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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她一时未醒, 这急坏了李嬷嬷,刑大夫在被叫来给她诊过脉后,虽在之后是他自己亲口说得情况不是太糟糕, 只要等她歇好了就能醒了,但后来却也是对方又皱了皱眉,重新担心起她的情况来。因为她那段无意识的时间可以说是毫无反应,实在有点吓人。刑大夫忖了忖,便打算用针灸帮她提前恢复。


    嬿央觉得脑袋一疼。


    这阵疼让她醒了, 不是当日她马上就醒了, 梦中的八月初她是直到夜里才醒的, 是现在在曾祖母宅子里的她醒了。


    醒时手是下意识摸着额头的。


    梦中太疼, 导致她在做梦时也摸了摸额头。


    嬿央愣了愣, 愣过后是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肚子。


    梦中她无意识的那段时间意识真的是完全处于一种空白状态,那种感觉,还有身体上的虚弱……现在想来忽然有点害怕。若是没有大夫,她当时怕是不会仅仅只是忘了一些记忆而已,只怕这个孩子最后也会……


    喉咙眼紧了紧,好在霁徇生命力顽强,她已经平安生下来了。


    嬿央心想若是能再回到当初, 给祖父送葬时她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绝对不再神伤走神,不然当初她就不会摔那一跤了, 祖父头七那日她也一定走得很慢很慢,绝不让自己又摔一次,还有那次撞到额头也是, 碰见杜雪若更是。


    当日不该下去见她的,那几日也不该忘事忘得那样厉害竟然让她回府后都忘了告诉嬷嬷她怀孕了的事, 那时若是让大夫早早看过,或许她当时的情形会好一些。


    但仅仅只是这些而已吗?嬿央……嬿央泄气,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还有她自己也不愿想起那段时间的原因吧?祖父忽然走了于她而言打击太大,那夜从最初被她撞到他和杜雪若一起走出来也像是他和她的裂痕从暗里转向明里的开始。导火索一点即燃,只是他总是不在家里要燃也燃不起来,直至她最后忘了。


    忘了,现在却又记起来了,记起了自己那天极为低落的情绪,低落到现在回忆起来还几乎能影响到她此时的那种情绪。


    可见她当时心里的感觉……


    而现在,现在她当然知道他和杜雪若完全没有什么,他远在任地也从未找过其他女人,可知道归知道,此时梦中持续的感觉却未消失。


    还是影响到了她。


    那时她和他完全陷入谷底一样的境地影响到了她,所以即使清楚明白那些已是过去,曾经担心的也都不存在,这会儿却也不是一朝一夕马上就能完全忘了的。


    那一年啊……嬿央深吸一口气。


    深吸一口气时,韶书噔噔噔的跑了进来。


    “阿娘你起榻了吗?祖母叫我来喊阿娘。”


    嬿央哑了哑,道:“……阿娘起了。”


    “起了?”韶书来看看。


    她继续跑进来,刚刚是韶书还没到内寝就已经开始喊了。


    嬿央闻言无奈摇一下脑袋,起榻。


    韶书跑进来后看阿娘确实起了,在一边小凳上坐着,仰头,“祖母说时辰不早了,阿娘不能再睡了。阿娘,我们去马车上睡,到时候我不吵你。”


    嬿央笑一笑,“好,是阿娘睡晚了。”


    韶书摆摆手,“阿娘没晚,是今日出发的太早。”


    嬿央笑了一声。


    过会儿,到母亲那边时她向母亲致歉。


    平宁公主:“不是大事,你现在起了就行。”


    又想,还年轻呢,能睡也是个好事。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想睡到这会儿还睡不成呢,每每天还没亮没想醒却已经睁了眼,睁眼后无奈的再也睡不着了。


    两刻钟后,出发。


    丁宅那边的人这时还特地过来送了送。


    平宁公主上马车后让她们不必送了,回去罢。


    这天夜里,夜宿客栈。


    夜深人静之时,正歇的好好的呢,忽然一阵巨响,所有人都被惊醒。


    平宁公主的护卫最先被惊动,瞬间所有人警戒,同时护卫领头之人派人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嬿央屋里,韶书被这阵巨响吓得身子一哆嗦,钻到阿娘怀里。


    嬿央拍拍她的小背安抚,“没事没事,阿娘听护卫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但没事归没事,却是起身穿衣,又帮韶书穿衣。


    韶书:“阿娘,我们是要离开吗?”


    “不知道。以防万一,阿娘先给你穿上。”那阵巨响到底不平常,怕等会儿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届时再慌里慌张可就晚了。


    也是母女两刚穿好时,嬿央的房门被敲了敲。


    “二夫人。”是平宁公主跟前的嬷嬷。


    嬿央:“嬷嬷什么事?”


    “公主让奴请您和书姐到公主屋里去,事情未查明之前先在那边待着。”


    这样都聚在一起,过会儿护卫的力量也不会被分散。


    “好,这就来。”


    才到平宁公主那边,钟氏带着昔姐也是前后脚过来。


    平宁公主看看两个孙女,“吓没吓着?”


    昔姐:“祖母,好响好响。”


    韶书:“我都被吓醒。”


    平宁公主:“不怕啊,已经叫护卫去查看了过会儿就有结果。你们先在祖母这睡会儿,晚些再抱你们回房。”


    韶书摇头,“祖母,我不困。”


    昔姐也说不困。


    平宁公主笑一笑,“那就先在这坐坐,陪祖母说说话。”


    一盏茶后,有一阵阵快速上楼梯的声音。


    在这一阵阵的上楼梯声音之前,客栈里已经人声喧哗。所有住在这间客栈的人都被巨响惊醒,此时纷纷出来查看。


    查看之余,下意识绕过这边重重把守的几间房。又不是没长眼,明明看见这边重重把守还非闯过来?


    他们也只是想探查探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平宁公主的护卫此时已经初步知道原因了,此时一阵阵快速上楼梯的声音便是由他们发出。这会儿,附耳到领头护卫跟前说起来。


    领头护卫随后敲了敲门,进屋来禀平宁公主。


    平宁公主:“怎么回事?”


    领头护卫:“回公主,是马厩那边完全塌了。”


    平宁公主:“……”


    “原因呢?”


    领头护卫:“尚要花时间查明,不过已初步确认不是有匪徒之类。”


    平宁公主听到这神色却没好起来。


    马厩塌了,那这间客栈……淡淡瞟一眼,怀疑它的结实性。


    “马车呢,可完好?”


    “损失了两辆,其余都完好。”


    平宁公主点点头,随后看向嬿央和钟氏,“把东西收拾收拾,今夜先在马车里歇,这里别住了。”


    嬿央明白母亲这样安排的意思,她也对此时客栈的安全表示怀疑,所以毫不犹豫点了头。


    很快,护卫纷纷行动起来,帮着平宁公主等人转移东西。


    客栈其余人看着这面的动作,起初是一头雾水,但随着马厩塌了的消息传开,也就明白嬿央等人离开的意思了。


    有人毫不犹豫收拾东西也往外走了,今夜睡在外面的大路上都比睡在客栈里安心,谁知道下一个塌的是不是这边,到时他们可就直接被埋了。


    一瞬,客栈里清空了大半。


    剩余的是少数犹豫不决的,还有客栈里在焦头烂额处理善后事宜的客栈东家和管事小二这些。


    善后事宜一直到天亮都还没处理完全,但好在有惊无险,客栈后来未塌。所以后半夜一个两个的又陆陆续续回房间去了,只嬿央这边一直待在马车上。


    此时天亮了,护卫要清点损失也就容易了些。一清点,脸黑了,这趟他们一共是五十多人护送公主来丁家这边,昨夜他们的马也绝大部分都拴在马厩里,这下马厩一塌,除了侥幸没伤和只是马背上有些擦伤的八匹,其余或当场死亡,或因马腿骨折一夜之后不治而亡。


    马腿是马匹全身上下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一旦骨折治都没法治,只能等死。


    昨夜几乎一大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


    护卫要气疯了,这是多少匹官马啊!


    冷冷撇了眼客栈的东家,随后抑着怒气到公主这来禀报。


    平宁公主听到损失的那刻也是黑了脸,几十匹马……这可不是什么小数字。


    还有就是,现在这些马没了,回去的时间因此被耽搁是肯定的。


    现在仅剩的八匹马也就够拉拉马车和供极少数的几个人用用而已。


    临时去买马?买是好买,可和她这些护卫磨合也要费时间,哪是那么容易的。


    平宁公主冷着脸,亲自去看了看马厩那边的废墟。


    看过,瞥向领头护卫:“派个人去告知县令。”


    这家客栈必须从上到下好好排查一下,今日塌的是马厩,焉知明日塌的不会是房间,不确定下来以后都别再招客揽客了,平白害人!


    旁边客栈的东家听得脸一白。


    平宁公主看也不看他,走了。


    县令那边来的很快,照往常而言对比出来的那种快,毕竟对方是持着平宁公主手下的令牌来找他的。


    快马加鞭赶来时,沿途也已经打听出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是马厩塌了足足损失数十匹官马时,也是一悚。若是故意,这可都算得上重罪了。


    又想,幸亏昨日塌的不是客栈,否则平宁公主加上国公府一家子还有那近百人全埋在底下,客栈东家的九族都不够砍的,保不准他身为父母官因为失责届时也得被连累的脑袋搬家。


    县令想的冷汗都要出来了。


    随后终于到地方时腿脚便快的不行,马上去见公主。


    “下官参见公主!”


    “客栈的事交由你来审查,查清昨天夜里的事,还有,全力排查隐患。”


    县令:“下官定尽力而为!”


    平宁公主颔首。


    这事交给了县令,平宁公主未再停留,也先不采买马匹了,就靠着这八匹马先回邯辅郡城吧。


    仅有八匹马,随行护卫们就只能用走的了。只能走,原来骑马只用再走一天半的路程,被拖的走走歇歇几乎要耗六天时间。


    这么长时间,途中连镇国公都来信问了回平宁公主到哪了。


    平宁公主把事情写了,叫人寄回去。


    此时是离开那家客栈的第三天,九月初二。此时也已经进入了邯辅郡境内,所在的是与临郡相邻的一个县,从这个县回郡城,按现在的速度还要有三天多。


    也是巧,陆晁那边负责的工事也恰修到了这边,这边是最后一部分,十一月月底能完工。


    陆晁过来巡查时看到平宁公主的护卫队还讶了讶,平宁公主怎么来这边了?


    平宁公主领头的护卫也看到了他,还到平宁公主的马车前低声说了句。


    “陆侯二子?”


    “是,公主。”


    平宁公主看看天色,随后说:“把他叫来说说话。”


    护卫便打马朝陆晁这边来。


    陆晁见此神情动了下,想了想,便也走过来。


    护卫骑到他跟前时下了马,拱手唤一句陆大人。陆晁点头,问:“可是平宁公主跟前的?”


    “小的正是。公主遣小的来请您过去说说话,还请移步。”


    “好。”


    到了平宁公主马车跟前,陆晁行礼,“下官陆晁,拜见公主。”


    平宁公主从车窗探头出来,颔首,“起。”


    随后则问:“陆小子怎么在这边?”


    “下官在此负责工事,已在这边待了有半月了。”


    “已待了半个月了?那你对这边可熟?”


    “天将黑了,不想住客栈,可知附近有哪家空着又结实的民宅能赁居一晚?”


    这才是平宁公主叫他过来说话的目的,自从出了上回的事后,平宁公主对沿途的客栈都不大信任,这一路都是住的审查过后觉得可靠的民宅。


    陆晁惊诧。


    不过这点他还真知道,毕竟在这待了半个月也不是白待的。


    他自己都是赁了宅子暂时住着的,县令安排的住处对他来说离得这边有点远,干脆自己又赁了一处。


    他看了看公主和这些护卫,还真有合适的。


    “您不嫌弃的话,小子带您去看看?”


    “行,去看看。”


    陆晁到前面带路。


    带路时他还不知道嬿央也在这些马车队列里,更不知道平宁公主这是去参加完了丧事回来,只猜测平宁公主是因为有事去了哪。


    所以到了地方时,正恭敬等着平宁公主下马车来看看呢,忽然从后面听到韶书唤阿娘的声音,神情愣住,身形有点僵。接着有些木了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也幸亏他没动……这是回神后想的。接下来到嬿央牵着韶书以及钟氏带着昔姐一起走到平宁公主跟前时,他已经能做到神情如常不显异样了。


    他笑一笑,先让人把房子的主人带上前来,让他见过平宁公主。这是他提前派人快马通知的,对方早早来这边宅子候着了。


    来人既兴奋又紧张,行过大礼后,再三道蓬荜生辉。


    平宁公主笑笑,让他上前带她们进去看看。


    一番看下来还算满意,给了银子今夜便在这边住下了。


    住下时,倒也还记得陆晁。


    “陆小子留下来用饭?”


    陆晁:“小子那边还有事要忙,还得去那边看看。”


    “那你去忙吧,别因我这边耽搁了事。”


    陆晁不多停留,离开了,离开时看到了韶书和昔姐在院里玩的身影。看了看韶书,步子未有停留的继续往外走,走动间身后小女孩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韶书,你看有柿子树!好像是已经都红了?你觉得甜不甜?”


    “甜,有鸟吃了。”


    “我也觉得。”


    “那叫嬷嬷去买柿子吃?韶书你要不要?”


    “要啊……”


    随后是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这晚,平宁公主原本是该一早就动身继续赶路的,可这天从凌晨起就又是大风又是下雨的,这样的天实在不适合赶路,暂时便多留一天。


    与此同时陆晁那边,陆晁看到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人。


    他表情看不出什么的上前,“祁大人。”


    祁长晏颔首,随即道:“进度还顺利?”


    “一切顺利。”


    “嗯。”祁长晏亲自去看看。


    陆晁跟过去。


    两人自去年挑破以后,随着他的识相,至少表面上的相处都已经完全让对方挑不出任何错处。陆晁也已经习惯了这位的视查,从前对方便会时不时来看一下进度,最近来到这边后对方一直还没来过,肯定会来一趟。


    陆晁估计是他知道了嬿央已经抵达这边的消息,才特地挑了这个时间来视察。


    祁长晏还真不知道,他和嬿央也不是日日通信,怎么可能这么巧知道嬿央已经抵达这里,是确实这几日才腾出空能过来一趟。


    这几日她仍然未归,他以为是她和母亲一起在曾祖母那边的宅子多待了会儿。


    他此时倒是视线专注只看眼前工事进度,这会儿已经停了雨,出来巡查方便。


    除了踩一脚泥以外,但这在所难免。


    看完之时时辰也不早了,又兼今天是阴雨天,显得这个时辰看起来更晚,跟已经到傍晚了一样,本县的县令见此望了望前面走着的祁大人,往前追一步,“时辰看着不早,下官叫人去备桌热菜,大人傍晚留下用饭?”


    祁长晏:“不用。”


    过会儿他随便用点就是,而且和陆晁吃饭,他不想。


    至于已经看着快傍晚了……祁长晏望了望天色,转身吩咐许冀过会儿让人去找家客栈,今夜歇在这边,明天再回去。


    陆晁听到客栈,抬眸看了眼他。县令也看了看觉得奇怪,祁大人不去公主那住?


    祁长晏未留意两人的眼神,甚至之后还是又下起雨,与陆晁和跟前这个县令要分道扬镳时,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


    听到陆晁那边来送东西的一个小厮说了句话,那个小厮甚至是才从他身边走过的。


    “平宁公主派人给您送了一盅汤表示谢意,让小的温着提醒您回去后记得喝。”


    第72章


    祁长晏猛然回眸扫向那个小厮。


    但小厮是背对他的, 并未看到他的眼神。陆晁是看到了,祁长晏随即眼神再扫,也确实是已眯眸看着陆晁。


    “我母亲?”


    他拧了拧眉, 神情有微微变利的趋势。陆晁直面他的眼神,稍后他先接过了小厮递来的东西,才点头,“是。”


    “平宁公主正落脚在这边。”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 这一句是陆晁从祁长晏现在的反应中看出了点苗头。


    “您还不知道平宁公主在这边?”还以为他是知道今天才来这的呢……陆晁多看了两眼祁长晏。


    祁长晏眼神彻底滞了下, 也沉着眼是瞬间的一言不发。


    他还真不知道……


    更不知道……忽而眼神又扫一眼小厮。


    他更不知道陆晁是帮了母亲什么忙, 母亲倒是还要给这个人送汤。


    听到母亲二字意外, 听到母亲给对方送汤更加意外。


    眼眸一抬, 这回还是看向那个小厮,“我母亲仍然在那?”


    又淡淡追问一声:“哪家客栈?”


    小厮被问赶紧答:“回祁大人,平宁公主未落脚客栈,现下是在我家大人同一巷子的一座民宅里落脚,是昨日才住下的。”


    祁长晏:“……”


    渐渐有点不快了,眼神意味不明扫了一眼陆晁。同一巷子,呵呵。


    陆晁面不改色, 道:“昨日傍晚碰见公主, 公主问我附近可有空着的民宅能赁,陆某只熟悉自己所住的那条巷子, 那边又正好有一处空着的合适的民宅,便和公主说了那。公主后来看过也觉得合适,这才暂时落脚。”


    祁长晏脸上也同样看不出什么, 但心里却在那一声呵后,这时又冷嗤了一声。真的就只熟悉那一条巷子?这话也就他陆晁自己信。


    但母亲既然已经住下了, 不想和他对此作无谓纠缠,祁长晏神情冷冰冰,眼神看向陆晁,“那就借你小厮一用,麻烦给带个路,我去看看母亲。”


    对这样的小事陆晁有什么不答应的呢,更何况要真是不答应,他事后保不准会吃点苦头,虽然那对他来说也不会伤筋动骨,但算了,不就是带个路的事。


    “好。”陆晁点头。


    祁长晏转身。


    转过身,此后一路也没为难陆晁的小厮,确实单纯只是让他带个路。


    但进了巷子时,久未出声的祁长晏倒是问了一句,“你家大人住在哪?”


    小厮:“回郡守大人,我家大人住在那。”


    他指向一个方向,才指过,又指向一处,“平宁公主的宅子也很近了,再过去一个宅子就是了,就在那。”


    小厮答完,未听到这位大人又问他什么,便自觉继续保持默不作声。


    祁长晏问什么?他此时的眼神在看小厮指的那两处宅子。


    先看的是陆晁的,他住的是个带了小院的宅子,规模说大不大,但小也肯定不小。扫了一眼,又往前看小厮指过的母亲现在正住的宅子。


    这座宅子比陆晁那座要大许多,毕竟还得容纳下那几十个护卫。


    眯了下眸,未置一词,只随后到了地方时,亲自上前拍了拍门。同时让许冀给了陆晁的小厮一些赏钱,让他可以走了。


    小厮按话退下。


    而这边,宅子里的人听到有人敲门,先问了声是谁。


    祁长晏面目淡淡,未出声,许冀适时上前一步,道:“是我,许冀。听说公主在这边,陪二爷过来看看。”


    跟前的大门立马开了。


    守门的人听出了许冀的音色,知道确实就是他在外面,那自然开门。


    才打开,果然见有许冀又有二爷,赶紧行个礼,“二爷。”


    “母亲在里面?”


    “在呢,公主正在屋里。”


    “那大嫂呢,还有我夫人呢?”


    “回二爷,大夫人也在,二夫人她……”


    祁长晏眼神微变,微的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嗯?怎么了?说。”


    “二夫人领着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去逛去了,现在不在府里。”


    出去了……祁长晏颔首。


    接着进去。


    随着他进了宅子,大门又合上。


    不一会儿,走到主屋那边,平宁公主乍一看到他只有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祁长晏:“……”


    不答,却是叹,“儿子也想知道您为何要在这落脚,还不来信给儿子说一声。”


    平宁公主:“……这不是临时做下的决定吗。而且昨天要是真给你去信,你也得到这会儿才能收着啊,不是照样要错过?”


    祁长晏哂叹一声,“嗯。”


    ……


    嬿央是等雨小了许多才带着韶书和昔姐回来的。


    马车停在她所在的铺子跟前,她先看着昔姐上去,又待韶书也上去了这才自己上去。


    上去后一人给一张帕子,“擦擦头发。”


    又刮风又下雨的天气有伞也挡不住雨往人身上扑,孩子们的头发多多少少都湿了一点。


    “好。”两个女孩乖巧点头。


    擦完,韶书昔姐手挨手坐,都往窗外看。是时一阵冷风吹来,吹得马车里在上一家买的竹制风铃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里独坐一边的嬿央看向两个小姐妹,说:“都不怕冷啊?”


    “阿娘,我不冷。”韶书摇头,还是坐在窗边。


    昔姐也是一样,说她一点也不冷。


    嬿央笑一笑,也就不管。


    两刻钟后,回到巷子这边。


    嬿央撑起伞时还不知道祁长晏来了,只看着前面两个小女娃也撑伞的身影,慢慢走着。偶尔,提醒两人一句前面有坑,绕路走。


    这时她已经是领着孩子们穿过园子在往主院走。


    从前面看,是一大两小三把大红的油纸伞在毛毛细雨中两前一后高低错落。


    韶书和昔姐最先走进主院,又走上石阶走到屋檐下能避雨的地方。


    两人自力更生,都不要丫鬟们帮忙收伞,自己在那收了起来,收完,都走向主屋。


    这时嬿央还在青石板上,她看了看孩子们已经进屋的身影,速度本想快一分,但紧接着女人的脚步却是停了,停了,伞面是下意识间骤然抬高,不知是错愣还是直白的盯着一个方向看。


    那个方向里正出现三道声音。


    “爹爹!”


    “叔父!”


    “嗯,回来了?”


    “回来了,爹爹,我买了东西。”


    “好。”


    接着,又是男人的声音,“那阿娘呢?”


    “阿娘在那。”


    嬿央痴愣不动,又或者说是此时心中那种恍如隔世之感让她刹那间一动也没有动。


    她像被定住了一样只驻足原地,手心是无意识紧了紧,周遭的一切声音,人声,风声,雨声……所有在这一刹那都像是被刻意挤在了角落里,她已经完全忽视。


    她的眼中现在只有画面,像哑了一样层层涂开的画面。譬如此时祁长晏已经走到门边的身影,还有男人似乎张嘴说了什么,她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一样的动作。她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嬿央下意识偏了一下脑袋似乎想听清,这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但随后,她感觉到还是在男人又往她这走了几步,她好像才渐渐恢复似的,耳边从那种似乎恍神一样的感觉中逐渐有了声音,她则逐渐也朝他走。


    才走近,两人因有伞隔着,都停了停,祁长晏问她,“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


    “嗯。”


    嗯过,才意识到手上还有伞,嬿央渐渐撤了,偏向一边收了起来。


    收起来后给了丫鬟,嬿央抬眸问:“你怎么过来了?”


    祁长晏:“过来视察,碰巧……”


    顿了一下,心想确实是碰巧,否则他压根不知道她和母亲已经离开了丁家现在都到这边来了,路上还出了马厩坍塌的事。


    “碰巧听到了你和母亲在这边落脚的消息,就过来了。”


    嬿央点点头。


    随后夫妻俩没有干站在这,一前一后进了屋。才进屋,几碗汤端过来。


    这汤是平宁公主让人小火慢熬出来的,现在这样降温了的天喝着正好。


    之前给陆晁送的也是这个汤,那时是刚熬好就给送去了,这会儿一家子喝得则是一直煨着的,不冷不烫,正好能入口。


    “都喝一碗,补一补。”


    “好。”


    祁长晏几口便喝完了,看他喝完,韶书捧着碗过来。


    祁长晏看向女儿,“做什么?”


    “爹爹,给你喝。”


    祁长晏:“……不用,爹爹喝够了。”


    韶书也喝够了,她在外面吃了零嘴呢,喝不下,转向阿娘,“阿娘,给你喝。”


    嬿央:“韶书自己喝完。”


    韶书摇摇头想说她不想喝了,但余光中瞥到阿娘面无表情的脸时,变乖了,乖巧把碗里的一半喝完。


    嬿央摸摸她头发,叮嘱,“以后少吃些零嘴。”


    孩子免不了都有这个毛病。


    韶书点头,“好。”


    这时,平宁公主问祁长晏,“你是明天就回?”


    “是,母亲。”


    平宁公主:“明日得赶到治所?”


    “嗯。”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平宁公主:“那你没法跟着我们一起走了,马厩的事你也知道了,原先一天的路现在得走个三天,明天我们可没法到郡城。”


    祁长晏:“……”


    他是想嬿央跟着他明天一起走的。


    可看了看母亲,又看看嬿央,最终罢了,也不差这几天。


    “好。”


    但最后反而是祁长晏在这边拖了几天,平宁公主那边先起程了。


    县衙这边有一个靠山的村子出了事,附近不知从哪来了狼群,已经接连两夜有狼下山闹事了,这事头两天就禀到了县令那,县令那边已经派人去看过了,那人也是看过后被吓着了,连夜回来求援。


    县令自觉也有点麻烦,正好祁长晏又在这,干脆禀到他这来了。


    还正是祁长晏第二天临走前说得。


    祁长晏听了后瞥着县令,“怎的现在才说?”


    县令摸摸鼻子,“下官……下官起初以为只是几只狼而已,哪想,是狼群。”


    狼群就麻烦了。


    要是现在不处理一直等到冬天的话,那更麻烦……到时估计就是成群的下山了,靠山的村子全得遭殃,明年春还能剩多少人他都不知道。


    到时闹开了,对身为县令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祁长晏留下处理狼群的事。


    留下的同时让人送信回郡城,告知郡城主要官员这边县的情况,又说待他处理了这件急事再回。


    另一边,同样派人又赶往平宁公主这边,拦住过会儿正准备和平宁公主一起出发的嬿央和韶书。


    嬿央听完愣了一下。


    平宁公主则是顿了一下,仔细问来说的小厮,“让嬿央和韶书留下?”


    小厮:“是的,公主。二爷说这边有要事要处理,他还得在这边留一阵。便派小的来说让夫人晚几日再回,届时和二爷一起回。”


    平宁公主:“……”


    笑了,这臭小子。


    但夫妻俩待在一起是理所应当,她当然不会非要把嬿央带走。


    “行,知道了。”


    又看嬿央:“那你便留着吧,也省的跟着我一天的路走成三天那样慢吞吞,改日跟着长晏一起回去还快些。”


    “也别担心霁徇,回头到了郡城我帮你看着。”


    “……好,有劳母亲了。”


    平宁公主点点头,上马车出发。


    但嬿央被留在这了,这夜祁长晏却没回来,他只是派人回来说了一声,说他这夜留在村子看看,看看狼群是什么规模。


    嬿央到这时才知道他要处理的要事是关于狼,这东西可不怎么温顺,还颇有一股狠劲。


    “狼?”


    “是,二爷说要亲自看看,好心里有个数。”


    “那他人带够了?”


    “夫人您放心,二爷人带够了的。”


    嬿央唔一下,道好,又道他下去吧。


    他下去后,韶书凑过来,“阿娘,哪里有狼?”


    嬿央:“村子里。”


    “我们去看看吗?”


    嬿央摇头,怎么敢带女儿去。


    “可我想看看。”


    “阿娘回头画给你看。”她偶然见过一回。


    “好。”


    这夜宅子里很安静,平宁公主她们全走了,护卫因主要任务是护着平宁公主,这趟也只留下六个还在宅子里,前几夜刚好够住的宅子这夜显得格外空旷。


    而且昔姐也走了,韶书顿时觉得有点无聊,嬿央看她没什么兴致,带来的那本医书也在沿途打发时间时早看完了,翌日便带她到当地的药铺逛逛看看。


    这时是清早,嬿央带韶书来了当地规模最大的药铺。韶书目不转睛,这看看那看看。正看着时,嬿央看到一个小厮进来拿药,那个小厮她认识,陆晁身边的。


    对方也认出她了,行了个礼,“祁夫人。”


    嬿央颔首。


    小厮拿了药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又有个人进来,是陆晁,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个小厮。是小厮漏了样东西,这会儿回来再买。还是公子提醒他漏了的,这会儿讪讪的赶紧弥补。


    买完,马上冲陆晁道:“公子,这会儿齐了。”


    陆晁伸手让他给他看看。


    小厮递过去,陆晁看过,这回没有再缺漏什么,便打算走了。可不一会儿,他的脚步是停住,又喊了声祁夫人。


    嬿央刚刚带着韶书进里面去了,这会儿才出来,陆晁也是直到这会儿才知道她竟然也在这,刚刚小厮完全没对他提这事,他过来也的确是因为要买的东西里漏了样,才会第二趟时亲自过来。


    没想到她竟然也在。


    嬿央:“陆大人。”


    随后眼睛看了看他手上,“你买药?”


    陆晁看着她点头,“最近手下有人偶感风寒。”


    嬿央点点头,点头后视线马上看得是门外的方向,那边疾驰而过一大帮人,其中有个身影还是祁长晏,但他没看到她。


    可她一眼匆匆看见了他。


    嬿央几乎下意识快走几步走到门外,陆晁顿了顿,也跟过来。


    第73章


    陆晁看到时只剩视线中十几个人打马而过的背影, 当先那个他自然也认出是祁长晏。


    原是看到她的丈夫了……


    心中久违的钝了一下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而后……而后他听到的是一声叫爹爹的声音。


    是她的女儿韶书在喊爹爹。


    又听到她答:“嗯,刚刚过去的是爹爹。”


    陆晁垂眸看看她的女儿, 除了看她的女儿,其他地方他的视线好像无处可放。心想他总不能盯着她看,太明显了。


    见韶书又问了。


    “爹爹去哪?”韶书仰头看嬿央。


    “阿娘也不知道。”


    嬿央说完又望了望祁长晏已经消失没了踪影的方向。


    望了几息,拍拍韶书,视线这时已扭了回来。


    不止是祁长晏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他身后那些人这会儿也都在转角处消失。


    轻轻拍了拍女儿时, 低头望着女儿又问:“还要不要买药?”


    “要。”


    “那阿娘陪你再看看。”


    “好。”


    “陆大人, 失陪。”这一句是对着陆晁说得了。


    陆晁表示理解, 且他也该走了, 没理由继续留在这。他静静看了看她牵着女儿往里走的身形,稍后顿了一会儿,离开。


    韶书一番看下来最终买了些当归和三七,府里这两味药能用上。


    药铺的掌柜见她待了这么久却只买两样倒也未恼,还聊了起来,“你学过药?”


    韶书仰头,“我学了一点点, 不多。”


    掌柜的笑笑, “那难怪了。”在药铺里待了这么久倒是待的住,没嫌药味重闹着要她阿娘带她去别处。


    韶书点点头。


    随后把药抱着, 分出一只手牵阿娘,“阿娘,我们回去。”


    “好。”


    中午, 嬿央未见祁长晏回来用饭,且随后派人去县衙里问了声时, 得知他并不在衙里,又下村子里去了。


    他还在为狼群的事奔波。


    嬿央点点头,对此未说什么,让回来报消息的人下去吧。


    韶书等那个人下去后,好奇问嬿央:“阿娘,村子远吗?”


    “阿娘也不知道,阿娘没有去过。”


    韶书道好吧,到一边自己倒腾从院子里拔出来的野草拿来编蟋蟀玩。


    这是她新学的。


    她编,嬿央在一边也待的不算无趣,上午买了几本书回来看。


    看着看着,韶书编好了跑来她这,说她编好了,让她看看像不像。


    嬿央:“很像。”


    韶书点点小脑袋,“阿娘,我也觉得。”


    “就是可惜不会叫。”韶书叹气摸摸草编的蟋蟀。


    嬿央乐了,能叫那还得了。


    韶书自己也被自己说乐了,下一刻她又把蟋蟀放一边,到阿娘怀里拱一拱。


    她现在是以站着的姿势在嬿央跟前的,小脑袋拱了后又仰起来,“阿娘,我们再出去看看好不好?”


    “还想去药铺?”


    “嗯,我再认认。”


    “好,阿娘带你去。”


    但最终倒是未进药铺的门,而是停在了一对卖药材的夫妇那。


    夫妇俩穿着朴素,随便把东西摆了出来就在大街上卖,嬿央起初还没认出来是药,还是走着走着韶书忽然拉住她,又小手扯紧,拽着她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她才问:“要去哪?不是说去药铺。”


    “阿娘,我看看黄芪。”


    嬿央狐疑,哪有黄芪。


    后来知道了,这对夫妇卖的就是黄芪,没怎么炮制干燥的生黄芪。


    韶书蹲在人家摊上,才看一看夫妇俩,甜甜的就问她能不能摸一摸?


    夫妇俩眯眼笑:“能啊,小姑娘不怕脏的话就摸吧。”


    看得穿的挺干净整齐的,他们觉得应该是怕脏的。


    韶书不怕,拿着摸了摸,又仔细看了看。


    张氏乐了,“真不怕脏啊?”


    韶书:“不脏,回去我洗洗就好了。”


    “这个黄芪是家里种的吗?”


    “你认得是黄芪?”


    韶书点头,“认得,阿娘告诉我。”


    没有说侯嬷嬷的事,阿娘说不能把家里什么事都和外人透露。


    张氏看向嬿央,一看,明白这对母女家底肯定不差,那家里有些渊源也不是什么异事。


    “确实就是黄芪。不是家里种的,是在山里采的。”


    韶书惊奇的张了张嘴,又弯了眼睛夸,“好厉害。”


    张氏乐的更欢,乐不是因为受夸,而是觉得眼前的小女娃可爱。


    还逗她,“你夸婶子,若是你买下了,那婶子给你便宜几文钱。”


    韶书摇头说不用。


    “不便宜我也买。”她还是头一回见生黄芪呢,买回去她自己试着炮制。


    甚至已经开始掏出荷包拿钱,一共拿出二十五文钱给她。


    “这些黄芪我都买了。”


    给二十五文则是对方已经明码标价这些要买就给二十五文。韶书也不知道贵还是便宜,但她看上眼就买了。


    至于有没有坑她……张氏这边也没坑她太多,生药和药铺炮制好的药材价格不一样,她卖的肯定不能比药铺现成的干黄芪贵的,她也确实没卖的比药铺贵,但说便宜也算不上,毕竟黄芪她自己会炮制,今日拿来卖是抱着就算卖不出去回头她和丈夫还可以再费些功夫晒干的心思,这几两黄芪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贱卖过。


    现在看韶书给的这么痛快,想了想,便送了她一些别的零散东西当添头。


    韶书原本不要的,但看张氏一直要给她,她也就收了。


    还悄悄问了这些给了她她不吃亏吗?


    张氏:“……没吃亏。”


    韶书哦一下。


    随后左右望望,本来都要走了,却又蹲了回来,“那我和你一起卖好吗?”


    又乖乖保证,“我不吵,我就在旁边看。”


    这下别说张氏了,连嬿央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她女儿买了东西还不算,还想跟着一起卖……


    无奈笑了一下,牵牵韶书,“韶书,别耽搁伯伯婶婶。”


    张氏愣了后则摆了摆手,道:“夫人,没事没事,不算耽搁。”


    韶书马上看阿娘。


    她正是蹲着的呢,这样仰头时显得更矮墩墩了,倒是像她又回到了三四岁那时候一样,嬿央失笑。


    后来,韶书到底坐到最边上,和张氏夫妇俩一起卖了起来。


    卖东西时,渐渐也聊开了。


    嬿央从中知道了她和她丈夫住在哪个村子,还知道了最近由于山上流蹿狼群,一时半会儿不敢再上山去采药的事。


    嬿央听到村子名字时已经失了下神,之后还是韶书拍拍她唤回她的注意,又稚气说了句,“阿娘,爹爹。”


    嬿央看向女儿。


    慢了一下,点点头,“嗯,爹爹。”


    韶书弯了眼睛,弯了眼睛后歪歪头,再看张氏时忽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婶婶,你这些药我全买了,你家里还有没有要卖的?”


    嬿央睨着韶书。


    韶书心虚,不敢看阿娘。


    张氏没当真,“你哪用的着那么多药材。”


    韶书:“用得到!我学药,这些药都有用。”


    张氏:“真要?”


    这下不是看韶书,是看嬿央,这么大一笔钱还是看大人的意思稳妥。


    嬿央一时未说话,韶书马上扑到她臂弯来,眼巴巴的,“阿娘,都有用的。”


    “我们买好不好?”


    “再跟着婶婶回家拿药。”这才是她打的主意。


    她想跟去看看,看看爹爹,看看那个村子到底在哪。


    嬿央一口就要不答应,这不是胡闹?


    可最终,不知是受韶书痴缠还是怎么的,她竟是应了。


    现在还已经坐上了马车,跟着前面张氏夫妇的牛车往村里走。


    嬿央默然,韶书只有高兴,一路上都很兴奋。嬿央看她,看了一眼,哂叹着点了她一下。


    “……下回阿娘可不应了。”


    “好,阿娘最好。”


    嬿央轻轻嗤了一下。


    走了有一个半时辰,抵达了张氏夫妇所在的村子,才进村,便看到村里一片忙活的景象,这几天一直都在山脚设陷阱,防着狼再次进村。


    这会儿见到张氏夫妇回来,身后还跟了辆马车,马车边甚至有护卫,村里人一时也不稀奇。这两天来村子里的人很多,对于这种情形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韶书这时想下地走,嬿央应了她,跟着一起走。


    走下来看张氏看过来了,嬿央道:“想看看婶子住的村子。”


    张氏忙道那她带她们看看吧,便只叫丈夫先驾牛车回去,顺带整理整理家里,她领着她们走走。


    “您也看到了,村里这会儿都在忙着完善陷阱。最近村里的小孩都拘着,怕他们一个不留神踩到陷阱里去。”


    嬿央:“可我刚刚看村里设陷阱的人好像不是太多?”


    “是不太多,大部分昨天都完成了,今天不多。还有就是,一些身手还比较好的,这会儿跟着几位大人进山找狼群踪迹去了。”


    “这东西狠的不行,别提前一阵子把我们村闹得多人心慌慌了,我们村有两户人家的鸡鸭羊什么的全给它们咬死了,一年的功夫白费。而且人还伤了,一共伤了三个,各个见血。”


    韶书嘶了一下。


    “好在从昨天起县太爷又领了一批人过来,昨夜还宿在了咱们村。昨夜那群流蹿的狼群还没进村呢便已经被射杀了两条,它们昨夜没再继续过来,直接退走了。”


    “那昨夜无人受伤?”


    “无人。”


    张氏:“而且那两条狼现在就在村长家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韶书想去看看,但嬿央牵了女儿,摇头,“不看了。”


    韶书巴巴看阿娘。


    看也不管用,嬿央不会带她去。


    张氏便带嬿央她们去看别处,顺路还摘了两个梨给韶书,是她亲戚家的梨树,也打过招呼说能摘,不要紧。


    韶书揣着两个梨,摸了摸它们粗糙的表皮。


    一路看过来,渐渐也走到张氏夫妇家了。张氏的丈夫已经准备好药材,这会儿韶书直接就能看。


    嬿央等韶书看完,都要了,没有悔诺。


    张氏高兴,又道:“您这么爽快,我也不作假,今晚留下用顿饭罢?我们夫妻俩好好招待招待您!”


    嬿央:“不用破费,晚些我们回家吃。”


    张氏:“您别客气!我这就去买肉。”


    嬿央忙拉住她,“真不用。”


    拉的结果是张氏太热情,嬿央有点拦不住,还是村子忽然喧闹,所有人全往一个方向走张氏才停了停。


    张氏喊住一个人,大声问:“大娘,这是怎么了?村里出事了?”


    “进山的郡守大人回来了,听说头狼已经杀了!”


    张氏嚯哟一声,赶紧追上去,“那这真是大事!我也去看看。”


    连嬿央都给忘了。


    嬿央:“……”失笑。


    失笑之余,目光跟着她们的方向在走,她们说他回来了。


    心底不明白她现在想不想也跟过去看看,但她知道韶书是想的,韶书已经极力在拽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嘴巴上接连嘟囔,“阿娘,也去,也去,我们去看爹爹!”


    嬿央随了她,“好。”


    母女俩跟在村民们的最后面,不用怕迷失了方向什么的,只要听着哪热闹往哪走就行。


    走到那边时,村民们在守卫之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


    他们围着韶书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她只能一个劲踮脚,但踮脚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后来在嬿央一个不察时,韶书直接大声喊了两声爹爹。


    嬿央:“……”原本只想安安静静看的。


    低头,朝韶书无声竖个指头嘘了一下。韶书张了张嘴,又扁嘴。


    “阿娘,我都看不着。”


    嬿央:“那阿娘抱你起来看?”


    “好。”


    但在嬿央才弯了腰要抱韶书时,前方人群中却已先开了一条道,紧接着,是在嬿央的余光尚还未回过神前,祁长晏的身影就那么直接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和他皆是一愣。


    不过男人的反应比嬿央要快,他马上快步朝这走了过来,嬿央这期间则是还忘了似的,仍维持着弯腰要抱韶书的姿势,还是韶书忽然小跑离开她身边朝祁长晏跑去,又高兴的唤了声爹爹,她才渐渐直起了腰。直起腰时看到祁长晏拍了韶书肩膀一下,随之眼神就是看她了。


    一种望得人心里像是马上要缩一下的那种惊颤眼神,嬿央再次忘了动。她忘了动他却早已朝她又走过来,所以再抬眸时眼前他已经在跟前了,还有,一眼就是他笑了,还有扑鼻而来的淡淡血腥味的感觉。


    嬿央眼神动了动,迅速扫遍他身上她目所能及的地方,脱口而出,“伤了?”


    “没有。”


    嬿央却还是在看他身上,甚至扯了他的袖子看起来,又仔细瞧了瞧他的手。


    这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没怎么觉得不合适,不过这些本也并不出格,倒也无碍。


    她下意识在检查着时,视线里没法所有都兼顾,所以只看他身上的她倒是未察觉跟前祁长晏此时看着她或许可以算是出格的眼神。且除了她,周遭也无其他人能有那个机会察觉。


    第74章


    这下她没有察觉, 之后他将神色收了起来时她更是再也察觉不了。


    不过他握了下她的手她是知道的,不过也仅仅只是握了一下。在她的手还检查他的衣服时他伸手握了下,不一会儿又松了。


    祁长晏松了后, 问出心中想问的,“怎么到这边来了?”


    听到那声熟悉的爹爹二字时,他当时的心情远远不止是意外。


    怀疑过会不会只是村里哪个小孩和韶书的声音很像,但那时下意识还是跟着声音的方向先过来看看确定一下,没想到还真是韶书, 还有……还有她。


    “碰到了这村子里一对卖药的夫妇, 韶书说要全买了, 就到这边来了。”


    如此, 祁长晏颔首。


    之后望了望后边他刚刚走来的方向, 顿了顿,先安置她和韶书,“你和韶书先在一边待一会儿,待我处理了一些事,我再过来。”


    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


    “好。”


    但已经这个时辰了,嬿央其实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的,再待下去回城的时间便晚了。


    可祁长晏好像完全忘了这点, 更忽视了让嬿央这一待最后时辰会是多晚的事。嬿央她……她也是有点忘了, 这会儿领着女儿在旁边看起别的。


    韶书还是想凑到爹爹那去,可爹爹有正事, 她不好过去。


    凑不过去,她看着看着就有点无趣了,便拉着阿娘往吸引她注意的地方走。


    嬿央随她走, 只要不走到别人家里去。


    她身边的几个护卫紧随着跟上。


    ……


    等祁长晏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回头发现已经没了母女身影。


    他顿了顿, 扭头问许冀,“夫人呢?”


    许冀……许冀他也没留神,他发现有护卫跟着夫人后就没怎么一直注意夫人了。


    不由得讪讪笑了下。


    祁长晏凉凉瞥他。


    许冀赶紧表示,“属下这就去找找!”


    “许差爷,不用去找,我家孩子知道夫人在哪呢。”


    一位老妇人一直在不远处守着,这时看着情形插话进来。


    祁长晏望过去,老妇人被望了,精神矍铄的笑了笑,又把自家孙子往前带了带,“刚刚看您家姑娘对村里感兴趣,我家小孙女就给带了带路,她哥哥之前也跟去了,前不久刚跑回来打算告诉您您夫人在哪。”


    “有劳大娘了。”祁长晏道了声谢。


    “不用谢不用谢,也谈不上劳烦不劳烦,您这几天又是进山又是巡夜的才是真的劳累。”


    又催她的孙子,“快给郡守大人带路,没忘记路吧?”


    男孩摇头,怎么可能忘,村里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祖母,我没忘!”


    “那就好,快带路去。”


    祁长晏跟着他走,跟着跟着最终走到了村里的河边,韶书跑这边玩水来了。


    在她旁边还有好几个村里孩子,一起在玩水。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妇人,因为嬿央在这,现在都在这边围着。


    “韶书。”


    韶书马上扭头。


    扭头时的她袖子挽得高高。


    看到是祁长晏喊她,眼睛弯了,高兴的喊:“爹爹!”


    “玩够了?上来。”


    “好。”玩是没玩够的,但天色已经快暗了,确实该回去了。


    小手牵上阿娘这时已伸来的手,随阿娘一起向爹爹走去。


    身后其他妇人跟着也领了自家小孩往回走。


    一起往回走时,最后各回各家,嬿央此时要回的家当然就是祁长晏昨日住的地方,是村里一户人丁简单的人家里,昨夜是暂时借住在这的。


    至于她不回去的事……是都快走到那户人家里了,祁长晏看一眼天色,仿佛才注意到天都快黑了。


    于是看向嬿央,“今夜便留在这边?”


    嬿央也看一眼天色,原本是打算买完药材就回的,没想到留到现在都要在这边留宿了。


    “好。”她答。


    祁长晏勾唇。


    在留宿这桩事上,后来又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那就是张氏怕这边屋子住不开,过来问了问房间可够,要不嬿央去她那边住?


    常家:“哪里会住不开,你别瞎操心。”


    更何况人家夫妻俩就住一张榻也不用再要间屋子,怎么会住不开。


    常大娘摆摆手,让张氏莫忙活。


    张氏又问:“那菜够不够?我刚买了一斤好肉,我拿过来?”


    常大娘:“你留着自己吃,我还能少了贵客吃的?”


    更何况,那位许差爷一早就买了食材过来,她想盛情款待还没余地呢,哪里用得着她拿肉来。


    张氏遗憾道行吧。


    她是真想好好款待款待嬿央母女,不说她们心善买了她全部药材,给的价格还极合理,就说她竟然是郡守夫人,郡守这两天亲力亲为亲自帮村里驱赶狼群,只凭这点她就算什么都没在她这买她也是感激不尽的。


    今天听跟着进山的人说狼群隐患基本已经清除,头狼死了,有可能被选出来作为头狼的那几头全都杀了,其他野狼也被打得残的残死的死,闻风丧胆,再也没能力来侵扰她们村子。


    以后这片山头是清净了,她可以再次进山采草药。


    “那要是缺什么你尽管和我说,我给送来。”


    “不缺不缺,你也快回家用饭去,天都黑了。”


    说完常大娘又说:“我就不送你了啊,厨房我还得忙活呢,大人和夫人都还没吃上饭。”


    “不用送不用送,我这就回了。”


    常大娘点点头,风风火火又去厨房看火去了。


    她的手艺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手头很快,色香味俱全的几个菜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


    这顿饭韶书吃得挺香,一点没有挑食。她现在已经爱吃菜了,不像还小那会儿吃菜吃得磨磨蹭蹭。


    吃得小肚子圆圆,嬿央饭后领她去擦擦身。没带换洗衣物就只能擦擦身了事,好在已经九月天不怎么热,今天只擦擦身也没什么。


    擦过身,这夜睡得挺早,但中途嬿央醒了一次时发现身侧原本睡着的祁长晏已经不在了,她旁边变得空荡荡。


    嬿央缓了下神,缓了缓,脑袋好像才闪过他大半夜里是去哪了的念头。


    接着是看女儿,又轻声唤了唤。唤了后确定韶书已经睡熟,下地出去看了下,她以为祁长晏估计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也没看见他的人,小院里静悄悄的,且唯一的光亮是天上洒下来的月光。


    嬿央没有继续再往外走去找他了,她怕韶书等会儿会醒,到时醒了不见他又不见她,还喊人也没人应,那不得吓坏?没准还得哭。


    嬿央环抱双臂,搓了搓深秋夜里有些凉的感觉,返身打算往屋里走。


    还没走进大门,先听到了几声动静。


    起初不太明显,但接下来就很明显了,因为就在她身侧八步之外,往左的那块地方突然一块瓦片从天而降,在夜里砸出清脆的一声响。


    嬿央吓一大跳,条件反射往旁边躲。又马上拔腿就往屋里跑,但这时先响起了两声尖锐的猫叫,同时其中一声格外凄厉,嬿央紧跟着又看到一只猫飞奔到柴草跺上,嗖嗖几下留下残影,另一只落后几步的去狂追。


    好几个人这时也都闻声出来看了下,想看看是什么动静。而出来乍一看发现嬿央站在屋檐下,不免都愣了愣。


    嬿央:“夜里一时没睡着出来走走。”


    “刚刚看到有两只猫好像在打架,现在已经追逐跑远了。”


    “还真是猫打架,我就说一听那个声音就是猫又打架了。”


    “下回得让大黄以后再警惕些,还有,不能在家里打了,把瓦片都给家里掀下来了!”常大爷和常大娘看着瓦片都挺心疼。


    心疼一阵,又看向嬿央,“夫人回屋睡吧,夜里天气凉,您小心受寒。”


    “好,二老也小心,别着了凉。”


    “好好好,我们会注意的。”


    嬿央回屋的第一件事是看韶书,还好,韶书睡得依然很香,没被那阵声音吵醒。


    嬿央小心摸摸孩子的头发,在她身侧躺下一起睡。这一睡迷糊约睡了有一个时辰吧,但再醒发现他竟然还没回来。


    嬿央摸了摸旁边从始至终都没暖过的温度。


    狼群不是已经被赶走了,会为祸一方的该杀也都杀了,他怎么深夜足足出去了几个时辰?


    嬿央忍不住再次下地看了看。


    月光依旧,四周的环境则比她上回出来好像还要静悄悄。


    忽然,好像听到了脚步一样的声音。


    嬿央下意识往旁边走了走,站在了院门之后。若是开门,她所处的位置现在正好是进门时看不到的死角。


    嬿央听到脚步声还在继续,也终于,她听到了声音,许冀的声音。


    “刚刚各处都巡视过了,村里山脚处也都设了陷阱,不会有大型野兽再来袭击村子。”


    “那几家猎户呢?”


    “已经告诉他们以后若再发现野狼又或者其他野兽靠近村子的话,便把这事报给县令。”


    “嗯。”


    说到这,两人也快靠近院门了。


    嬿央听到两人继续说。


    “让村里人一定要看紧孩子,其他人也都要对那些陷阱位置熟悉,别掉下去误伤了人。”


    “明日一早,属下会再次嘱咐村长把这事传下去。”


    “还有……”


    嬿央跟着继续听。


    听着听着他们好像越走越近了,随后是许冀连院门都已打开……这时再要走好像已经晚了,所以干脆还是驻足原地,嬿央没有走。


    之后,许冀落后祁长晏几步要把院门关上时,不出意外的发现了她,甚至这时是错愕的和她四目相对。


    嬿央淡定,和他颔了颔首。


    许冀更愣了,看着都有点呆木。甚至是呆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似的喊了她一声夫人。


    对于许冀来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他关门时会突然看见夫人呢?对方现在不应该正在睡觉?怎么倒是出现在门后面。


    许冀哑然。


    而前面的祁长晏,在他这一声喊出口时也直接回了头,他的脚步再未往前走。


    回头看到真是嬿央,且她还站在靠院门处的地方时,神情里微微表露出的一点意外并不比许冀少。


    嬿央知道他意外,她在他反应过来前先走了过来。


    不是祁长晏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在想她怎么这时候醒了,又站在院门那,这时她一动,他也走向了她。走向她时让许冀先回屋里去,不必在他跟前候着了。


    许冀点头。


    他快步往屋里走,身影才走进房门时,隐约听到二爷问了声还不睡?其他的他就没法再知道了,因为他把脚步走的更快,快速回了屋里。


    嬿央睡了,只是睡得不太久。


    她答的也是睡了。


    “睡了。”


    祁长晏掀了掀眉梢,用细微的表情表示她睡了现在却在这?


    嬿央:“……这不是又醒了?”


    祁长晏笑嗯一下,接着却是问:“那怎么又醒了?”


    嬿央睨着他不语。


    祁长晏心里了然,回屋上榻后,手一翻便搂了她,薄唇在她颊边吻了吻。


    嬿央神情停住,这是自她将所有都回忆起来后他第一次吻她,莫名的,心里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回头看看他,可男人用手掌搂了搂她的肚子,薄唇在她颈上又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下,已低声说:“睡吧,村子已经巡视完了,我不会再出去,明早我们就回。”


    嬿央又哑了,也怕这时一看会忍不住问出心里自醒后一直想问他的话,便只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安静下去。


    天亮,今天常家备的早膳是粥,菜是地里现摘的青菜和家里几样爽脆可口的小咸菜,本来还想备点肉的,但前天她就被许冀提醒过一日三餐不必特意准备,所以这会儿的早膳就图一个清爽舒服,只备了家里现成的几样。


    祁长晏吃过早膳没多久就和村里人道别,随后骑上马回县城。村子里的人都挺不舍,自发的来送了送。


    回到县城,祁长晏着重叮嘱县令让他以后时不时派人过去问问情况,同时注意周边其他村子,看看可还有村落受野兽袭击。


    县令表示知道,也表明他会再三注意这件事。


    祁长晏颔首,这天没急着马上回郡城,留都已经在这边留了好几天了,不差现在这半天。剩余半天他去了陆晁负责的事情那边,再看看情况。


    嬿央这边,回来后她就和韶书一起在弄买来的那些药材,分门别类一一用油纸包好。


    韶书坐在小矮凳上用小手边包边说,“阿娘,回去我用它们搓药丸。”


    “会搓了?”


    “我会。”韶书点头。


    嬿央笑笑,“那好,阿娘等着韶书搓出来的药丸。”


    韶书乐呵呵道好。


    包东西也包的更起劲了,包完,也难得想起霁安和霁徇,立马抬了眼睛看嬿央,“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爹爹回来我问问爹爹。”


    “好。”


    嬿央要问祁长晏的岂止是这一件事,还有昨夜他回来时她想过的她也想问一问。


    第75章


    “什么时候回?就明天罢。”祁长晏说。


    “这边的事已经办完, 可以回郡城了。”


    嬿央点头。


    点完头下一句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了,是啊,怎么问呢?


    如何提起当年的事?


    当年他为何从未提过一次让她去他那。


    想着想着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 一会儿后,她就看着问他了。


    听了她问的他,则是刹那停了一下。两人这时正是才刚刚进门的姿势,祁长晏骤然的一停在这一瞬里显得很突兀。


    嬿央是落后他几步的,此时继续走过去。走过去嘴巴张了张似要再问, 但她其实不是想问, 她也不知道她这时嘴巴动了一下到底是想干什么, 又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可她知道随后的她大抵是什么心思, 在才微微动了下嘴角就看到他慢慢看过来的不知是沉默还是晦杂的一眼……心中也只有复杂而已。


    这一刻她停了声音。


    他好像也停了声音。


    但停了声音的男人是已恢复了动作,他伸出手臂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这一切都在屋里静的不行的氛围里进行。


    随后两人继续往里走时,似是默契一般,谁也未说话。但谁也未说话,却几乎是同时一前一后在往里走。


    嬿央这回成了走在前面的那个,走在前面的她心思百转千回。心里的百转千回好像不知不觉就表现在了她的步子上,这体现在明明就在片刻前还是她走在他前面, 可这会儿眼里余光忽然一扫, 却发现他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也不是他走到了她身边,是她早前自己无知无觉就停下了, 他现在驻足于她身畔。


    嬿央望过去。


    望过去发现他神情里的情绪是仍似她之前出声问了的那刻,这时同样望着她的他,这个男人, 她的丈夫……他神情里一分一寸的感觉并不比她轻到哪去。


    嬿央这回再次张了张嘴。


    张嘴是愣愣的想,怎他好像也是一副不想再提, 又似介意的神色呢?


    明明当初介意的是她啊。


    神情动了动,不知是心里的晦杂驱使还是什么,竟是手掌抬了抬,想摸摸他脸上的情绪。


    手指才碰到他的脸,男人的眼睛更黑了,旋即,在他脸上已经很久未见过的神色她这回竟然再次看到。


    他牵了牵喉结,倒是似自嘲,又似无奈一样压着眼神深深望着她,嬿央失了声。


    失声的片刻间是她的手被他骤然一收,又一拽一拥,她已靠进他怀中。腰上的手臂猛地环紧,环得似乎有些疼,但嬿央的注意力现在没有一分是在腰上的,是祁长晏拥了她后现在就在她耳畔的呼吸,还有他再次紧了似的,下巴往她脖子里收了下的动作。


    嬿央这时像喉咙被堵,忽然艰难的连嗓子动一下也难一样,仅仅是手心张了又收,又再次收了又张,表达着她此时仍然有点愣愣的状态。


    随后不愣了,听到他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句话。


    这一句一瞬就让人听出来声音有些沙哑。


    祁长晏说:“……怎的忽然问这个?”


    这事本来已经被他渐渐遗忘了。


    她一提,曾经的一切一切好像连回忆都不用特地回忆一样,几乎是才想一下便一幕一幕全部重现……那几年的感觉一瞬变得熟悉极了,也让他才知道,原来这段记忆他从来不曾真的淡忘过。


    没有淡忘……从来不曾有哪刻是真的淡忘了的。


    嬿央失语。


    “嗯?”祁长晏的眼神愈黑。


    嬿央:“只是忽然想起。”


    忽然想起……祁长晏眯了眯眼。


    这一瞬后屋里好像又安静了,安静了不知多久,在嬿央不知是被他抱着一直只是一个姿势想动一动还是别的什么时,她的耳边再次有了声音。


    “我以为你不想来。”


    她之前问他的是他为何从未提过要她一起去九稽,他现在答,说以为她不想去。


    这是嬿央最没想过的答案。


    “最初未外任前问过你,说我若被陛下派遣外任你可会一同去。”


    “你说会。”


    “可之后你没来,一直没来。”


    “几年都没有来。”


    越说他的声音变得越淡,同时在这越变越淡的声音里,他是一再在强调他所介意的根本。


    一切根源都是她不去。


    嬿央忽然僵了。


    祁长晏感受到了她在他这几句后骤然僵了一下的身体,他的手掌也僵了僵,但随后又动了动,他摸了摸她的背。


    他的手碰上她的背时,没两下嬿央便抬手想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脸上忽然异样。抬到半空她又放下了,因为即使不摸也已经恍然,原来就在刚刚她的眼睛竟然已是被泪水打湿,滑过了她的脸。


    嬿央扯唇笑了笑,无声慢慢吸一吸鼻子,把眼泪掩饰过去。可哪里能掩饰呢,在她才吸了一下时,祁长晏已忽然朝她的脸看过来。


    所以还是被他看见她竟然哭了的模样。


    嬿央笑不出来了,垂低了眸。祁长晏心里紧了,手掌也紧了紧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是沉沉摩挲着,已帮她擦去眼泪。


    他不擦还好,擦了嬿央的泪反而变得有点多有点凶了,闭了闭眼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擦。同时想说,没事,她只是被灰尘吹进了眼睛而已。


    但真正说出口的不是这个,她轻声说得是别的,是她那段时间一直压在心里的。


    “……我以为是你不想我去,你信中从未提过,甚至每回的话也很少。”


    “我以为你从来不要我去。”


    她去不去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阿娘问我,最后你回来那次可说过要我一起过去。”


    “我答不出来。”


    “你没提过,从来没有提过。”


    嬿央哑声。


    她哑声的这刻,是祁长晏滚了滚喉结,神情瞬僵。没想到她是也想过要去的,只是他这边从不开口,她不知道如何提。


    他只是在沉默中一再介意,到最后冷了心,绝了念头……以致两人一次又一次几乎到要破裂的边缘,差点就给姓骆的,又或者别的有觊觎之心的人真有了钻空子的机会,祁长晏忽然凝滞了许久。


    但凡,但凡他当初不僵持着早日说开了,两人也不会到这几年才有所好转,更不会平白浪费了那几年。


    那时她到九稽时,两人也不会过的形同陌路。


    祁长晏沉沉呼一口有些僵硬的气息,随即不由自主摸了摸嬿央的脸,哑声一句,“嗯,是我当初太倔。”


    “是我不该一再不提。”


    这两句,不仅仅只是想让她别哭了而已,这其中每一个字到底有多后悔只有他自己明白。嘲弄似的牵了牵神情,这抹嘲是对着曾经的自己,曾经不肯低一下头的自己。


    祁长晏眼神深了深,忽而,额头一低,吻住了嬿央。嬿央唇上微烫,刹那只有他覆在上面的触感。


    随着这个触感扩散的,不是此时的情浓亦或是其他什么,只是两人久久都压抑和未宣泄的晦涩,这些感觉彼此都藏了已经几年!


    嬿央的泪早已渐渐收了。


    随后在两人都喘了喘气却又面上平静的彼此额头相靠时,也早已没了之前忽然想流泪的那种冲动。


    到底……到底当初好像都是她和他太倔了而已,哪怕有一方不是。


    倒是又笑了笑,笑她和他本就是这么个性子,怎么可能忽然就不是呢。


    抬眸看了看他。


    看见的是他神情中复杂不明的模样,被她看到了,祁长晏顿了顿,而后亲了亲她的眼睛。


    说是亲,倒更像是他抵着她额头在说话,说都过去了。


    嬿央想了想,是啊,是都过去了,那些也只是过去。曾经就算再后悔,后悔谁都没开口,但也已经都过去了,那几年已经没了。


    嬿央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互相抵靠着时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不说话是心里还介意吗?那倒也不是,都已经说开了,知道他曾经一直是想她去的,她还介意什么呢,只是到底……还有些为那几年的时光怅然,到底是几年啊。


    怎么也不算短的时间。


    向他靠了靠,轻声,“那段时间好久好久。”


    祁长晏抿了抿唇,晦涩嗯了一下。


    这点,他没法否认,曾经也觉得那段时间太长太长。


    掌心摸摸她的脖子,忽然到她的嘴边深深吻了一下,嬿央的嘴角慢慢弯了。


    “以后……”这句话是她说的。


    但以后什么呢?要他以后若是再外任要带她一起?可他现在就在外任啊,还能是去哪。


    祁长晏听到这两个字时,把她往臂弯里深深搂了搂。


    不必她说什么,再有以后,他绝不会让她几年几年的待在另一个地方,仅仅是几天,他心里已极不情愿。


    搂紧了她时,同时他低了低脑袋,哑声说回家。


    “明日我们就回家。”


    回去,以后都不会再有长时间的分别。


    嬿央笑意忽而嫣然,点头答好。


    祁长晏也终于笑了,又摸摸她的背。


    嬿央眼底露出弯弧,抱了抱他的腰,祁长晏低头再次亲了亲她。


    这个亲吻并不烈,所以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句晚膳好了的声音时,两人都及时点到为止。


    祁长晏只是收了手臂又搂搂嬿央,便朝外嗯了一声,表示这就过去。


    但说了这就过去,之后出来两人却不是直接去正堂,而是去园子里找韶书。


    这家民宅的园子里有一株枫树,韶书在这边捡枫叶洗枫叶,打算回去送给霁安和霁徇。


    夫妻两拐过来就是要找她。


    找到了,喊她去用膳去了。


    韶书听到声音拿着她精心挑选甚至还已经洗好又晒干了的枫叶跑过来,“阿娘爹爹,我捡了五片。”


    “给哥哥一片,弟弟一片,昔姐一片,别的我夹书里。”


    “好。”


    “那饿没饿?”


    “不饿,我吃了点心。”


    嬿央点点头。


    次日,离开时嬿央给民宅主人把东西全部归位,还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才离去,宅子里未留一点关于她们一家的痕迹。


    她把一切归于原位民宅主人当然是高兴的,从进来起就一个劲点头。


    这天回程马车比前几日快了许多,韶书在马车疾驰之时凑到窗户边看了看。看了一会儿,扭头朝嬿央问:“阿娘,祖母到家了吗?”


    嬿央还真不知道。


    “可能已经到了?阿娘也不大知道。”


    平宁公主已经到邯辅郡郡城了,昨日夜里到的。


    回到这边后也终于能松一口气,可算不用一路奔波了,这几天赶路赶的是真折腾。


    回到这边的第一时间也是把被李嬷嬷牵着来迎她的小霁徇牵到身边来。


    “霁徇可想祖母?”


    霁徇没空答,他在一个劲往外探脑袋,找嬿央呢。


    他已经许久不见阿娘了,他记得阿娘当初好像是和祖母一起走的,当天他哭了好几回。


    着急拽拽祖母牵他的手,他看着外面,“祖母,阿娘。”


    平宁公主一听也猜出他是想嬿央了,但嬿央还没回呢。


    哄着他往里走,“阿娘过几日就回来了啊,马上就回来看我们霁徇,我们先进屋。”


    “哪里?”


    可霁徇不好骗,耳朵里只有回来几个字,一心念着这几个字要知道确切答案。


    平宁公主哪答的出来,只好说:“还没在家呢,不过总归会回来的。霁徇跟祖母先进去,我们进屋等。”


    霁徇不乐意进去,小牛犊一样固执的不肯动。


    平宁公主有些没办法了,孩子不肯走,她也不能凶他啊……主要是她就没凶过这几个孩子,想凶也凶不起来。


    但好在有人能治的了霁徇,那就是霁安。


    这几天都是霁安把霁徇的哭闹压下去的。


    把他一抱,直接往里走。


    霁徇可劲扑腾,“哥哥,我找阿娘!”


    “祖母说了过几天阿娘就回了,现在等也等不到,回屋。”


    “可,可……想阿娘。”霁徇扁嘴,忽然眼睛红了。


    霁安:“那再忍几天,曾经哥哥几年不见爹爹都没哭呢!”


    霁徇惊恐瞪大眼睛,几年……


    霁安哼哼,心想可算安静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平宁公主一早送霁安出门时,问了问他:“还记着小时候爹爹没回的事啊?”


    霁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小点头,低声:“……还记得一些的,祖母。”


    “那时很想爹爹?”


    “嗯。”但好在阿娘在。


    平宁公主忽而感慨,小儿子当初到底是去太久了。


    摸摸霁安的脑袋,“都过去了,现在爹爹都在。”


    霁安笑一下,点点头。


    又看已经到大门了,仰头道:“祖母别送了,我等会儿坐了马车就自己过去。”


    “好,祖母不送。”


    可还是送到了大门外。


    也是这天,九月初七这日,嬿央和祁长晏到家。


    到家时两人都没让人摆阵仗出来接什么的,只下了马车就拍门,让人来开门。


    开门的门房乍一见两人直接瞪大了眼睛。


    “二爷,夫人!”


    祁长晏颔首。


    两个门房诧异过后就是欢喜,赶紧一人一边把大门彻底打开。


    “小公子念了您和夫人好几回了!”


    “昨日还眼巴巴的想等呢,后来被大公子抱了进去。”


    “霁安抱进去?”


    “是,二爷。”


    “有没有哭?”这是嬿央问的,边走边问,手里还牵着韶书的一只小手。


    门房:“哭了,这些日子您不在,小公子哭了好几回。”


    “那有没有想我?”韶书马上也问门房。


    门房:“也想了,也想了!好几回听到小公子喊姐姐呢。”


    韶书点点头满意了。


    心想那她给他枫叶,要是霁徇不想她她就不给他了。


    还看看嬿央,踮脚忽然悄声说了一句话。


    “阿娘我先跑过去,你和爹爹慢慢的走,等我进去了再来好不好?”


    嬿央听笑了,可她没说好不好。


    没说韶书也知道阿娘是答应了。


    阿娘已经松了牵她的手,可不就是由她去的意思。


    韶书大眼睛眯一眯,偷乐着跑开。


    嬿央和祁长晏这时仍然是原来的步子,之后两人要走到内院时,成功在还未进门时便已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是霁徇稚气又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姐姐的动静。


    这声姐姐之后,听到李嬷嬷焦急提醒,“慢些慢些,小公子您慢些!”


    “莫摔着了!”


    第76章


    霁徇还是跑的很快。


    颠颠的冲到韶书这, 冲到韶书跟前时再次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韶书。


    韶书眼睛弯弯乐开。


    “姐姐?!”


    “嗯!”


    “姐姐!”


    又是一声,这一声喊得很激动。


    “是我啊,霁徇。”


    霁徇笑了起来, 笑得脸蛋都红了。


    现在看到韶书已经如此激动,稍后反应过来才往后要找嬿央和祁长晏,却又刚好看到嬿央和祁长晏一起进了门时,更不得了。


    眼睛瞪圆了,霁徇跑得比刚刚见到韶书时还要快, 压根是一点不怕摔, 虎虎的直接就冲了过来, “阿娘!”


    冲到跟前就直接扑着嬿央的腿着急要抱。


    嬿央也顾不得被他撞的都晃了下的身子, 也不是顾不得, 是祁长晏手臂环上了她,已稳住了她的身形,便没去顾别的,先蹲下托着霁徇的小屁股把着急的孩子给抱起来。


    “阿娘!”才抱起,一对小小的拳头马上揪紧了嬿央的衣裳,仿佛怕她又会消失了一样。


    嬿央笑着拍拍孩子,“嗯, 阿娘回来了。”


    又道:“想阿娘了是不是?”


    “嗯!”怀里的孩子马上点头, 点完头不安心,“阿娘不走!”


    “没走, 阿娘只是出去一趟有事。”


    “真的?”


    “可是好久。”霁徇指指方向,指的方向是屋里,“阿娘好久不在。”


    “嗯, 真的。”


    “阿娘好久不在是因为大半时间都在路上,下回不会了。”


    霁徇哪还敢想下回啊, 摆摆手,“下回不走,不走。”


    “好。”嬿央边往里走边暂时先哄着他。


    祁长晏则拍拍小儿子,倒是怪黏人。


    此时黏人,要睡时更黏人,祁长晏都等他挨着嬿央睡着了才终于能觉得消停些。


    祁长晏瞥瞥小儿子,放他睡回他本来睡得地方。


    回来后,在榻上从嬿央背后拥了嬿央,嬿央回眸看看他,祁长晏吻了下她侧脸。


    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则又搂了搂。


    只是搂了搂,没有说话,嬿央也没说话。比起说话,此时倒是安静反而更能让他和她都清楚彼此的心思。


    两人都已不再介意当初,但忽然提起的隔阂,终归也要过上一会儿才能完全消融。


    即使那些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已经完全不是问题。


    安静了好一会儿,嬿央摸摸仍在她肚子上搂着的手,轻声说:“母亲说在这边待不了太久,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嗯,我也听到了。”


    “那这几天我给母亲备些东西。”


    “好。”祁长晏隔着衣服摩挲摩挲她的肚子。


    隔了一会儿,翻身过来忍不住再次亲了亲她。


    ……


    九月十五,嬿央收到母亲给她的信说她已经平安到国公府了,十二那日到的。


    从邯辅回京里这回没再慢腾腾走个五天六天,镇国公自从知道马厩坍塌的事后,就另外派了人赶过来,重阳节前就已经到邯辅这边了,这回由他们快马护送平宁公主回京。


    到了九月中旬,叶子基本全黄了,甚至该落得也都落得差不多。


    树枝上光秃秃,霁徇在枝头上发现了鸟窝。


    霁安和韶书学完东西时,他赶紧跑来拽两人,脚步快的都有些不稳当,“哥哥,姐姐,鸟。”


    “哪里有鸟?”


    “树枝上。”


    到了院里,小手指向一个方向,脖子也跟着一直仰着。


    “哥哥,里面有蛋。”


    “你看到了?”


    “没。”霁徇摇头,但他的思路还怪清晰,“有鸟肯定有蛋,哥哥。”


    霁安:“……”拍拍他小脑瓜,轻笑。


    霁徇:“哥哥你爬树。”


    他想看看鸟窝。


    韶书听到爬树也看霁安。


    霁安:“不爬,它好端端在那,动它干嘛?”


    霁徇:“我看看,哥哥。”


    霁安:“站在这也能看。”


    霁徇喊不动他,看韶书。


    韶书:“我不爬。”


    这颗树挺高,鸟窝搭在最顶上的树枝尖尖上,她可不爬上去。


    都不爬,霁徇后来求助祁长晏,“爹爹,拿下来我看看。”


    这样的高度祁长晏是拿得下来的,甚至用不着他许冀也能拿下来。


    但拿下来干什么?睨了眼小儿子,“太高,拿不下来。”


    霁徇张了小嘴,爹爹也拿不下来啊?


    祁长晏牵着已经在这边固执了不知多久的小霁徇往里走。


    霁徇也终于肯挪了。


    到了正堂,还被祁长晏牵着呢,已经看向嬿央稚气说话,“阿娘,爹爹拿不了。”


    “……嗯。”所以终于肯进来了?


    在外面看了都快有半个时辰了,怎么叫都叫不进来。


    祁长晏牵他牵到半路松开了手。


    他松了,霁徇却还没松,小小肉肉的手一直牵着祁长晏。


    祁长晏看看孩子,一时也由他牵着。


    又一会儿,看他走得慢吞吞,祁长晏往上拉拉手掌。


    把霁徇拉得不得不踮脚才能握住他的手,霁徇跟着踮起脚尖。


    但祁长晏动作未停,目光中看着小儿子费力在牵他手的动作,他却又扯了两下手掌,让霁徇变得完全抓握不住。


    霁徇伸手来够,又喊:“爹爹!”


    “嗯。”


    祁长晏应了,随后,单手背在了身后,走向嬿央旁边那个座位。


    霁徇小脸鼓了鼓,噔噔的追过来。


    嬿央看着父子间的小玩闹,笑了一下。


    十月初,天冷,霁徇的衣服又添了一件,小小的他显得圆墩墩。


    嬿央傍晚时分带他晒晒快要落山的太阳,他在前面玩,她在后面走。


    走着走着,来到盛满了水的大缸边,这个缸是用来养莲花的,最近因为天冷水面只剩枯枝败叶了。


    霁徇人还没缸高,他拍拍缸身,拍了,想看,又踮脚。


    “阿娘,我看看。”


    嬿央抱他起来看一眼。


    等他看过了又放他下地。


    “阿娘里面有鱼吗?”


    “有。”


    “那我再看看。”


    嬿央这回让李嬷嬷抱他起来看看。


    霁徇看了还想用手摸摸缸里的水,李嬷嬷马上把他抱远一点,“最近天冷,凉手。”


    又哄他:“前面就是大公子习武的地方了,小公子去看看大公子现在在干什么?”


    “好!”


    霁徇扑腾一下小脚下地,随即马上朝霁安练武的那处地方跑去。


    跑的还挺快,过了会儿就没了他圆墩墩的小身影,嬿央没急着跟上去,反正李嬷嬷已经跟过去,环枝也跟过去了,就在府里不用她眼睛不离的看着。


    所以等她走到那边时,霁徇都已经在霁安这待了一会儿了。


    他手上还拿了副小弓,好奇的在这摸一下那摸一下。


    嬿央没见过这副小弓,望向早已经跟来的李嬷嬷。


    李嬷嬷:“夫人,是大公子给的。”


    嬿央又看霁安,“自己做的?”


    “是,阿娘。”


    霁安:“我还给韶书做了一把。”


    “那你自己有没有?”


    “有!”霁安点头。


    他自己也有就行。


    才这般想着,嬿央摇摇头哂笑,只见霁徇已经摸够了,这会儿往霁安身上一趴,说着让哥哥快教他之类的话。


    得了一个新玩意,还是霁安给的,这会儿可不就是可劲黏着霁安了。


    嬿央在霁安还未说教不教霁徇之前,先问了霁安,“今日的骑射练完了?”


    “还有一点。”


    “那你先练,霁徇阿娘教他。”


    虽然她的箭术不是百发百中,但教教小儿子还是没问题的。


    霁安道好。


    顺道,他自己也分神看看阿娘教弟弟。


    见阿娘蹲着教弟弟张弓拉箭,弟弟跟玩闹似的偶尔扯一扯,又偶尔卯足了劲全力拉开,拉的太用力,一次受影响才拉满了他自己先往后一个倒仰,霁安看得大乐。


    又看阿娘敲了敲弟弟的脑袋让他乖乖的学,他忽而心血来潮,眼睛亮晶晶也跑来,“阿娘,我们比比好不好?”


    “我最近和先生学,已经精进许多了。”


    嬿央:“……”这……


    但看霁安兴致勃勃,笑笑还是应了。


    霁安眼睛更亮,还说:“阿娘你不要让我,我输了不像霁徇哭鼻子!”


    嬿央乐了,“好,阿娘不让,我们公平的来。”


    公平的来的结果是嬿央稍胜一筹。


    胜在最后几轮抛空的靶子上,嬿央的射艺算不上极好,只是中规中矩而已,先前固定箭靶时,她还是和去年在冬狩猎场一样,中个五五开吧。霁安则好像生来就在这事上有天分,明明小时候他学的那些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也是今年才从府里带了武先生来重新正儿八经学起来,可那些靶子他几乎是十射九中,比嬿央这边的结果看着要好。


    霁安望望阿娘。


    嬿央:“阿娘小时候可没习过箭,这还是后来跟着你爹爹学的。”


    “爹爹教的?”


    “嗯。”


    好,霁安觉得不是阿娘故意让他了。


    阿娘没有专门学过箭,这方面自然会逊色一些。


    但接下来他的想法改变了,在见阿娘射那些抛空的移动靶时,七次中几乎只失手了一次,眼睛亮了。


    “阿娘厉害!”


    又道:“阿娘教我!”


    嬿央还真没法教,她更擅长射移动的东西纯粹是那几次冬狩逼出来的,总不能一次次都空手而归吧?场面太难看。


    “回头跟着你爹爹多去狩猎,自然而然就会了。”


    “那什么时候去?”霁安立马期待。


    他学骑射也学了有好几个月了,却还未亲自上手打猎过。


    “晚些你找爹爹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好!”


    傍晚祁长晏才回来霁安便上前问去了。


    “爹爹。”


    “嗯?”祁长晏颔首,示意霁安说。


    “阿娘说射箭多练练眼力就准了,我们去打猎好不好?”


    祁长晏听了这句,看着儿子的眼风转移到了嬿央那去。


    嬿央:“霁安学了这么久,也该让他真上手练练。”


    祁长晏想了想,“那行。”


    “初十吧,初十那日去。”


    初十狩猎回来,嬿央当日手上受了伤,衣裳也这一块那一块灰扑扑的。


    在祁长晏和霁安去狩猎时,她带着韶书也骑马遛了几圈,母女俩倒不执着猎物,纯粹是出来吹吹风看看景,还有就是找找周围有没有什么能入药的东西。


    所以那面祁长晏在训练霁安骑马追逐狩猎时,这面母女俩骑了两圈已经下马。


    韶书瞅了一样东西觉得像一种药草,想仔细看看。


    但看过是她认错了,和药草书上长得不大一样。


    并不失望,马上说:“阿娘,我们去找别的!”


    “好。”


    走了好一段路,还真找着了,只是长得位置好像有点刁钻。


    嬿央肯定不会让韶书过去采的,怕韶书一个不留神摔了,不让韶书采她便帮她采了。


    她没想过她最后会跌一跤,这个位置说刁钻也只是针对小孩子来说,她一个大人采起来到是不算难的,而且旁边还有树干能扶着,怎么也摔不了吧?


    可当时她没料到就是她以为能够稳稳供她扶着的东西是个外强中干的。采着时才因脚下滑了一下下意识抓紧它,结果一紧,直接被她连根拔起了,害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摔滑了一跤。


    嬿央:“……”


    有片刻的惊心动魄,下意识看了看手上连根拔起的东西……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结实。


    韶书赶紧过来:“阿娘你疼了吗?”


    “还好,不疼。”


    抓紧药草起来。


    现在还没意识到手上给擦伤了,还是之后在小溪边沐了沐手,才发现左手上有几道小伤。


    之前一直没觉得疼,碰了水是马上就觉得疼。


    不过只是小伤而已,嬿央仔细清洗一下,谁也没说。


    她没说,但她身上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是摔了的,祁长晏带着霁安骑马回来时,才扫一眼,就已经问了:“摔着了?”


    嬿央点点头。


    眼睛则是看着两人的猎物,又近前一步仔细的看了看,“猎着了兔子?”


    “嗯,都是霁安猎的。”


    说过,待她才问了些他和儿子一起打猎的细节,祁长晏也下了马,他下马时嬿央的手正好被韶书抓了抓,她为这便先去看韶书。


    但身侧他的存在感更强,无意间还是又看他。他才走来,嬿央就看他偏了偏目光先看她身后。


    此时,韶书忽然出了声,紧随而来的还有嬿央被猛然激动晃了下的手,“阿娘,爹爹,有只野鸡飞进草丛里了!”


    韶书晃了一下还没停,她晃了好几下,新奇的要嬿央也跟着看,嬿央最终顺着女儿看了过去。


    视线才望过去,看到一只箭也射了过去。


    霁安射的,他也早注意到那只野鸡。


    一切骤然发生的这片刻间,其他所有人都跟着看向了草丛那边,唯独祁长晏现在是个例外,他还是在看嬿央的衣裳。


    她衣裳上的脏污没拍干净。


    也不是没拍,是这会儿还沾在衣裳上的基本已经拍不干净了,祁长晏以此想了想她当时到底摔的重不重。


    还好,衣裳未破,身上虽然灰了点但也未到灰头土脸的地步。


    放心了,偏眸打算也看看霁安有没有射中,但眼神将要偏过去时,知没知道结果他尚且不清楚,倒是嬿央手上的擦伤他看到了。


    几乎是才看到的那一息,他也已经伸出手去抓她的手。


    嬿央因他的动作侧了脸又看向他。


    祁长晏还是看她的手。


    稍后是看清楚了她手上的情况,才抬眸眼睛望她,“还擦伤了?”


    这一声后回应他的不是嬿央及时点头或者摇头的反应,而是骤然间旁边其他人的雀跃。


    嬿央因这一声又回头去看,看看是怎么了。


    她回头时祁长晏抚了抚她的手背,等着她再次转头回来。


    第77章


    当然, 后来眼神也偏了一分去看那引得手下人雀跃的原因,是霁安那一箭射中了,这会儿小厮终于从草丛里成功找到射落后不知道具体掉在哪的野鸡, 把野鸡带了回来。


    祁长晏扫了一眼那只野鸡,看情况是一击毙命的。


    眼神继续看嬿央的手,之后在嬿央被韶书拉了想跑到近前去仔细看野鸡时,掌心收紧了,把嬿央往他身边拉。


    同时和韶书说:“韶书自己去看, 看看哥哥是射中了哪。”


    “好!”韶书看看爹爹抓着阿娘的手, 想了想, 答应自己一人去看, 不拉阿娘一起了。


    小跑起来, 直朝把野鸡带回来的小厮那边跑去。


    趁着女儿走开了,祁长晏把嬿央的掌心摊一摊,摊开了看,“擦伤了?”


    再次听到这句,嬿央知道他先前就是问了一遍的,只是她刚刚没有及时答他。


    这会儿他把女儿支走了,旁边霁安也跟着走了……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看着看着, 不知怎的哑笑了一声。


    “嗯,擦伤了一点点。”


    “也是摔倒时弄得?”


    嬿央点点头。


    “清洗过了?”


    “清洗过了。”


    祁长晏便只是在边缘处抚一抚她这些擦伤。


    抚过, 回到府里后第一件事是让她敷点药。


    不是嬿央自己敷的,也不是祁长晏替她敷的,是韶书。


    祁长晏进门后只是把门掩了掩, 也是不巧,掩了门不久才拿出膏药韶书就跑过来了, 跑过来撞见原本要给嬿央涂手的祁长晏,小脑袋一点,说爹爹她来。


    祁长晏想了想,把药给她了。


    给前说了一句,“别太用力,知不知道?”


    “知道,爹爹!我轻轻的。”


    说完又对着嬿央保证,“阿娘我一定给你轻轻的涂!”


    嬿央笑了,“好。”


    祁长晏也未再说什么,站在一边看。


    看着看着,觉得韶书是玩上了。


    开始确实是在轻轻的替嬿央涂膏药,涂时还知道吹一吹,甚至才涂完还仔仔细细用小手捧着嬿央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找别的地方有没有没被发现的擦伤。但扫过两遍明明足以确定后,韶书的小手却仍然捧着嬿央的手,捧了不够,一会儿又拿着自己的小手放在一起比一比,还握握小拳头,又把嬿央的手也手动给虚虚握成拳头,放在一起继续比。


    比完说:“阿娘的手比我大,我的小。”


    可不就是玩上了。


    “嗯,你的小。”嬿央是随女儿玩闹的。


    祁长晏看看女儿,又看看嬿央,上前一步。


    上前一步本是想让韶书别玩了,别等会儿嬿央手上的膏药被她摸来摸去最后变成白涂。但当这时韶书忽然仰头乐着道了一句话时,祁长晏未再让韶书出去找霁安霁徇玩。


    韶书的小手又和嬿央的比在了一起,“爹爹,爹爹你瞧,我的小,但我再长长就跟阿娘一样!”


    祁长晏微顿,微顿之后,看向了嬿央。看了嬿央又看韶书,韶书确实很像她,比之当年第一回 收到母亲给他寄的韶书画像看着还要像。


    颔了一下下巴,嘴角弯了弯,“嗯,一样。”


    韶书笑眯了眼睛。


    嬿央忍不住刮了刮她笑得都微微嘟起来的小脸。


    过了两个时辰。


    嬿央的手已经完全不痛了,再碰水也完全没有问题了。但她正净手时忽而觉得旁边一暗,视线一暗时,见她这只手已经被祁长晏握住手腕止住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被他握着手腕都带离了两步,远离了铜盆,又听到他说了句话才有种哑口无言恍然过来的感觉。


    “碰了水不是疼?这就忘了?”


    嬿央:“……”


    “嗯,有点忘了。”


    祁长晏一看也知道是她忘了。


    他垂眸又看了看她的掌心。


    可她的手掌是虚虚半握成拳的形状,掌心未在他视线里展露完全。


    分了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指尖把她的手掌摊开。


    嬿央下意识动了动指尖。


    才动,被他用掌心半包住了她的动作,随后见他瞥了两眼,说:“看着已经好些了。”


    好些了……听到这几个字嬿央不自觉好笑,就那么一点伤口,当然好的快啊。


    望了他,心里这句话几乎要笑着脱口而出,但抬眸真的看了他时好像却只顾着弯了弯眼睛,同时在嘴角的弯弧也不受控制时,她扬了扬神情,最后选择又默不作声。她不出声,祁长晏看看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下颌低低一探,倒是亲了亲她。


    亲了她一下后,他把她的手掌又紧了紧,继续说她掌心的事,“不疼也先尽量少碰水,那样好的快些。”


    嬿央颔首笑一下,表示她都知道的啊。


    祁长晏明白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且这点伤叮嘱来叮嘱去这会儿倒看着是他在小题大做一样。


    小题大做……可能还真有点吧。谁让他面对的是嬿央呢,这个从最初就是他一心想娶,后来成亲后他与她虽几经波折却仍然心中确定只有她只是她的那个人,不自觉,反应过来时已经多说了一嘴。


    其余闲杂人等,他又岂会多说。


    又看了看她的掌心,祁长晏忽而笑了笑。嬿央碰碰他嘴角……祁长晏望向她。


    嬿央:“笑什么?”


    “你觉得呢?”并未明说。


    嬿央:“我哪猜的出来?”


    祁长晏勾着唇不语。


    嬿央又碰一下,示意他说啊,祁长晏却带着她只是往外走,“走,去看看韶书的药捣的怎么样了。”


    嬿央:“……”


    接着笑哼了一声。


    祁长晏看看她,还是未言。


    不说就不说吧,嬿央也不穷根究底,到底,刚刚她那一问她也有心血来潮的成分,并不是非要他说个明白。


    两人日日相处,偶尔笑什么闹什么,还要一件一件全部都说一下啊?


    不过没想到她都已经抛诸脑后了,快要到侯嬷嬷教韶书的地方时,却听他又说了。


    “想你当时可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嗯?嬿央迟钝了一下。


    迟钝过后慢慢明白过来他说得是什么。


    明白之时,说:“那答案是没有,是不是?”


    她怎会因此觉得他小题大做,他也是明白这点是不是?


    所以笑了。


    嬿央见他点了点头,这回轮到嬿央乐了。


    是啊,她为何会觉得他是小题大做?有人关心她,难道她还非拒之门外?


    更何况……所有全部记起来后,对于那几年她倒是另一份复杂。当初愣是两人都倔的要死,到头来谁也不肯多说一句。她忘了那一年的事后,两人更是差点真的……真的什么呢?分开?再也不相干?


    好像没到那等地步,但好像又差点到了,其中,也真的就只剩那一个差点的差距。


    结果……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差点倒是在他和她都各种复杂的情况下,又让两人到了如今。所以这个曾经最终是她自己选的丈夫,自定亲后心里就一点一点已经有了不一样吧?


    否则那几年在她自己终于去深想时,她怎会发现对于他远在异地的冷淡她那样介意。


    介意到此时想起心中还留了一道痕,这道痕自那日说开后好了些,这些日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也好了些,所以怎么会觉得他是小题大做呢。


    倒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是很小的伤。


    收了收手心,嘴角边的开怀一直残留着,未被她一点点藏起来。


    没有藏,也没有掩饰,她笑着瞥他一下,针对他到这会儿才答她的话笑语,“当时问你时不说,偏压到这会儿才说?”


    祁长晏却提的是其他,“所以也未觉得我是小题大做?”


    嬿央快走一步,不说话。


    祁长晏轻笑出声,恰牵住了她的手。


    嬿央又快走一步。


    但这快走一步也只是笑闹而已,并未认真,之后在祁长晏跟来一步的动作后,他当然还是握住了她的手;握住了再之后,两人的步子同时慢了下来。


    最后是到快到侯嬷嬷这边了,祁长晏看周边下人多了起来,才渐渐松了嬿央的手,两人仅仅是并行而走而已。


    这时,也有人提前去侯嬷嬷那说了一声。也是巧,侯嬷嬷也正好是在外边,直接笑着过来迎了迎。


    嬿央笑着喊了声嬷嬷,接着就和侯嬷嬷边走边聊起来。


    她们在聊,祁长晏没有插话,稍后走到屋里时他也少有出声,只是在一边懒懒听着。


    听着听着忽而他的手指被人扯了扯,祁长晏垂了下眼神,看过去。


    这个府里会从这个高度动他手的只会是他的孩子。


    看过去发现果然是韶书,她让他帮忙。


    “爹爹,你帮我拿一下那块姜。”


    “在那里,好高我拿不到。”


    祁长晏顺着韶书指的看了看,随即拿下来。


    “是这块?”


    “对,爹爹!”韶书点头。


    点头后接过,在小凳子上坐下继续捣药。


    捣的很专心,此后再也没出过声。


    祁长晏见她干的专心,也同样没出声打扰她。


    嬿央刚刚和侯嬷嬷聊的也不算打扰,两人说话都很轻,也未一惊一乍,这点声音算不得打扰。不过嬿央也没多聊,到此也已经说完了。


    看看女儿,和祁长晏不约而同离开了。


    孩子既然干事专心,那她和他就没必要在里面多待了,免得还是不小心分了韶书的神。


    但韶书回来还是控诉了下,控诉霁徇。


    “阿娘,霁徇去吵我。”


    霁徇:“我没有,姐姐。”


    “有,你在外面玩的好大声。”


    “我没在屋里玩。”霁徇委屈。


    姐姐不理他他已经够委屈了,结果他在外面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玩姐姐还嫌他吵,霁徇也有点伤心,低头抠了抠桌面。


    韶书看出他伤心了,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嬿央看看姐弟俩。


    先说霁徇,到底是他先吵着韶书,也说过韶书在学东西时他别过去。


    “霁徇忘了曾经答应的了?要在姐姐有空时才去找姐姐玩。”


    霁徇头埋的更低。


    且再抬头时,就是扁嘴已经哭了。


    这回没哭出声,只是一汪又一汪掉眼泪。


    “……”


    但嬿央没心软,凡事可不是哭一回就能打住的,甚至连韶书都赶紧摆手说没事了没事了,她也没软化。


    看着站在那的小霁徇,仍然说:“霁徇答应过的是不是?姐姐学东西要安静,以后说好了,等姐姐空了再去找姐姐玩好不好?”


    霁徇的眼睛已经全被眼泪挡住了,哭的也一时话都说不全。还是过了会儿打了个哭嗝,才抽噎又含糊不清的说了个好。


    嬿央这才松了松神情,又给他擦擦泪,道:“这回要记牢了啊。”


    “姐姐要学的多,我们不吵姐姐好不好?”


    “好。”


    霁徇揉揉眼睛,随后扑到嬿央怀里来埋着。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稍过会儿他又不哭了,还和韶书奶声奶气保证,“姐姐,我以后不吵。”


    “好,那我这回不说你了,你以后要记住。”


    “嗯。”眼睛哭得有点肿,霁徇说完拿手揉一揉。


    嬿央见状给他洗了个脸。


    洗完脸霁徇脸上重新清爽干净,又和韶书玩到了一起。


    接下来几日霁徇虽然偶尔还是会忘了时辰只要想到韶书马上就想去找韶书玩,但每回颠颠跑了一段路时,又能记起来,最终便矮墩墩一个只悄悄探头看,不吵也不说话。


    韶书还发现过他两次,发现了霁徇就弯弯眼睛,又用小肉手把嘴巴捂上。


    韶书被逗乐。


    跑过来,给了他一颗糖,“回去吧,姐姐还要学呢。”


    “好。”


    小脚哒哒的又回主院。


    回到主院嬿央教他认字读书给他启蒙,他现在实岁也有两岁多了,可以学着认字了。


    十一月月末,陆晁那边完工了。


    完工前几日便已经给了祁长晏来信,祁长晏当时看了看,又估了个时间,在二十九这日来到这边县里。


    这次算上他出发那日,共离开了郡城有四日他才再次回来。


    这是为了确保一切都没有问题。


    回来的那天,也就是十二月初三,才至郡城治所便写好了折子往京里递。


    在他回来的第二天,陆晁也回到了郡城这边,现在他就是在这边等着旨令回京了。


    回京……早已想过回京的事了,来到邯辅之前就估计过他什么时候能回京,来到邯辅之后,中秋后是忽然不想回京,心想在这边待的久点也挺好。可他以为谁也发现不了的心思终究还是掩饰的不够好……他被祁长晏所厌了,但也好,这是很好的防止他再有妄念的枷锁不是?


    后来久久不见她,好像心思确实是淡了点。


    毕竟忙起来谁又哪能想得了其他。


    如今,如今他确实已经不会再妄想了。迎风饮了杯酒,心想他马上就要回京,一切便随着他此番回去全部都尘封了,再也不想。


    不过初六这日终于接到回京的旨意时,他却又久久没有动身,一连耽搁了几天。


    初九这日,终于决定回京。但将要出发前,他却又停了停。


    他身边的小厮奇怪,“公子?”


    陆晁没看小厮,此外,还莫名的问了声,“是不是大雪封路了?”


    封路?没啊。他没听到消息啊,而且这场雪昨夜下的不大,哪里会到封路的程度。


    “您得到什么消息了?”


    消息……没有,他哪得了什么消息。陆晁闭闭眼,这回再说的是,“只是问问你罢了,没有那下午动身吧。”


    “好。”小厮挠挠头,去吩咐车夫下午再动身。


    原本是预计上午就走的。


    估计是公子觉得下午暖和些更舒服吧,他想。


    到了下午时,陆晁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让车夫出发。


    他离开郡城后,当日祁长晏从治所回家的路上,许冀在马车里递了个纸条给自家二爷。


    祁长晏摊开看了看。


    上面的字不多,只简短用几个字表明陆晁已经动身回京,按脚程现在已经离开郡城了。


    祁长晏瞥了瞥纸条。


    看完,随手把它扔进了炭盆里,化为灰烬。


    第78章


    随着纸条彻底成了灰烬, 炭盆里燃起的烟也随之慢慢消散。


    马车里烟炭的味道在这一刻好像更浓了。


    祁长晏看看许冀,“把窗户开得再大些。”


    “是。”


    许冀完全推开窗户。


    窗户洞开,凛冬的寒意紧跟着一股脑扑进来。


    祁长晏未觉得冷, 甚至随后马车驾得更快时寒风直往人身上扑他也未皱一下眉。灰黑色的裘衣被吹得微微动了下,他微微阖了眼睛,暂且养养神。


    许冀此时悄悄看了看二爷。


    悄悄看了一眼,继而目光还是看向窗外。


    陆晁在得了旨意后未离开郡城的那天,二爷就让他派个人注意着陆晁的动向。


    好在对方到底也不是个脑袋不清醒的, 虽迟滞到今日都初九了才走, 看样子得今夜连夜赶路才能赶到明日抵达京城, 又后日面见陛下, 但到底也没糊涂的临走前反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如此, 二爷不想波及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对他如何。许冀吸了吸吹来的冷风,摇摇头心想陆晁以后最好一直清醒。


    又看了看被风吹起了一些灰的炭盆,拿火钳把炭拨了拨,提前把一些烧透了的灰拨下去。


    这期间祁长晏睁了一回眼,见许冀是在拨炭,他未说什么, 目光转向了窗外。


    这条路很熟悉, 每天他都是走这条路回的郡守府。


    两边也离得不算远,不一会儿, 他看到了一颗熟悉的古树,从这再走一段时间就能到家了。


    也是这时已先看到了一个矮墩墩的小身影,小孩子正仰着头, 小手扶着大树,试图在摇动大树。但他哪摇得动啊, 小手都推红了也没能让它动上分毫。


    祁长晏叫停马车,又偏了偏身形,从窗户里喊了声,“霁徇。”


    想摇树的小孩可不就是霁徇。


    霁徇听到声音扭头。


    扭头时,他平行的视线中只看到车轮。


    看到车轮,这才又顺着车轮往上看。


    这回他看到祁长晏了,神情里顿生欢乐,也不再摇树了,马上跑过来,“爹爹。”


    祁长晏下马车。


    他腿长步子大,在霁徇跑过来之前,他比他快一步的已到了地上。


    蹲下,同时把颠颠冲过来的小孩扶住小肩膀稳住。


    看看他鼻头都已经红了的小模样,祁长晏顺手用手给他暖了暖小脸,问:“怎么到这来了?”


    霁徇:“玩!”


    “那阿娘呢?”


    “那边。”霁徇指向一个方向。


    祁长晏:“……”


    那边的方向可不就是家里吗,不用他指他也知道。


    “在家?”


    “对!”


    祁长晏不问他了。


    抱起在这已经不知道玩了多久的小儿,看向李嬷嬷还有几个护卫,“霁徇怎么到这边来玩了?”


    李嬷嬷:“小公子在家里待不住,想出来走走,就由奴几个领出来玩玩。”


    “那夫人在家?”


    “是的二爷,夫人在家。”在家干什么李嬷嬷倒是不好在人前说了,总不能在这么多人跟前说夫人今天来月事不愿动弹不想出门吧?


    但对祁长晏来说知道她在家就行,抱了小儿直接上马车,“回家。”


    霁徇还有点不想回家,蹬蹬小短腿,“爹爹,我还玩。”


    又争辩,“还早!”


    祁长晏:“再玩小心明天受寒天天喝苦药。”


    这……霁徇纠结一下,乖乖的没再嚷了。


    到了马车上,祁长晏给他搓搓有点红的小手。


    “玩冰了是不是?”


    霁徇:“摸了。”


    祁长晏轻轻敲他脑袋,“是真不怕冷?”


    “我不怕,爹爹。”


    那是谁去年冬天生了病?


    不过霁徇的身体确实比霁安小时候要好一些,霁安小时候生病比霁徇多。


    摸摸他小手,不说什么了。


    回到府里,放他自己走,没再抱他。


    霁徇也不是时时都惦记要抱的孩子了,自己走也没闹。就是他走的慢,还时不时被别的东西吸引歪了路线。


    祁长晏不管他,有那么多人看着呢能出什么事,径自往内院走。


    霁徇在前院一个人走走停停,走到霁安也回来了,还在前院。


    霁安看看弟弟,牵了他往内院走。


    霁徇仰头看哥哥,“哥哥,读书好玩吗?”


    霁安:“我不是去玩。”


    “好。”


    “那我明天跟哥哥一起去。”霁徇天天看哥哥出门,他也想去看看。


    霁安:“你还小,暂时不用去。”


    霁徇:“哥哥,我去。”


    霁安不和他费口舌,懒得说。霁徇可喜欢和人车轱辘,他不跟他较真。霁徇则认为哥哥是默认了,之后每天都在嬿央跟前念叨着要去看看。


    嬿央一时没带他去,只先哄着他,说待他学了多少字再带他去先生那。


    霁徇也好糊弄,每天在书本跟前待一待,乖乖坐着学一会儿。


    终于,腊月二十这日,霁安今天去于公那的最后一天,也是今日邯辅最大的马场有一场冬日赛马的这天,嬿央带他去了。


    只嬿央带着他去,祁长晏有事出门了一趟。


    今天天公作美,正是个大晴天,到了地方嬿央朝霁徇示意一下,让他上前去敲门。


    霁徇很乐意敲门。


    一点点爬上石阶,上手拍一拍。


    “谁?”门房听到声音问了句。


    有问马上有答,霁徇站在离大门很近很近的地方,说:“我。”


    门房:“……”小孩?


    好在随后又有一道声音,“是霁安的弟弟,还有我,我们来接霁安散学。”


    这道声音门房认得,不是郡守夫人吗!迅速开了门。


    听到他卸门栓的动静时,嬿央把霁徇往后牵了牵,继续站这么近别等稍后门一开霁徇跟着心急的脚一挪,不留神直接摔了进去。


    门房开了门马上迎嬿央进来。


    “您快进。”


    “霁安那边可完了?”


    “您来的巧,一盏茶时间前祁公子正好从屋里学完出来,正等着府里的马车过来呢。”


    嬿央笑:“那还真是来的正好。”


    来的时间正巧,稍后当然不是马上接了霁安就走,霁徇对这边还很好奇呢,嬿央带他先见了见于公。


    于公看着才两岁多的孩子,问:“叫什么名字?”


    霁徇好奇的看他,小嘴闭着没答。


    霁安拍拍弟弟,“霁徇,这是哥哥的先生。”


    这回答了,霁徇眨巴眨巴眼睛,稚气说:“霁徇。”


    于公点头笑笑,稍后他又问了他几句,这回霁徇一一都答了,答完就蠢蠢欲动拉着哥哥的手。


    悄悄用小小的指头扯一扯,是想去别处看看的意思。


    霁安看向于公,“先生,霁徇想去您教我的那间屋里看看,我带他去瞧瞧?”


    “没事,去吧。”没什么不能让瞧的。


    霁安领着霁徇过去。


    看完,嬿央带着孩子们拜别,这次回去再见就是明年元宵之后了,约定好了霁安元宵过了再过来。


    这一遭看完,满足了好奇心,霁徇往后是没再日日念叨着要过来了,他这会儿小嘴里念的是好多书好多书。


    刚刚在哥哥带他去看的地方看到好多书。


    又说:“家里也有。”


    嬿央:“对,家里有,回头霁徇都跟着学?”


    “好,我学。”


    嬿央嗤乐,完后摸摸他小脸,笑意忍不住,“那可说好了,以后可不许觉得太多不乐意学。”


    “好,哥哥学,我学。”


    “哥哥已经在学了。”


    “那好,阿娘我学。”霁徇小脑袋点的可欢。


    嬿央笑得更欢了。


    霁安看看弟弟,心想他大了后可别改主意。


    ……


    半个时辰后,到了马场这边。


    嬿央带孩子们过来就是看看,没打算让霁安骑。可后来霁安看着一群一群的人从马场里过去,也有点想骑。


    眼睛望向了嬿央。


    嬿央一眼懂了,“想骑?”


    “这里的马你可不熟。”不是家里霁安一直骑的那匹。


    “阿娘,我想。”


    “阿娘你放心,我不会摔着的。”


    嬿央心想也行,主要是现在身边的护卫在,不怕出什么事。


    “那阿娘陪你选一匹温顺的,你试试。”


    “好!”霁安高兴。


    霁安随后和选出来的那匹马磨合的很好,放开手脚在马场里溜了起来。


    这时嬿央带着霁徇坐在一边看,边晒太阳边看。期间随着霁徇时不时走动,位置便也跟着换了好几轮。


    换的太勤,有一回霁安都迷糊了找不到嬿央在哪,还是随他一起骑着的几名护卫眼尖,给他指了指方向。


    霁安看到后安了心,继续骑。


    这边的马场大,嬿央自己后来也有点不知道随着霁徇走着走着她现在是走到了什么地方。


    小孩精力也旺,在这边看什么都新奇,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觉得累。


    终于累了肯坐下歇了时,倒是碰巧,前头正有一位席地而坐在弹琴的。


    看衣着是个书生样的,手上动作行云流水,穿着冬装也丝毫不显笨重。


    嬿央往那边看了看,霁徇也在看,看得眼睛都不挪,跟看入神了一样。


    嬿央瞧他这个模样,心想可算是能安静一阵了。她往旁边的栏杆靠了靠,稍稍歇一下。


    霁徇学着书生席地而坐身上脏点没关系,她是不好直接就坐在地上的,只能这样靠着歇一会儿。


    继续看了两眼弹琴之人,她的目光又挪向马场,看了几圈终于看到眼睛四处张望着似乎也在找她的霁安了,示意嬷嬷朝那边招招手。


    霁安眼睛快,看到了,立马骑过来。


    “阿娘!”


    “嗯,累不累?”


    “还好。你和弟弟怎么到这来了?我刚刚找了你们好一会儿。”


    “走着走着就到这来了。”又说,“之后不会走了,等会儿骑累了你就在这边下马,阿娘过会儿一直在这。”


    “好!”


    ……


    一刻钟后。


    嬿央此时仍是靠着凭栏的姿势,身后的马匹已经又过了几轮,但她没再往后看过,只盯着霁徇。


    他听了两首曲子又不安分了,想往别处去。


    嬿央:“别乱走,说好在这等哥哥的。”


    霁徇望望远处,还是想往远了走。


    嬿央刻意加重了语气,“霁徇。”


    好吧,怕阿娘生气,霁徇乖了,只在跟前玩。


    嬿央松一口气,这么大点的孩子可真能闹。此时身后又有马蹄声,但嬿央没关心,完全没有往后看。


    马蹄声又远了,只是从这边走过而已。


    不多久,再一次有马蹄声音靠近,只是这回的马蹄之声距离嬿央是越来越近,不像是只从她身边走过的模样,嬿央听出了差别,她以为是霁安过来找她了,回头看看。


    回头看了后神情中是刹那的诧异……只眼神望着跟前在马背上的人。


    诧异了一会儿,伸手下意识摸了摸朝她这边又走了一步的马。这一模不知是要安抚马儿,还是安抚她那刹那间好像快了些的心跳。


    可能是被吓的,又可能是仅仅是见到他惊到的。


    但神情是已经不自觉间变得洋溢。


    后来,心里的惊跳慢慢归于正常,同时嘴角弯了,仰头看着男人笑语:“何时过来的?不是说有事?”


    马上的祁长晏挽了挽缰绳,稍后,他下了马。马让一旁骑着另一匹马的许冀过会儿带出马场,他这时跨过凭栏,直接从马场里出来,走到嬿央身边。


    “忙完就回了,但听说你接了霁安后打算来这边,就找过来了。”


    “找你找了有一会儿。”


    而最快的能看遍这个马场的方式就是骑马,当时也就选了匹马走进马场。


    她确实走得远,他竟然都绕了大半圈了才看到她。同样的,还看到一些骑过这边总是朝她这看一看的眼神。即使两人已经成亲许久,但刚刚看她的人较之两人成亲之前从来就没有少过。


    可她背对着,并未看见。那时就加快了速度,迅速朝她这边来。


    稍后她仰头摸着他所骑马匹的模样让他在是继续往前骑先把马带出马场还是直接就在这下之间权衡了一下,权衡的结果就是让许冀把马带出去,他直接在这下。


    “怎么走了这么远?”


    “还不是霁徇?他感兴趣时精力有多旺你又不是不知道。”嬿央指指霁徇,笑盈盈瞥着孩子。


    这会儿霁徇又找到了新的玩意,连刚刚看到祁长晏下马也只是兴奋那一刻,喊过一声爹爹此时又蹲着去玩了。


    孩子没看他,祁长晏也没怎么看霁徇,他扫了扫马场,觉得这边离得马场太近了,也保不准过会儿会有几个人认出他等会儿都停在这打招呼,别都堵在了这,所以说:“先去别的地方?”


    “可我说了在这等霁安的。”


    “留个小厮在这给霁安指路。”


    “那行。”


    祁长晏抬抬下巴,表示那就往前走。


    往前走也只是离得这边栏杆远一些而已,并未走太远。嬿央走过去时还差点被绊一下,被她小儿子绊的,霁徇在她边上走着走着忽然停了,当时她都没注意,所以霁徇接着忽然转向她又把手朝她这边伸时她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小腿忽然有阻碍,她吓了一下还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了马上就要摔一跤。


    嬿央赶紧稳住,稳住之后看向霁徇,无奈:“……霁徇,阿娘差点被你弄摔着。”


    霁徇浑然未觉,“阿娘,我没有。”


    嬿央:“……”


    但,行吧,是有几分怪不着他。都怪她自己没注意是不是?当时和祁长晏说着说着竟然半点没分神,也以为霁徇有嬷嬷们看着反正不会撒欢跑远,倒是完全忘了霁徇会朝她伸手。


    看了看自己脚边,摇头笑了笑,心想还真是一刻都分不得神。


    才摇一下,眼里是一闪而过更深厚的笑意,见祁长晏越了她,或许也说得不对,更像是半环着她,她就在他半伸开的臂弯里,看他用另一只手在霁徇脑袋上敲了下。


    “要抱出个声,别悄无声息的。”


    第79章


    霁徇拿小手捂捂脑袋, 扁嘴看爹爹。扁了一下,马上抱住阿娘的腿,委委屈屈喊阿娘。


    嬿央无声一乐, 摸摸他小脑瓜。


    ……


    这天是太阳落山之后才回到的家里。


    太阳一落山马上就冷了起来,屋里各处都点起取暖的东西取暖。


    霁徇坐在炭盆边,韶书这时也学完了坐在这。


    “姐姐,好了吗?”霁徇嘀嘀咕咕问韶书。


    “好像还要一会儿?”韶书说。


    “还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


    才说了不知道,韶书也有点等不下去了, 拿起一根棍子就说:“我戳戳, 软了就扒出来!”


    “姐姐, 我戳。”霁徇伸出小手。


    “不行, 你戳不来, 我来。”韶书不把棍子给他,因为她也是第一次戳呢,才不给霁徇。


    小心往炭火里戳了戳。


    戳了一下觉得是软乎乎的,而且一戳就一股香味,韶书觉得已经好了。


    马上拿棍子继续扒,把烤了已经有一会儿的红薯扒出来。


    才扒出来有点烫手,但韶书也不碰, 待小厮有技巧的拿厚厚的布裹好了烤红薯递给她, 才捧到手里起身朝一个方向跑去,那个方向是嬿央和祁长晏的内寝。


    “阿娘, 我烤好了,你尝尝!”


    “姐姐,我也要尝尝!”


    很快, 后边追来一个心急的。


    ……


    过了二十,越往年底日子好像就过得越快, 今年确实是如八月那会儿预料的,回不去京里过年,一家子在邯辅这边过。


    在这边过年,那东西就得好好准备。


    这些前阵子嬿央也已经让府里的人都采办好了,今天主要是打扫除尘。


    府里的前两天就打扫的差不多,今天是得去治所一趟,给后衙里那处供祁长晏歇息的小院扫扫。


    去年回了京里年底便没时间扫,今年怎么也得仔细清扫一番。


    一家子都往那边去。


    没办法,不带不行,一听是要去那边扫尘,韶书和霁徇都喊着要去看看,霁安也说要去,都要去,那就都带着了。


    韶书还不止要去,在马车上又说:“阿娘,我帮忙。”


    霁徇听了,马上也说:“我也帮忙。”


    但哪用的着姐弟几个帮忙,嬿央知道两人还是想玩。


    瞥瞥孩子们,“不许玩水。”


    这样的天玩水,别都到年底了还要大病一场。


    韶书:“阿娘我不玩水,我就帮忙。”


    霁徇:“我也是。”


    嬿央:“真不?”


    “嗯!”韶书和霁徇异口同声。


    反正霁徇这时什么都跟着姐姐一起说就对了,霁徇还趴到了嬿央腿上。


    嬿央哼笑,才不信。但待会儿到了后衙的小院时,到底给了一人一把笤帚,两人爱忙活就忙活去吧,别碰水就行。也给了霁安一把,霁徇非塞给霁安的一把,霁安无奈,最后跟着一起了。


    这趟祁长晏也是来了的,但在这边待了两刻钟时,他去前面治所去了。


    有人来找他。


    虽按理来说自今天起是休衙了的,但治所一直都是得有人守着的,事情也不是真的自此之后就完全没了,偶尔还是会有一两件事情。来找他的人也的确是有事要他定夺,原本是打算过会儿一起送到郡守府去的,但他既然恰巧过来了,自然就直接请他去前面一趟。


    祁长晏去前面时霁徇还跑出来看了看,甚至有点想跟着一起,但瞅瞅自个手上的笤帚,觉得还是这个好玩,一扭身,埋头又跑回屋里去了。


    嬿央看他和韶书玩的乐此不疲,只要没沾水她也就不管了。


    一刻钟后,下人们打扫到厨房那边时环枝过来喊了她一下。


    “怎么了?”


    “夫人,去年住进来时便觉得有些歪斜的那块今年好像更斜了。”


    “又斜了?”


    “是,夫人 ,您来看看。”


    嬿央过去看看。


    看过,还真是,有些颦了眉。


    环枝:“夫人,您看?”


    嬿央叹气,还能怎么看呢?只能让它这样了。


    朝廷有规矩,没有京里的批令不得擅自修衙。前头正儿八经的治所没有经过京里的批令然后下拨钱款都不得擅自修缮,这就和前面连着的,还仅供休息的后衙又哪敢随随便便就去动,动了到时有人以为是擅自拿得治所里的钱修的……那真是怎么说都说不清,也只能看着它就这样了。


    但真就等着它塌下来?嬿央看了一会儿,只得选个无奈至极的法子,“回头找根结实些的柱子撑一撑吧。”


    擅自拆了重修是不能的,不修有别的大的动作更是不可能的。


    环枝:“好。”


    扭头就去吩咐管事的。


    但才走一步,眼前突然洒下一片尘。环枝愣了愣,愣了愣都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呢,就在这刹那之间,头顶忽然瞬间坍塌。


    又一转眼,站在厨房另一角的人眼睁睁看着跟前一片尘土飞扬。


    尖叫声,慌乱逃蹿的声音立马充满各个角落。在屋里打扫的李嬷嬷听到尖叫赶紧跑出来看看,韶书霁安被声音吓着也跟着跑到院子里来看。


    看到厨房已经倾斜了一个角,还直接屋顶从中间凹陷下去已经塌了一半时,李嬷嬷等人全都惊骇的缩了下眼睛。


    眼睛缩了一息,紧跟着反应迅速,高声催促,“快,快去救人!”


    “里面有多少人?有没有伤着?快都救出来!”


    老天保佑,可别有人砸出了什么事,李嬷嬷心慌意乱。


    这时的她还仅仅局限于心慌意乱,过了一息,在忽然有一声惊恐的声音喊出夫人也在里面时,李嬷嬷是差点目龇尽裂。


    僵了一僵,猛地扭头看向惊喊出声的那个丫鬟,头脑忽然眩晕,“你,你说什么?”


    李嬷嬷的声音已经哑了。


    丫鬟急得都团团转了,重复,“嬷嬷,夫人也在里面!快些,让他们的动作都再快些!”


    李嬷嬷身形晃了晃,腿上骤然往下一软。


    夫,夫人在里面……


    仅仅这几个字后果她已经不敢去想了。


    “嬷嬷!”


    她身后的丫鬟赶紧扶住她。


    被扶住之时,李嬷嬷的神情尚且未恢复呢,却猛然往前一步,一下抱住一个飞快跑向厨房的小身影,“书姐,书姐咱们不去!嬷嬷这就叫人把废墟清开,夫人会没事,会没事的啊,咱们不去!”


    韶书已经眼睛都红了。


    她四肢乱动极力挣脱李嬷嬷的拦着她的手臂,眼睛只看一个方向,“嬷嬷,阿娘,阿娘!我去救阿娘!”


    李嬷嬷眼睛也红了,她又怎么不难过呢?她也不想夫人有事啊。吸吸鼻子,把韶书小小的身体抱的更紧,夫人已经在里面了,她不能让书姐在这个危险的时候还冲过去。


    她不能让小主子们再出事。


    手上紧紧紧箍牢了韶书,同时,李嬷嬷看着一个方向焦急的又喊一声,“快,快!把安哥也拉回来!”


    霁安早已经跑过去了,这会儿在尝试着进厨房去,他要进去把阿娘带出来。


    耳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嬷嬷的话,小少年瞅着一个方向一钻就想进去。


    但他猛然被一个护卫拉住了,“大公子您先别进!我们会进去,我们一定把夫人好好的带出来。”


    霁安不管他的话,卯足了劲继续钻进去,可他到底力气还小,拉住他的护卫身手也极为不错,霁安哪里敌的过对方。


    霁安几番受阻挠,心里一怒,回头狠狠盯向对方,像是恨不得咬下他的一口肉。


    护卫一哑,但又看小少年才狠狠盯了他一下眼泪却忽地一凶,又不愿示于人前的转身拿手抹泪,哑了的声音里也只剩心头一样的酸涩。


    “大公子您别急,属下等人肯定会极尽全力救出夫人的。如今厨房才刚塌了一角情形不稳,现在贸然进去怕反而又引起一番坍塌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您先别进,我等经验更足些,一定保证进去后不会引起二次倒塌导致里面压着的人又受一层重伤。”


    霁安的眼泪又糊了一层,他拿拳头擦了擦,倔强,“那你们进你们的,我跟在你们后面,别拦我。”


    护卫:“这……”


    霁安固执:“我一定要进去!我要看看阿娘!”


    护卫没法做出决定,但也没那么多的时间给他摇摆不定,当下还是救人要紧。


    嘴巴动了动,心想那就让大公子进吧,现在这个情况他拦也拦不住。


    “……好。”


    这个字其实压根是没说出来的,在他做出口型才要说时,手上的小胳膊反常的骤然一松,旋即见他跟前的大公子唰地一下跑向一个方向,高声喊:“爹爹!”


    二爷?护卫赶紧看过去。


    看去时,男人才刚进入这个小院。


    护卫一凛,也快步跑过去,“二爷。”


    但祁长晏谁也没应,甚至霁安冲向他,韶书也同一时刻喊了他,霁徇一样大哭着都喊了他……他都一声也未应过。


    此时眼里只有那塌了一半的厨房,那面目全非让他神情又僵又紧的残垣断壁。祁长晏陡然觉得脚上像绊了东西似的,好像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来报他的丫鬟说她现在在里面,她在里面……祁长晏嗓子紧了,神情变得极差。


    拳头之上青筋爆起,脚步猛地一快。可这时,这一快没能快起来,是腿上忽然一个迟滞,霁徇抱紧了他的腿。


    拦着霁徇的人在他扑腾着要冲他这来时犹豫之下松了手,没有继续拦着霁徇。


    “爹爹,阿娘,阿娘……”小霁徇呜呜直哭,边哭边拖着他的腿往厨房那边走。


    但被他这样拖着祁长晏只会是走得更慢,因为还得顾忌着他。


    祁长晏头疼欲裂。


    手掌紧了紧,抓了霁徇的小胳膊一拎,交给旁边也心急的让他过去的霁安。


    难道他不心急吗?


    听到消息的那刻恨不得只一步就到这边来!更恨不得若是能早知道,怎么也不会让她进那间厨房!


    祁长晏神情一绷,把霁徇交给霁安后就朝那片塌了的厨房快步而去。


    快些,再快些!他怕稍晚一步,会出现什么他绝对承受不了的结果。


    祁长晏到了那片废墟跟前时,连一分犹豫也没,从尚说得上未塌的那边闪身进去了。


    其他的护卫们见状一一跟了过去。


    这间厨房不大,可不大也只是于它完好之时来说,此时塌了一半,视线受阻,各处也都是阻碍,目所能及倒是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但最让祁长晏心往下沉的还不是这个,是此时这里面的死寂,这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他耳边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是院子里传来的。


    他没有听到嬿央的声音,更没听到别人的什么声音。


    祁长晏沉沉闭了闭眼,心里现在很浮躁,一种极度害怕和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出各种血腥场面的浮躁,可他现在得冷静,冷静才能不乱。


    黑眸闭了一下,他看向一边跟来的护卫,“已经救了几人出去?”


    护卫擦擦脸上的灰,“回二爷,已经救了一人出去。除此之外还有两人是当时未处坍塌中心自己及时跑了出去的。”


    “厨房里当时总共有几人?”


    “连夫人一共五人。”


    那就是只剩两人了……只剩的人里就有她。


    祁长晏胸膛里涩了下,拳头再次无声握紧了。随后他让自己更加冷静,“那未逃出的那人是如何救出去的?”


    “她尚且清醒,属下几人凭借声音找到她所处位置,把她带了出来。”


    清醒……是啊,清醒,这两个字每念一下,就让祁长晏的神情又僵上一分。


    若是嬿央现在还有清醒,她怎会不出声呢。


    所以现在她最好的情况也是已经昏迷了。


    祁长晏拳头上已经不止有青筋,这一刻紧的几乎像是随时要裂了一样。而此时,也唯有,只有!只有这样用拳头压着心里潮水般的害怕和艰涩,他现在才能继续保持冷静,而不是冲动的白费力气,越找反而将嬿央越置于危险之地。


    祁长晏盯着眼前坍塌的部分发话,“把还神思清醒最先出去的那两个人带来我问问话。”


    他需要知道当时嬿央是站在哪。


    “是。”


    不一会儿,两个人过来了。


    两人指了指,说:“二爷,当时夫人是站在那。”


    “确定?”


    “奴确定,当时夫人和环枝就是站在那说话的。”当时她看得清清楚楚。


    祁长晏看了看,随后不发一言迅速朝那块去,护卫们紧随着也跟过去。


    跟过去时,见二爷亲自动手已在想方设法把这块挖出来,动作间甚至明显看得出很着急,几人默了默,便没一个人是开口劝二爷在一边等着,只他们来就够了的话,都知道府里的夫人和二爷是什么情分。


    除此之外,许冀还迅速出去,又喊了更多的人来把这片地方小心清开。


    前面治所的衙役也在听到消息后来了不少。


    所有人都清的小心翼翼的,清理的同时都紧绷着一根弦,万万不能让这些东西再有二次塌陷的风险。


    终于,在有针对性的寻找下,约一盏茶后,一人正和另外一人合力搬开一处障碍时,听到微弱的一声声音。


    听到的人僵了。


    第80章


    很快眼睛又一亮, 高喊:“这边!这边有声音!”


    “我听到了!”


    这一声不得了,马上,轰的一下围了许多人过来。


    “真有声音?没听错?!”


    “真有!我确定没有听错!我真的听到了!”越说越激动, 手舞足蹈赶快指指在哪听到的。


    这期间,齐刷刷过去的好几人里,其中祁长晏反而是最慢的,但他是最慢的,当他终于从紧盯着却浑然僵着忘了动的身形里猛然跨步走来时, 所有人都下意识让开一条道。


    其实祁长晏的慢也没慢多久, 他哪敢慢呢, 他只是在那刹那间脑袋里迅速想了一遍对方所听到的声音到底是谁的, 环枝的, 还是她的?


    他当然希望是她的,但怕就怕,天不由人。


    脚步很快,心里那根弦却僵的更厉害。


    在稍后骤然站定,手指僵硬的敲了敲那人激动指的那块地方再次听声音时,听到声音的那刻,唇角凉薄, 绷得很紧。


    他听出来了, 是环枝的声音。


    眼里的沉默浓了浓,神情里的一切趋于平静, 他没有失望或者什么,他极力让自己的状态更加平稳。


    手指几乎抠进了正搭着的木柱里,慢慢的, 往后退了一步,又望向身侧的几个护卫。


    “清开, 救出来。”


    至于嬿央……祁长晏盯着环枝周遭。


    这片地方属于刚刚那个丫鬟指过的方向,这说明那个丫鬟没有记错,所以嬿央应该也是在这片的,之后环枝出来了,他总归是能找到她的,且,一定能!


    祁长晏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


    随后,平静了一会儿,确保心里此时因为迟迟未找见她的疯狂不会让自己有什么失误,才上前冷静的帮了帮。


    这段时间好像很漫长。


    也的确有点漫长,明明知道环枝就在那,现在齐心协力在清理这一块地方的人也很多,却还是花了不止一刻钟的时间才一一清理出来。


    这时,环枝也比刚才要清醒许多。


    之前会冒出声音纯粹出于本能,这时她是已经有意识了,嘴巴张了几下,说得话也渐渐能连成句。


    灰头土脸的她看到祁长晏时,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嬿央。


    环枝的嗓子很干,脸上头上除了灰扑扑,就是蜷在墙根里的惊魂未定,她此时是以蜷缩的姿势躺在一片安全的三角区里,衣裳被一些碎土块压着,脚上还有好几片碎瓦。


    “二,二爷,夫人在里面……”环枝说得有点艰难。


    “哪个里面?”祁长晏的声音很镇定。


    但看他此时蹲在环枝跟前的姿势,还有抵在地上手背青筋未消的拳头,也知当从环枝口中听到嬿央二字时,他就从来没有镇定过。


    环枝尚且已经清醒了,还能答他的话,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嬿央发出过一回声音,一回也没有。


    这让他在此时怎么继续保持镇定?


    甚至未等环枝马上答,已经紧跟着又催,“告诉我,哪里。”


    环枝手臂有点疼,但未伤到骨头,所以她此时还能指指方向。


    手指有点发抖,她指向一边,“二爷,在那。奴这边再往里一些,夫人在那。”


    当时一根侧梁塌下来,她和夫人各自闪身避开,夫人现在在侧梁的另一边。


    “二爷,就是那根侧,侧梁。”环枝喘了喘气,免力答,“挪开,夫人在里面……”


    环枝没什么力气继续再说话了,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她得歇一歇缓一缓,但祁长晏也已经不用她再说,只要知道她的具体方位就够了,只要!


    猛地一起,刹那跨了过去。


    其他人也随着他一起动,且分别分成了一大拨和一小拨。


    一小拨把早前二爷问话时就已经彻底安全的环枝扶起来,叫大夫赶紧过来看看,另一大拨人则自发随着祁长晏处理环枝指过去的那片地方。


    好在两边已经离得很近,这时大部分的废墟也都已经小心翼翼挪开。


    不一会儿,祁长晏余光中看到一片衣角,衣角之上压着一截小臂长又小臂粗断了的老木。


    眼神微僵,猛地走了过去,是她!


    比之环枝所指方向稍有偏移的一处。


    心神剧烈的动了动,祁长晏恨不得现在就能把那片衣角之上的所有障碍都挥开,但不能,不能冲动的来。


    手掌在碰到那根压着她衣角的老木时,涩着眼睛动作尽量放到最轻,怕惹得她疼。


    轻,动作却又奇快,迫不及待想马上看看她现在的情况。


    其他人跟着也都来这边把障碍清走。


    半盏茶后,祁长晏看到了嬿央的全貌,她正昏死着,额角从鬓间到脖子淌着刺眼的鲜血。所有人里,只有她的身上有血。


    祁长晏忽然连碰也不敢碰她了,神情皲裂的连一丝完好的情绪也难以拼凑起来。


    眼眶中好像有些模糊,这抹模糊让他有些害怕,害怕她要消失似的,手掌颤抖着去摸她的脸。


    摸到了她的脸,紧跟着其他肢体动作一瞬跟条件反射似的,不过这几息间,男人已小心翼翼把昏死的女人搂进了怀中。


    祁长晏的手掌里染了血,从嬿央侧脸沾上的。


    手掌里血液特有的滑腻之感让祁长晏心里更加的沉,同时,有种几乎想把她嵌进骨子里的冲动,如此,如此她或许就不会有事了,一定不会。


    但当前,搂着怀中已完全无知无觉的嬿央,祁长晏是连稍稍收紧一些力气也不敢。怎么敢收力呢,他怕伤了她,更怕加重她现在的情况。男人闭了闭眼,骤然,他起身,快步带着她走出这片废墟。


    走得前所未有的快,目光则唰地望向小院里的众人,眼神震慑,“胥临呢?侯嬷嬷呢?可带来了!”


    其实若他稍稍仔细看一看,又或者之前哪怕分神听一听,也知道侯嬷嬷和胥临早已经被人带着急赶过来了,甚至许冀还派人又去叫了个最近的大夫,就是怕大夫不够。早前他在焦急找嬿央那会儿,两人带着大夫也都已经处理完一轮伤口了。


    可祁长晏从进了这个小院起目光中就只有这片坍塌的地方,其余所有,他完全没有精力分神注意。


    “二爷,来了来了,都在呢!”这是李嬷嬷答的,答完扭头就催侯嬷嬷。


    哪里用得着她催,侯嬷嬷早已大步跑过来了,见嬿央身上有血,此时还是个昏迷的情况,神色变得很凝重。


    比刚刚给环枝看诊时凝重许多,环枝身上未有血,也没伤着筋动着骨,相比之下,夫人这情况可要严重太多。


    “二爷您先把夫人放下。”她这就看看。


    祁长晏照做。


    他直接席地坐下了,让昏迷的嬿央稍稍枕着他的臂弯。他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头,不让她的脑袋歪下去。


    侯嬷嬷边看,又吩咐人把清水挪过来,吩咐的这片刻,胥临则给嬿央诊脉,诊脉的同时盯着嬿央侧脸上的血看,看了一息,陡然是望向祁长晏,“二爷,您摸摸夫人的额头,看看可还有流血。”


    祁长晏抿了抿薄唇,小心摸了摸。


    摸时手掌有点僵硬,甚至他觉得他的感官也变得迟钝了。涉及到她,此时好像连仅仅判断她还有没有在流血也不会了。


    应该是还在流?不然她的侧脸怎么会有这么一片血迹呢。手指僵的不成样子,似枯朽了一般,但好在,小心碰了碰的结果是没有再继续流血了,这些是她之前严重时流的。祁长晏的感官好像又恢复了点,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一个好消息,只要她不再流血了……小心翼翼摩挲摩挲她侧脸,看向胥临,“未再流了。”


    胥临松一口气,没流就好没流就好。


    他诊脉的结果是嬿央现在的情况绝算不上好,脉很虚弱,要是现在还继续流血……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赶紧掏出怀中的一个小瓶子,递给祁长晏。


    “二爷您喂夫人吃一粒,这药能让夫人的情况稳定些。”


    起码吃下后就算之后回程途中颠簸些,夫人应该也不会再流血了,这药就是从内里帮助凝血的。


    祁长晏迅速倒出一粒喂嬿央吃下。


    嬿央吃下后,侯嬷嬷也放心了些,她这会儿小心给嬿央清洗伤口。


    主要还是她靠近额角那块的伤,所有的血都是从这流出来的。


    手上轻了又轻的仔细擦拭,完全擦拭干净时,嬿央那块的伤也清晰可见了,是一小块像是被什么擦过的一道伤,侯嬷嬷嘶了一下,赶紧拿药散撒上敷好,可不能让它再继续流血了。


    撒上药散,嬿央的伤口已经算初步处理过。


    初步处理过,接下来就不能继续这样躺在地上了,为今之计还是要找个干净的地方进一步处理伤情。


    所以马不停蹄,祁长晏抱着嬿央上马车赶回郡守府。


    一路上马车驾得很快,加紧赶着以最短的时间回府。


    祁长晏怕嬿央颠着,一路上一直把她抱在怀中,尽量让她少受颠簸。


    但其实颠簸的多些还是少些嬿央现在是完全感受不到的,她现在是处于彻底昏迷的状态,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没有任何反应。


    像是现在,马车抵达郡守府骤然间停下时,祁长晏的身形不免往前倾了倾,连带的,在他臂弯里的她也歪了歪身形。可歪了歪她也是无知无觉,只是任由他刹那间又抱紧了她,大步抱她下马车。


    接下来的一切嬿央也毫无感知,直到大腿和手腕上一疼,仿佛才条件反射疼得嘶了一声。


    不过发出这一声嘶后她又没有声音了,只随着腿上和手臂上或轻或重的揉捏在昏迷中无意识的颦一颦眉。


    忽而,这些力道又换了另一种力道。


    这回的力道是属于祁长晏。


    刚刚给嬿央揉的是侯嬷嬷,侯嬷嬷在检查过嬿央全身的伤口后要把她身上的淤青揉开,如此她才能好得快些。


    也是万幸,她同样没伤着骨头,只是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不少。


    祁长晏当时是沉默的在一边看,看侯嬷嬷的手法,力道,以及……疼得又出了声的她。


    可她此后却又再次安静下去,没有醒。


    没醒……祁长晏谈不上失望,于他而言,只要她没有生命危险就行,只要她现在的血已经止住,情形在好转就行,其余的他可以等,都可以等!


    在完全掌控了手法后,祁长晏换下侯嬷嬷,他亲自给嬿央揉。


    揉的时间很漫长,他不敢有一丝差错,她身上每一处伤口他都对待的极其小心翼翼。但有那么片刻,他沉着眼睛顿了顿,凝着她手臂上的淤青忘了动。


    更,连再把力用重些替她彻底揉开也没了勇气。她浑身上下除了膝盖和大腿上的淤青,就是这左臂上的淤青最严重。


    当时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她下意识拿手挡了挡,这一挡让她的手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力,可终究还是未避开,那东西擦过了她额角,给她碰出了血。


    手掌僵硬的握了握,僵硬良久,也久久凝了她身上一处又一处的伤不知多久,他才再次握了她手臂帮她揉起来。


    她再次在昏睡中颦了颦眉,祁长晏忍不住停了停动作,但接着,咬咬牙,一鼓作气。


    一鼓作气后,是他小心圈了她手臂,又俯下身把她瞬间搂进怀中的举动。


    “好了,不会疼了,等你醒来就一切都好了。”男人的额头抵着昏睡之人的额头,忍不住哑着声音轻轻安抚。


    即使这句话嬿央现在压根是听不到,更没法做出反应的。


    但祁长晏不在意,现在就算只是这样轻轻拥着她她什么也答不了说不了他也完全不在意,他只要感受到她在就好,如此他心里才能踏实。


    摸了摸她的脸,祁长晏稍稍抬了抬头,黑眸望着她。


    ……


    嬿央终于清醒时是午后,醒后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同时手臂猛地一抬,还是下意识做着她被砸昏前的那个举动。


    不敢想象要不是她反应快闪身躲了下,又拿手臂挡了下,脑袋更是偏了偏,当时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朝她脑袋砸下来她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胸口跳得怦怦快,嬿央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又猛然间,身形一滞,徒然僵滞着手臂保持原来的姿势。


    嬿央愣愣看着此时忽然闯进她视线里的男人,他就在她榻边。


    她刚刚才醒时倒是惊悸过甚未能发现……此时视线中有他,眨眨眼睛,还未能觉得眼睛酸涩又或者是手上又疼的难以维持什么的,她被他裹着厚实的被子抱了起来。


    起来后,屋里一时只有两道声音。


    “醒了。”


    第一道就很哑。


    “我已经问了侯嬷嬷三遍了。”


    第二道更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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