台阶上摔一跤。
“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师姐凭栏俯身,伸手拉他上来。她眉眼弯弯,笑的触动人心。
“是不是那些复杂的案子?”
他不好意思说不是。师姐便抚摸他的脸,叫他放松些现在不在工作。
“你那小奴说你忧心的很。”师姐揽过他,“担心什么?天塌下来自有你姐我的撑住。”
“不是担心。只是那些旧案看的我心焦。”他垂目,“虽然都是先祖前辈的决断,但里面的一些判罚我不敢苟同。”
“神也会出错的。”师姐抬手帮他理了理发冠,顺势往他脑袋上一拍,“过去的已成过去,再多的惋惜也无济于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史为鉴,以人为鉴,避免后人为你的过错哀叹。”
我的过错……
他又想起那一汪碧月来,他不禁抬手去摸腰间的配件。
“师姐,我做的怎么样?我……也有错吧?”
流水潺潺,木叶摇动。师姐走到琴前,略略拨出几个音节。
“师弟,没有人不会犯错。”
弦声响起,切合时宜。他又看见那月光,那酒盏,那沁入皮肤的寒凉。只是这一次,他看见了友人向自己告别。
“熙川。”他笑,“这世间还是很美的,不是吗?”
“熙川兄。”他向他摆手,“让我的剑替我助你吧。”
“可……”
“熙川,我们说好的,会助你渡过劫难。”
他们笑。
“你做到了。”
“可……”
“熙川,这一路谢谢你了。”他们转身,“我们要走了。”
“可是!”他向他们伸手,最后又停下。他呆了片刻,将手抬起,冲他们的背影也摆了摆。
“……走好。”
曲声渐平,时间重又开始流逝。他看看这亭台,看看这流水,看看面前的师姐。
师姐已经来到了面前,她望着他,眼里深深的望不到底的情绪。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搭在他握着刀的手上。
“但这,你没有错。”
她伸手捧上他的脸。
“你做的不错。”
师姐的手很软,很香。师姐俯身,吻住他。
“好了,不难过了嗷……”
风还那么是吹着,那铃铛还是那么摇着,没有声息。
在日后无穷的岁月里,它都会这么摇着。
没有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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