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 21 章
◎周晚棠,我来找你了。◎
周晚棠看见的那份文件, 是商时序周五要开的会议里的相关资料文件。
周五当天,在进入会议厅前,给晚棠发了微信消息。不过对面可能是在忙工作上的事情, 所以也就没急着等回复。
消息发送过去,便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 转而迈步走向会议厅。
会议在下午四点准时开始,这次主要针对当季度的财务增度额,与历年各个子公司的收益率, 进行简单的讲解与汇报。
商时序坐在会议桌的主位, 桌边两侧坐着公司里的元老及股东, 长至十米的桌子尽头放映的,便是今日开会的主要内容。
财务对公司业务进行汇报:
“接下来是各子公司一览,针对去年子公司收益率增长最大的是药业投资,投资相比于往年增长了百分之一百二, 并且今年的收益率还在持续稳步增长中。”
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听此, 各股东相互接耳、私语,面上的笑容真切。
幻灯片继续播放。
“同比稍有下滑的是对于AI人工智能领域方面的投资, 收益率增速缓慢。根据公司财报显示, 以及各项评估预计,今年到了年末, 对于AI这方面的投资回报率依旧和往年近乎持平的趋势。”
商时序的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 在专员汇报的间隙,翻阅公司财务整理的年度财报。
动作随意, 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倒是股东们不太淡定,与利益挂钩, 大家显然只愿意听好消息。听到这种没什么利益收效的, 自然少不了窃窃私语。
你一言我一语的:
“AI现在极具不稳定性, 现在投资盈亏持平,已经是最好的现状的。”
“我觉得这个AI既然目前不确定性质太大,我们当及时转变方向。对于该领域的投资,也可以适当的收紧,转而投向其他领域。”
“时序,你意下如何?”
说话的是商岑,商时序的二叔。
面容微腴,头发花白,面相看去,就是一个和蔼的小老头。
其父早年间下海经商,爱上上海滩的“夜玫瑰”后,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世人多道此女出生风尘,商老爷子不同意。这商道明也是个痴情种,选择自愿断绝血缘关系,只为和那女子远走高飞。
当年这事传得轰轰烈烈,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只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因为听信朋友的蛊惑,投资了一批西洋货。被人做了局,一夜之间赔了个底朝天,那些玩意儿全砸手上了。
美人毫不留恋和恋人远走高飞。
当然,这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大多都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凿的消息去证实。
自此不再迷恋风月场的那点事。
不偏信他人,在企业的经营的各方各面,也是严谨得不能再严谨,对于未知以及发展具有前景的事物,他一向持观望的态度。
耳提面命,一代又一代。
另一个股东紧接着道:“公司关联的微博以及账号下,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声音,反馈说我们旗下子公司创设的AI人工智能家具,在使用这一块灵敏度还不够,经常有听错指令的事情发生。”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这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公司的股市降了好几个点。
当然,他说这话。纯粹是有自己的私心,又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前阵子,经受的一个项目吃了回扣。现在,项目存在纰漏,政府上方不予通过,进程便一直耽搁着。
但耽搁的每一天,都是钱。
这笔钱若是不能及时地投进去,迟早有点会露出马脚,被人发现。
将AI人工智能项目暂时下放,把这笔款项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项目中,窟窿填补完整。
这事也就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商时序等专员汇报完毕,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在场的人中落了圈。
他将财报合上,倾身。
唇线微翘,勾起弧度,对着固定在桌上的麦道:
“人工智能领域,目前大多数公司还秉持着观望的态度。但从长远来看,AI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在某些行业的发展中,能够取代现在紧缺的人力。”
“无论是行业,还是家居这一块。我们既然选择了,那就势必做大做强。对于目前出现的这些问题,已经做好了解决这些问题的备选方案。”
“各位请看一下。”
话落,他滑动面前摆着的电脑控制键,会议桌尽头的液晶拼接屏ppt上的内容立刻发生转变。
现在呈现的,则是数月前他亲自写好的方案,“若是各位对该方案的实施与呈现并无意义,那我就安排下去执行。”
他的嗓音淡淡的,明明年纪比在座的各位江湖老油条,但字句铿锵,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模样着实撼人眼。
先前还有点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此刻窃语中,难免有所评价与赞赏。
……
会议结束。
众人从座位上起身,有了解情况的人起身道了声喜,祝他‘新婚快乐’。
商时序一并收下。
从会议中抽身,他面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仿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商岑目带欣赏地瞧着他。
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身旁。
语重心长地道:
“公司上的事做得不错,不过这行业现在确实属于蒙着眼趟水过河,未知数太多了。风险把控,已经后续的解决,一定要及时跟上。”
商时序点头:“是。”
“瑾之啊,婚姻乃人生大事,平日里多陪陪晚丫头。”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他,“哪有人婚假只请一周的。”
商时序扯了扯嘴角,“晚辈明白。”
“对了,你们的婚事定在何时?”商岑想要拍拍商时序的肩膀,奈何身量不够,才伸出的手只好作罢收回,“我也好喝上一杯喜酒。”
商时序听上这句话,面孔变得柔和,“婚礼还在安排当中,其中的流程还有待推敲和确定。最早的话,在明年春天。”
“届时一定会亲自给您送上请帖。”
“好好。”商岑笑两声,拍了拍他的手臂,“那我就等着了。”
说完,理了理自己的领带,背着手便离开了。
“商总。”
商时序乜他一眼,将手中的报表拍在他的胸口,“章庭,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搞拐弯抹角的那套。”
“没事。”
“就是提醒你,刚才我去办公室的时候,你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
周晚棠的喉咙干哑,电话挂断,后背冷汗涔涔,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冷水下肚,燥热消减了一两分。
但脑袋还是有点昏沉,知道自己是发烧了,但是烧到多少度就不清楚了。
给前台拨了通电话:“麻烦带一个体温计到顶层的房间。”
“好的。”前台点头应是,“请问是周小姐吗?”
“是。”
“好的。”前台说,“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随时唤我。”
“谢谢。”
等待的间隙,周晚棠直接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息。全身上下,热得发慌。
不一会,房铃被摁响。
她爬起,趿拉着拖鞋,一副软绵绵地模样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位阿姨,手中拿着体温枪,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烧水壶,壶口冒着热气,显然是才烧没多久。
阿姨把水壶放在玄关口的柜子上,拿着体温枪给晚棠测量。
“滴滴”
又尝试了次,“滴滴”
“天呐,不得了。”阿姨紧张地看着她,“小女,你这都发热到37.8℃了,可不得耽搁了。得赶紧去医院挂药水。”
“不用。”周晚棠拒绝地摇摇头,“待会坚持不住了,我就去附近的药店买点药吞了。”
阿姨:“发烧这种事可耽搁不得,一个不注意就要高烧了。你一个人在这,没有依靠,这是很危险的。”
“谢谢阿姨,我再想想吧。”
从小到大,她都惧怕去医院。
医院总是安静的,死一般的寂静。
闻着里面无孔不入的消毒水味,还有那细细的针头,就觉得一阵犯晕。
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车祸那次,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浓烈的消毒水味,输不完的液。
以至于康复出院后,手背上还是留下了针孔的痕迹。虽不明显,可也足够让她回忆起那段并不愉快,甚至留下心里阴影的日子。
见她执意如此,阿姨也没再说什么了。
只是从楼上下去的时候,给前台汇报了情况,留意一下情况。
基于此,前台每隔一阵子便打一通电话,以确认顾客的身心健康。
喝过水之后,发了一身汗。
去淋浴间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整个人脑袋好似清醒许多,也不头昏脑涨了。
比起先前,好了太多太多。
只是晚棠被这一通通电话,整得头都有点大了,最终从椅背上拿起那件外套披在身上,准备出门找找附近的药店。
买点感冒药、退烧药,再睡上一觉,应该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晚上商时序打过来的那通电话,她意识过来后,匆忙说了两句,便挂断了。
此刻消息弹窗铺满了消息。
他隔一会就发来条消息,问她怎么样了。
最近的那条消息,是四分钟前,一句简短的:[我来找你了。]
盯着这个字,她着实分外诧异,还是敲了敲键盘:[不用过来,我现在好多了,出门去药店买点药就好。]
附近三百米的地方,有一家药房。
周晚棠走过去,在药师的推荐下购买了两盒药,便折返回酒店了。
按照嘱咐,就水吞了两粒后,就近靠在墙壁发了会呆。下午的时候睡得有点多,现在想睡又睡不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索性把电视机打开,音量调高,总算有点热闹的赶紧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音自带催眠的效果,还是药效发作了,渐渐涌上困意。
电视机没关,就这么播放着。
她爬回床上,拽了拽被子,随后盖在自己的身上。
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好像有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体温是凉的,舒服得让人忍不住蹭了蹭。
掉线的大脑渐渐察觉不对,努力撑开眼皮,勉力支撑起身体,眯着眼睛打量。
“是我。”
他说。
“什么时候来的?”
从她这个角度看来,他坐在床沿的阴暗处,手掌探上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两者的体温差异。
他拿起放在床沿的体温枪,给周晚棠测了测,依然是“滴滴”的警告声。
遮光的帘子被他拉开,天色已暗,没有多少自然光透进来。
霓虹光穿过灰沉的天色,扫过钢筋铸造的森林,映照在那片透明的玻璃窗。
五颜六色。
那来回闪动的光扫过他的侧脸,她才得以看清他额头的碎发粘腻地汗湿在一起。
那一刻,她觉得他似乎比自己还要狼狈。
“我们去医院。”
他说得很简短、平静。
可事实在接到电话的那刻起,便寻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了过来。
从机场一路乘车到酒店。
路上颠簸了许久。
他已经很久没像今日这般赶路程了。
除了,那次两家的聚会。
周晚棠静静地看着他,抿了抿唇道:“想喝水。”
他拧开瓶盖,将瓶子里的水倒进纸杯,而后手掌扣着晚棠的肩胛骨,将她揽了起来,而后将水杯递至他的唇边。
她咽了口水。
商时序的手掌碰上她的面颊,冰凉温润。为了贪图那点凉意,脸颊不自觉地凑上前,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一怔。
“你的烧一直退不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已经被扣开胶囊的药,“这些都是你睡前吞下的?”
“嗯。”
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刚刚查的,你的体温又升了许多。”
“不想去医院。”
“太晚了。”
“周晚棠。”他的声音很轻,“拜托你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说完,他撩起眼皮。
一双瑞凤眼瞧过来,眼睑下至,像秋天里的湖水。
单单只是看着,里面的温柔就要把人溺毙。
纯情得要命。
周晚棠听过他许多温柔的语气,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
认识的这一阵,他几乎没有连名带姓地喊过自己的名字。
用着祈求的语气。
大概人生病的,心理防线也比较脆弱。
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不想打针。”
“我怕疼。”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商时序的神情微怔,眼睛垂下,眼尾翘起:“闭一下眼睛,再睁开就好了。”
“身体是自己的。”
“乖。”
晚棠惺忪着眼,有瞬间因为这语气而晃了神。
他弯身,手肘穿过她的腋窝,将她整个人往上带。
另一只手曲着,穿过她的膝盖窝,很轻松地便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我带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二叔是坏人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咱们就是一个秋冬小甜饼,还是不要整这些了。
可以和大家保证,这里面没有绝对的坏人。
更多的可能是“爱与被爱”、“遗憾和错过”以及“隐忍”。(目前是这样想的,后续就不知道啦)
蟹蟹“雪声声”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蟹蟹“47730594”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蟹蟹“清漪”宝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
蟹蟹“钱满灌”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22 ? 第 22 章
◎就当没听见这话。◎
周五, 夜色将将落下。步行街上,大人牵着小孩的手,走在长道上。
小摊小贩制作人间烟火美味, 香气被风吹开,散落在城市的角角落落。
商时序背着周晚棠, 拦截一辆空车。
坐进车厢的那刻,她显然还有点不自在。
发烧伴随着感冒,说话的时候鼻音浓重。嗓子好像在冒烟, 喉咙干涩无比。
出租车司机热情道:“小伙, 你揍啥?”
商时序:“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是地道的西安人, 为人热情直快。加上跑车跑久了,人也比较健谈。
见商时序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住的又是酒店,想必应该是外来客。
到嘴的方言又吞了回去, 用着极其别扭的普话, 转而问晚棠:“小姑娘生病了?”
周晚棠不大想说话。
偏头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香樟,路灯的光没有温度。
橙黄的亮从密匝的枝桠中穿过, 平行的光束一道一道地跃进车厢。
她靠在窗户, “嗯。”了声,而后又扭头看向商时序, “我想喝水。”
商时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刚才出酒店时, 塞进口袋里的保温杯,拧开盖子, 递了过去。
这壶水,是他过去的时候, 在房间的恒温水箱里接的。
人发烧了, 总要喝点热的。
司机似把两人当作自己的小辈, 听见这对话,“哎哟,现在各个地方都开始降温了,可得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分岔口碰上红灯,低速滑过去停下,“别觉得自己现在还年轻,身体素质杠杠滴。可一旦病毒来侵,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这出来玩,生病了也是遭罪。”
周晚棠撑着自己的脑袋,解释着:“工作原因过来了。”
“但我觉得大概就是中午的时候玩得太嗨了,贪凉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红灯跳转,绿灯。
“我看这小伙和你一起来的,还以为你们是来旅游的。”
“工作原因过来的,那累啊。路途颠簸,加上水土不服。”
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专心开车。
这条路的车流量不算太多,他踩了把油门,争取把路程上耗费的时间缩短。
商时序时刻关注晚棠脸上的神情:“请问还有多久到达?”
“快哩,还有四分钟的样子。”
*
按理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医院应该比较冷清。
可商时序带周晚棠过去的时候,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手里拿着挂号单,东奔西走。
城市大降温。
北京是,西安如是。
换季的节点,身体的抵抗力薄弱。稍微一个不注意,感冒发烧便是常事。
发热门诊科,外面的长廊椅上坐满了人。
挂号、叫号、测量、输液,一气呵成。
医院的病房人满为患,极度稀缺。两人来得匆忙,若是再晚一点,怕是连坐的椅子都没有了。
周晚棠坐在冰凉的医疗椅上,丧气地低头,情绪并不高涨。
她的鼻子还没有堵,鼻息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如既往的难闻。
商时序捉住她的手,很轻的声线,“别怕。”
“谁怕了。”闻着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她的思绪清明了点,这回嘴上功夫不饶人,“我之前那都是逗你玩的。”
“谁是19号?”
护士小姐一手拿着消炎药水,一手拿着针管,目光在座位上的病人身上转了一圈。
商时序招了招手:“这里。”
周晚棠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手指条件反射地勾了勾,在他掌心挠了挠。
医院里的人太多了,听见声,护士朝四周转了圈。
目光跃过人海,才算是找着人。
走过去。
娴熟地将输液瓶挂上去,而后将止血带绑在晚棠的手腕上,见她愣着神,不由提醒:“手攥成拳。”
晚棠还没回神,但还是听话地握成拳。
护士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棉签棒在皮肤表层涂上消毒液,而后推动滚轮,针尖孔激出液体。
那么一瞬,头晕目眩,甚至有点恶心想吐。
“以前没打过针?”
她摇摇头:“打过。”
护士愣了笑,想说打过怎么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摇头无声笑。
眼见着就要扎下来,为了压下那股冲上来的恶心感,周晚棠瞥过头。
眼不见心不烦,从源头上杜绝。
正胡思乱想着,在针头即将刺穿手背上的皮肤时,眼前突然一黑。
她颤了颤眼睫,能感觉到每根睫毛上开下合时遇到的阻力,牵扯到每一根神经。
护士笑言:“好了。”
针扎下来的那刻,确实没感觉了。
一瞬间,漆黑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感官似乎也被钝化了,可又好像没有。
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却又凛冽的,类似于雨水打过竹子的味道。
“好了,你的手就搭在椅把上,不要随便乱动,不然待会可能会回血。如果觉得有点麻的话,可以小幅度地动一下,不要大动作”
走之前,护士看着两人。
方才男生给女孩遮视线的动作,就好像对待家里一个害怕打针的孩子一样。
动作很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温柔。
从始至终,他的瞳孔中好像只装得下她一个人。
能让她这般联想,大概还是归功于俊男靓女的搭配吧。
“好了。”
晚棠的嗓子有点哑,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商时序便松了手,“针已经打进来了。”
唇瓣有点干,有点起皮。
她抿了抿唇。
商时序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立起身,“我去给你接杯温水。”
开水房在走廊的尽头,再向左拐便到了。
里面接水的人有点多,他在门口排队等待。明明人就在这,可还是好几次回头朝晚棠的方向看过去。
她低着脑袋,拿着手机看了会,另一只空闲的手在键盘上敲了敲,不一会便收进自己的口袋。
再就是没事扯扯自己的衣袖,要不就是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开水房里有一次性方便杯,水只有开水和冷水两个选项。
商时序取了纸杯,冷水、热水,兑着接了点。
回来时,原本的座位已经坐了人。
周晚棠已经抬头看了过来,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接过纸杯,杯壁是热的,但不烫手。
她说:“谢谢。”
生病后,她的情绪大多时候,都是怏怏的。
商时序立在她身旁,有很多话想问她,可视线落在她的手腕时,只问了句:
“你手腕内侧的疤痕,是怎么弄的?”
不用去仔细分析到底是哪个具体位置,她轻描淡写道:“之前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护栏上了。前挡风玻璃裂了,碎片扎进肉里了,去医院缝了几针,才会这样的。”
今年开春,走夜路开车回老宅的路上,遇上一个酒驾开车的。
喝得醉醺醺,加上疲惫驾驶,以为在山路上,就没什么车,所以一路上车速都很快。
在拐弯的当口,也没有鸣喇叭。
后果可想而知,好在当时是撞到了林子里的梧桐树上。要是冲出护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一撞,周晚棠和司机当场昏过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当天不一会的功夫,便有其他的车辆经过发现了,赶紧拨了110和120。
前挡风玻璃全裂开了,零散散了一地。
索性没有大碍,当天穿着一款较为厚实的外套,玻璃碎片只扎在了她的手背。
只有一处位置,玻璃扎进的位置很深。
后期即便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不过现在科技发达,除疤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情。但她最终还是没去,也算是给自己一个警醒。
后期康复,一切都回归正轨。只除了一事,她再也没敢碰车了,有点类似车祸后遗症。
好在平日里工作,出行工具都是自行车,所以能不能自己开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再不济,她都是去蹭周沉术和裴宥衍的车回去。
商时序静静听着她说,面上情绪没多大变化,但眼眸中的神色暗淡两分,潜藏着心疼的情愫在里面。
他不再问了,将话题岔开。
周晚棠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离得很近,小拇指不自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仰头笑着看他:“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
“对了,”想了很久,还是问了,“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不是还有一个会吗?”
他:“已经结束了。”
“哦。”
输了液之后,不知道是物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一两分。
商时序给自己接水的间隙,又来了人挂号输液,这个长廊只剩下这一个位置了,所以理所当然地没有了。
他现在只能站在自己身侧。
为了让气氛不太尴尬,晚棠努力想找点话聊,但两人实在还不太熟悉,彼此的习性了解得也不透彻。
多说,还不如直接闭嘴。
吊针打了一瓶,还得几瓶需要打。按照这个流速,结束是差不多已经是翌日凌晨了。
晚棠往上拨着调节泵,想把流速调快一点。
“生病了还不老实?”
商时序背靠着墙壁,觑她一眼。
又给重新调回去,“调快了,适应不过来,待会手背要肿,头也不舒服。”
“哦。”
她收回手,老老实实地靠在椅背上,昂着头,盯着雪白的墙壁。
白炽灯光晃眼。
她轻声叫了一声:“商时序。”
“嗯?”
“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措辞着,“针我已经打了,但是估计还要好一阵,到时候肯定很晚了。”
“要不,你先回去。”
“我一个人在这可以的。”
“周晚棠。”
“嗯?”
商时序连名带姓叫她,“这句话,我就当作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蟹蟹“夏iu”宝子灌溉的3瓶营养液。
蟹蟹“钱满罐”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23 ? 第 23 章
◎商时序,商时序!◎
由于生病的缘故, 原本计划的西安游行也只进行了一小部分,便不得不折返回京。
回来那天,雨水淅沥。
从机场口出去, 商时序那天开到机场的车,就停在一旁的停车道上。
周晚棠烧才退, 碰上这种阴雨天,这回不等他提醒,在下飞机的前一分钟, 便自觉将外套给披上了。
“你晚上还有事吗?”她收住步伐, “要是有事的话, 我自己打个车回去也是可以的。”
“今天周末。”
“正常休息。”
晚棠“哦”了声,“那我们回去。嗓子有点痒,想回去泡杯热茶喝了,正好驱驱寒。”
商时序单手拉着行李把杆, 另一支手骨捏着伞柄, 将雨伞斜撑。
寡白的灯光在雨雾中散开,光斑模糊, 雨丝飘渺。
两人姿态闲散。
从机场到小区, 车程大概一小时。
阴雨天,路途平坦, 人最容易犯困。
但是最近睡的觉实在是有点多, 怕晚上睡不着,所以强撑着眼皮。
商时序看了眼, 没作声。
将身上的那件灰白色的棉质外套脱下,动作很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奈何即便如何放轻动作, 晚棠还是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睡吧, 待会到了我叫你。”
“不用了。”晚棠挺了挺脊背, 脑袋仰着看车顶,慢慢转到他的身上,“现在睡了,今天晚上估计是要失眠了。”
商时序在开车,她这句话说完就不说了。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进微信看了看。
[发现]那一栏,多了十几个小红点。点进去看了眼,差不多两天时间没登录,先前发的那条朋友圈,多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周沉术:[发烧现在好点了吗?]
邬紫越:[怎么搞的,不是工作交接完毕之后,去周围景区观光的吗,怎么还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裴宥衍:[家里有药吗?如果没有的话,我给你送点过去。]
妈:[工作是其次的,身体最重要。]
……
发的这条消息,是前天夜里去医院打吊针的时候拍的。
配图是自己那只输液的手,文案:[深夜点滴。]
当时说不清为什么,现在依然是。
或许脑子抽了,这条文案才会屏蔽了商时序。
她滑了滑屏幕,一一回复之后,才将手机塞进衣兜。
侧着脑袋看窗,一场雨落过之后,树叶黄了一大片,风将叶片卷起,马路上随处可见。
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又到了犯鼻炎的高峰期了。
*
回到小区,周晚棠锨亮壁灯,目光在客厅转了圈。
发现搭建在阳台旁边的那个空荡荡的,才后知后觉问:“小猫是还在医院里吗?”
商时序将行李箱推进房间,“在。”
“明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她从柜子里抽出拖鞋,“它叫什么名字呢?”
“总不能每次都小猫小猫的叫吧。世界上的小猫那么多,我们的小猫必须拥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名字。”
弯着眼睛问他:“你觉得呢?”
商时序走到餐桌拿起烧水壶,准备烧点开水。晚棠虽然烧退了,但这几天还得喝感冒药。
听她这样问,“挺不错的。”
“那起名字这样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我想想。”周晚棠半靠半躺地窝在懒人沙发上,紧着眉,认真思考着。
“你觉得——”忽然来了精神,鲤鱼打挺式地坐直身体,“小白怎么样?”
商时序将水壶放下来,视线一点一点拉到她的身上,静静听着她的一言一语。
还没等他开口,便立即推翻了之前的想法,“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太行,好像有点不够正式,有点敷衍。和小黄,小绿,小黑一样式儿。”
她很苦恼,是真的在为名字而烦恼。
她窝在沙发中,眉眼认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很直白地摇摇头:“没有。”
“好吧。”晚棠的眉目舒展开,“就叫薯条吧。”
“可爱又接地气。”
商时序失笑不得,“那就叫薯条吧,听着倒是挺顺耳的。”
插上插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这两天我们都不在家,冰箱里也没有添加新的食材进去,先前放着的也都不新鲜了。”
其实周晚棠对晚饭都是没大所谓的,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有时突然没胃口,晚上便不吃了。
有时候心血来潮,就跑到周沉术那蹭饭。
偶尔也很想吃点不健康的外卖,比如说现在,她提议:“不如我们点外卖?”
他问:“不要出去吃?”
“不想动。”晚棠摇摇头,“这是社畜的正常表现,请不要觉得惊讶。”
“吃烧烤,还是吃烧烤?”
说完自己都笑了。
商时序将她的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慢悠悠地说:“你现在还没完全痊愈,少吃一点重油烟的东西,当然不吃是最好的。”
她自动忽略他话里的后半截:“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多点的。”
“行。”商时序迈开腿,语气自然娴熟,“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面条,煮点清淡的。”
“好。”
周晚棠点进app里下好单之后,便将手机顺手搁在餐桌上,起身朝淋浴间走。
刚走进去,又退出门外,“待会要是外卖打电话过来,你帮我拿一下。”
“嗯。”
这件事说完,她往里走了几步,又想到好像还有话没说完,重新退出来。
手扒着把手:“次卧那边也有淋浴间,风尘仆仆了一天,怕你难受,我帮你把那边的热水器给打开了,要是忍受不了,你就先去那边洗。”
“这两天也很麻烦你。折腾下来,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困的。节约时间,早点休息。你去那边洗,我在这边洗。洗完了你就到这边睡吧,等明天上班了,我让阿姨过来,重新采购一张大一点的床,将次卧那张给替换掉。”
商时序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她的心里也有点犹疑不定。
但是他已经挽起袖子,取出冰箱里存着的面条,于是那些可能即将问出口的话,又被她咽进肚子。
洗完澡之后,将行李箱打开,将里面东西都整理出来。等彻底清理完毕,才将箱子拖到杂物间放着。
整理完出来,商时序已经将外卖取了进来,房间里飘着孜然调料的香味。
露台的窗是敞着的,香气闻起来不会太浓烈。
“喏。”
晚棠将签子分开,捏着递给商时序,“记得上次吃,都快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她从抽屉里翻开投影仪的遥控器,而后盘腿坐在沙发上,转头冲他笑笑,“我在家自由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
他反问。
“没什么。”
他将面条盛起,放在她的面前。
很漂亮的色泽,最上面卧着一个鸡蛋,蛋白裹着淡淡的黄色,想来应该还是溏心的。
上次在老宅,《夏目友人帐》还只看了几集。后来为了看这个剧,特地下载app充了个会员,每天下班没什么事的时候,会看一两集。
画风比较治愈,有时候困意上来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今天播放的,是接着上次的播的。
剧情一旦开始,周晚棠便不再开口说话,专心致志地看。
商时序将签子收拾好,扔进垃圾篓里。
她注意到之后:“这儿我来清就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手指收捡塑料袋时,无意抓到他的小拇指,面色肉眼可见地泛红,尴尬极了。
好在很快便松开。
他敛着眉看她,最终淡淡地应了声。
周晚棠将垃圾收拾好之后,注意力已经完全无法集中到大白墙上的投影画面了。
不知道在外面捱了多久,进去卧室的时候,商时序已经洗完澡,支着盏柔和的灯盏,靠坐在床沿外侧看书。
灯盏将他的轮廓弧度勾勒,冷白的墙壁映上一层暖黄色的黑色剪影。
“不困吗?”
很奇怪的相处氛围,明明先前还那么尴尬,现在却又很松弛。
这句话问得分外自然。
晚棠拖鞋上床,裹紧被子的那刻,特地往他面上瞧了瞧。
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大多数时候,情绪都是内敛的。
就像自己,在周沉术他们面前,和在他面前,是有种不同的态度,以及情绪的外放。
彼此之间,好像嵌着一层壳,只是这层壳什么时候会变得柔软起来,谁也不知道。
“有点。”
商时序阖上书,随手搁在一边。
“要关灯吗?”
“嗯。”她点头,“不然有光进眼睛,睡不着。”
“那我关了。”
他揿灭灯盏的控制开关,房间瞬间落入暗夜里。
还没有暗适应,视野中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按理说,应该有利于睡眠。
可她睡不着了:“我有话想说。”
“怎么了?”
商时序语气很淡,像是夜风沁凉的水,凛冽。却又因为低哑了,便得有些温柔。
像是秋天落下的叶子。
很冷,却又因为季节的颜色,让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诠释。
周晚棠眨了眨眼睛,能在黑暗中看清点东西了,“下个周末,一起回趟祖宅吧。”
“好。”
他应得很快。
她侧过身,“是商家祖宅,不是周家。”
“上次答应奶奶,有空闲时间了,就回去看看她们。这个周的工作任务结束,下个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所以周末应当是有空的。”
之前答应过商老太太,等闲下时间了,便过去看她。毕竟无论如何,她和商时序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
若是不回去看看,怎么也说不过去。
“嗯。”
晚棠有气了,推推他:“你又不是机器人,只会说简单的‘嗯’、‘哦’,你是一个大活人。”
商时序敛下眼皮,“哦。”
“商时序。”
“嗯。”
“商时序。”
“嗯。”
她炸了:“商时序!”
这回终于不逗她了,动作自然地将她揽进自己的话里,“听见了。”
她的耳朵嗡嗡的,耳廓趁夜色遮掩两分,迅速泛红。
声音闷闷的:“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蟹蟹“夏iu”宝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蟹蟹“故城旧巷”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24 ? 第 24 章
◎因为热爱,所以无畏。◎
来回折腾了两天, 周一一早醒来,倒是浑身清爽了不少。周晚棠将它归功于平日锻炼的缘故,以至于身体素质都强健不少。
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 卧室里早就不见商时序的身影。
她穿着拖鞋,推开弧形扇门。走到客厅, 才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本来是打算再过两分钟叫醒你的。”
他坐在沙发旁边,穿着棉质拖鞋,一副居家男人的模样做派, 侧眼看过来, “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谢谢关心, 好多了。”
两人谈话间,小猫从猫舍里钻出身子。
昨天两人一起去宠物医院接它回家了,相比昨天刚到家时的缩头缩脑,今天它的胆子涨了许多。
伸出腿, 骨碌着眼睛, 张望着周围的环境。
不在的这几日里,显然它对商时序的感情, 比对自己要来得深厚一点。
见它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旁, 柔软的脑袋蹭着他的裤管。
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地朝晚棠看过来,左边偏一下脑袋, 又向右偏了下脑袋。
晚棠对此评价道:“我这才几天不在家, 你们就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情感了。”
商时序俯低上半身,手掌卡在猫咪的腰, 避开它的伤口,将它整个搂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颀长的手指顺了顺它颅顶的毛发, 嘴角扯起弧度, 将收在掌心的小猫抬高一点位置, 眼睛瞥向晚棠的位置,“那个是你妈妈。”
晚棠:“……”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虽然喵喵很可爱,但禁止胡乱攀亲戚。
小猫背脊的毛发褪了大半,露出一整条脊背,先前的伤口好在不算严重,现在已经结痂了。
脖子上围着一个伊丽莎白圈,等伤口差不多愈合之后,就可以取下来了。
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收回目光,正准备开始辩驳商时序方才的那番话。
却见他将小白猫轻轻放回原木地板上,让它自己慢慢熟悉环境,转而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中午我让沈阿姨采购点食材过来,今天早上只能先将就一点了。”
“不用了。”
晚棠摇摇头,“我请了阿姨的,到时候她会过来的,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将目光投在餐桌上,“这个豆浆是你榨的?”
“中岛台那有榨汁机。”他侧眼看去,“至于黄豆,我在厨房的置物架上看见的。”
说到这,她便恍然大悟。
有阵子迷上了榨果汁,又心血来潮地想着自己榨豆浆。于是网购了一包黄豆,榨了一次之后便搁置了。
过程有点麻烦,还得提前泡发黄豆。
房间里并不算亮堂,射灯的光被锨开,倾在米白色的沙发面。
房间原木风的装修风格,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温馨许多。
商时序站在光源侧处,薄雾似的光亮拢在他的毛衣上,将他整个人的气质柔和化,和秋天是一种很搭的氛围感。
见晚棠的目光移向落地窗外,他微微偏过头,“天气预报今天西北风四级,别看外面虽然还有几缕阳光,早上下去买早点的时候,外面的树枝折断了好几根。”
“出门的时候记得加件外套。”
晚棠没抬头,“好。”
“我开车送你过去,然后再去公司。”
“顺路吗?”
他顿了下,“嗯。”
周晚棠蹲下身体,冲缩到一旁的小白拍了拍手,将它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还就不信了。
小白试探地朝它走过去。
往前迈了几步,又停住。犹疑着,到底要不要过去。
晚棠已经伸手,将它捉进自己的怀里,但动作其实很轻柔,眼神里透出心疼的神情,“你这条小可怜虫。”
“不过别担心,你现在已经是有家的小孩了。知道吗,你叫薯条哦。”
“喵呜~”
“薯条是你的名字,要记得自己的名字。”
“喵呜~”
商时序迈腿走过来。
棉质拖鞋踩在沙发前铺着的棕褐色羊毛毯上,轻微的脚步声被吸附,静悄悄的。
“吃早饭吧,不然待会放凉了。”
“好。”
她把怀中的薯条抱着放到猫舍,“在家要乖乖的哦。”
家里放着小猫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周晚棠打算中午的时候,让王阿姨照看一下。
两个人坐在靠椅上,安静地吃着早饭,她心里便一直想着这件事。
*
今天没有晨跑,时间相对于往常宽裕不少。周一这个点按理说也算是一个小高峰,但是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堵在路途上。
汽车开不进宫里,只能在周围可停靠点下去。
晚棠解开安全带,手翻动着通勤包内衬,随口说了句:“商总,上班记得时刻保持愉悦的心情。”
“谢谢。”他淡定接茬,“晚上下班我过来接你?”
她果断拒绝:“不用,晚上这段路你开车过来,指定要塞车。”
周一,一周的第一天,工作的开始。
她从包里取出塞成一团的工作证,将蓝色的挂绳从塑料牌面上解开,随意套头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才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朝车内的商时序挥了挥手:“拜拜。”
每到周一,故宫空荡荡的。
从右阙门进去,偌大的广场中央,只能听见耳畔不停流动的风声。
枯叶掉落地面,在秋风中,进行了一场短暂又仓促的旅行。
今早来得有点早,不过好在还有比她来得更早的人,不然险些就进不去了。
故宫有严格的文物保护制度,每天都要打开七道大门。
木器组的郭文津——郭师傅,每天差不多都是最后一个下班,去科室拿了钥匙,将每个修复小院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人了,才会用钥匙将大门里三层外三层的给锁好。
翌日,又早早地过来,一道道打开这些大门。
“郭师傅,早啊。”晚棠笑说,“赶巧儿碰见您了,不然我还得在外面干等着,进不去。”
他问:“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以前都是踩自行车过来的,今天坐车来的,出门时间又比平日里早上那么点,所以加起来就是早了点。”
郭文津笑了声,钥匙插进锁孔里,将门地下的铁锁给打开了。
晚棠帮着推开大门,一同跨过坎。
“那我就先过去了。”
“嗯。”
周晚棠站在墙前,等待人脸识别。
等到显示屏上出现绿色的[打卡成功]后,才踏下台阶,用衣兜里的鲨鱼夹,将松散披着的头发给抓起。
而后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将院子的门给打开了。
拎着放在墙角的开水壶,去开水房接今日一天要用的开水。
等提着壶回来时,徐有林已经过来了。
每到周一,打完卡的第一件事,就是握着那柄磨损掉漆的绿色喷壶,给干了两天的花草果蔬浇水,唯恐这一两日里,它们枯萎丢了命。
“师父,早啊!”
晚棠从他身边经过,将装满水的壶搁置在角落,避免不注意把它给撞倒了。
徐有林正在给长势还不错的西芹灌水,眼见着浇灌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水壶,走进工作室:“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徐有林嘱托她:“小病初愈,最近还是仔细点好。”
她去院墙外的水龙头接了点水,净了净自己的脸颊,“嗯。谢师父关心。”
出去的这两天,北京又开始了断崖式降温。
上周的一场雨后,天气预报未来十五天的气温都在15℃左右。不热,但也算不上冷,正是凉快的好时候。
等再降一场温,就要进入冬天了。
日光微薄,院落里古木参天,柔和的光线从晃动的罅隙中筛落。
落在地面时,已经不剩多少了,光点忽明忽暗。
周晚棠顿感鼻头一痒,连忙背过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是不是有人在念叨我?”
话落,这个喷嚏刚止歇,又打了一个。
“你瞧瞧我这张嘴。”
徐有林在桌上抽了两张纸递给她,“最近一定要注意点。”
“嗯。”
这行当干久了,一到换季时间,两个人就轮着打喷嚏。
特别是晚棠,感冒刚好,鼻子又是敏感期,遭罪的很。
她笑言:“工作使我虚脱。”
徐有林背着手,看着她。
知道她也只是说说而已,真进入状态了,又是两样。
在文物修复室里做事,最基础的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大多数时候,每天都是重复着干一样事情,枯燥且乏味。
适应不了的,也早就在刚来没多久,便选择了离开,转投其他行当。
做久了,等年龄上来了,毛病一大堆。
脊椎病、换季就鼻炎、眼睛涩痛,都是非常基础的毛病。
然而正是因为心中的热爱、以及对文物的敬畏之心,才能让他们忽略掉这病痛,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
因为热爱,所以无畏。
凡事讲究轻重缓急,从老祖宗开始,一直持续到21世纪,历年来皆是如此。老生常谈,修复行当也不外如是。
上次复制的青铜器,调色工作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所以进程便不那么赶的,但还是要赶在展览开始前完成。
这次展览开始前的工作任务量极其巨大,几乎集结了故宫文保科技部所有的文物修复组。
青铜工艺组的任务,便是赶在此次展览开始前,完成屏风修复工作。
他们通力合作,要保证一周修复一扇屏风,才能追赶上进度,但这远远还只是修复工作中的冰山一角。
由于屏风背面的诗句,是比较罕见的用矿物质的石青颜料书写的。
因此,晚棠和徐有林今日的主要任务,就是给这道屏风进行金属除尘工作。
工作忙起来后,往往不知天昏地暗,沉浸在只有自己和文物对接的世界里,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得飞快。
下了工作,周晚棠刚拿过手机,王阿姨的电话恰巧进来:“丫头,你今天有事吗?你让我去家具城买的新床到了,大概在你下班的点,就会送过来。”
“我今天回来,到时候人送过来的时候,你让他给我打通电话就行。”
“好的。”
“对了,”晚棠想起自己早上想到的事,“家里养了只小猫,您每天过去的时候,顺便帮我看看它。”
“养猫了?”
“嗯。”
“那好啊。”王阿姨非常乐意,“我孙女捡了只流浪猫,平日里上学没多少时间管它,便把猫放在我们那了。现在,我老伴出门溜达散步,说什么都要带着它。”
“丫头你放心,在养猫这块,我已经快要练出自己的心得了。”
晚棠憋着笑:“那麻烦您了。”
“恕我多嘴问一句,家里的床是坏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换一个呢?”
“我结婚了。”她坦言,“原本的那张床窄了点,长度也不够,不适合他住。”
“啊?”王阿姨懵了,觉得哪里不大对,但是一时半会地让她说,她也说不上来。
晚棠:“到时候再跟您说。”
今日下班不用邬紫越等晚棠,也不用晚棠等邬紫越,俩人今日工作差不多就在一个房间里。
到了点,一起出门。
没想到在道路拐口碰到了戚文,他走过来,“从西安回来,应该好点了吧?”
晚棠笑着点点头:“好多了。”
周四两人恰巧碰上面,回去之后戚文给她发了个消息,说是约着一起去周围逛逛。
因为之前在她的行程中,是有这一项计划的。
而戚文本地土著,对于周边的景点什么的,总比百度来得靠谱方便一点。
“啧啧啧,搞孤立啊?”邬紫越将单车推了过来,“我这才去车棚的功夫,你俩在交流什么呢?方便的话,可以带上我么?”
“随便聊聊。”晚棠单手靠在她的肩膀上,但是脸颊却没靠很近,“刚才在工作,也没好意思多说些闲话。还没问你,这个周末过得愉快吗?”
“这两天,我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把那部剧,以1.5倍数给追完了,可算是不用每天晚上回去挤时间看了。”
周晚棠:“还是你狠。”
她轻啧一声,“不过你皮肤真好,天天熬夜都不长痘。”
邬紫越:“好了,又到了互相夸夸环节了,彼此彼此啦~”
“正经点。”晚棠推了下她的肩膀,状似嫌弃地拉开一段距离。两秒不到,又笑着凑近说话。
戚文习惯了面前的这一幕,也不自讨没趣了。和两人道别后,拐到一旁,和另一个科室的男同事聊起了天。
邬紫越将自己塞进衣兜的手机拿出来,划进相机,“我这周末可不仅仅只是追剧,还和张晓溪他们一起去了趟香山,拍了不少照片。”
“我看看。”
晚棠接过手机,刚看了眼。
连忙背过身,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等恢复点后,才重新又觑了眼,点点头表示肯定:“不错。”
“又开始了?”
“嗯。”
邬紫越叹了口气,“每到这种季节的时候,你就这样。”
“正常正常。”
晚棠:“今天没骑车过来,就麻烦你捎一程了。”
早上是商时序开车送过来的,因此自行车又停放在家楼下的车棚里了,此刻只能蹭上邬紫越的单车后座。
“我就说呢,刚去车棚也没见你车锁在那。”邬紫越拍了拍后座,“得亏我买的是两座的,上来吧。”
话落,晚棠跳着坐上去。
邬紫越还没来得及扶稳把手,车头左右扭动两下,她的脚赶忙垫住地面,才算稳住身体。
“失误失误。”
邬紫越踩着脚蹬子,左右歪扭了两下,一切才算回到正轨。
作者有话说:
蟹蟹“雪声声”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25 ? 第 25 章
◎新推出的多功能床。◎
周一, 故宫闭关,太和门广场空荡荡的,车行无阻。
虽说两人都是瘦猴, 但是无奈自行车承载两个人的重量,终究还是有点吃不消。
在本就有点坑洼的广场前, 轮胎碾行得颠颠簸簸。
“要不我还是下来走?”
“下来做什么?”邬紫越气愤,“你这是怀疑我的车技。”
“行吧。”
一路艰难险阻,总算到了午门。却没想到, 刚过右阙门, 被一声“表姐”给挡了下来。
邬紫越下意识停车。
周晚棠听着声音感觉有点耳熟, 松开攥着车后座的手,扭头看去。
没想到还真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她纳闷,怎么也没想到沈书仪会过来, “吓一跳, 怎么想着过来找我了?今天没课?”
邬紫越见她说话,问:“这你妹妹?”
“嗯。”
晚棠跳下车, 对她说:“咱俩就此分别了。”
邬紫越也没多问:“行。”
承载重量减少, 车速也变得快了许多,拐了个道, 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沈书仪走近, 眼圈还有点红:“今天下午没课,我和导员请假了的。”
“眼圈这么红, 谁欺负你了?”
晚棠揽过她的肩头,猜测着问了句:“男神?”
“才不是。”
口是心非, 听这语气, 晚棠心中明了, 也没再多问。
“现在我下班回家,要不要跟着一起过去,顺便做客?”
沈书仪眼睛瞬间变得亮了起来,挽住她的胳膊,“姐夫在家吗?我过去会不会打扰你们两个?”
“再问就把你丢大街上。”
她答应得很快:“好的,我定守口如瓶。”
两人搭公交到半路,遇上堵车,在站台下了之后,顺道在楼下的小吃店买了点东西拎回去。
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并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小猫在客厅走动。
周晚棠从玄关的柜子里取出一双拖鞋递给沈书仪,哪料人刚进屋,便眼尖的瞧见面露警惕的薯条。
她问:“你养小猫了?”
“嗯。”晚棠将通勤包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准确来说,是商时序养的。”
“噢。”
沈书仪迅速换了拖鞋,趿拉着过去。
见着它背上的伤痕,皱了皱眉,指着问:“怎么弄成这样了?这不是宠物店买的吧?”
“不是,他在楼下的垃圾箱附近发现的。”
听她这样说,沈书仪心疼的走上前,蹲下盯着瞧。
晚棠也走近半弯腰盯着它看,伤口愈合的很好,没有发炎开裂什么的。如果恢复的好的话,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
“你小心点。它对环境还不算太熟,不要随便碰它,不然容易情绪过激。”
冲沈书仪叮嘱了两句,她起身准备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食材。
毕竟商时序说要填冰箱,但他人现在还不在家里,想来应该还在公司里,没下班呢。
“表姐,电话响了。”
放在茶几的手机嗡嗡震动,沈书仪将手机捞过来递给她。
页面显示是本地ip的陌生来电,接通之后:“喂,请问是周女士吗?我们是家具城的员工,您与今早订购的床,已经托人派送过来了。”
“不知道您此刻在不在家,方不方便?”
“我在的。”晚棠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你们是已经在小区外面了吗?”
“对的。”
“好的,你把电话给安保,我和他们说一声,让他放你们进来。”
沈书仪嚷道:“你买什么东西了?很大件吗?”
“嗯。”
周晚棠和电话那端说了几句话后,便挂断了通话。
冰箱拉门打开,里面还是很空,她抿了抿唇:“沈书仪,你晚上想吃什么?待会我们去底下的超市买点食材。”
“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挑。”
“不挑也什么都没有。”
“表姐,要不要这么离谱?一点食材都没有了?”
沈书仪说完便自觉噤声,想起来她是什么德性过后,也便不奇怪了。
毕竟,大哥不说二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赶忙道:“行。”
“那我就买自己喜欢吃的。”
周晚棠觑她一眼,将她方才的话重新拿出来嚼,“刚不是还说自己不挑?”
“此一时彼一时。”
两个人互相嫌弃,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晚棠走过去在猫眼上眯了一眼,发现是家具城的员工上来了,立刻打开门。
两个搬运工额头上累出不少汗,就着深绿色的工作服袖子擦了擦,“请问是周女士对吗?”
“嗯。”
随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收据单和笔,递给晚棠,“麻烦您签收一下。”
“你买的什么啊?”沈书仪闻声走了过来,见楼道外的墙壁靠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盒子,又瘪又长的,“怎么这么奇怪?”
“这个是我们新推出的功能床,对失眠人士大有裨益。”
“?”
“你失眠了?”
“不是我。”
沈书仪:“那是谁?商时序啊?”
“就你话多。”周晚棠将门又往外推了点,方便工作人员进来。
抽空回了句,“没人失眠。”
工作人员蹲下身,侧着将箱子给抬进客厅。
周晚棠正准备将门阖上,突然而来的一股力道,怼在门内侧,她探头看过去。
“你回来了。”
“姐夫!”
沈书仪在身份的称呼转变上,显然非常熟练,运用自如,友好地朝他挥了挥手。
商时序的装扮很日常家居,灰白色的休闲外套,下身是一件黑色的长裤,衬得姿态挺拔。
他的手还搭在门把上,手背青筋绷起,指甲泛着粉,游离线修剪平整。
晚棠松开手,让他进来。
虽说和沈书仪是同一阵营,但多少还是不想告诉她,她和商时序之间偶尔的诡异气氛。
免得这个大漏勺,在奶奶面前不经意地掉落几句。
此时工作人员出声询问:“周小姐,这个放在这里可以吗?”
周晚棠只得硬着头皮说:”就那就行。“
等东西摆放好,工作人员离开后。偌大的房间内,三人一猫,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最终还是商时序率先扔出话题,“订购的食材明天才能到,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先自己出去买了点。要是不喜欢的话,待会一起出去看看,重新买也是可以的。”
晚棠没回话。
视线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落在他右手勾着的塑料袋里。里面看起来塞满了蔬菜水果,模样看起来像是特地过去买的。
将他清冷的气质添了份烟火气。
她说:“刚才还打算出门去买点食材,没想到你就先一步买回来了。家里做菜,随便一点,只要能吃就行,我们两个不挑食的。”
沈书仪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明明非常想笑,却还要拼命抑制。
最后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跑到一旁看电视去了。
“你买的什么?”商时序放下袋子,眼神越过客厅的壁柜,落向最里间的那间次卧。
“上次和你说过的事,都忘了?”周晚棠仰头看他,视线却落在顶上的花瓣吸顶灯,“我让王阿姨去商场重新定了一张床。”
“嗯。”
情绪很稳定,闲聊的语气,“记得。”
晚棠看着他清隽的面皮一如既往的温润斯文,一时间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
好在沈书仪没给时间让她去纠结,把自己半拖半拉地带到沙发上坐下,美名其曰一起看电视。
可等她过去,发现她说话吞吞吐吐,心思完全就不在电视上。
“说吧。”晚棠好整以暇,“今天过来,是不是又有事求我?”
“好姐妹,互帮互助。”
周晚棠:“具体什么事?”
沈书仪看了眼正在厨房里清理蔬菜叶的商时序,“这件事说麻烦也不麻烦,说简单也不算简单。”
她坐正身体,“商文晟最近老是烦我,害得我和男神之间本就若即若离的情感,产生了细微的裂缝。”
说完,还用手指比试了一下这一丢丢究竟是多少。
晚棠晚棠皱了皱眉,显然不大赞同:
“我觉得你那个男神看起来不太靠谱,如果生活需要一点暧昧的氛围来作为调剂,这我是能够理解的。”
“但你们这多久了,分明就是吊着你。”
可沈书仪完全不想听,“表姐,你就别操心我的感情。放心,我心中有数的。”
“好吧。”晚棠颇为无奈地看她一眼,“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从商时序的嘴巴里套话吗?”
“表姐,你都忘记了?”沈书仪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但好在语气有所收敛,“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你不是总拉着我给你壮胆去找商时序的吗?商文晟和他是堂兄弟的关系,不然你以为当时你的情报从哪里来的?”
她义愤填膺:“那可都是我忽悠他,从他嘴里套路出来的。”
学生时代,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从同桌关系发展到成为周晚棠的情报局,简单的关系网其中却错综复杂。
情报局这件事,他本人当然不知情,但是作为忽悠当事人,她可谓一清二楚。
每次都要绞劲脑汁,从他嘴里套出有用信息,然后再把信息“卖”给晚棠,增添自己的小金库。
这些事情,周晚棠是一概不知的。
虽说和商时序现在隔着一段距离,但她怕书仪嘴里漏出更多的话。
避免夜长梦多,索性一把捂住:
“我面前说可以,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出来,不然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行。”
沈书仪被捂住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含糊道:“我都答应你了,现在可以松开了吗?我快要憋死了。”
晚棠松开手,转头望天。
思考了会,提出解决办法:
“这个周,我和他要一起回趟商家祖宅。到时候如果碰见商文晟的话,我替你问几句,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26 ? 第 26 章
◎人不能既要又要。◎
周六本是说好要去商家祖宅, 但没曾想竟是先回了周家老宅这边。
北京已经全面入秋。
周晚棠换上前阵子量体裁衣,私人定制的浅棕色的风衣,和商时序一身笔挺、裁剪得体的黑色大衣。
严谨与正式, 风格和颜色碰撞搭配倒是异样和谐,有着独属于深秋的氛围感。
由于是回家拜谒亲人, 不宜大张旗鼓、两人不谋而合地低调。
但是这是婚后第一次去商家,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将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商时序,让他帮忙装进后备箱。
回程的路上, 山路罕见。
十几年过去, 树冠距离地面已有十丈高。入了秋, 灌木萧瑟,叶片金灿灿地挂在树梢。
“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商家祖宅吗?”晚棠侧着脸看窗外的景致,“这条路,是通往周家的。”
商时序掌着方向盘, 很自然地说:“结婚后,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回来,哪有先让你和我回商家的理。”
晚棠将目光转了回来, 看向他:“可是我答应了奶奶。”
“没关系的。”他笑着看她, “祖母她不会说的,我们家不讲究这些的。再者, 就算她问起, 还有我呢。”
气温降下来,阳光变得薄弱。裹着雾气的光照在腿上, 也是冷的。
可因为这句话,心底涌上一点暖意。
婚后, 商时序是告了婚假的。
那几日, 他是在家的, 也还特地回了趟商家祖宅。按理来说,她应该和他一起过去的。
但是由于自己的原因,也没有告知单位,每天正常打卡上下班。除了邬紫越,整个部门没人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
念及此,心底也有点愧疚。
她迟疑了几秒,但还是如实告知,“结婚的事,我还没有告诉单位。所以上次你回去,我也没特地请假。”
“但你要是当时告诉我,家里有家宴,我肯定也是会请假的。”
商时序将车靠在路边停下,“结婚原本就是大事,当时也怪我提得太匆忙了。”
“至于你说的事,已婚与非婚本就是一个人的隐私事。愿不愿意告知他人,选择权从来都在你自己。”
“不需要为了他人而做让自己违背心意的事。这里面,也包括我。”
周晚棠没说话,偏过头。
灌木叶被晴阳晒干了水分,枯脆脆地挂着。只等一阵风起,便像蝴蝶似的翩翩起舞,最终落叶归根。
商时序并未启动车子,似乎要等晚棠的回答。
山风过,叶落阵阵。
视野所及,一片秋黄。
她看着那片吹进车厢的叶子,压下那种奇妙的感觉,喉咙里挤出一声“好。”
*
也不知道是不是商时序提前告知过,平素里大家若是不约着时间一起回来,宅子里虽然也有人,但从来没有这样整齐过。
商时序停好车,两人从车上下来,走进院子里。
前院彼时没什么人走动,看起来因为缺少烟火气,而略显空荡。
林姨正在喂养堂前水池里的金鱼,听见门外的动静,赶忙放下手中的饲料,转手交给一旁修建枝桠的周叔。
“晚棠,时序回来了。”她布满细纹的脸孔舒展着慈和的笑。
“林姨,我哥他们是不是也回来了。”晚棠问道,“刚才看见他们停在大门前的车了。”
林玉感叹一声:“今天说来也巧,你们三兄妹都赶着一起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
“我哥他们还真一起回来了?”
这次回来,三个人完全没有互约,一点消息都没有。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听她这么说,多少还是有点诧异。
没有约上自己,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商时序看着她的眉梢拧着,像是在思考。动作自然地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别诧异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个动作很快,周晚棠丝毫没反应过来。
两人走在林玉的身后,她的眼角余光时不时就略到商时序那了,眉梢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余热。
这人怎么这样。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动手动脚的。
她鼓了鼓腮帮子,心底自己和自己怄气。
林玉走在两人前头,经过观柳园的时候。
柳树葳蕤,秋黄细长的叶片悬悬在空中飞下,最后坠入湖心平静的水面,泛起细微的圈圈波纹。
商时序突然探出手,两人的手指触在一起,晚棠却像是着了电似的,垂放在腰际的手往回收。
他却紧追不放,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
她无法再保持镇定,眼神示意他这是在做什么?
“就算是假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待会在奶奶面前。我想,你大概是不愿意让她发现端倪的。”
这话犹如打蛇打七寸,一下把晚棠拿捏得死死的。本来还在挣扎的手腕,这下彻底放松摆烂。
她竟然不知道,商时序居然比自己还心细如发。
“小婉回来了?”
“小婉回来了!”
细长尖锐的鸣声:“小婉回来了!”
周晚棠不用细听,就知道这人是谁,两人学生时代一向不对付。
和周沉术、裴宥衍尚还有年龄的差距,但和徐知律便没有。
按照辈分,她应该称呼他为哥哥。
但两人之间只有几个月份之差,学生时代还在一个班级上学,导致她从来对他都是连名带姓,吵架拌嘴都是常有的事。
她朝声源处看去:“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难不成回来还要向你禀告?”徐知律轻飘飘地回。
“当然不需要。”晚棠说,“但是你手上的那只鸟,可是书仪最喜欢的,你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地拿着鸟笼到处转悠溜达,小心这只八哥被你逗死在笼里。”
“你嘴真毒。”徐知律点评,继而将目光望向一旁的商时序,“这位就是妹夫了吧,幸会。”
眼见着商时序就要说话,晚棠瞪徐知律一眼,“我告诉你啊,从前你没占到便宜,现在也别想占到便宜。”
她反握住商时序的手,“我们还要去见奶奶呢,不像你这样有闲情逸致,告辞。”
‘告辞’两字被她咬得极重,眉眼间洋溢着神采,脚步轻快地拉着他穿过小桥,通往里面的正厅。
园子里红枫飒爽,秋意尽显。
一片枫吹落,停在青石桥面,又轻飘飘坠进水沟,勾起圈圈涟漪。
周晚棠的脚步一滞,想起上次自己心头的话。猛地意识到掌心干燥的温热,立刻不自然地松开。
眼睛不知瞥向何处,掩耳盗铃地问:“商时序,你们家的红枫应该进入观赏期了吧?”
他有点不解于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回:“我的房间后面,就是一整片红枫林。”
“哦。”
自从脑子不自主地浮现那件事,再也驱散不开。
心事重重,偌大的后院走着走着便到了前厅。
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和裴宥衍说话,“奶奶!”还没等林玉先去告知,声调便先于行动传递到在座的每个人耳朵里。
说起来,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左右不过一周的时间。这心境,却截然不同。
撇下商时序,却又时刻顾及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步子便迈得小了许多。
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的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冲在座的每一位一一打招呼。
“小婉,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太太嗔怪的语气,看向她身后的商时序,“瑾之也来了。”
“奶奶好。”
商时序同晚棠一道称呼,落向在座的裴宥衍,“大哥。”
只不过裴宥衍并未接茬,直起身望着晚棠:
“奶奶说你成家了,我倒是还觉得诧异。以前总觉得时间快,也没想过一转眼的时间,你都已经结婚了。”
“现在还和小姑娘一样。”晚棠嚷嚷着将话题转移,“还没说你了,自从上次一起回来了一趟,整天就见你忙得脚不沾地,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裴宥衍脸上挂着笑,神情却有些落寞与疲惫。
晚棠瞧见他眼底的乌青,问:“这次回来,应该能好好休息一阵了吧?”
“嗯。”他点头,“将近半个月的假期。”
“你啊,也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老太太心疼的语气,转而看向一旁被冷落的商时序,“瑾之,也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好。”
他落座在周晚棠的旁边。
她问:“我听林姨说,二哥也回来了,怎么没见他?”
老太太:“他啊,正在被你爷爷训话。”
“又犯错了?”
“好不容易沉稳点,结果前阵子迷恋上了一个歌星,一掷千金地把人家签到公司旗下作为新品代言人。这事说大不大,毕竟也花不了几个钱,但就是这一副花花公子哥的态度,让你爷爷气得不轻。”
周晚棠心中纳闷,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依照周沉术那个性格,此刻心中既然有虞听晚,便会自然而然地和其他异性保持适当得体的距离。
等找个时间,问问清楚。
老太太叹了一声,随后又关心起两人的感情生活,“你们两孩子成婚也有一星期了,各方面的习惯、性格都合得来吗?”
“还行。”
商时序正准备开口,便被裴宥衍出声打断,“祖母,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等晚一点的时候,再过来看您。”
“好,好。”老太太连着应了几声“好。”
反观周晚棠率先坐不住,昂起下巴问他:“大哥,你要去哪里?”
裴宥衍:“我也是刚回来一会,现在去周叔那一趟,和他聊点公司上面的事。晚上若有空闲的时间,可以把沉术叫上,一起聊聊家常都是可以的。”
听他说起这事,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瑾之啊,你和小婉去你祖母那了吗?”
晚棠挽着她的胳膊道:“原本是打算今天过去的,但这不是先回来看您了吗?”
“你啊。”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
“奶奶!”她作势捂着自己的额头,老太太舒心地笑说,“你能这样想,奶奶就很高兴了。”
裴宥衍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灰暗,情绪恹恹:“祖母,我先走了。”
“去吧。”
周晚棠:“那我现在先过去找二哥了,待会再过来陪您。”
“好。”老太太转头对林玉说,“林玉,你待会带小婉带到文生那。现在入秋了,让他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的衣裳。”
“没得商量?”
“没有。”
晚棠:“好吧。”
目光落向商时序,“商时序。”
刚叫出他的名字,老太太便道:“他留下,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噢。”
周晚棠跟在林玉的身后,两人绕过假山,通往湖心亭。
她发现裴宥衍并未走远,连忙喊住他。
而后又对林玉说:“林姨,我先跟大哥说会话,待会我自己去找文生叔。”
可怜巴巴的语气:“好不好吗?”
林玉最终败下阵,点头说:“好。”
裴宥衍因为这一声停在原地,晚棠赶忙追了上去。
等她赶了过来,才迈开腿走路,两人始终保持着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啊?”
“嗯?”他因为这句话眉目怔愣一瞬,而后才回过她话里的意思。
俊朗的面皮浮起淡淡的笑,低头看她,“小婉,你这是在维护他吗?”
她否认:“我就是随口问问。”
“二哥的事,你知道吗?”
“嗯,听说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了?”她有点惆怅,“虽说我以前总爱拿二哥追不上虞姐姐的事刺激他,可现在他的这种行为。不说别的,单单被虞姐姐知道了,那他以后肯定再也没机会了。”
“她知道也没用的。”
她追问:“为什么?”有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了,“难道不是二哥对不起虞姐姐吗?”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裴宥衍笑她:“他心中有数的。”
“而且,既然虞听晚一开始就拒绝了沉术。那么不管他做何事,都与她无关。”他的笑容发苦,“做了选择,便不能再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去责备他人。”
“人就是,不能既要又要。”
他摸摸晚棠的发旋,“懂了吗?”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作者有话说:
蟹蟹“乌梅子酱江姜”宝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蟹蟹“68780347”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
27 ? 第 27 章
◎木已成舟。◎
裴宥衍拗不过周晚棠, 最终两人携行前往书房,准备在关键时刻救下周沉术。
老太太爱热闹,池中垒土石构筑出东西两个小岛, 在岛台上搭建了戏楼。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听听昆曲。
老爷子喜静, 书房当初让风水先生在老太太择好戏台子选址后,专门为自己辟出一块清净地。
远离了前厅的热闹,也隔绝了戏台上的委婉腔调。
秋天太阳西下的时候, 放一把躺椅在书桌旁, 摇摇晃晃地小憩片刻。
由于是最僻静的地方, 和前厅也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周晚棠一路上拉着裴宥衍商量对策,结果这不行那也不行的,最终只能赶鸭子上架,见机行事。
没料想, 过去的时候并没有预想中的风波。
老爷子背着手, 在房间踱步,面上情绪平和, 悠哉游哉。
“老爷子, 您别晃悠了。”周沉术语气欠欠的,“您不嫌晃得头晕, 我看着都替你头晕了。这件事情, 根本就不是您想的那样,而且我和虞听晚本身也没什么。您二老, 就是听信小婉的谗言。”
“你说这话,”老爷子眼尖地瞥见人, “小婉她知道吗?”
周沉术:“要是不信, 等下次小婉回来, 让她和您当面对质。”
裴宥衍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攒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嗓子。
老爷子觑他一眼:“我看也不用改天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小婉你来说吧。”
周沉术心底纳闷,扭头看过去。
就见她冲过来,气呼呼地嚷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而后看向老爷子,“爷爷,我才没乱说呢。”
“那好,小婉你现在给爷爷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放下背着的手,转而走向一旁的胡桃木雕制而成的圈椅坐下,“你就一五一十地说就行。”
晚棠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
裴宥衍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扯了扯晚棠的衣服下摆,示意她不要冲动。
她把话咽了回去,目光转向周沉术,发现他丝毫没有拦截自己的意思。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但其实多少就是死鸭子嘴硬。
有点不忍。
结合裴宥衍的动作,很快转过思路:“爷爷,我给您说。我哥他就是爱别人爱得死去活来,然后被人甩了之后,就看破红尘,从此视金钱为粪土!”
语气绘声绘色,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真有这么夸张麽?”老爷子摇摇头,“你这丫头,纯粹是来添乱的,你这添油加醋的,我这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转而对周沉术道:
“我们周家虽然不在乎门第之分,你在外面惹的那点破事,只要不闹得太难看,我也懒得管。但以后成家立业了,人姑娘家世至少是清白的。至于你和那个虞听晚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就凭她在圈子里做的那些事,你们就没有未来的可能。”
“周家晚辈,向来都是以能力服众。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不花家里一分一毫,白手起家。你作为他的儿子,若沉溺于儿女私情,做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晚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见周沉术的表情也不大愉,舌尖抵着腮帮子。
她知道事情不大妙了,赶忙道:
“爷爷,二哥他不是纨绔子弟,有在跟着大哥学着用心管理公司上面的事情。”
她伸出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我可以为他作证。”
“谢谢妹妹。”周沉术心里憋着的气,瞬间因着她的这副表情而消了大半,“还算没白疼。”
老爷子虎着眼看他,吹胡子瞪眼的:“还不快滚。”
“得嘞。”周沉术也爽快,“我就不在您跟前碍眼了。”
周晚棠问:“那我和大哥滚不滚?”
裴宥衍唇角憋着笑,眼底的落寞褪去几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句话缓解,老爷子瞪着她,嗔怒:“不气我,心里不好受?”
她摇摇头:“不敢。”
“瑾之和你一起回来的吧?”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周沉术看了眼裴宥衍。
终究是看不过去,说:“您这纯属就是废话,小婉回来了,那人商时序肯定也一起过来了。”
周晚棠:“他在前厅,奶奶留着他在。”
“也行,小婉呐你待会让他到我这来一趟。”老爷子起身,看着齐刷刷整齐站成一排的三兄妹,“你们仨,爱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在我面前转悠。都快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遵命。”
周晚棠给周沉术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而后对裴宥衍道:“大哥,那我们先出去吧。”
“爷爷,我刚才看徐知律回来了。拿着书仪的八哥在外面晃,我怕那只小鸟小命不保,她回来肯定要嚷嚷了。”
“你们一个个,尽不让人省心。”
裴宥衍嘴角勾着抹弧度,笑说:“爷爷,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老爷子摆摆手:“去吧。”
见周沉术还杵在原地,晚棠踏出台阶的前一秒,折返回去,将他半拉半拽地带了出去。
三人站在一旁的小树林,浓密的枝干成为很好的遮挡地。
头顶上是太平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鸣声将人声盖下去,远远的,什么也听不清。
“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晚棠面朝周沉术,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真的是爷爷说的那样吗?”
周沉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见她面色严肃,有点忍俊不禁,伸手和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她的脸蛋:“现在知道关心我了?”
“还以为你结婚之后,心里就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她心里着急,也是担心你。”裴宥衍单手抄进裤兜,抿了抿唇瓣,“你也就别逗她了。”
“是大哥说的那样吗?”晚棠试探着问,“虞听晚背叛你了?”
她的心里也有点气了,也不虞姐姐的叫了,直呼姓名。
周沉术松开手,不大想提起:“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又何来背叛一说呢?至于签下的那个歌星,我觉得她前途不限,和我们产品也很契合。”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用名气去衡量的。”他说,“合适才是最好的。”
“总之,还是感谢我家妹妹小婉。这次,总算是没有见死不救了。”
他的语气又恢复贱嗖嗖,“商时序呢?还没听他叫我哥呢。”
周晚棠:“心不在焉,看来刚才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吧?”
裴宥衍眼神温和地盯着着一幕,“他就是死鸭子嘴硬,让他一个人静静,想清楚。”
明明太阳还未西沉,和煦的日光从树林的缝隙落下,晒在头顶上是有温度的,可心底的寒气却驱散不开。
“我嘴硬。”周沉术低低重复一边,词在嘴巴里嚼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问晚棠:“待会去做什么?”
周晚棠:“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要去文生叔那边一趟,奶奶让我去量下尺寸。等我弄完了,再过来找你们。”
周沉术:“左右没什么事,一起过去看看。”
他看向裴宥衍,“大哥,你应该也没事吧?”
晚棠:“大哥可不像你,他很忙的。”
“那行,你自己过去。”周沉术单手抄兜,“我还有点事要跟大哥聊。”
“公司上的?”
“嗯。”
“哦。”她朝两人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三人分别。
等晚棠走远点后,周沉术才问:“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裴宥衍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冷,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嘴里,“有打火机吗?”
“没有。”
闻言,他取下烟,面无表情地折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大哥,”周沉术看着他说,“当时是你自己做的选择,现在木已成舟,再没了反悔的余地了。”
“我知道。”
周沉术闭嘴,没再继续话题,“小婉说你最近很忙,还在忙公司的事情吗?”
“晚点有个远程会议,需要和周叔取取经。”
*
周晚棠到文生那的时候,他正在摆弄自己做出的成衣,对自己的徒弟道:“这个送到西别苑。”
见晚棠过来,他站起来,目光打量着她。
半晌,笑说:“许久没见,小婉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她抿抿唇:“文生叔,您说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这些都是实话。”他笑着,拿起一旁的软尺,“现在已经秋冬了,这次还是老太太催你过来的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比我们当年了,现在网络发达,节省时间都是在网上下单成衣。”
“网上那些哪里比得过文生叔您做的。”晚棠实话实说,“不过确实要麻烦许多。”
文生:“老祖宗传下的手艺,总不能让它在我手中断了代。革故鼎新,推陈出新,我也在慢慢的摸索中。不过,今个儿要是让知喃知道过来,肯定会嚷着要给你量尺寸,要自己上手。”
晚棠问:“知喃最近跟着您一起学手艺吧?”
“小丫头,心性还不定,但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知道叶知喃心中的想法,但没想过文生叔会给这么高的评价,由衷道:“要是她知道您对她的评价这么高,肯定很高兴。”
叶知喃对服装设计有着浓厚的兴趣,小的时候就喜欢凑在文生的身边,照猫画虎地学着裁剪。
当初文生逗她说,她在身边只会捣蛋,妨碍正经工作。
一句玩笑话,愣是被记了很多年。
不服输的性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服装设计的天赋渐渐显现。
高中毕业后,大学申请进入世界享有名誉的帕森斯设计学院。
兜兜绕绕一圈,说来说去还是受文生的刺激而产生不断勃发向上的动力。
文生听她这样说,笑着摇摇头:“不能当那孩子面说,我怕她会骄傲。”
一句话成功让晚棠笑出声。
量完尺寸,周晚棠出了坊门,给周沉术拨了通电话,“我好了,你们人在哪边,我过去找你。”
“你确定要把商时序一个人扔在那边?”他淡淡吐出两个字,“渣女。”
“那不是奶奶留他嘛,谁说我待会不去找他的。”晚棠辩驳,“先就这样,大哥和你在一块吧?”
“不在。”
“我们聊了几句,你不是说他要休息么。话说完了,我很识趣地闭嘴了。”
晚棠:“昂。”
说完话之后,她率先挂断了电话。
看了眼时间,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商时序多半已经不在祖母那了,但这也只是心里猜测。
点开微信,给他发了条消息:[你还在祖母那边吗?]
他如果结束了,应该会先给自己发消息,问她在哪里的。
微信没动静,应该还没走。
周晚棠将手机收进衣服口袋里,准备原路返回。
好巧不巧,又碰上徐知律了。
这次他手中已经不见鸟笼子了,眉目间的神色也不像方才那般,总算有点沉稳的模样。
和他交谈的人,正是商时序。
两人在观柳园的白玉石栏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嘴角抿着极淡的弧度。
徐知律在晚棠出声前,便发现了她。
话茬止住,伸出手有点类似“挑衅”的神色,冲她挥了挥手,“小婉。”
商时序注意到他的这一举动,视线顺着他的目光,一并移了过去。
秋风和煦,柔和的弧光穿过垂柳的枝梢,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抖落一池的碎金。
周晚棠站在四角亭旁架起的石桥上,艳阳透过密匝的梧桐叶,吹落在她的发梢。
站在光中,黑色的头发被阳光漂着层薄薄的金光,光影落在眼睫下,晕开一片浓深的阴影。
白皙的面庞,因为薄怒,眉眼间的神采异常生动:
“徐知律,你居然敢挑衅我,看我敢不敢揍你。”
徐知律听见这话,也没躲。
反而朝商时序摊了摊手,嘴角勾着笑,“看见没,这才是她在家里的真实模样。”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俩戏太假了。”
“但凡稍微了解一点的,都知道你们两个是在逢场作戏。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商时序收回目光,拂开他的手。
掸了掸肩袖:“谁告诉你是假的了?”
“商时序,你怎么和他走一起了?”周晚棠走了过来,询问,“爷爷说要见你,你见到他了吗?”
“嗯。”
他低头,看着被她攥着的胳膊,“刚才从爷爷那边过来,本来是想来找你的,然后恰好碰见他了,就聊了几句。”
周晚棠:“你离他远点,他最招人嫌了。”
“周晚棠,泼脏水不是这么泼的。”
徐知律对上她嫌弃的模样,差点没气笑,“这就开始护犊子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虫咿呀虫”宝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谢谢“guomo25”宝子灌溉的8瓶营养液。
28 ? 第 28 章
◎不嫌技术烂。◎
如果说和周沉术, 是兄妹间的鸡飞狗跳拌嘴,那和徐知律就是收不住的互怼日常。
两人年龄相仿,在某些气性方面是出奇的一致, 谁也不肯认输,在这种没有营养意义的事情上也非要争个高低。
虽然行为幼稚, 但千金难买我高兴。
今天要不是商时序还在这,按照晚棠的脾性,多少是要和徐知律没完。
她拒绝接这个没有营养的话, 瞥头左右看看, 扔出新的话题:“你今天过来的时候, 看见书仪了吗?她说她这个周六要回来的。”
徐知律:“方才我拿着鸟笼子去湖边坐着的时候,梅姨说书仪刚才回来了。你不是说那个傻鸟对书仪很重要的吗,我看梅姨也没说什么,只让我待会带回去挂着。”
“说是书仪每次回来, 都要在它跟前晃两圈。”
周晚棠捕捉到关键词, “她回来了?”
“嗯。”
商时序见她语气讶异,“怎么了吗?”
“没事。”她摆摆手。
自从答应沈书仪这周回商家祖宅, 就帮她在商文晟嘴里套话的。
她这几天算是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 连他这周会回商家祖宅,她都提前打探清PanPan楚了, 要自己一定一定和商文晟说清楚。
“不过我没见到她人。”
徐知律继续道:
“估计是去里屋逗棉花糖了吧。毕竟那只猫是她养的, 每次回来第一时间就要去瞅几眼,看看它长没长肥。”
“行吧。”
晚棠嘴角抽了抽, 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扭头昂着下巴看商时序,“你现在要是没事的话, 我带你去周围转转?”
“没事。”商时序伫在假山石头抻出的细竹旁, 姿态闲散。
“你刚才是怎么碰见爷爷的?毕竟他院子实在是太偏僻了。你从奶奶那过来, 走路都得走上一阵子。”她问。
他解释:“我出来的时候问了清理水池的孙叔,他说看见你和大哥他一起到爷爷的院子了。所以,和奶奶说完话,我便过来找你了。只是过去的时候,你们正好离开。”
“爷爷都和你说什么了?”晚棠好奇,“其实我们过去的时候,爷爷对二哥还发了点脾气。不想触霉头,解救完他就赶紧溜走了。”
商时序问:“想知道?”
“喂喂喂,你们小两口要不要这么旁若无人?”徐知律掏了掏耳朵。
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拿我当空气?”
“算你有自知之明。”
“算了。”徐知律放下手,站直身体,“我可不稀罕。”
“你大哥呢,我找他有点事。方才看见他在前堂和外祖母聊天,一打眼的功夫就见不着他人了。刚才商时序说,看见你和大哥一起到外祖父那边去了,所以,你现在知道他人在哪里麽?”
“他才回来,需要倒时差,你别打扰他。”周晚棠拉着商时序的胳膊肘,“微信给他留言,睡醒再交流。”
“我就不陪你在这唠嗑了,”单手指了指商时序,“他也是。”
徐知律嫌弃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商时序被她半是挽着,嘴角抿着弧线。
因为压抑,眼睑下的卧蚕变得分明,看向他的视线略带笑意:“下次再聊。”
这话显然是对徐知律说的。
“嗯。”
等拉着人走远,周晚棠自动松开手掌,将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却又不显得生分疏离。
她有点好奇:“你们之前认识吗?”
“嗯。”
对上她探究的神情,他说:“工作上的合作伙伴。”
说到这,周晚棠心里有点印象了。
徐知律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自主创业,投资了一批AI制造行业。
不过这么久,也没听见他提起过这茬事,想来是不太景气。
大概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卒。
“你在研究人工智能?”
“是。”商时序点头,“但目前还不够成熟。”
闻言,她配合地点点头,没再过多询问。
秋天的艳阳是和煦温暖的,风是温柔的。
走在林荫遮蔽的青石子路上,最终停在回廊亭下,“在这休息一下吧。”
“好。”
周晚棠:“刚才你见他们的时候,都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商时序:“好奇?”
她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神诚恳地盯着他的眼睛,“嗯。”
“有关于你的,有关于我的,有关于我们的。你想先听哪个?”
“听你的。”她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桌面,“我自己都有什么事,自己心里都一清二楚。”
商时序看她一眼,缓缓道:
“问我最近工作上面的事,尽可能在工作和家庭中找到平衡,多空出点时间和你一起出去看看。”
“这是奶奶说的,还是爷爷说的?”
他言简意赅:“奶奶。”
她问:“她还说了什么吗?”
“想听听吗?”
“你就是故意的吧?”晚棠瞪她一眼,“说话说一半。”
“是。”
他坦诚。
拂过的秋风将她的长发吹到肩侧,额前几根发丝在风中摆动,她支着下巴,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
风停,发丝坠下。
凌乱的温柔。
商时序抬手帮她把头发理好,别到耳朵后,“奶奶只说了这些,没再说别的了。”
“那爷爷呢?”她侧过脸,“他又和你说什么了?”
他没接茬,方才替晚棠别头发的那根手指触她的的面颊,拇指指腹轻轻擦了擦。
下一秒便收了手,语气正经:“徐知律说你一紧张生气,耳根就会发烫。”
“所以,你在生气吗?”
“商时序!”她瞪她一眼,而后在石凳上转了个身,侧着身体看向池中不断喷溅的水花,“你就是存心的。”
两人又没有什么矛盾,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存着揶揄的心思。
她故意别过脸,不去看他。
最终好奇心打败了自己,没一会又侧了回来,问:
“那爷爷找你做什么,我当时看他神情,还觉得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商时序:“算是吧。”
“啊?”
“刚才下了两盘棋局。”
“你会下棋?”周晚棠有点幸灾乐祸,“我告诉你,那以后每次回来,少不得要被爷爷拉着来一两局。”
商时序:“怎么?”
“他可是棋痴,只可惜我们家没人打得过,唯一一个能和他不分伯仲的,还是我大伯。只可惜我大伯身体抱恙,久闭不出。”
说到这,她难免也有点感伤,“也就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过上一两招。他爱棋如痴,听说以前也是因为下棋,奶奶对他在棋局上运筹帷幄的意气风发,而对他一见钟情。”
“好像说得有点远了。”她弯了弯眼睛:“我们这些晚辈里面,也有略通棋术的。可偏偏,他瞧不上我们的技术。”
转过头,看向商时序:“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得到他的青睐。”
两人对坐着,他撑着下巴,微微歪头看向晚棠,彼此视线静静交汇:
“我的棋艺和牌技不分上下,只不过是爷爷放水,才能下上一两局。”
“说起牌技,那我算是想起来了。”周晚棠手撑在光滑冰凉的圆桌上,“有机会,我们两个来一个二人棋牌过过招,你觉得怎么样?”
“行,前提是你不嫌我技术太烂。”
“彼此彼此。”她的心情舒畅许多,她支起身,垂眼瞥向他:“今天你到我们家了,那打算什么时候去祖母那?”
“明天去也没事的。”他解释,“雅雅两周才放一次假,这个周还在学校,不回来的。你过去,会觉得无聊的。”
话是这样说,但她觉得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怕自己不大自在。
*
方才和徐知律提到沈书仪后,不一会的功夫,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风尘仆仆地跑到周晚棠面前,怀里还抱着棉花糖。
一阵子不见,它又长胖了点。
毛发顺滑干净,眼睛里的神色也很温和,懒洋洋地等人去抚摸。
想想家里的那只小白,不知道会过多久才能有棉花糖这样的身形。
商时序自然也注意到了,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别担心。”
“棉花糖,你先自己去玩一会吧。”沈书仪蹲下身体,将小猫放在地上。
但是它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
蜷缩着身体,眯着眼睛,享受日光淋下来的温暖。
索性也不管它了:“表姐,你今天是不是要和姐夫一起去商宅那边?”
“应该。”晚棠坐在亭下的凉椅上,示意沈书仪也坐下歇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没忘。”
“那……”她说这话,眼神游移地望向商时序,显然欲说不说。
商时序自是注意到了,主动起身,问:“棉花糖认生吗?”
“它很自来熟。”沈书仪立刻道,“性格比较温顺。”
“平时都是你在照顾它吗?”
晚棠听见他这样问,仰头看他:“怎么了吗?”
“没事。”
沈书仪:“平日都是林姨帮我照顾的。也因此,它和林姨最亲。”
商时序半蹲下身体,手掌笼在小猫的身体上,顺了顺它身上的毛发,而后将它抱在自己的怀里。
它确实没作出什么应激的行为,反而还享受地翻出肚皮朝向他。
周晚棠忍不住开腔:“商时序,你吸猫属性啊?”
他没否认,“你们聊,我带它到处转转。”随即颀长的指骨摸了摸它的脑袋。
光芒从瓦缝倾泻,四方小亭照得通透。
“人走远了,现在可以说了。”
“到时候,要是碰上了商文晟,我就帮你旁敲侧击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让他不要打搅你和你男神的相处,好让你也不那么焦躁。”
“表姐!”书仪凑到她身旁,靠在晚棠的肩上,单手给她捶了捶背,“咱俩的境遇现在可真是颠倒了。”
不免有点唏嘘:“以前读书的时候,我给你打听商时序的消息。现在顺序颠倒,变成你给我和商文晟传话了。”
周晚棠:“我跟你说,你以后可千万别再提起这茬事了,尤其是不能在商时序的面前说。我感觉之前的事情,他估摸也是记不住的。”
“行。”
*
虽说商时序说不着急过去,可太阳西沉时,周晚棠的心里还是有点着急了。
她觉得这样做并不好。
先前答应了老太太,说周末空闲下来时间,就和商时序一起回去看她。
这次好不容易两人一起回来一趟,总不能叫老人家落了空。
今天和明天,看起来也就十多个小时之差,可真正的差别大着呢。
正好,陈勉音在膳房和主厨商定今晚菜品的事宜。
周晚棠特意避开商时序,走上前:“妈,晚上我和他就不留下来了。”
“有事情?”
“没。”晚棠说,“但是要去商时序祖宅那边?”
“他让你说的?”
“当然不是。”
这话她自己说的也有点心虚,“我们两个领证之后,我就在忙单位里的事情。结婚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告诉上级。所以这一个多星期,我也没有过去一趟。”
“你啊。”陈勉音叹了声,“也罢。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就好了。”
“吃完晚饭再走?”
“不好吧。”
“你这丫头,还学会顾及别人了。”陈勉音拉过她的手,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这话,你待会记得和老太太和老爷子说说,不然老人家心底就算不说,多少也会有点不开心。”
“放心。”晚棠面容绽出笑,“奶奶和爷爷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陈勉音:“以后假期休息了,和瑾之没事的时候就回来待待。天天宅在你那一亩三分地,也不嫌闷得慌。”
“妈,你拿我的房间和这比,首先就是一个错误,其次大小比较不对等。”
周晚棠站到一旁,“我现在就去找奶奶他们了,至于爸爸那边,就麻烦你告诉他了。”
“你爸爸那还是你自己去说。”
陈勉音也有点头疼了,“他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
“知道了。”晚棠想了想,“那我先去告诉他,和爸爸说完,我再去找奶奶他们。”
*
中午吃饭,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老爷子是酒坛子,周晚棠的父亲及几个叔伯子承父业,也都是酒坛子。
商时序坐在这里,少不得得喝上一两杯。
果不其然,周沉术拿着酒瓶子,伸手取走他面前放着的酒杯,斟满后,又转身给一旁的裴宥衍满上。
周晚棠本意是想让他不要喝的,毕竟她开不了车,晚一点还要去商宅那边。
而且,她也不清楚他的酒量如何,要是一杯就倒的那种,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可是商时序不知她心中想法,制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那杯酒便被他咽了下去。
“怎么?”
裴宥衍注意到她分神,侧着身体,眉眼关切地看着。
“没事。”她摇依誮摇头。
趁大家注意都没有看过来的时候,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戳了戳商时序的胳膊肘。
低语:“少喝点,晚一点的时候,我们还要去祖母那呢。”
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瞧,也不说话。
怕自己这边的动静引起关注,给他提了建议:
“待会要是我哥还给你倒,你就推辞掉,然后我给他使眼色。”
“酒量不好,不能再喝了。”眼见着周沉术还要添酒,商时序摆了摆手,笑言。
好在周沉术看晚棠的眼神,明白过来了,也没说什么,重新坐回位置。
等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的时候,他才低低回了句“好。”
29 ? 第 29 章
◎毕竟,他都输没了。◎
余晖从前厅的窗格斜照进来, 一棱一棱地映在地面。
餐桌撤下,周晚棠抱着棉花糖陪在老太太身边。
几个叔伯去书房讨论公司投资项目的事情,伯母们则陪在老太太身边话闲聊, 说些体己话。
毕竟大家不是每次都能聚在一起。
这次也着实是赶巧了。
由于周晚棠新婚,大多数时候话题的中心人物都是她。
至于商时序, 吃完饭本想让他吹吹风,散散酒气,整个人清明几分的。
结果刚下桌, 便被周沉术拉走了。
几人都喝了点酒, 但好在酒量不错。离开的时候, 眼神清明,个个都跟没事人一样。
就是不知道背着她在密谋什么,有什么话是不能让自己听去的。
“小婉,今晚在家留宿吧?”谢春如坐在老太太身侧, 温声开口问。
眼神温和地望向她, “你们俩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该在家多待待。不然依照你的性格, 一到周末放假, 就在家里躺着了。”
“年轻人,心里装着的灵魂却像是七老八十了。”
“她平日里的工作听起来还挺悠闲, 真正做起来, 还是累人的。”
陈勉音知道内情,“周末有假期在家休息也是好的, 毕竟一来一回的,时间上也耽搁了, 人也没讨到好处。”
老太太静静地听她说道, 微腴的面容点点头, 日光挂上上她雪白的头发。
等她话说完,“今晚就不留你和瑾之了。”
“成家一周,”好像能洞穿人的心事,“平日里回来估计都是海绵里挤出来的时间。想必,商家那边还没有回去过吧?”
周晚棠讶异,目光下意识看向陈勉音那边。
“不用看了。我要是这都看不出来,这几十年不是白活了吗?”
老太太转头看向她,“你方才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也问过你。”
“你这丫头,插科打诨地过去了。”
林玉正在一旁提着壶把注水,茶汤的注水声停了。
老太太伸手接过抿了口,“瑾之那孩子没和你提,今日要过去那边?”
晚棠瘪瘪嘴:“没。”
“瑾之那孩子,是个知礼数的。怎么在这点小事上,犯了浑?”谢春如若有所思。
陈勉音将话题拐出去:“两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大嫂再说下去,我看小婉今晚睡觉,少不得胡思乱想了。”
“我这有勉音和你几位伯母陪着就好了。”老太太说,“你闲不住的,去找瑾之他们吧。省得人在身边,心思也早就不知飞到哪家去了。”
谢春如“哈哈”笑了声,转而问:“书仪那孩子呢,中午吃饭就没见着她。”
“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算了,不管她了。”老太太揉着额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见解,多去外面世界转转,开拓视野不失为好事一桩。总拘束着她,对身心发展不好。”
“就像棉花糖一样。”
谢春如盯着缩在晚棠怀里的棉花糖,“书仪刚捡回来的时候,才只有巴掌大小。现在模样变了,白白胖胖的,一只手握不住。”
“它啊,就喜欢在园子里逛。”
陈勉音像是提起自家孩子的语气:“不是在湖心亭附近抓蝴蝶,就是找到一隅阳光晒的地,抻抻懒腰,舒服地睡觉。”
“无拘无束,没有烦心事,才会越来越圆润。”
棉花糖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了,从去年秋天的瘦骨如柴,到如今圆滚滚的模样,被照顾得很好。连到了脱发季,猫毛都很少掉。
在这宅子里混熟了,一点也不认生。
谢春如将手中的茶放在右手边,“让我来抱抱。”
周晚棠起身,将棉花糖递了过去。它在怀里动了一下,懒洋洋地叫两声。
又很快乖顺地趴着,扭着喵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老太太:“你去找沉术他们吧。”
“找他们干什么。”晚棠重新坐回椅子。
语气别扭,“背着我,肯定又在密谋些什么,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还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你啊。”老太太过来人的姿态,“还是那样,喜欢口是心非。”
“我们在这谈话,你听着也不自在,不知道是第几次往堂屋前略去目光了。”
周晚棠别别扭扭:“这是您让我过去的,事先说好,这可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嗯。”老太太顺着她的话,“是我让你过去的,你心里其实不是很大乐意。”
“他们要是真背着你说了什么,你届时过去偷听到了,告诉我,奶奶替你撑腰。”
“奶奶!”晚棠脸红了又红,最终无奈极了,“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
*
宅子的设计大部分借鉴了苏州拙政园内的景观设计,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江南的风味浓厚。
周晚棠走了出去,在院墙拐弯的时候便停了步子,这里有一个分岔路。
她刚才在里屋,自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路径轨迹。
恰好孙叔正在打捞湖岸边的落叶,“孙叔,您知道我哥他们往哪边去了吗?”
孙钟霖将打捞网里的落叶倒出来,转而解小舟系在湖岸边的的绳索,“沿着这条石子路往前走,应该是去湖心亭了。”
绳索解开,站在小舟,划着桨往湖心去。
瞥见亭中的人影,朝她喊道:“小婉,他们就在那边。”
湖周种植了许多乔木植物,秋天开始落叶,风一吹,叶片坠进湖面。
影响美观,如果长期不处理,还会影响水质。
所以,不定期地都会拿着打捞网,将这些落叶清理出来。
风将声波带到湖岸边,晚棠冲他喊道:“好的,谢谢孙叔。”
湖心亭取自明朝诗人张岱的“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在湖面上修建一座六角亭,隆冬雪夜,提着炉火前往亭子,漫天飘雪,白茫茫一片。
很有意境的美感。
周晚棠过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四个人坐在亭子内,低着头思躇,手中似乎还捏着类似扑克的纸张。
果不其然,踩着石桥过去,四人正在亭子里打扑克,颇有闲情逸趣。
亭子中央设立了一个檀木圆桌,四人坐在圆凳上,每个人桌前都堆着兑换好的筹码。
商时序是背对着她。
随意略去一眼,就属他的桌面最为整洁,想想便能知道,这里面输得最惨的大概率就是他了。
“小婉,”
周沉术见着她,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而后将手里抓的牌凑到她的跟前,“要不要来一把?”
“不来。”
“感情你们鬼鬼祟祟的,就是在这打牌?”
徐知律随口问:“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呢?”
“没什么。”
她托着下巴,坐在一旁静看了几局。
“你会打吗?”看了会,晚棠挪了点位置,几乎是凑在商时序的耳边问的。
之前的那次牌局,让她产生了极大的阴影。倒不是不相信他,实在是之前太过相信了,有点心有余悸。
“应该还行?”
他这样说。
想必,那就是不太行了。
她坐在旁边,静静地又看了一局,意料之中的输了。
商时序手中的牌说不上有多好,但也算不上烂,牌技稍微好点,配合队友,能打一把逆风翻盘的局。
周晚棠自告奋勇:“要不要我教你?虽然我打麻将的技术很菜,但是我斗地主的技术还是一流的。”
商时序起牌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向她。
虽然没说话,但是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她瞬间心领神会。
正准备过去,便被打断。
“别看他的了,”周沉术起牌的空档,催促着,“快过来,这把给你打。”将已经理好的牌怼给她,“接着。”
她拒绝:“我不来,没钱。”
“啧啧,你居然还开始搁这哭穷了。放心,我出。或者大哥,或者商时序给你出,再不济还有……”
徐知律收回腿,“别带上我,我还要赚点老婆本呢。”
“去你丫的。”
晚棠没心思顾着商时序的回答,伸着脖子瞟了眼周沉术的牌面,“哥,你不会是牌太烂了,才舍得给我上的吧?”
一脸嫌弃,“你这都是什么牌,手气这么臭?我坐在这里看的几局,你和商时序几乎就没赢过,一直在输。”
“他是技术差,你就是纯粹的手臭。”
不过三点,湖心亭落日沉沉,橙红的光影没入水面,远处青山连绵。
林中鸟扇动翅膀在空中盘旋,井井有条的“一”字队伍,而后一道飞去更遥远的天际。
许是要过冬了。
裴宥衍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晚棠的心思很多时候都是粗枝大叶的,可有时候又无比细腻。
她用活泼的语气问:“大哥,你是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他给连拖带拽地带过来了。”
“快说,你不是自愿的。这样,我就又有理由怼他了。”
他摸完最后一张牌,笑着抬头看她,“小婉,他知道你这样吗?”
这个他不言而喻,周晚棠莫名躁红了脸颊,妄想大声嚷嚷着盖过去。
徐知律咂摸,抻着长腿:“所以这把,你们两个到底谁上?”
“我来我来。”晚棠将凳子往前挪了挪,接过周沉术手中的牌,“你就退后到一边吧。”
“这把你们仨谁是地主?”
“别看我,你以为我就想和你一个队伍吗?”徐知律将牌合起,敲了敲桌面,“大哥,到你出牌了。”
“嘁,搞得我好像很愿意一样。”
周晚棠殷切地望向裴宥衍,“大哥,二哥的牌真的太烂了,你一定要手下留情。当然,”话锋一转,矛头指向徐知律,“他就不用。”
“单人单边哈。”
周沉术扯扯她的肩膀:“至于吗?我牌有那么烂?”
“你说说呢?”晚棠无语地望他一眼,将合起一半的牌面重新展开。
手指点了点,小声道:“你看看这都是什么?”
癞子,他是一个都没有。
两副牌凑在一起,居然还能出现6、7、8、9、10,没有10的情况。剩下四张,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是电话号码。
王也没一张,孤狼2和双A冲锋陷阵,能赢才怪。
周沉术看了眼,彻底闭嘴。
只道:“你随便打,这把输的钱我给。”
“这可是你说的啊。”晚棠抬头看裴宥衍,“大哥,你争取这把继续赢。”
而后变脸般地将手中的牌重新塞回周沉术手里,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你牌太烂了,打起来没劲,自己来。”
徐知律:“不行。上都上了,哪有中途退场一说。”
“好吧好吧。”
牌不行,打起来都没劲。
“商时序,你这把牌怎么样?”她问,“有没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尽人事,听天命。”商时序说,“尽力而为。”
“隔这么近,你俩通电话还要不要再明显一点。”徐知律凉凉地说。
这把结束,身为地主的裴宥衍再次赢了不少,商时序桌面上为数不多的筹码全都推出去了。
这些筹码是周家平日里打小牌的专用筹码,每份金额不等。
桌上的这些,金额不算大,不是那种动辄几万十几万的高端局。
就是很正常,很家常的数额,瞧着倒是挺接地气的。
玩完这把,裴宥衍将面前堆着的筹码,将大头部分推到周晚棠面前:“凑热闹的人总要嗑嗑瓜子,我想,这些应该是够的。”
“剩下不够的,让沉术贴给你。”
而后将剩下的叠起放进自己黑色大衣的口袋,“下次有有机会再一起,马上要开跨国会议了,就不能在这继续了。”
“大哥。”晚棠有点在意,“你以后还是要多注意点身体,休息时间一定要充足。昨个儿才下飞机,今天也没怎么休息,还被迫来打娱乐场,现在又要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就算是铁打的人,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好。”
他单手抄进裤兜,“先走了。”
面对商时序时,嘴角抿起细微的弧度,略颔首,没说什么话。
商时序眼尾微垂,看起来漫不经心,似也没将插曲当回事:“以后有机会再聚。”
等人走远,亭下就剩他们四人了。
周沉术挑眉看她:“大哥把赢的给你了,所以你要不要来,我们四个凑一桌?”
“他愿意么?”晚棠努了努下巴,明显说的是身边的徐知律。
“你们仨个不就刚好可以凑一桌。”
徐知律看向没事人一样的商时序,揶揄道:“不过也许不太行。”
“毕竟,他都输没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别来春半”宝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
明天的更新会迟一点,大概在凌晨的样子,宝子们可以周四早上醒了再看。
啾咪~
30 ? 第 30 章
◎爱情如此,友情亦如此。◎
闻言, 晚棠偏头看商时序:“真的都输完了?”
他没说话,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不言而喻。
徐知律无奈地看她, “我都说了,你怎么还不相信。况且, 你刚才不是都在这看着么,局势如何,心里还不清楚?”
周沉术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别说了, 好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是。”晚棠点点头, “你现在也就剩下三瓜两枣的,大哥不说二哥,懂不懂?”
“得嘞。”他起身,“我可不是诸葛亮, 舌战不了群儒, 说不过你们,撤了。”
“下次有机会, 再约着来, 我肯定把你打趴,让你输得一分不剩。”晚棠说。
徐知律:“行, 我等着。”
“你打算去做什么?”周沉术问她。
“我待会要和商时序一起去商家宅子那边。”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
看着在湖面静静嬉戏的鸭子, 红掌拨清波,可爱极了。
半晌, 转过头,对上周沉术不解的目光, 才续上刚才未说完的话, “本来过来就不是看你们打牌的。”
“哦。”
“不是说好了, 不用着急的吗?”商时序将桌前的纸牌推到正中央,屈着指骨抵在圆凳的边缘,“等下次空闲了,再回去也不迟。”
“是奶奶让我们回去的。”
她睇他一眼,“刚才你们都到这边来了,留我一人在那。奶奶说了,今晚不会留我们住宿的,让我们去你家那边。”
“倘若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过去问。”
“小婉,怎么说话呢?”周沉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啊,就是在家放肆惯了。”
商时序捏了捏眉心:“没有不相信。”
“看到了吗?”徐知律添油加醋,“在家就是这样的。”
“徐知律!”
“好了好了,听见了。”他笑了下,对商时序说,“是不是有时候气呼呼的,还挺可爱的。”
“话多的时候,就像一只小蜜蜂,在你耳边不停地嗡嗡嗡。”
“说我坏话,居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周晚棠咬牙切齿地望着徐知律。
“我走了。”
临走,还不忘回头瞪一眼,“咱俩下次见面,没完。”
商时序见她离开,便从圆凳上起身,朝两人颔首,“我先离开了。”
岸边,鸭子一头栽进清澈的湖水,翘起圆滚滚的屁股在外,鸭蹼不断往后拨动水面,溅起水花。
他追上晚棠的步伐。
在这座连接湖心的桥面上走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风过,晚棠看着杨柳枝条摆动,划过鸭子翘起的pp,惊得它赶忙探出脑袋查看。
“噗呲——”没忍住笑出声,“商时序,你快看啊!”
她扭头,伸手指着湖面。
“看见了。”
*
两人和周家的长辈拜别,驱车前往商家祖宅。和周家宅子比起来,难免便显得寥落冷清。
周晚棠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大概是十多年后,除开上次的两家联合举办的聚会,第一次来到这,心境多少都有点不同了。
宅子很大,当没有人声烟火气的时候,便显得空旷许多。
和商时序并肩而行,余晖的光快要没入天际线里,温和的光线从瓦檐倾泻,照在入门前的那个水池里。
波纹涟漪,鱼儿跃出水面。
正屋前的房檐下靠着一个手脚架,房顶上站着两个人,正在拆瓦片,换上新的琉璃瓦。
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大概是注意力都在手头的活儿上,谁也没注意到两人走了进来。
步伐走得很慢,在绕过这处地儿的时候,周晚棠抬眼又仔细瞥了眼。
曾经听张晓溪说过,故宫里从前是有古建筑修缮队伍的。只可惜,2010年的时候,这支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队伍解散了。
以前偶尔还能看见李师傅在太和殿忙上忙下的身影,只是体制机制的问题,2015年的时候,几乎叫停了所有工程。
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周晚棠慢慢收回目光,跟在商时序后头走着。园子里空旷,冷清清。
她问:“你们家,周末一般都没有人回来的吗?”
商时序:“宅里人丁单薄。晚辈中,雅雅在上高中,两周放一次假,恰逢这次是单周,所以她应该不在家。商文晟,每周假期都会回来,至于是周六还是周日,时间不定。”
晚棠表示明白的点点头,“那其他人呢?比如,叔叔伯伯他们?”
他:“他们一般都有自己的事情处理,若非有什么重要场合,祖母让他们回来,他们才会出现。”
和她家比起来,这听起来,多少有点落寞冷清了,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
“祖母这个点,应该在休息。”商时序低敛眼睫,“祖父身体欠恙,前段时间才恢复。最近外面天冷,一般不会在外面吹风,多半是去山房里写字去了。”
“那我们待会过去吧。”
周晚棠提议,“上次我到这来,险些迷路。正好这个时候,去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她仰头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极好的。”商时序顺着她说,眼睛含笑。
不过晚棠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妥:“还是先去妈那吧,过会再去附近转转。”
“没关系的。”
商时序往前走着,知道她心里的顾忌:“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
“如果你觉得实在不妥,那我们边走边看。”他提议,“过去需要费上一段时间,沿途可以四周转转。”
“好。”弋?
宅子里平日没什么人气,因此家里的佣人,这个时候也不忙,没必要守着一块地,可以做点自己的事情。
曲水流觞,匠人们的工艺巧夺天工。回廊连接,曲径通幽。
宅里的每座院落的落成,都是独一无二的。
尽管外观看上去大差不差,但没一处细节,都是经历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这不是瑾之嚒。怎么,回来了也不去老太太跟前转转?”
在亭子的拐角回廊下,周晚棠听见这么一声。
来人是位西装革履,面容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晚棠对他没有印象,陌生的。
商时序唇线弧度上扬,“二叔,您怎么过来了?”
“人生总有些参悟不透的哲理,特地过来取取经。”商岑感慨地叹了句。
目光落到他身旁站着的女生时,诧异道:“这位是小婉吧?”
“二叔好。”
周晚棠礼貌地问好,从称呼中了解到了,此人是商时序的二叔。
看两人说话的语气,关系还是比较熟稔的。
商岑笑吟吟:“前阵子,我还问瑾之,你们婚事订在何时。到时候可要给我一张喜帖,吃上一杯酒。”
园子的落叶纷飞,他的声音难免寥落:“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你们这些孩子不在,家里是冷清得很。”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
在园子里转的时候,恰好撞见老太太躺在摇椅上,家庭医生正在给她测量血压。
旁边是一株桂花树,已有几十年了,枝繁叶茂的,只可惜现在已经过了桂花盛开的时节。
花瓣干枯泛黑地悬在枝头,空气中没什么香味。
反倒是旁边的草坪里,董里正在拿着除草机,清理草坪中丰茂的绿草。
他直起腰杆的空档,余光中瞥见俩人走过来的身影,“时序和晚棠回来了。”
只可惜,机器的轰鸣声太大,声音被掩盖住了。
孙医生取下老太太手腕上戴着的测压仪,将仪器收拾好放进医疗箱里,叮嘱了些话,便告辞了。
经过两人身侧,商时序拦下了他,问:“祖母的身体健康状况如何?”
“老太太身体无恙。今早的时候多睡了会,才把每日的例行检查推迟到了下午。”
孙医生笑笑,“老人家,每天保持愉悦的心情,对健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我知道了。”
孙海看了眼晚棠,“这次一起回来看老太太?”
“嗯。”
“还没祝你们新婚快乐。”
周晚棠冲他点点头,“谢谢。”
孙海:“我还要去给老爷子检查身体,就先走了。你们待会过去的时候,记得注意老太太的心情。人年纪大了,最忌讳情绪的大起大落,一下太过高兴也不是件好事。”
“好。”
摇椅“咯吱”,轻晃。日头落山前的最后那点余温,浮动在空气中。
那种光,并不刺眼,也不耀眼。温和地晒在脸颊上,仿佛能熨烫到心底里儿去。
草地上的草已经除了大半,放眼望去,呈现两种分明的绿。
草茎被刀片齐根切断,涌动的风中,裹挟着青草的气味。
清新、却又凛冽。
白墙黛瓦,秋叶缤纷。院子后是成片成片的草木,一茬茬、一丛丛。
董里将除草机停下,轰鸣声消失。耳朵有一瞬间的鸣声,周围静得不可思议。
他笑着嚷道:“老太太,他们回来了。”
“董叔好。”商时序颔首打了招呼。
老太太闭着目,听见声。缓慢睁开布满皱纹的眼皮,支着身慢慢坐直。
“瑾之、小婉回来啦!”她笑眼看向两人,“怎么也不提前招呼儿声。”
周晚棠走上前,喊了声:“奶奶。”
“嗳!”
“小婉说想回来见见您。”
“哦?”老太太感叹一声,目光望向晚棠,又随即转回他的身上,“感情只有小婉想我,你这孩子就没那意思是麽?”
“他嘴笨。”晚棠适时说,“我们就不要管他了。”
董里将收割机暂缓搁在一旁,擦了擦额头上粘着的青草碎茬,踏出草坪,走了过来。
商时序问:“怎么就您一个人忙活,多少个人分担一下,也轻松点。”
“就是最近太轻松悠闲了,好不容易有事做,少不得得忙活起来。”董里笑说,“忙起来了,日子就充沛了。”
“坐下吧,说会话。”老太太撑着自己的脑袋,“我听春花说你二叔今日也回来了,我方才在小憩,你见着他了麽?”
商时序:“刚才碰上面了。”
“有时间,多去看看你二叔。”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心口,“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当年故事还有未讲完的后半截:
商道明东山再起后,女子和恋人成了亲,拜了天地,可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幸福美满。
男人吃喝嫖赌,样样不少,对她也是不复往昔的温柔小意。
婚后,伪装全部破裂,对她也是动辄打骂。
就连当初来找她,也是看中了商道明丰厚的家底,没想到这臭婆娘一样都没拿,净身出户。
债主追上门,为了维持那已经岌岌可危的婚姻,女人不得不重操旧业。
可时代的更迭,美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年轻貌美的女子,如城中的花,花开万朵,各美一方。
曾经的上海滩“夜玫瑰”,如今只剩下唏嘘。
人自始至终都是有着自己的傲气,她再没了脸面去找商道明。
有人说,女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日子,悬梁自尽于卧房。
故事真真假假,唯一真实的是,那女子给商道明留下了一个男孩。
便是商岑。
只可惜,商道明在他面前,除了耳提面命的教诲,向来都是横眉冷对,从未有过好脸色。
因此,当时还是孩童的商岑,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才会惹得父亲如此厌烦。
好在,商时序的祖母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中。
日子就像指缝中的水,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溜走了。
不知不觉中,一晃几十年过去。
受家庭、父亲影响,商岑至今未婚无子。
“不说这些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晚棠,“小婉,最近工作上的事情还好吗?”
“还好。”
“今晚在这住,晚点的时候,该量量尺寸,着手定制婚服了。”
“婚礼虽说是在明年上半年,但很多东西都要提早准备。婚礼古代的一套,现代的一套,该开始准备了。”
晚棠问:“会不会太繁冗了?”
老太太:“怎么会呢?傻孩子,尽说些瞎话。”
“祖母,婚礼的流程我和小婉会再商量的。”商时序开口,“毕竟,婚姻是大事,我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祖母!”
一道陌生的声音,隔着一池鱼塘传了过来。
他走了过来,冲晚棠点点头:“嫂嫂好。”
周晚棠听着这个称呼,又仔细瞧了瞧站在眼前的人,总觉得面孔有点熟悉。
试探着问了句:“你就是文晟了吧?”
“是。”
知道之后,她的心里开始揣着事了。想着如何寻到机会,单独对他说书仪给自己交代的任务。
好在,商文晟看出了她的心事,和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到一处去了。
商时序是知道晚棠有话要对他说的,因为上次沈书仪过来,多半是对她说了点什么。
他一向都清楚,她和文晟走得比较近,所以这个事情多半是与这个相关,主动递了台阶,说有事要先过去一趟。
*
两人走在被光照亮的地儿,商文晟见她不说话,主动开口:“其实是书仪让你来找我的吧?”
“是。”
两人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周晚棠手肘撑在白玉石栏上,侧眼看他。
商文晟的模样和学生时代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青涩的面容逐渐变得成熟。
如果单看外貌,她知道,这是书仪会心动、喜欢的类型。
从小到大,两个人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如果说对方在彼此心中,不占点分量。这话,她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在自己看来,若是他们两个处起来,说不定也是极好的。
至于书仪仰慕的那个男神,对她就是若即若离的态度。
当你觉得他好像不喜欢你,对你没有感觉的时候,准备放弃时,他会做一些对你好的事情,释放一种对你有意思的错觉信号。
让你觉得,自己的努力好像并不是没有效果的。如果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下一次,当你满心欢喜去找他的时候,他又开始高冷地疏离你。
看你一颗心全吊他身上,忙上忙下的模样而觉着有成就感。
偏偏你还甘之如饴,丝毫不怀疑。
对待别的女生也是,不拒绝但是也不主动。
你知道两个人现在没有什么关系,尽管在你看来,好像是还处在暧昧期,可你不敢去管他的事,怕影响自己在其心目的形象。
一句:我们什么关系,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这在晚棠看来,那人除了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能让人目光长久放在他身上的本事。
商文晟见她久久不说话,心中便有了答案。
尽管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得知她的意图时,便形成了。
“你让她不用担心,以后不会了。”他抬头看了看天,橙黄的日色,光线柔和。
云淡风轻地说:“下个月,我就要去常青藤了。”
“真要去了?”她诧异,用着调侃的语气,“中国胃适应得了白人饭吗?”
他抿唇笑:“嫂嫂,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哪有。”晚棠说,“我表妹,她在美国那边待了几年。回来给我第一个吐槽的,就是那边的饭有多难吃,这几年瘦下来了多少斤。”
“没关系,我觉得自己应该能坚持住。”商文晟继续道,“实在不行,就自己做饭。或许不好吃,但也填饱肚子就行。”
她的笑慢慢收回,语气也沉了几分:
“书仪她知道吗?”
商文晟笑着摇摇头,看着夕阳一点点沉进湖面,只剩半个橙红的圆点。
最近天冷了,大部分鸟群要迁徙到南方或更远的地方过冬去。
耳边是一茬一茬的鸟鸣声。
很近,就在头上空。
“告诉她做什么呢?这么些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谁都能看出我喜欢她,但她自己就是不知道。”他问晚棠,“嫂嫂,你觉得她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问:“要是她不想让你走呢?”
“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商文晟目光落在跃出池面的鲤鱼上,“申请已经通过了。”
“麻烦你替我转告她,”他收回手,“以后我不会再来烦她了。”
周晚棠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该为沈书仪高兴,还是难过呢。
即便没有感情,那也是十多年的朋友。
说割舍,哪能真的就割舍下来,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用东西来衡量的。
爱情如此,友情亦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一章,周五晚九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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